[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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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45 正旦前日

    的確就像荀貞說的,杜買是一個膽薄惜身的人,既不像許仲、程偃尚氣重恩,也不如陳褒有眼光,識英雄,敢賭命。指望只憑荀貞的一句話,就能說動他不顧生死地幫忙是不可能的。在聽完許仲的來意後,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嚇了一跳,差點把黃忠剛端上來的茶椀扔到地上。

    “第三氏太兇殘了,凶名昭著,對這種豪強躲還來不及呢!怎麼卻反主動招惹?荀君怎麼想的?這不是自尋死路麼?此事萬萬不可。”

    許仲先不管他,問陳褒:“阿褒,你怎麼看?”

    “荀君既有此意,必已有萬全之策,我沒有意見,全聽荀君吩咐。”

    陳褒喝了口水,沒有把茶椀放下,而是放在手中取暖。他偏頭看了看堂外院中的大槐樹,忖思片刻,轉回頭,又說道:“不過老杜所言也不差,第三氏惡名昭彰,窮凶極惡,門下刺客死士極多,只怕咱們將事情做下後,他們會狗急跳牆,荀君那邊需得有人保護。”

    “我已叮囑小夏、小任,命他二人寸步不得離開荀君。”

    “這樣最好不過。”陳褒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堂中四個人,許仲、程偃顯然是支持荀貞此計的,陳褒也表了態,杜買成了絕對的少數,他有點不安,不好意思直面他們三人的目光,但卻仍然堅持:“這件事太危險了!第三氏就是一頭惡犬,無緣無故地招惹他們作甚?”

    程偃說道:“什麼叫無緣無故?首先,這第三蘭劫了樂文謙;其次,這第三氏殘害百姓,魚肉鄉里,荀君說了:‘身為一鄉父母,怎能不為民除害’?老杜,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

    “你不是怕是什麼?要沒荀君,你能當上亭長?受了荀君的恩情,如今讓你做點小事兒,你卻就不肯。老杜,你太讓我小看你了。”

    兩漢之人重“義”,這報恩也是“義”的一種。受了恩德,不肯回報,傳出去很不好聽。並且杜買所受的這個恩德還不是尋常之恩,而是舉薦之恩,換而言之,他這個亭長雖小,卻也算是荀貞的“故吏”了。舉主有事,故吏不肯幫忙,以後誰還會再舉薦他呢?

    杜買急了,把木椀重重地放在案幾上,瞪著程偃,急赤白臉地說道:“我怎不肯報恩了?荀君去鄉里前,令我不要停止操練,我這不是就沒有停麼?剛才還在操練里民呢!荀君想要把前院的那樹梅移植到鄉中官寺,一個招呼打下來,我當天就找了兩個會移植的鄉民,小心翼翼地把梅挖出來,借了輛車,給他送過去。上次阿褒去官寺中拜見荀君,我還又專門買了些新鮮的果蔬,叫他獻上。……,我哪一點做得不好?我哪裡不知報恩了?”

    “你知道報恩?你知道報恩你還推三阻四!”

    “這第三氏鄉中巨奸,連鄉有秩都敢刺殺。我不是推三阻四,我是害怕荀君出事!”

    “你是怕你自己出事才對。”

    眼看程偃就要與杜買吵起來了,許仲輕輕咳嗽了一聲,將程偃止住,對杜買說道:“第三氏的確奸猾兇悍,但是杜君,你覺得荀君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兒麼?”

    杜買不解其意。

    “荀君曾在繁陽亭三個月,與你朝夕相處,你覺得他是一個魯莽的人麼?”

    荀貞給人的印象溫文爾雅,沉穩樸實,絕非莽撞之人。杜買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荀君又或者是一個輕死的人麼?”

    荀貞出身潁陰荀氏,年紀輕輕,前途光明,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輕死的人。杜買又搖了搖頭。

    “那你又是否知道縣君很賞識荀君?”

    縣令朱敞想要提拔荀貞去縣里做縣吏,這件事早就傳開了。杜買點了點頭。

    “那你是否又知新來的郡守是誰?”

    “聽說姓陰。”

    “南陽陰修。你可知道他與荀君是什麼關係麼?”

    南陽陰氏與潁陰荀氏的姻親關係雖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也很多,但杜買久在鄉中,除了荀貞外,就沒和士子打過交道,對此自然不知。他搖了搖頭。

    “陰氏和荀氏是姻親。陰修前幾天剛召見了好幾個荀家的子弟,準備給以重用。”

    杜買不太相信:“新來的府君和荀君是姻親?你怎麼知道的?”

    “昨天,荀君的族侄荀攸來鄉中遊玩,這件事是聽他說的。荀攸並說,他和他的族父荀彧都向郡守推薦了荀君,也許用不了多久,荀君就會被擢入郡中了。”

    對杜買來說,這個消息不啻為一個重磅炸彈。

    他楞了下,探詢似的打量許仲,好像是想從中看出這個消息的真假。不過他很快意識過來,許仲帶著面巾,根本看不到表情,便挪開視線,又急忙去看程偃。程偃牢記許仲的話,很鎮定,同時因為惱怒杜買的推諉,瞪著大眼,毫不退讓地迎著他的視線回看過去。

    杜買和他視線相對,脫口問道:“這是真的麼?”

    “君卿還會騙你不成?”程偃回答得理直氣壯。

    杜買訕訕一笑,縮回視線,目光不停地在許仲、程偃和坐在一邊兒輕笑暖手的陳褒身上打轉兒,暗自尋思:“沒想到荀君居然和新來的郡守有姻親,並且郡守已有意拔擢他入郡中。要按這麼說來,荀君後頭有縣令、郡守撐腰,也的確沒必要懼怕第三氏。”心裡鬆動了幾分。

    他仔細觀察程偃的表情,又想道:“剛才君卿問我,問荀君是否是一個輕死之人,荀君當然不是,不但他不是,阿偃也不是。阿偃家有美妻,以前他在亭中時,每到休沐都要急不可耐地回家,斷非不怕死的人。他如今跟在荀君身邊,應該知道荀君對付第三氏的全盤計劃。……,看他的樣子,像是挺有把握似的,也許此事沒有我想的那樣危險?”心裡又鬆動了幾分。

    許仲在給了他足夠的考慮時間後,又開口說道:“杜君,你還記得那夜荀君出境擊賊麼?”

    “記得。”

    “那晚夜半,聞鄰亭擊鼓傳警,荀君當機立斷,帶著我們幾個人先去馳援,留下了你在舍中擊鼓召人。……,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杜買不知其意,重複他最後幾個字,問道:“怎麼想的?”

    “你當時是不是在想恐怕我們都回不來了?就算僥倖沒死能回來,但因違法了律令,‘私出亭部’,恐怕也會難逃縣君的責罰?”

    杜買那天晚上真是這麼想的,他尷尬地扭了扭身子,說道:“沒有,沒有。我怎麼會這麼想!”

    許仲問他:“可是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最後的結果是縣令發下了兩百萬錢的獎賞,凡是參與擊賊的,人人有錢拿,最大的功臣荀貞高升為了本鄉有秩,杜買、陳褒附驥尾,亦因此獲得擢升。

    杜買又陷入了思忖:“既有郡守、縣君的支持,荀君又有把握,這件事的風險應不大。並且也確如阿偃說的,第三氏為惡鄉中多年,若此次能將之連根拔起?……,功勞可是要比上次的擊賊還要大!”他摸了摸頭上的赤幘,“上次擊賊,我只是小功勞,便被荀君薦為亭長;這回辦第三氏,我繁陽亭乃是前驅,我要能主動將此事辦好,說不定,也可以換個印綬帶帶了!”

    許仲先前入室落座時,把佩刀放在了席邊,此時很自然地拿起,擱到腿上,目視杜買,平靜低沉地說道:“杜君,不管擊賊的那夜你是怎麼想的,我現在只想問你,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杜買思忖已定,下了決心。他咬著牙,一拍案幾,說道:“就聽荀君的!君卿,你說吧,我該怎麼把第三氏的賓客誘來本亭?”

    “這個你就不必管了,你只管到時候拿人就行。”

    許仲微微一笑,把手從刀柄處拿開,端起案幾上的木椀,說道:“至多一個月,當此案辦完,杜君,你說不定便又能獲得升遷了。阿偃、阿褒,咱們以水代酒,先來預祝杜君高升,如何?”

    陳褒本來一直都嘴角帶笑,旁觀許仲、程偃勸說杜買,但當許仲拿起刀時,他的眼神緊了一緊,此時複又放鬆下來,瞧了眼杜買,心道:“你逃過一劫!”笑嘻嘻地應道:“好!”諸人齊齊舉椀,不管椀中的水是溫或是已涼,俱皆一飲而盡。

    ——許仲拿刀的這個舉動,只有陳褒注意到了,程偃、杜買都沒注意。陳褒猜得不錯,許仲那一會兒的確是起了殺意:他先令程偃“示之以靜”,接著對杜買“誘之以利”,手段已經用盡,如果杜買仍執意不肯,說不得,只有殺了滅口。畢竟,誰也不能擔保杜買會守口如瓶、不會洩露口風,萬一驚動了第三氏,最終受害的只會是荀貞。他絕不能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們這邊說定,看堂外天色,已快到正午,時辰不早了。

    許仲放下木椀,起身說道:“還有三天是正旦,咱們預定在正旦前一天動手。時間不多了,我得儘快去找江禽、高甲、高丙他們,商量個辦法將第三氏的賓客誘來此處。不多坐了。”

    杜買說道:“也好。里民們還在操練,我也需要再過去看看。”

    許仲吩咐程偃:“阿偃,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好多天沒回繁陽了,陪著杜君去見見里民吧。”

    陳褒心道:“君卿還是不放心老杜,這是叫阿偃監視他了。”笑道,“君卿,你就放心罷。有我在這兒,必能叫阿偃陪好。”

    許仲頗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陳褒帶著笑容,點了點頭。許仲心道:“難怪荀君常誇阿褒機靈,他卻是看出了我的用意。有阿褒幫著監視,這杜買便縱有反悔之意,也是不怕了。”

    他與陳褒一個是縱橫鄉里、折服大批輕俠的“大俠”,一個是心思縝密、擅長察言觀色的機靈人,幾句話間,便盡知了互相的意思。程偃和杜買兩個粗人渾不知他倆在打啞謎,只管穿鞋站起。杜買盡地主之誼,請許仲、程偃先行。眾人出門,暫各奔東西。

    ……

    許仲、杜買等人出了繁陽亭舍院的同時,鄉亭里有一個佐史剛好從官寺外進來,邁著小步,走入側院。

    這側院是佐史們平時辦公的地方。院子不太大,青石地面,正面一間小堂屋,兩邊靠牆各有兩三間磚瓦平房,每間房各有不同的職能,有管徭役的,有管戶口的,有管農事的,有管聽訟的,諸如此類。這個佐史進了專職聽訟的屋中。

    屋中已有一個小吏,問道:“你跑哪兒去了?這大半晌的。再過幾天就要正旦了,荀君令咱們務必要在正旦前把手頭上的公務做完。你不要再多耽擱了。”見他喜氣洋洋的,不覺奇怪,又問道,“你去哪兒了?碰見什麼好事兒了麼?剛才看門的鄉卒說有人找你,是誰找你?”

    這個佐史只嘿嘿笑,不說,坐回了席上,將案幾上的文牘翻開,裝作辦公的樣子,心裡卻定不下來,偷眼去瞧對面,見那同僚小吏已又埋首在案上,沒再看他,便偷偷地把手伸進懷中,捏了捏揣在懷裡的一個錦囊,裡邊硬硬的,卻是一塊五六兩重的金子。

    他當然不能告訴他的這個同僚小吏,他剛才是去見他的一個遠房親戚了,這塊金子就是他那親戚給他的。他的這個親戚還有另一個身份:第三氏的賓客。這次來找他,是為了打聽荀貞這些日都在做什麼。

    看在金子的份兒上,他把凡是自己知道的的盡數告訴了地方,包括上午才從隔壁房裡聽來的一件事:昨天荀貞和親友去竹林遊玩,適逢第三氏遣人來送請柬,聽說他在拒絕了後,私下裡感慨了一句:“第三氏連官都敢殺,我又能奈他們如何呢?也只有暫避其鋒了”!還說:之所以拒絕第三氏的請柬,是為了給鄉人看看,他也是有幾分骨氣的。

    這個佐史只是鬥食小吏,五六兩金合錢七八千,差不多頂他一年多的俸祿了,這麼大的誘惑,他怎能抵擋得住?只是,這件事說到底不光彩,算是“賣主”,他高興之餘,難免又有些不安,再又偷覷了對面那小吏一眼,心道:“你剛才問我作甚去了,我便是做這去了。只是,這種事又怎麼能對你說呢?”

    他一邊裝著忙公務,一邊又想道:“這荀君說起來也是州郡名門,潁陰荀氏,而且在任繁陽亭時也曾幹過夜半擊賊的大事,也曾匹馬單人闖入高家,將高素折服。我以為他是個膽色雄壯的人,在他才來上任時,整天誠惶誠恐,唯恐將其惹惱,殊不料卻竟是個外強中乾、欺軟怕硬的人,分明夫子所謂之‘穿窬之盜’,對那第三氏居然那麼畏懼,親友被劫了錢,不但不敢報仇,還說要‘暫避其鋒’。真是令人小覷!……,唉,那高素是怎麼被他折服的?還與他交了朋友,真是好生古怪。”

    他正琢磨著,有一人進來說道:“荀君叫你們。”

    這佐史抬頭,認得此人,乃是荀貞身邊的隨從之一,名叫小夏的,忙堆起笑容,隱去心中對荀貞的小覷,和同僚小吏跟著小夏去了正院堂中。

    荀貞也沒什麼事兒,只是問他倆工作完成得怎樣了:“再過三天就是正旦,再給你們一天時間,把該整理的文牘都整理好,後天拿給我。我檢查後,大後天就要回縣里去了。”

    這佐史和同僚小吏唯唯應道:“諾。”

    荀貞來到鄉里後,和手下的這些佐史、小吏們沒打過什麼交道,也就是剛算認識而已。他笑道:“你們不必拘束。”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這鄉里過正旦可有什麼講究麼?”

    “要說有也有,要說沒有也沒有。荀君您要是不想參加,不參加也行,總之不過飲宴之類。”

    “那行。你們這兩天多辛苦一點,等到了正旦那天再好好休息。”

    佐史和同僚小吏道:“是,是。”

    退出堂外,出了院門後,這佐史瞥見後院的門虛掩著,隱隱見有一個女子的身影。他既小看荀貞,膽子便大了起來,停下腳連著看了好幾眼,心道:“這荀君膽子雖小,色厲內荏,卻是好豔福。他家中的這大婢我也見過兩次,稱得上靡顏膩理,體態撩人,是個不多見的美人。”

    ……

    第二天,荀貞如往常一樣,登堂坐了一日。

    第三天,側院各房裡的小吏分別把各自整理好的文牘一一送來。他審閱通過後,畫個押,且先存檔,在鄉里又住了一夜。這天晚上,高素又請他喝酒。席上,他給高素拜了個早年,直飲酒到夜半,盡歡而散。彼此約定,等過了正旦,天漸暖後,尋個好日子,去野外打獵。

    正旦前日,第四天一大早,他騎上馬,帶著小夏、小任,趕了牛車,載著唐兒,回縣中去了。

    ……

    從鄉中到縣里,二三十里地,等回到縣中已是午後。

    午後起了風。繁陽亭外,有兩三人結伴走來,俱是第三氏的賓客,領頭的一個黑袍長劍,乃是胡平。他們是應邀前來赴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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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24
第二卷 西鄉薔夫 46 可憐的胡平

    胡平是本鄉人。本鄉民戶兩千多,人口萬餘,說起來很多,但大多都是祖祖輩輩生於斯、長於斯,細論起來,許多都沾親帶故。胡平在繁陽亭也有幾個親戚,這次他便是應一個族姊夫之邀來赴宴的。

    實際上,依胡平的本意,他是不想來的。

    他這個族姊夫雖也是鄉間輕俠一流,但沒甚名氣,與他的親戚關係也很遠了。明天就是正旦,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他實在是懶得出來,跑這麼遠路,只為了喝幾杯酒。

    之所以最終還是來了,有兩方面的原因。一則他這個親戚的態度很恭敬,提前一天便送來了請柬。二則,在這份請柬上,他這個族姊夫隱隱約約地提到了一點:以前鄉中的“大俠”,最出名的當數兩人,一個第三明,一個許仲,如今許仲死了,東鄉亭、繁陽亭這幾個亭的輕俠少年群龍無首,最近連著發生了多起爭鬥。言下之意,似乎是在暗示非常歡迎第三氏進入。這樣一來,胡平就不能不來了。

    他帶著挺高的期待來到了繁陽亭中。

    他的這個族姊夫是北平里人,早早地在里門外相迎,將他迎入家中,已有七八個本地的輕俠少年在了,其中有他認識的,如蘇則、蘇正兄弟,也有他不認識但聽說過的,如史巨先。

    到了快開宴的時候,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人。

    外亭的輕俠也來了幾個,如江禽、高甲、高丙等。江禽和高家兄弟在鄉中很有名氣,江禽“手搏第一”;輕俠大多使用刀劍,高家兄弟會用大戟,很難得的。

    胡平知道他們以前都是許仲的左膀右臂,見面之後,甚是熱情。令他滿意的是:江禽、高家兄弟諸人對他也很客氣。看來他族姊夫說得很對,這許仲一死,繁陽亭周邊的輕俠的確都是“群龍無首”了。

    酒宴開後,赴宴的眾人在給他的族姊夫“上壽”後,緊跟著就一個接一個地給他“上壽”,態度皆非常之恭謹。禮尚往來,他也隨之給眾人敬酒“上壽”,這個時候,包括他族姊夫在內,堂上的一二十人全部都避席伏地,以示對他的尊崇。

    這一切都讓胡平滿意極了,高興之下,不覺就多喝了幾杯。他高座正席,環顧滿堂少年,挺高興地想道:“這東鄉亭、繁陽亭幾個亭的輕俠少年一向來都是以許仲為馬首是瞻,不把主人家放在眼裡。因這許仲及其朋黨江禽、高家兄弟、蘇家兄弟等皆有勇力,主人家雖對他們不滿,卻也不得不忌憚幾分。天從人願,這許仲先是殺人亡命,接著暴死異地。如今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蘇兄弟等人也算識趣,知道再無法與主人家對抗,看他們在酒席上種種的恭謹表現,分明都是做了投靠的打算。嘿嘿,從今以後,本鄉的豪桀、英雄還是唯我主人!”

    他為什麼投靠第三氏,甘為第三氏門下的走狗鷹犬?還不就是為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好讓他能在鄉人面前、在諸多驕傲、剽悍的輕俠面前有點臉面?能夠威風一下麼?所以他平時看起來雖不是一個跋扈無禮的人,像是一個講道理的斯文人,但其實內心中、本質上卻是“狗眼看人低”的。他和第三蘭的唯一區別只是:第三蘭沒有腦子,把跋扈無禮、欺男霸女直接表現在了臉上,而他有些小聰明,把這些負面的東西很好地掩藏了下去。

    此時在酒宴上,眾人對他都畢恭畢敬,他滿意之極,加上半醉的酒意,頗有飄飄然之感,深深覺得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實現。

    酒宴之後,又說要博戲賭錢。這會兒,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將要薄暮了。他本欲待推辭,想要在天黑前趕回第三家中,但正要開口說話時,注意到了他族姊夫正在沖著他擠眉弄眼的。他琢磨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族姊夫的意思,暗自大喜,想道:“說是博戲賭錢,但看我這族姊夫的意思,分明是給我送錢!”他在第三家中,雖然地位很高,但每個月拿到的錢不多,眼下有別人送錢的機會,哪裡能推脫不要呢?

    隨他同來的還有兩個第三家的賓客。他略微想了想,又想道:“三人同吃,不如一人獨食。若他兩個也留下,雖然大頭還是我的,但少不了要分給他倆一些。”當即作出決定,自己留下,把那兩個同來的夥伴打發走,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說讓那兩人回去給第三明、第三蘭報個訊,便說他今夜不回去了,明天一早再走。

    將那兩個人打發走後,他興致勃勃坐上了賭台。

    對胡平來說,從他來到繁陽亭開始,一直到現在為止,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還非常順利,他所見、所聞、所目睹的一切都是讓人滿意高興的,然而,就在半個時辰後,當杜買、陳褒、繁家兄弟諸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之後,這一切就都改變了。

    杜買、陳褒、繁家兄弟是破門而入的。他們沖進來時,胡平正滿面笑容地將席上的百十個銅錢攏到自己的面前,聽到聲響,抬頭看去,笑容凝結在臉上,變得愕然起來。

    杜買頭裹赤幘,手拿木版、繩索,腰上插刀,便是不認識的人也知是本亭的亭長了,後頭的陳褒則是一身求盜的袍服,繁家兄弟皆亭卒的打扮。杜買進來就叫道:“爾等大膽!聚眾博戲賭錢。難道不知道這是違反律法的麼?依律:‘博戲相奪錢財,若為平者,奪爵各一級,戍二歲’!”凡是參加賭博和做裁判的都要受到嚴懲。

    胡平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族姊夫和同坐的江禽、高家兄弟、蘇家兄弟諸人,卻見他們都一聲不吭。他還沒有意識到是中了計,上了圈套,只以為杜買是聽到了風聲,想來分些油水,把手裡的錢放下,笑道:“杜君,早知你升任為了本亭的亭長,一直不得閒暇,沒能前去拜見。不想今日在此相見。”作為第三家的得力幹將,胡平認得本鄉的每一個亭長和每一個求盜。

    杜買面寒如冰,黑著臉,不搭理他,命令陳褒和繁家兄弟:“把他索了!”

    陳褒、繁家兄弟執刀上前,拿了杜買手裡的繩子,不由分說,就往胡平的身上去捆。胡平跳起躲開,把席上的錢往前踢了踢,打供作揖,笑道:“杜君,規矩我懂。你們來一趟,不能讓你們空手而回。席上的這些錢就算是我對你的孝敬,只當是我請諸位喝酒了!”

    他自認為這番話說得很得體,說完後,睥睨跪坐左右的江禽、高家兄弟眾人,對他們不由有些小看,想道:“不過一個小亭長,就把你們嚇得不敢出聲!”對自己的表現甚是自得和驕傲。只可惜,他的這份自得和驕傲只維持了不到一瞬,隨著江禽、高家兄弟諸人紛紛起身,合攏包圍上來,看著他們這些人的眼中露出的戲謔、嘲笑,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

    “你、你、你們想幹什麼?”

    江禽笑道:“不想幹什麼,杜君想請你走去亭舍中走一遭、在犴獄裡住上幾天而已。”

    胡平被他們逼到牆角,到處亂找他的族姊夫,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的族姊夫已經出去,不在室內了。他也是懂幾分法律的,情急之下,高聲大叫:“杜買!依律:‘禁吏毋夜入人廬舍捕人。犯者,其室毆傷之,以毋故入人室律從事’!我雖博戲賭錢,犯了了律法,但你也不能晚上闖入民宅捕人!就算我打死了你,可也是不犯法的。你是亭長,不知道這條律法麼?”

    江禽諸人哈哈大笑。陳褒晃了晃手中的刀,輕笑說道:“你若能將我等殺了,便來殺就是。”

    胡平再蠢,此時也猜到了這次所謂的赴宴實際上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了。那麼,這個陷阱是誰設的呢?從眼前的杜買、陳褒,他不難想到荀貞。繁陽亭的前任亭長可不就是荀貞麼?那麼,荀貞又為何設下這陷阱對付他這個小人物呢?很明顯,定是為了收拾第三氏!

    他絕望之極,再也顧不得什麼斯文外表,文雅形象,破口大駡:“荀貞小兒!這般陰險設計,便是拿了我入獄,你又能奈我主人家如何?”

    江禽、陳褒諸人聽他辱駡荀貞,都沉下了臉,一擁而上,把他打倒在地,拳頭如雨下,連踢帶踹,直打得他痛叫連連,先還嘴硬大罵不止,沒多久就改為求饒了,正在想今夜會不會就此命喪亂拳之下時,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別打了,不要壞了荀君的大事。先把他送進犴獄再說。”

    這句話如同佛音入耳,胡平對說話之人感激涕零,他鼻青臉腫地透過人縫往說話處看去,見是一個才進來的蒙面男子。在被陳褒、繁家兄弟捆上,往門外帶時,他經過了這個男子,帶著感激,掙扎著問道:“請教足下姓名?”

    “我是許仲。”

    胡平的感激消失不見,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許仲?許仲不是已經死了麼?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如今站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諱地告訴了他自己就是許仲,豈不是說明根本不怕他將來出去亂說,豈不是說明他死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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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26
第二卷 西鄉薔夫 47 武貴立功

    胡平被帶到亭舍犴獄裡邊。

    他一路上問了很多遍:“你們捕我作甚?我只是博戲賭錢而已,又非殺人重罪。你們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奉了荀貞的命令?荀貞想幹什麼?”杜買和陳褒等人都不理他。這讓他越發的忐忑不安,越發的失魂落魄。他被帶入犴獄時,夜已降臨,獄中沒有窗戶,潮濕冰冷,黑暗陰森。

    繁家兄弟拿得有火把,將獄內映亮。火把的光閃爍不定,隨著繁家兄弟的走動,時而映照到牆壁上的血跡斑斑;時而映照到臨牆而放的一個矮案,案上放了好多種刑具,刑具上也到處都是暗紅色的血漬;時而映照到掛在房梁上的一個鐵環,這個玩意兒是用來懸掛犯人的。

    除了案幾、刑具、處處可見的血跡之外,牆邊還有個火盆,不過此時雖然深冬臘月,火盆裡卻並沒有生火。胡平又是害怕、又是冷,上下兩排牙齒不住地打架,“咯咯咯”直響。

    杜買、陳褒架住他,把他扔到牆角。許仲、江禽等人也跟過來了,高甲笑道:“瞧他這一副窩囊樣,剛才吃酒、博戲時多麼威風,這會兒卻連站都站不穩了,眼淚、鼻涕也都出來了。老杜、阿褒,你們就算現在問他,怕也審不出什麼來。以我看來,不如先把他先丟這兒凍上一晚。等他被凍清楚、凍明白了,明兒再來審也不遲。”

    胡平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有時候就會想得多,想得多難免就會恐駭憂懼。

    他縮坐到牆角,用手抱住腿,驚恐地仰頭看著杜買、陳褒、江禽、高家兄弟、繁家兄弟這些人,只覺火影憧憧中,他們這些人就像是從地獄裡來的惡鬼一般,聞著犴獄中那特有的腐朽、血腥、惡臭之味,他哀求似的說道:“杜君、許君、陳君、江君、高君、繁君,諸位君子,是小人的家主得罪了荀君,不是小人得罪了荀君啊!求你們饒了小人罷!”

    杜買問許仲:“君卿,你看?”

    “小高說得對,先把他丟這兒一晚,明天再來審。”

    荀貞說了,誘捕、審問胡平這件事由許仲全權做主。眾人聽了,皆應諾,說笑著轉身出去。胡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想要攔住,又不敢。火光漸漸遠去,出了犴獄的門。眾人盡數出去後,隨手把門關上,獄中複又重歸黑暗,如墨染也似,伸手不見五指。

    他絕望之極,自知今番怕是難逃劫數了,渾身的力氣好像一下子就都被抽走了似的,手腳酥軟,不由自主地往邊兒上靠去,感覺碰到了一個軟乎乎的物體,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那東西外邊似乎套了個布,摸著跟一條腿似的,隨著他的觸摸,那東西還動了一動,哼唧了一聲。

    早在上古之時,國人就信巫、鬼。從前秦至今,神仙之說盛行。近數十年來,因朝政黑暗,民不聊生,加上疫病迭起,故而巫風更盛,鬼道愈熾,有許許多多的神鬼故事在民間流傳。這其中,又因為亭舍多在荒郊野外,是為“野亭”,加上入住的多是外鄉人,不瞭解本地風土,所以這些神鬼故事又大部分都是以亭舍、犴獄為背景的。

    胡平從小到大,也不知聽了多少此類故事。他大叫一聲,毛骨悚然,腦海裡頓時就浮現出了許多犴獄、亭舍的鬼怪傳說,狸怪?犬怪?冤魂索命?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翻身躍起,不要命地往門口沖,想要逃離這一條似腿的物體,途中因為室內黑暗,看不到東西,接連摔了兩個跟鬥。

    他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外逃,一邊驚慌失措地叫道:“是什麼?是什麼?……,哪裡來的腿?哪裡來的腿?……,許君、許君!你們要問什麼?快回來,快回來!我什麼都說!”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月色透進來。胡平撲過去,也不管是誰,抱住了開門之人的腳,涕淚滿面,叫道:“這獄中有鬼!這獄中有鬼!求你了,把我放出去,我什麼都說!”聽到一陣輕笑,模糊著眼抬頭看去,見是陳褒。陳褒低著頭,瞧著他,笑道:“哪裡來的鬼?”

    胡平抹了把鼻涕,伸手往後指,顫聲說道:“牆角!牆角!”

    許仲、杜買等人聽到了他的叫聲,也都轉回來了,站在陳褒的身後,聞言,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放聲大笑。杜買說道:“這無膽豎子不會是把武貴當成鬼了吧?”

    胡平莫名其妙:“武、武貴?”

    眾人笑得更大聲了,笑聲傳出後院,在夜色中傳出甚遠。

    ——這武貴自被關入犴獄後,到現在沒得釋放。荀貞走得急,把他給忘了。杜買接任亭長後,倒是想過把他給放了,但一直不得閒去請示荀貞,因此拖延至今。這大冷的天,想起來了,就丟給武貴半拉餅子,忘了也就算了,搞的武貴現在是勉強吊住一口氣,奄奄一息了,也所以,胡平摸他的時候,他只有力氣動彈一下,哼唧一聲,沒料到胡平這膽小的,竟就把他當成是鬼怪了。

    陳褒笑道:“這武貴倒是荀君的福將,先是給荀君報告了一件大案子,雖然沒能因此獲功,但卻也讓咱們預先有了提防;繼而又嚇住了這胡平,還沒等咱們動刑,就什麼都肯說了。”——他口中說的這個“大案子”,指的是早先武貴為了保命,曾告訴荀貞說陽翟黃氏想要劫北來馬商,最後證明這件事情是真的,不過沒有發生在本地,黃氏將劫案的地點改到了外地。

    許仲、杜買本來商量,這胡平乃是第三家的得力幹將,怕不是個弱茬兒,要想掰開他的嘴,讓他誣告第三氏,恐怕不容易,少不了嚴刑拷打,俱都提足了勁兒,做好了攻堅的準備,卻是沒有想到,一個武貴就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兩個人既覺得好笑,又都登時如釋重負,暗暗松了一口氣。

    許仲往前走了兩步,負手而立,偏著頭看了看癱軟地上的胡平,心道:“打鐵趁熱。”對杜買、陳褒說道:“既然胡平什麼都願說,今兒晚上也不必再凍他了。阿褒,把他帶去外堂,咱們連夜審問。”又對江禽、高家兄弟等人說道,“你們這兩天就別回去了,都住在舍中,以防萬一。”江禽諸人按刀挺胸,大聲應諾。

    將胡平帶入堂中後,按照荀貞的吩咐,杜買什麼都沒問,直接開口就問道:“你在第三家多少年了?”

    “六年了。”

    “那你必定知道他家的底細了?”

    “是。”

    “我聽說第三氏常有妖言,並經常假託神怪,以圖讖蠱惑人心,祝詛上,且有殺不辜一家三人等諸般不道的惡罪,你給我一一講來。”

    “妖言?圖讖、祝詛上?殺不辜一家三人?”

    如果說胡平此前只是懼怕個人的安危,但對荀貞到底想幹什麼還不太清楚的話,那麼,在聽了杜買這句話後,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荀貞的用意,徹底地面如土色了。——荀貞不是想殺一兩個人為自己報仇,而分明是想將整個的第三氏全部族誅!

    妖言罪和誹謗罪常常連用。誹謗是誹謗國家朝政;妖言是指過失之語,即因不慎而說錯的話,與後世的“詐為鬼神之語”的妖言不同,凡被加上此罪名者,必致極刑。

    假託神怪、圖讖、祝詛上比妖言更厲害,凡是和它們牽連到一起的,十之八九就會被戴上“大逆”的帽子,一旦立案,輕則族誅,牽連再廣一點的話,殺個成千上萬人都不是問題。

    “殺不辜一家三人”,指的是類似滅門的惡行,殺人一家三口。

    此三罪,皆為“不道”。如果確定下來,連三歲小孩兒也知,第三氏定被滅族,而像胡平這樣的第三氏門下賓客,也會難逃一死。他跪在地上,口乾舌燥,這麼冷的天,汗流浹背。

    他囁嚅地說道:“‘殺不辜一家三人’,第三氏確有此罪,但是不是有妖言、圖讖、祝詛上之罪,我不知道。”

    許仲高坐在他的面前,伏下身子,盯著他,低聲地慢慢說道:“依律:‘先自告除其罪’。又,‘造意者重懲,從者輕處’。你只是第三氏的一個賓客,不是造意首惡,如果肯自告,荀君必能使你脫罪,而如果不肯自告,……,你覺得你還能活過今晚麼?”

    “造意”就是首犯的意思。兩漢的律法強調故意和首惡,凡屬此類,必從重處罰,而若非首惡,在犯下罪行後如果能“先自告”,也就是自首的話,可以“除其罪”。

    胡平先在知道“許仲”的名字後,已自知若不好好配合,必無活路,又在獄中被武貴嚇了個半死,膽氣早無,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存僥倖之心,不再抱任何幻想了。

    他癱在地上楞了半晌,不知不覺想起了荀貞任職亭長、有秩以來的一些作為,孤身登高家之門,折服高素,膽氣雄足;越境擊賊,盡顯其雷霆手段。能做下這兩件大事的,又怎麼可能是一個懦弱的人呢?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受了侮辱不回擊、不報復的人呢?

    他悲哀地想道:“第三氏,你們全看錯荀貞了!”

    他終於舉起了頭,說道:“我說,我說。我自告,我自告。”

    ——

    1,亭舍鬼怪。

    “秦漢時期,諸多社會文化現象都籠罩在神秘主義的氛圍中。魯迅先生將這種時代特徵稱之為‘巫風’、‘鬼道’,他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

    “在考察這些散發著濃郁神秘氣息的現象時,我們注意到,漢代社會流傳著許多有關亭中鬼怪的故事。據筆者的統計,僅見於《風俗通義》的就有15則,其他如《搜神記》中有7則,《後漢書》中有3則,《漢武故事》中有1則。”

    挨著潁川不遠的汝南郡當時“就流傳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鬼魅殺人故事”,當地人應劭(約153196)後來在他的書中詳細記載了此事:“汝南汝陽西門亭有鬼魅,賓客宿止有死亡,其厲厭者皆亡發失精。尋問其故,雲先時頗已有怪物”。——光和三年是180年,應劭時年二十八歲。

    2,祝詛上。

    “祝詛上”的意思是祈禱鬼神,使降禍於所憎之人。

    3,先自告除其罪。

    依照案例看,並不是所有的自首都能免罪,如果是首惡,有時候也是免不了罪的。

    漢武帝時淮南王謀反,案中的重要人員伍被,儘管“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但是負責審理此案件的張湯卻以“(伍)被首為王畫反計,罪無赦”為由,將其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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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28
第二卷 西鄉薔夫 48 正旦之日

    光和四年,正旦日,晴,有微風。

    荀貞一大早起來,梳洗完畢,由唐兒幫著,把冠帶、官袍穿好,取出家傳的寶劍,插入腰上,對著牆上的銅鏡映了一映,笑問侍立左右的小夏、小任:“如何?”

    兩人笑道:“英姿勃發,神采四溢。”

    唐兒跪在他的腳邊,一邊給他整理袍底,一邊問道:“縣君不是免了今年的正旦賀拜麼?眼下這時辰也沒到族中祭祀之時。少君,你打扮得這麼整齊,是要幹什麼去?”

    “縣君雖體貼下情,免了今年的正旦賀拜,但為下吏者不能不守本分,名刺還是需要遞上的。……,你去把我昨晚寫好的下官刺拿來,我等會兒給縣君送去。”

    唐兒應了,起身去隔壁書房,把放在案上的竹簡拿來,捧著交給荀貞。荀貞取了個絲囊,把名刺放入其中,對著銅鏡又再整了一下衣冠,覺得沒問題了,帶著小夏、小任兩個前去官寺。

    出了院門,里中很是熱鬧。

    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荀貞轉頭看去,見是幾個垂髫童子在不遠處點燒“爆竹”。這幾個童子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小大人似的,圍著一個火盆,把削好的竹子往裡邊扔,每當竹子被燒出“劈啪”的聲響,便皆歡喜雀躍。

    小夏笑道:“這是誰家的孩子?也沒個大人看著?就不怕被爆竹燒到了手、崩壞了眼睛?”

    小任說道:“荀君,咱們只昨晚上點了爆竹,今兒早上卻沒點,把這事兒給忘了,要不要我回去也點上一些?”除夕夜和正月初一燒爆竹是從春秋時就有的風俗,為的是驅逐山臊鬼怪。

    “子不語怪力亂神,點爆竹本就是為了圖個熱鬧,除夜點過就行了,今兒早上的忘了就忘了吧。”這小孩子點爆竹的動靜讓荀貞想起了他穿越前的生活,他笑了一笑,用力搖了搖頭,把回憶趕走,深深地吸了口清晨的冰涼空氣,頓覺精神抖擻。

    巷子里邊的許多人家都開著院門,或者是家裡的奴婢,或者是家裡的主人親自動手,都在往門上懸掛桃符。所謂桃符,即用桃木做成的木板,一寸多寬,七八寸長,共有兩片,一個上寫著:神荼,一個上寫著:鬱壘,此乃兩個上古大神的名諱,專能捉鬼拿怪,分別懸掛在大門的兩側。——這其實就是後世門神、春聯的前身。

    荀貞耳聽爆竹之聲,目睹人家換桃之舉,不覺負手徐行,曼聲吟誦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驀然有了些慷慨,從現在到後世,到他穿越來的那個年代,整整兩千年,改變了很多的東西,但是卻有一些風俗從未改變。

    小夏、小任對視了一眼。小任問道:“荀君,你剛才念的這幾句是詩麼?爆竹、屠蘇,新桃換舊符,我們都懂,‘曈曈’是什麼意思?”

    荀貞所吟此詩中的“屠蘇”本是屠蘇酒的意思,但在當時卻是罘罳的別稱。屠蘇酒是直到唐朝年間才流行開的。罘罳即設置在門外的屏風,春風送暖入屏風,也是通順的。荀貞适才吟誦是因耳聞目睹、情不自禁,此時聽到小任的問題,心中道了聲“好險”,嘴上答道:“‘曈曈’就是太陽出來了,很明亮的意思。”

    “荀君真是博學。”小任、小夏對他十分佩服。越是不讀書、不識字的人,越是對有學問的人有一種天然的敬畏,他倆雖是輕俠之徒,卻也不例外。

    一路往里外走,經過處,時不時有在門外懸掛桃符的族人和他打招呼。有與他關係不錯的,問道:“四郎,你這冠帶齊整的,是要去官寺麼?”

    “對,今兒個正旦,縣君雖免了賀拜,但名刺不能不送。”

    “那你可得抓緊點,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該到族中祭祀的時候了,你可別晚了。”

    “晚不了的!只是送個名刺過去,來回頂多半個時辰。”

    荀貞走過去,聽到後頭有人小聲說話:“這貞之才當了鄉有秩幾天?就養起了賓客?跟在他後頭的那兩個人甚是眼生,是他從西鄉帶回來的麼?衣服雖然儉樸,然而短衣長劍的,看起來倒是很英武。”

    有人小聲回答道:“你不知道麼?上次四郎越境擊賊,殺了一夥兒從郟縣的強賊,得了縣君的褒揚讚賞,足足給了他二百萬錢的賞賜,雖然聽說他把這些錢大部分都分給了有功的鄉民,但料來剩下的也會有不少,養一兩個賓客算得甚麼?”

    看著荀貞、小夏、小任遠去,又有人說道:“他最先自請為亭長的時候,我還瞧不大起他。咱們潁陰荀氏,天下知名,便是一個偏遠旁支出來的也無不以自家的姓氏為榮。他倒好,巴巴地去求縣君給他一個亭長的職位。亭長,受人役使,賤職也。我當時真覺得他太給咱們荀氏丟臉!沒想到才三個月,他就接連立下功勞,被擢升為西鄉有秩。”

    有人“呸”了聲,不屑地說道:“亭長固為賤役,鄉有秩也好不到哪兒去!咱們荀氏,遠的不說,就說近代,有哪一個出仕的祖、父輩任過這樣低賤的職務?老實對你們說,要不是因為族父召見過他,聽說還勉勵了他幾句,我早就上他家痛駡他了!”

    荀貞在族中有交好的,自然也就有交情泛泛的。這個語帶不屑之人就是與他交情泛泛的那一種,聽口氣,似乎很瞧不起他。

    先前說話的那人道:“鄉有秩的秩級雖也不高,只是個百石吏,但也算是有印綬的啦!有不少的名臣大儒在寒微時可是都做過薔夫、有秩的。高密鄭公康成在年少時不就當過鄉薔夫麼?”鄭康成,就是鄭玄,康成是他的字。

    看不起荀貞的那人說道:“鄭康成雖名門之後,但當他幼年時,家世早就衰敗,怎能與我荀氏相比?上個月我去陽翟,在辛家碰見了辛評、辛毗兄弟,辛評見了我,頭一句話就是:‘聽說君族出了一個剛強亭長,可喜可賀’。這哪裡是祝賀?明明是嘲笑!丟人都丟到陽翟去了!我就想不通,族父為什麼要召見他,為什麼還要勉勵他?”

    先說話的那人很不滿,批評道:“為人子侄者,怎能在背後說長輩的不是呢?噤聲!噤聲!”不再與此人說話,把桃符掛好,轉身進了院內,為等會兒就要開始的族中祭祀做準備去了。

    他們的這些對話,荀貞只聽到了前半部分,後邊的因為走遠了,沒能聽到。不過,就算聽到了,他也不會在意。從他下定決定自請為亭長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肯定會有一些族人不能理解他的這個舉動。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如此而已。

    出了里門,他與小夏、小任兩個,穿街過巷,緩步而行。街上行人不多,路過的一些里巷裡倒是有不少人出出進進,料來也都是各里中的大族在為祭祖做準備。穿過小半個縣城,到了官寺門前,留下小夏兩人在門外等候,他獨自進入寺中。

    官寺的院子裡熱熱鬧鬧地站了好多人,觀其打扮,都是本縣的吏員。有戴赤幘的亭長,有帶青紺綬的百石吏,也有沒資格佩戴印綬的鬥食、佐史。荀貞大眼掃過,沒一個認識的。他心中想道:“若是有縣廷裡的吏員,好歹我還能認識幾個。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想來應該都是從外地趕來的各地亭長、有秩、薔夫、遊徼以及各色小吏。”

    他不認識別人,別人自也不認識他。這要換個別的時間,他可能還會上前寒暄一二,借機多認識幾個人,但今天是正旦,很快族里就要祭祖,卻是沒有時間多在寺中停留,繞過諸人,徑去後院。他曾被縣令朱敞召見過,知道他在哪兒住,在後院的舍門外把一尺長的名刺交給看門的縣卒,恭敬地作揖說道:“下吏荀貞,恭祝朱君新年納福。”

    投過名刺,荀貞不多停留,從寺中出來,領了小夏、小任兩個,轉回里中。快到里門口的時候,看見里門外站了一個少年,正與里監門說話。聽他說道:“我是來找荀君的,有急事,你就放我進去吧!”

    里監門老鄧搖著頭,說道:“這里中一半的住戶都姓荀,你找的是哪個荀君?”

    “現任西鄉有秩的荀君。”

    “噢!你是說荀家四郎啊。他剛出去了,好像是去官寺拜見縣君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你在門口等著罷。”

    小夏眼尖,看清了門口這人,說道:“咦,這不是高丙麼?他怎麼來了?”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莫不是亭里有了結果?”遠遠地停下腳步,招手叫道:“小高!”

    高丙扭臉看見了他,丟下老鄧,忙急匆匆地跑過來,往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有別人,壓低聲音,按捺不住歡喜,說道:“荀君,胡平那豎子全都招了!”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5:32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30
第二卷 西鄉薔夫 49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聽了高丙的報喜,雖然驚詫胡平“招供”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但荀貞沒有太多的歡喜之色。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對高丙說道:“此處非說話之地,你跟我回家,將詳情與我細細道來。”帶著高丙進入里內,向家中走去,同時陷入思忖,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高丙這是第一次進入高陽里,充滿了好奇。他從小就常聽老人們講“苑康改名”的故事,知道這高陽里本名西豪里,因荀淑有子八人,皆俊才,一如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故時任縣令的苑康遂將里名改為“高陽”,可謂是聞名已久,只是一直沒有來過。

    他這會兒跟在荀貞的後頭,東張西望,嘖嘖稱讚,暗自想道:“不愧是連縣令都高看一眼的地方,荀氏果然我潁陰名門。瞧這里中來往的人都是戴高冠、服方領,皆儒生打扮,就連在門外掃地的奴婢都帶著幾分文雅。以前荀君在繁陽亭時,常給我們講故事,記得聽他說過,說北海鄭玄博通群經,是如今天下最有名的巨儒,‘交往皆鴻儒,往來無白丁’,而且他家的奴婢也皆讀書。……,如今看來,荀君家也和他鄭家差不多啊!”

    對面走過來一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頭上戴著一梁的進賢冠,身上穿著方領的儒服,三縷長須垂在胸前,一股清雅的書卷氣撲面而來,行走間從容不迫,頗顯雍容。他走路的樣子有點奇怪,和普通人不同,每一步都似乎間距相等,非常合乎規矩的樣子。

    高丙雖然明知失禮,但忍不住好奇,一雙眼卻還是不住地往他的腳上看,嘀咕想道:“這就是‘規行矩步’麼?聽荀君說,這是儒生們特有的走路方式,果然與黔首小民不一樣。”

    這人與荀貞對面而過。兩人碰面時,相對而揖了一下,不過沒說話,微笑示意而已。等這人走過去,高丙搗了搗邊兒上的小夏、小任,輕聲問道:“這人是誰?”

    小夏、小任只比高丙早來了一天,雖說昨天晚上跟著荀貞見過了幾個荀氏的族人,但高陽里只荀氏就住了上百口,並且除了荀氏之外,還有別的異姓幾家,哪裡能認得眼前這人?壓低聲音,含糊地答道:“許是荀君的族人。”

    “噢!”

    高丙連連扭頭,越看,越覺得這人走路的樣子十分從容晏然,說不出的端方合度,無懈可擊。轉回臉,他再看前頭的荀貞時,荀貞雖沒有“規行矩步”,只是尋常的走姿,但也許是環境使然,又或者是因為頭次見荀貞高冠長劍,佩戴印綬,卻也讓高丙覺得他似乎與在繁陽亭時大不一樣了,背影高大,甚有威儀,不覺拽了拽粗布的衣袍,握了握佩劍,有些自慚形穢。

    進了荀貞的家門,當院見到一個婢女正彎著腰在菜畦邊澆地。聽見他們的腳步聲,這婢女丟下木瓢,轉身相迎,高丙瞥了一眼,只覺這婢女身材豐腴,很是美豔,料是荀貞家的婢女,不敢細看,忙跟著小夏、小任低頭彎腰,行了一禮。這美婢正是唐兒。

    “少君,你回來了!”

    荀貞“嗯”了一聲,說道:“這是高丙,我在繁陽亭時結識的朋友,我們有話要談,你且把門關上。等下要是有人來找我,你就說我有事。”

    “有事?少君,族里很快就要開始祭祀了啊!”

    “我知道,不耽誤的。”

    荀貞一邊說,一邊走,半步不停,領高丙、小夏、小任來到後院堂中,脫下鞋子,登堂入內。

    他請高丙三人坐下,自己卻不落座,而是與堂屋相連的側室裡拿出了一套新制的儒服,也不避諱,當著他們三人的面,脫去官衣,更換儒袍,笑道:“今天正旦,我族中有祭祀。這參加祭祀,不能穿官衣,我得先把衣服換了。……,小高,你把具體的情況給我講講。”

    高丙言辭便利,沒幾句話就把胡平招供的經過講說一遍。

    小夏、小任都是大笑,笑道:“如此說來,那武貴竟是立了一功啊!”

    荀貞也覺得好笑,笑了幾聲,說道:“說起來,這武貴也被關了好幾個月了。他被關進犴獄時還是光和三年,今天已是光和四年了。小高,你回去給杜君說說,過幾天就把他放了罷。”

    “是。”

    高丙的態度很恭謹,回答這個“是”字的時候是伏席回應。——這讓荀貞略覺奇怪。

    以前在繁陽亭時,高丙對待荀貞的態度也很恭敬,但是“恭敬”和“恭謹”雖都帶了個“恭”字,卻是兩個意思,前者只是“尊敬”,後者卻是“拘謹”。——荀貞自然不知他這點微妙的變化是因為進入高陽里後的所見所聞導致,儘管略覺奇怪,但因心中有事,也沒太多在意。

    小夏、小任注意到了荀貞似有心事的樣子,問道:“荀君,胡平已經招認,這是好事!你怎麼卻好像不是很開心呢?”

    荀貞深知:要想得到一個人的忠誠,不是給點好處就行的。你能給的好處,別人也能給,這樣得來的忠誠不可靠,還需要“感情的投入與付出”,至少要讓對方覺得你沒拿他當外人,也即“推赤心置人腹中”,這就需要時不時地“吐露心扉”。通俗點講,也就是實話實說。

    這個“實話實說”的套路,荀貞早在去繁陽亭之前就在荀衢、荀攸、荀祈等等這些交好的族人身上用過很多回了,早就輕車熟路。他此時聞言,顧視了高丙三人一眼,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也不是不開心。只是你們知道,我之所以令杜君等捕拿胡平,為的是要將第三氏族誅。族誅,乃是大案,胡平僅僅是第三家的一個賓客,只靠他一人的證言怕還遠遠不夠。”

    “只靠證言不夠?……,那還需要我們再做些什麼?”

    荀貞換好了儒服,從案幾上拿起腰帶,一面往腰間纏,一面看著高丙,意味深長地說道:“若想將此案辦成鐵案,只有證言不夠,還需要有證據。”

    高丙楞了下,隨即醒悟,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回去後,定將荀君此話轉告君卿。”他們這些輕俠向來是以許仲馬首是瞻,所以只提了許仲的名字,沒說杜買。

    荀貞提醒他:“不但要告訴君卿,也要告訴杜君。”

    “是。”

    “你們應該也知道些律法,只有郡中才有判定死罪的權力,縣中並無殺人之權,像族誅這樣的大案縣里更是辦不了的,遲早要報到郡中去,所以,在證言、證據這兩個方面,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萬萬不可出現紕漏!”

    “是。”

    荀貞把佩劍插入腰間,整了一整,複又抬眼瞧高丙三人,見他們的雖然很恭謹地應“是”了,但似乎還是有些不太重視的樣子,想了一想,突然問道:“你們知道‘乞鞫’麼?”

    “乞鞫”,就是要求複審,類似後世的上訴。如果犯人不服縣道官的判決,就可以“乞鞫”。高丙三人都是輕俠之徒,違法亂紀的事兒沒少做,對相關的法律知道一些,答道:“知道。”

    “那你們又是否知道‘乞鞫’分為幾種麼?”

    高丙答道:“分為兩種。一種普通案件,由罪人本人‘乞鞫’。一種是死罪案件,罪人本人不能‘乞鞫’,但是可以由其父、母、兄、姊、弟、夫、妻、子代為‘乞鞫’。”

    “那你們又是否知道‘乞鞫’的流程?”

    “知道。”

    “說來聽聽。”

    “受理‘乞鞫’的依然是原審縣官或縣中長吏,不過縣官與縣長吏只能‘聽’,不能審理。他們在‘聽’完後,需要將相關的法律文書全部移交到郡中,由府君指派郡吏複審。”

    “說得沒錯。那你們又是否知道凡是‘乞鞫’的案件,在‘複審’後,還需要移送旁郡會審?”

    “知道。”

    荀貞不再詢問有關“乞鞫”的內容,而是改為考校似的問道:“小高、小任、小夏,我問你們,如果此案到最後,第三氏提出‘乞鞫’,以致驚動郡守、乃至驚動旁郡,該怎麼辦?”——如果到了這個地步,那就真的是“驚天大案”了。

    高丙三人相視一眼,卻絲毫沒有畏懼,而是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說道:“第三氏壓根就不會有‘乞鞫’的機會!”

    “噢?不會有‘乞鞫’的機會?律法可是規定:罪人‘乞鞫’,不審,黥為城旦舂!縣君和縣中長吏明知律法,斷然不會知法犯法。第三氏如果‘乞鞫’,縣中肯定是不會隱瞞下來,而必定是要審的。……,你們卻為什麼認為第三氏沒有‘乞鞫’的機會?”

    高丙笑道:“荀君,我等雖不如你,不是對所有的律法都很熟悉,但‘乞鞫’乃是我等萬一犯案後保命的手段之一,所以,俺們對此很瞭解。律法固然規定了死罪罪人的親屬有為罪人‘乞鞫’的權力,可是同時卻也規定了如果為罪人‘乞鞫’的人不到十歲,則‘勿聽’。”

    荀貞滿意點頭,按劍立在他三人面前,說道:“正是。依律:‘年未盈十歲為乞鞫,勿聽’。……小高,這一句可是關鍵之關鍵。你回去後,記得也要把這句話告訴君卿和杜君。”

    高丙明白了荀貞的意思,神色凝重起來,凜然應道:“諾!”

    荀貞的意思很清楚:這次辦第三氏,不但要辦成鐵案,還要不給第三氏“乞鞫”的機會。因為如果鬧到這一步,不但會再度驚動郡中,還會驚動旁郡,很麻煩。

    那麼,怎麼才能讓第三氏沒有“乞鞫”的機會呢?律法規定:“年未盈十歲為乞鞫,勿聽”。只要把第三氏家中近親屬十歲以上者皆牽連入案中,就沒人能給他們“乞鞫”了。

    輕描淡寫地將第三氏全族十歲以上者的命運決定下後,荀貞望瞭望堂外的天色,說道:“我族中將要祭祀,我必須要過去了。祭祀乃是大事,不能晚到。祭祀後,我族中還會依慣例聽長輩和晚輩中的俊才們辯論經文。辯完經文,又有族宴。等族宴結束,大約已是後半夜了。……,小高,我不留你了。你回去後,不要忘了把我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君卿和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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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0 祭祀族宴

    兩漢人視死如生,祭祖盛行。古之祭祖多是廟祭,而從春秋戰國以來,墓祭就已漸成風俗,至今更是普遍。“古禮廟祭,今移墓祀”。既然是“墓祀”,就要去墓地前祭祀。

    參與祭祀的諸荀子弟皆在各家長輩的帶領下,在里門口集合,足有近百人,有六七十的長者,也有五六歲的童子,凡是成年男子皆戴章甫冠,穿黑色儒服,腰間束帶,足穿絇履,或捧笏,或帶劍。這是儒生的標準打扮,唯一的區別只是富足一點的衣衫華麗,貧窮一點的較為樸素,但不管富足或貧困,都是冠帶齊全,渾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

    荀貞把高丙送到里門處時,諸荀已經到齊,齊齊看來。

    高丙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儒生站在一起,嚇了一大跳。他本來就自慚形穢了,這會兒更是自覺與荀貞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受到這種氣氛的影響,甚至連他剽悍輕死的遊俠本性都全部收斂了回去,老老實實地斂眉低眼,向荀貞行了個禮,告辭離去。

    荀貞不敢耽誤,送走他後,在人群中找到荀衢、荀祈、荀攸等人,忙走了過去。

    荀氏現有兩大支,一支是荀淑一脈,即“八龍”及其子侄;一支是荀曇兄弟一脈,即荀衢及其子侄,其餘的都是小支小家。

    作為兩大支之一的輩分最高之人,荀衢排在隊伍的前頭最右邊。他乘坐了一輛牛車,不過這會兒沒有坐,而是站在車邊。在他左右是同輩諸人,身後是他的兒子荀祈等子侄輩。荀攸也是乘坐的牛車,不過因為他輩分低,排在了後頭。

    荀貞不喜歡乘車,出來時牽的有馬,當下先給荀衢以及諸多父、兄輩作了個揖,隨後牽馬進入隊列,立在荀衢的前邊,與荀祈等人並列。

    近百人鴉雀無聲,等了一會兒,有四五個人從里中出來。

    當先一個步行的老者,正是荀緄,後邊幾個人或者趕車、或者牽馬,則是他的兒子們,荀彧赫然在列。——依照風俗禮節,為表示謙卑,凡進出里門之時都不能乘車,所以荀緄是步行出來的。在現居高陽里的諸荀之中,他的名聲最大、輩分最高,等於是族長,他這一出來,眾人就可以走了。

    自荀衢以下,里門外諸荀齊齊彎腰,恭恭敬敬地向荀緄行禮。荀緄看了幾眼,點了點頭,沒說太多的話,只說了一句:“走罷。”荀彧將車趕到前頭,請他登車。等他上車安坐後,荀衢等乘車的也都紛紛上車。荀彧、荀祈等隨之也都上車,立在車右,攬住韁繩,給他們趕車。

    諸荀貧富不一,富足一點的乘坐輜車,普通一點的乘坐軺車,貧困無車的則或者步行,或者與別人拼車,也有比較名士風範的,如荀衢、荀攸這樣的,則是乘坐牛車,亦有如荀貞這樣年少英武、不耐乘車的則是騎馬而行。

    一行人離開里門,車輪粼粼,馬蹄的的,轉上路,向城外的祖墓、祠堂去。

    他們近百人,有老有少,有車有馬,一個個都是長衣博袖,衣帶飄飄,走在路上,招惹了許多行人的目光。有認識的,給身邊人說道:“這是高陽里的荀氏要出城去祭祖了。”

    荀氏乃潁陰望族,在城中名望極高,路人的行人都主動給他們讓道。“荀貞”雖是從後世穿越來的,但身為其中的一員,此時感受著行人敬仰、崇敬的目光,卻也覺得“與有榮焉”。

    荀氏的祖墳在城外十幾里處,出了城,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

    墳地占地頗廣,在墓地最前有一個祠堂。

    祠前兩側有子母雙闕,祠中有供案,案上刻畫有杯盤盛魚、雞的畫案。屋頂和東西壁及後壁上也都雕刻了圖案。屋頂上雕刻的是升仙圖,四壁上雕刻的孝子烈女故事。

    早有人提前來到,已把祠堂重新打掃一遍。

    眾人遠遠地下車、下馬,重整隊列,在荀緄等的率領下,來到祠前。隨行而來的有十幾個奴婢、侍從,把帶來的案幾、供品從車上拿下,恭謹地捧過來,自有荀家的晚輩接過,依照禮節,將案幾分別放好,把供品擺上,並取出簡冊祭文,單獨放在一個案幾上。

    這正旦祭祖是每年都有的,不用荀緄等吩咐,諸人按照輩分、爵位、遠近親疏,各自跪坐。荀緄拿起祭文,開始讀誦。荀氏家學淵源,這祭文乃荀緄親自所寫,寫得文采斐然,情感深沉。讀完,近百人無論老少齊齊拜倒。

    兩漢時掃墓祭祖的流程、形式和後世差不多,荀貞列在其間,跪拜伏首,身處祠前原野之間,聽遠處風聲嗚咽,覺近處莊嚴肅穆,恍惚間如回到了自己的前世,仿佛祭拜的是自家祖先,突有所感,悲從中來,不覺涕淚橫流。一時間竟不知自己是誰人,自己是身在何方何時了。

    他想道:“這每年祭祖,祭的是先人,祭的更是傳承啊!”

    快到中午的時候,整個祭祖過程完畢。眾人車馬返程。

    回到城中後,還不能散,依照歷年的家族傳統,還要聚集一處,辯論經文。不過,參與這個活動的就不是所有人了,而是弱冠以上的男子和已經開讀經書的少年。辯經的地方是在荀緄家。參與的眾人先把車馬放回自己家中,然後絡繹到來。人數雖比祭祖時少,但差不多也有四五十人。荀緄家的大堂沒有那麼大,坐不下這麼多人,只能是長者登堂,少者跪坐院中。

    正旦辯經這個節目,在西漢時是沒有的,至少在朝會時是沒有的。光武中興以後,光武皇帝和高祖不同,高祖不怎麼讀書,光武皇帝卻是飽讀經書的,因此在本朝初年的時候,在每年的正旦朝賀百僚畢會之際,光武帝都會讓群臣辯論經學,若有學理不通、理屈詞窮者,則就奪其坐席給辯論獲勝之人。當時有一個名叫戴憑的,汝南平輿人,時以侍中兼領虎賁中郎將,學識淵博,議論恢弘,曾在其中一次的辯經會上,連奪五十余席,坐在上頭比別人高出一大截來,獨領當年風騷,百官皆居其下,京師為之語曰:“解經不窮戴侍中”。

    荀氏的這個正旦辯經活動就是由此而來。在辯經的時候,亦仿照光武皇帝故事,勝者奪敗者之席。光武皇帝此舉,極大地刺激了帝國上下讀經、學經的熱情;荀氏的這個仿效,也極大地激發了本族子弟好學向上的風氣。

    荀貞從五年前開始參加這個活動,頭一年的時候也曾想上去試試,但在聽了登臺諸荀的講經、彼此辯難後,當即就打消了這個主意。就不說長輩,也不說族中同輩、晚輩中的傑出者,如荀悅、荀祈、荀彧兄弟、荀攸等人,只和同輩中那些名聲不顯的族兄族弟們相比,他也差得太遠了。所以,歷年來,他從來都是在院中旁聽的份兒。今年也不例外。

    辯經大會持續了兩個多時辰,從中午一直到傍晚,方才結束。荀貞在院中坐了半天,他雖沒參加,但卻也聽得津津有味,自覺學問有了一個較大的提高。——不得不承認,荀氏的這個辯經,對族中子弟們的學問成長的確有很大的幫助。像荀貞這樣的中人之姿,只是在邊兒上聽聽,就能深受啟發。

    ……

    辯經會後,就是族宴了。

    荀緄家沒有那麼大的地方,歷年來的族宴都是選在荀衢家。

    荀衢家不算高陽里諸荀最富的,但地位尊崇,僅次荀緄,並且家中的地方也夠大,足夠全族人同飲同食。依照習慣,族宴是男女老少都要參加的,只姓荀的就百餘人,加上他們的祖母、母親、妻子、兒媳,乃至孫媳,只要能來的都來了,二百多人聚集一院,滿滿堂堂。

    奴婢、賓客們點亮了燭火,把院中映照得如同白晝。

    各家都帶來了自釀的冬酒,——這“冬酒”是在十月上辛日時釀造的,專為正旦祭祖、飲宴所用。尊者居上席,幼者坐下首。落座、上菜後,諸荀依次向家長敬奉椒柏酒。椒、柏皆是“仙藥”,傳說服之能令人耐老。

    這敬酒的次序是“年少者為先”,從小者開始。

    荀氏枝繁葉茂,百餘口,從上到下,現在已經是“五世同堂”。最先是荀貞的“族曾孫”輩,繼而是他的“族孫”輩,接著是他的“族侄”們,等荀攸等敬完酒後,便是他們這一代。他們這一代的人數最多,二三十人。再接著就是他的父輩,也就是荀緄的同輩了,也就是現如今族中最長的一輩。這一輩的人就不必敬酒了,彼此端上,對飲即可。

    敬完酒,長輩們有年紀大的,或者身體不適、不能多留的就可以先回家去了。年紀太小的,也都可以跟著回去。剩下的,便多為四十以下,二十以上的壯年族人。荀氏乃儒家名門,酒席上也都保持著該有的禮節,族宴的氛圍溫和而歡愉。

    飲酒到一半的時候,荀衢酒意上來,狂態大發,拽下冠帶,散開髮髻,斜臥榻上,令侍女取來鐵如意,擊打酒具,從堂中遙望夜空的彎月,放聲高歌。他這一帶頭,族中那些有名士之風、風流不羈的子侄們,也都不再壓制自己的愛好,有的抽劍離席,在院中的月色下隨歌劍舞;有的令取來琴瑟,為之伴奏;也有的拿出博具,招呼親近的族人大呼賭酒。

    荀氏畢竟是書香門第,這些放縱不羈的族人到底少數,不過因為大家同里居住,對彼此的習性

    愛好都瞭解清楚,那些更多數依然保持儒家禮節的族人們雖然可能看不慣他們的狂態,但卻也都見怪不怪。放縱的自去放縱,拘禮的自來拘禮,互不干涉,一院之中,同席之上,沐一月之光,共燭火之亮,既涇渭分明,又融融和洽。

    荀貞和荀攸、荀祈等關係好的幾個族人,也都湊在一處,雖不像荀衢他們那樣狂態大發,卻也不似荀彧等那樣拘束禮節,正處在兩者之間,荀攸笑道:“咱們這可算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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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1 動手前夜

    “士”作為一個階層,最先誕生在春秋時代。

    經春秋、戰國、前秦、前漢至今,“士風”總體上一脈相承,士子們都有著強烈的憂患意識和社會責任感,並對政治十分的熱切,但如果細分下來,在各個時代,卻也有著明顯的不同。

    先秦時期的士子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萬丈豪情,是“志於道”的。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道不行,則乘桴浮於海。孟子所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有著錚錚的鐵骨和獨立的人格,雖然對政治很熱切,但大多只是把政治視為施行道的手段,並不諂諛權勢。

    入前漢以來,在初期,士子們還是頗有戰國士風的,然自從孝武皇帝以後,因為政權的穩定和思想上的變化,整體上的“士風”漸漸地就從“志於道”轉向了“從於王”,對“道”的堅持也轉變成了對“功利”的追求。

    兩漢之士子,多不諱言功利。

    班超投筆從戎,在做小吏的時候口出豪言:“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直言大丈夫的志向應該是“取封侯”,在被人嘲笑後,他更又說道,“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又如漢武帝時的主父偃,說“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又如本朝跋扈將軍梁冀的曾祖父梁竦嘗登高遠望,喟然歎息,說,“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志,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徒勞人耳”。連“州郡之職”都看不上眼。

    這種對功利的追求,貫穿兩漢,也因此形成了漢人強烈的進取精神。

    到了本朝,在崇尚利祿之外,與前漢相比,又有了一個明顯的區別,即在光武皇帝的大力倡揚下,士子們尤其重視名節。“漢自孝武表彰六經,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而風俗為之一變”。“重名尚節”遂逐漸成為士子們的風尚,士子競相以名節標榜,刻意追求。這種風尚發展到最後,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黨人”,出現了品題人物的“清議”。

    隨著政治的越來越黑暗和百姓的越來越民不聊生,到了近年以來,士風又開始了變化。

    士子們或者“向盛避衰,交遊趨富貴之門”,完全拋棄了士子該有的節操,投身權勢,與宦官、外戚同流合污。或者隨波逐流,尸位素餐,唯以“升遷”為目的,唯以權勢為追求。或者還保持著良知,但卻出於種種原因不能不向權貴低頭。這三者之間,隨波逐流的占了主流。

    在這三者之外,又有不肯或不能出仕的,在這大變革之時代,他們隱居不出,或以處士自居,修身養性,或以狂生自謂,達生任性。前者不必說,後者認為“人生易滅,名不常存,而優遊偃抑,可以自娛”,認為人生應該隨心所欲,應該追求精神上的享受。有了這樣的一個思想,在行為上,他們這些人就往往行事怪誕,多駭流俗,和品題人物的“清議”一樣,實皆為“魏晉士風”之濫觴。

    ……

    潁陰荀氏雖為當代的儒家名門,但族中子弟眾多,各自的想法不同,受到的外界影響也不同,因而是每一個人都如“八龍”、荀彧一樣溫文爾雅的,如荀衢,因為受黨錮之禍的牽連,空有掃清天下的大志,卻被困於一室之內不能外出,理想和現實有著強烈的反差,在這樣的刺激下,他就走向了“達生任性”一路,好唱喪歌,放

    蕩不羈,成為了外人眼中的“狂生”。再如那幾個在族宴上狂態大發的子弟,在多數族人和外人的眼中,也都是荀氏的異類。

    包括荀貞在內,他早先自請為繁陽亭長的時候,也是不能被大部分的族人所理解的。

    有些人私下裡曾說:“荀貞之幼好學,及長,卻請為鬥食小吏,這恐怕是因為受到荀仲通的影響!”他自小從荀衢讀書,在族人的眼中肯定會受到荀衢的影響,就有些人把他自請為亭長的舉動歸結到了荀衢的頭上。

    事實上,荀貞跟從荀衢讀書十餘年,肯定會受到一些影響,但他是穿越來的,本來就是個成年人,有著自己已經形成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並且受到黃巾起義的壓力,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保命,總體而言,並沒有受到荀衢太大的影響。只是此中言,不足為外人道也。

    ……

    當夜的族宴,三更方散。

    族宴過後,正旦這一天的活動就算結束,但是依照風俗禮節,在底下的幾天裡,還需要走親訪友,“謁賀君、師、故將、宗人、父兄、父友、友、親、鄉党耆老”,向他們恭賀新年,表示祝願和問候。荀貞因以此為藉口,早就提前向郡里請了幾天的假。——鄉有秩是百石吏,已經入了“秩”,雖然主要還是對縣里負責,還是任免權卻是在郡中,所以只能向郡裡請假。

    依照律法的規定,請假是允許的,只要時間別太長就行。“吏病滿百日當免也”,以病假為例子,如果夠一百天,就要被免職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荀貞先又去縣裡拜謁了縣令朱敞。這一次,朱敞見了他,不止見了他自己,還召見了荀彧、荀攸等荀氏的族中後進,和他們聊了挺長時間,最後鼓勵似的說道:“今陰公蒞任郡中,你們都是本郡的俊才,早晚必獲大用,要用心讀書,不可懈怠啊!”

    荀貞心知,這朱敞必是知道荀氏與陰氏的姻親關係的,也肯定早就知道了陰修前陣子召見諸荀相見的事兒,所以才會有這麼一句話。

    拜謁完朱敞,荀貞馬不停蹄,接著又拜謁荀衢、荀緄等族中師長、長輩。在荀緄家裡,還得到了荀緄的賜酒。臨走時,他問送他出門的荀彧:“文若,你這幾天去不去陽翟?”

    荀彧聞弦歌,知雅意,答道:“你是想說戲志才麼?”

    “對。自上次在你家中與他見了一面後,除了有幾封書信來往,一直沒能再與他相見。你這幾天要是去陽翟的話,或者他來拜謁你的話,你能不能告訴我一聲?”

    荀彧說道:“過幾天我可能要從家君去許縣,去完了許縣還要去唐家,陽翟怕是沒空去的。不過,如果戲志才來了,我肯定會遣人去告訴你的。”頓了頓,又笑道,“貞之,戲志才對你的評價可是很高啊!”

    荀貞受寵若驚,這可是沒有想到的。

    他與戲志才的那次見面,彼此只是聊天,沒有說什麼太深的內容,後來書信來往也都很客套,實在沒有想到戲志才居然對他“評價很高”。他穩住心神,想道:“對我評價甚高?若是這樣,我還真得抽個時間,儘快去陽翟見他一見了。”在本來的歷史中,戲志才雖然早亡,在史書上留下的東西不多,但才華是不容置疑的,能與後來的郭嘉差不多齊名。

    想起郭嘉,他不覺又想道:“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與郭嘉見上一見。”

    從荀緄家出來,拜謁完族中的長輩,他接著又拜謁族中同輩、晚輩裡的好友。

    他雖然因為自請為亭長之事,被不少族人輕視,但畢竟穿越過來十來年了,在族中也是有幾個交好的族人的。如那個喜好收藏瓦當的族兄,名叫荀成的,就和他關係不錯。又如荀攸和荀衢的兒子荀祈,和他常年相伴讀書,彼此的交情更是很好。

    除此之外,他還特地去拜謁了秦幹、劉儒、文直等這些認識不久的縣吏們。

    ——文聘沒有回家,在正旦的第二天就來拜見他了。文聘在縣里沒什麼朋友,後來這幾天就常跟在他的左右。在去拜謁荀衢、荀緄和荀攸、荀成、荀祈們的時候,都有文聘跟著,也借此讓他多認識了不少人,閒暇時,文聘問他:“第三氏的事情進展得怎樣了?”

    不需要隱瞞的地方,荀貞直言相告。需要隱瞞的地方,如令杜買、陳褒、許仲假造證據等事,本著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保險的想法,荀貞只是含糊帶過。掐著指頭算,在忙碌中,他請下來的假期轉瞬即過,在假期結束的前一天,高丙又來了,沒有說太多的話,只帶來了許仲的一句口信:“一切按荀君的吩咐,事情都已辦好。”

    荀貞了然,許仲這是在暗示:證據都已經準備好了。

    有了人證,有了證據,接下來就可以上報縣中了。

    不過,有一件事挺奇怪,荀貞請假的原因一半是為了走親訪友,另一半卻正是為了暫時躲開第三氏。為此,他還特地交代了里監門,如果有不認識的人來找他,一概擋在里外。可是,這都連著好幾天了,第三氏卻沒有一個人前來求見,也不知是因為還沒有意識到荀貞要對他們下殺手,還是因為自恃豪強,沒把這當回事兒?

    他問高丙:“近日第三氏可有異動?”

    “除了正旦的次日有個第三氏的賓客來繁陽亭找老杜說情,希望能將胡

    平放了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麼動靜。”

    “噢!”

    荀貞點了點頭,忖思片刻,猜不出第三氏現在的狀況,乾脆也就不再多想,心道:“管他有無動靜,管他是怎麼想的,我只管按我的步驟,一步步來就是。”叮囑說道:“你告訴杜君和君卿,就說動手便在這兩三日內,教他們務必不可大意,一定要把胡

    平看好了,把證據也都放好。”

    高丙應諾而去。

    在他走後,第二天,荀貞的假期結束,也帶著唐兒、小夏、小任,趕著牛車,騎著馬回到了鄉中官寺。一進官寺的大門,就覺得寺中氣氛有些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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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2 最後的麻痹

    荀貞一入官寺,就覺得寺中的氣氛有些異樣。

    看門的老卒和迎出來的吏員們表面上看來,似與往日不同,一樣的畢恭畢敬,但那低垂的眼神中卻分明有了不同的意味,有的是憐憫,有的是驚懼,也有的是幸災樂禍,有的則是充滿擔憂。在他走過去後,好幾個小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荀貞聽不清楚他們說的什麼,但心中明瞭,此必是他們聽說了胡平被捕拿一事。本來西鄉就只是一個鄉,就算是一個比較大的鄉,也只是一個鄉而已,消息傳遞得很快,加上第三氏乃本鄉“巨頭”,而凡能在官寺中為小吏的也都是有點背景的,所以他們知道此事並不奇怪。

    荀貞也不理會他們,將韁繩交給小夏,叫他和小任幫著唐兒把牛車趕去後院舍中,自去寺中堂內,召諸小吏進見。他對著門坐在案後,看著站在堂前的諸小吏們,問道:“近幾日鄉中可有事?”

    一個帶頭的小吏答道:“前日高素遣人來了寺中,問荀君回來了沒有。除此之外,並無他事。”

    “高素遣人來過?說了什麼沒有?”

    “沒什麼,只是說等荀君回來了,請去他家中一見。”

    荀貞微微頷首,心道:“這高素遣人找我,不是為了正旦謁賀,便是也聽說了我捕拿胡平之事。過兩天去見他一見就是。”

    他往堂前看去,忽然發現小吏中少了一人,剛才是有七個人迎他,現在卻只有六人,心中一動,抬眼向院中看去,正見一人進來,可不就是少了的那個小吏?這小吏急匆匆地登上臺階,脫下鞋子,弓著腰步入堂內,恭恭敬敬地說道:“荀君,寺外有人求見。”

    ——荀貞記得,這個小吏就是他正旦前臨走時召見的兩個佐史之一,名叫劉德的,乃是專職聽訟的一個吏員。他饒有意味地瞧了他幾眼,問道:“誰人求見?”

    這個叫劉德的佐史答道:“小人也不認識。那人只說是第三家的賓客,奉其家主之令請荀君赴宴的。”

    “赴什麼宴?”

    “這不是正旦才過麼?想來應是想請荀君吃酒,以賀新喜的吧?”

    荀貞嘿然,想道:“想不到我這官寺之中,也有第三家的耳目!這小吏适才必是通風報信去了。話說回啦,我才剛回來,就有第三家的賓客聞風到來,那第三家離寺中甚遠,料來他家的這個賓客應該是一直等在寺外了。難怪我在城中時,不見有人登門。”略微思忖,又想道,“這第三家的酒宴,我是去,還是不去?”很快做出了決定,揮了揮衣袖,說道,“我剛回寺中,路上疲倦,你去給我謝絕了罷。”

    “這,……。”

    荀貞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問道:“怎麼?你還有話說?”

    劉德眼神閃爍,吞吞吐吐地說道:“這第三家乃本鄉右族,在鄉中德高望重,極俱威勢。荀君,就這麼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怕是不太好啊。”

    堂下的小吏們雖因“尊者”在上,不敢說話,然而在聽了荀貞的拒絕和劉德的此句話後,都忍不住目光交流,最後又齊齊把視線盡數都投注在荀貞的身上,卻只見他神色如常,端坐榻上,一手撫弄放在案上的長劍,一手摸頷下短髭,似乎很淡淡地看了劉德一眼,然後聽他回答說道:“你說的對。今我為鄉中有秩,日後治鄉的確需要多靠鄉中大族相助,只是我今天確實乏了。……,這樣吧,你去給他說,就說等我洗去風塵後,改日必然會親自登門造訪。”

    劉德還想說些什麼,荀貞不耐煩再聽,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按幾起身,對眾人說道:“既然這幾天鄉中無事,我也正好回舍中休息一下。你們各自散了吧。”不等劉德阻攔,提劍出堂,沿著青石板路走出院外,轉去後院。

    留在堂上的諸小吏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沒人開口。好一會兒才有人說道:“荀君這是什麼意思?”

    諸吏轉望院中,院裡空蕩蕩的,只有青石路淨,孤樹長大,早不見了荀貞的身影。

    另一人接口說道:“前天我聽說繁陽亭拿了胡平,當時還不敢相信。如今看來,荀君像是真的想要對第三家下手?”他們都知道荀貞是從繁陽亭長任上升遷來的,所以在聽聞杜買拿住胡平後,第一時間就將此事聯繫到了荀貞的身上。

    又一人連連搖頭,感歎地說道:“這第三家確也欺人太甚,平時在鄉中跋扈倒也罷了,那第三蘭卻連荀君的臉面都不給,劫荀君之友,逼迫荀君拿錢贖人。荀君乃荀氏子弟,出身縣中名門,聽聞他族中有不少長輩都是做過兩千石郡守國相的,難免會咽不下這口惡氣。前些日我見他沒動靜,還以為他將氣忍下了,卻不知原來後手埋在此處,在正旦前日拿下了胡平。”

    一個四十多歲,留了一部鬍鬚的佐史歎了口氣,說道:“這第三家稱雄鄉中百餘年,又豈是能容易拿下的?荀君雖出身名門荀氏,但在咱們西鄉卻是個外來者,怕是鬥不過第三家的。”忍了忍,最終沒忍住,又說道,“想那前任鄉有秩謝君,生長本鄉,其族也算鄉中大族了,但是對第三氏不也是百般容忍,千般退讓?何況荀君一個外來之人呢?”

    他們作為寺中小吏,議論上官是不對的,但這會兒因為吃驚,卻是都顧不得了。

    這個四十多歲的佐史放低聲音,又說道:“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你們還記得麼?第三氏剽悍輕死,門下盡多死士、劍客,荀君若是一意孤行,怕最終也會落個那般下場!你我身為下吏,當為上官著想,諸君,要不然咱們齊去後院舍中,勸一勸荀君?”

    諸吏沒一個搭腔的,劉德冷笑說道:“你活膩了,我還沒活夠呢!‘勸一勸荀君’?你怎麼勸?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是咱們能亂說的麼?若是傳到第三家的耳中,你還要命不要了?”一句話嚇得那個四十多歲的佐史面如土色,不敢再吱聲了。

    劉德撩起衣袍,邁步出堂,在門口穿鞋的時候,對眾人說道:“我在寺中十來年了,加上荀君,已歷經三任鄉有秩,每年正旦的時候,從來都是鄉有秩去拜謁第三氏,未曾見過第三氏來拜謁鄉有秩。今次第三家遣人來拜,荀君卻給拒絕了,等話傳回去,也不知第三明、第三蘭會有多麼的憤怒、生氣!諸君,你們都要小心啊,小心第三氏會遷怒於吾等。”他急著去給第三家的賓客報訊,說完了話,略拱手作揖,又急匆匆地去了。

    第三氏之威,竟至於此!

    ……

    果如劉德的猜測,當第三家的那個賓客將荀貞的答覆說給第三明、第三蘭後,第三蘭當場就勃然大怒,騰地跳起來,把腰上的環首刀抽出一半,嗔目叫道:“荀家小兒,竟這般不給咱家臉面?阿兄,不如今日就點齊人馬,殺去繁陽,把胡平救出!”

    第三明也有點驚訝,不過他頗有城府,卻沒將心情流露在外,而是按了按手,示意第三蘭坐下,眼望堂外天空上雲來雲去,沉吟片刻,說道:“根據這幾天收集來的情報,荀君不是個魯莽的人。他在繁陽亭時,賑贍孤寡,施恩里民,很是與人為善,也不像個小氣的酷吏。雖然我家得罪過他,但只是小事,且也已經把金餅還給他了,你也親去給他道過歉了,便是有多大的仇也都揭開了,應該不致於此啊!……,他為何拒絕我的邀請呢?”

    第三氏橫行跋扈慣了,第三明自認為姿態已經放得很低了,想不通荀貞為何不肯給他情面。

    第三蘭懶得想,雖然坐下了,怒髮衝冠,按刀叫道:“阿兄,管他為何拒絕?既然他不給咱們臉面,咱們也不必再給他臉面了!想咱第三氏素乃鄉中大俠,遠近的豪桀英雄誰不敬咱家三分?今日卻被他將咱家的臉面盡數落下。大丈夫不可受辱!你便允了俺帶人去將胡平救出吧!俺只要半天,就必能把他搶出,順帶將那杜買、陳褒盡數殺了,一雪此恥!”

    “不可胡鬧!”

    第三明想了會兒,說道:“是了,荀君與此前的那幾任鄉有秩不同,他是本縣名門的出身,聽聞還得過縣君的贊許。咱們只派一個賓客去請他,確實有些不妥、失禮。這樣罷,此時天色尚早,阿蘭,你給我備下輜車,我再親自去請他一請。”

    第三蘭十分不情願,不過長兄如父,卻也無法阻止,惡狠狠、氣衝衝地領命而出,把輜車備好。第三明換了身衣服,帶了七八個隨從,前去寺中,二請荀貞。

    到了官寺門外,他為表示尊重,沒有直接進去,下了車,叫看門的老卒再去通報。不多時,那老卒去而複回,說道:“荀君正在沐浴,這會兒怕是見不了你。”

    “無妨。只是今夜的酒宴,荀君怎麼說的?”

    “荀君說了,多謝君之好意,只是他剛回寺中,還有不少公務需要處理,怕是近期都沒有時間。”

    第三明見這老卒眼神不定,有吞吐之意,問道:“你為何支支吾吾?莫非荀君還說了別的話?”

    “荀君倒沒說別的話,小人從舍中出來時,荀君的隨從們跟小人說了一句話。”

    “說的什麼?”

    “說:第三君若是為胡平而來,要想請荀君放了胡平,也很簡單,不必請荀君吃酒,只需要將酒錢折算送來就行了。”

    跟著第三明來的那幾個賓客都是面現怒色,一人怒道:“荀家豎子,竟然敢如此大膽!敲詐到家主的頭上了?”

    第三明心中一松,想道:“果如我之預料,這荀貞不過是為敲一筆錢、出一口氣罷了。他是城中名門的子弟,又得縣君的賞識,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給他點錢不算甚麼。”笑道,“你告訴荀君,他的意思我都懂了,今夜必將酒錢送來。”坐回輜車,吱吱呀呀地離開了。

    官寺後院,荀貞沐浴完畢,在唐兒的伺候下穿好衣裳,出得門外,候在外邊的小夏、小任問道:“荀君,你為何先前拒絕第三氏,剛才卻又叫俺們傳話,暗示叫第三明送錢來呢?”

    荀貞洗過澡,渾身清爽,此時站在院中,北風甚冷,透體生寒,雖然冷,當風過時,卻覺得似乎將前幾日的忙碌和路上的疲憊盡皆吹去,不覺精神一振,伸了個懶腰,笑道:“我雖官卑,大小也是個鄉有秩,第三氏乃我治下之民,我豈能因他家的一個賓客邀請就登門吃酒?所以先前拒絕了他們。”

    “那方才又為何叫俺們傳話暗示呢?”

    “第三明乃第三家的族長之子,他親自前來邀請,我若再次拒絕,未免會惹其疑慮,但是他家我又實在是不想去,所以叫你們傳話暗示,令他送些錢來,以安其心。”

    “那等他將錢送來後,真要把胡平放了?”

    “放了?”荀貞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現在就去繁陽,教君卿、阿褒過來見我。待我問清了之後,明天一早就上書縣中,請縣君定他家之罪!”

    雖然聽高丙說,“證據”都已經有了,但此事事關重大,荀貞必須得再親自問一問許仲,只要問過之後,確鑿無疑,自就到了動手之時。老實說,他受黃巾起事的壓力,實在也沒太多的閒心和功夫去和第三家鬥智鬥勇,只想快刀斬亂麻,儘快把此事處理了,好投入到下一步的計劃中。他遙望天際,遠處似有彤雲,悠悠說道:“我記得年前曾烏雲密佈,以為是要下雪,卻最終雲散天晴,看這遠處又是彤雲密集,也不知這場雪,能不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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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3 滅族(上)

    許仲、陳褒來到,荀貞在後院與他們相見,因為時間緊迫,也沒多說,開門見山地問道:“昨天高丙去高陽里見了我,說諸事已備,只欠東風。可是麼?”

    許、陳兩人心道:“‘只欠東風’什麼意思?”他兩人都不蠢笨,雖不知此句的出典,但聯繫上下文卻也能大概猜出意思,許仲答道:堂外看了看,見院中沒有外人,只有唐兒在拿被褥出來曬,院門口並有小夏、小任兩個站崗放哨,當下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走到荀貞所坐的案前,遞將上來。

    荀貞接住,見是一片竹簡,上邊寫了兩行字,每行四字,寫的是:“生子兩頭,天將二日。”頓時心中了然,嘴上卻故意問道:“此為何物?”許仲答道:“此即為將要從第三氏家中搜出來的罪證。”陳褒笑嘻嘻地接著說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妖言,罪及三屬。”

    去年夏天,洛陽有一女子生兒,兩頭四臂,被視為妖孽。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洛陽周邊的郡國,潁川郡離洛陽不遠,郡中人也大多知曉此事。“生子兩頭”,說的就是這件事了。人只有一個頭,就像天上只有一個太陽,所謂“天無二日”,而如今人有兩頭,那豈不是說“天將二日”了?荀貞心道:“這八個字和‘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很顯然了,許仲、陳褒這是想用“妖言罪”來陷害第三氏了,而實際上,“生子兩頭,天將二日”這八個字也的確和“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一樣,是不折不扣的“妖言”。

    何謂“妖言”?不祥、惑眾之辭即為“妖言”。按照律法,凡犯此罪者,輕則族滅,重則罪及三族,乃至會牽連到門下的賓客、故舊、友朋。

    荀貞很滿意,看來許仲、杜買、陳褒是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拿出的這個罪名也正合適。

    他將竹簡還給許仲,輕扣案幾,說道:“如此,你們回去告訴杜買,叫他明天一早就上書縣君,告發第三氏妖言惑眾。”胡平是在繁陽亭被捉的,杜買乃是第一經手人,這個告發人非得由他來當不可,荀貞不能越庖代俎,不過,他也不會袖手旁觀,頓了頓,又說道:“並告訴杜買,叫他另寫一份告發的文書給我,我好也同時上書縣中。”

    只一個杜買,也許縣令朱敞不會重視,但如果再加上他,有荀氏的招牌在,朱敞不重視也得重視了。果然,次日,當杜買和荀貞先後上書縣中後,當天下午就有一個縣吏騎馬來了鄉中,卻是荀貞的熟人,門下賊曹秦干。

    ……

    漢承秦制,言論重罪共有四種,分別是:誹謗、妄言、非所宜言和妖言。除了“非所宜言”之外,其它三個動不動就是處以“族刑”,也就是誅族。因其刑重,並且又是言論罪,所以此類罪又和那些刑事罪有不同之處,最大的區別就是:刑事罪,比如殺人放火,偷盜搶劫,都有確鑿的證據,而此類罪卻因是“因言獲罪”,在證據上不好確定。換而言之,也就是可以理解為:說你有罪你就有罪,說你沒罪你就沒罪。也正因為這個特點,在酷吏的手上,此類罪名常被濫用。

    秦干見了荀貞後,第一句話就是:“荀君可知‘妖言’罪名之重?”他久任門下賊曹一職,深知“妖言罪”的分量,絕對是一個大殺器,故此頭一句就問的這個。

    “知道。”

    “我來前,縣君說,繁陽亭乃君前任之地。今杜買與君前後上書,告發第三氏妖言惑眾。縣君讓我問你:告發第三氏到底是繁陽亭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沒人是傻子,胡平又不是繁陽亭的人,卻在除夕日在繁陽亭被捉,隨後不久,荀貞就與杜買先後上書告發第三氏妖言惑眾,明擺著的,這其中必有內幕。

    荀貞面不改色,答道:“第三氏家中賓客胡平應邀在繁陽亭吃酒,因為博戲賭錢,被杜買拿下。胡平為贖罪,主動告發第三氏家主有妖言之罪。這種種經過,下吏已在上書中寫得清清楚楚。”

    “你是說此案與你無關?”

    荀貞默認。

    秦干哪裡肯信他!緊緊盯著他,說道:“妖言之罪,一人犯罪,禁至三屬,動輒牽連上百,乃至數千人。去年,兗州劉氏妖言案,最終獲罪的有四百多人,近半被殺,餘者大多被流放千里。……,荀君,你既知此罪之重,那麼你可有確鑿的證據?”

    “兗州劉氏妖言案”,荀貞聽聞過一二。這劉氏乃是當地的一個大族,家中甚富,本來稱雄縣鄉,卻就因為一個“妖言”之罪,一夜之間,族人或被誅、或被流放,盡數受到牽連,偌大的一個家族就此煙消雲散。

    荀貞聽了秦干的質疑,不慌不忙,叫侍立在堂門口的小夏:“將昨天第三家送來的東西拿來!”秦干狐疑等待,不多時,小夏捧著一個漆盤進來,放在秦干案前,掀開上邊的布帛,露出其中的物事,卻是五錠金光燦燦的金餅。秦干莫名其妙,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昨天第三家給下吏送來的東西。秦公,請你試想,若不是心中有鬼,第三家又豈會肯用這五塊金餅來換胡平一人?胡平只是他家的一個賓客而已,哪裡能值這五金之錢!”

    秦干沉吟不語。

    荀貞又道:“其實,下吏早在前幾天就接到繁陽亭的上書報案了,正因為知妖言罪名之重,所以當時沒有上報縣君,而是令杜買仔細核實,以免有誤。杜買再三詢問胡平,並遣人去桑陰亭暗中打探,有很多人都證實了第三氏確實常出妖言。”

    “按你這麼說,此案是證據確鑿了?”

    “第三氏不僅常出妖言,繁陽亭在這幾天的暗訪中,並且發現其族跋扈鄉中,魚肉百姓,所犯之罪極多。這裡有一個大概的記錄,請秦君觀看。”

    小夏拿來一份文牘呈給秦干。

    秦干打開細看,不覺觸目驚心,見其上共羅列了三十幾條罪狀,當頭第一個是“群盜”,第二個是“隱匿亡命”,第三個是“賊殺”,另外又有私殺奴婢、和奸等等諸罪。

    這些罪狀不是一個人犯下的,每條罪狀前都有一個人名,即犯罪之人,其後是其罪名,再後邊是苦主的名字。大致算下來,牽涉到了第三氏族中的二十多人。——也虧得許仲、江禽等皆為本鄉輕俠,交際廣泛,人脈很廣,才能夠在短短幾天內搜集到這麼多的罪證。

    他將文牘看完,怒道:“我雖非本鄉人,平時也聽說過這個第三氏,知其常年橫行鄉里,自稱閭里大俠,以武犯禁,只是卻沒想到竟然如此跋扈、罪惡!若這些罪名皆屬實,族其三屬也不為錯!”

    荀貞心中一動,聽出了他的潛臺詞,想道:“‘若這些罪名屬實,族其三屬也不為錯’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他猜出了‘妖言’其實只是誣陷?”要知,只憑“妖言”一罪就可令第三氏族誅,然而秦干卻不提“妖言”,只說如果這些罪名屬實,那麼族其三屬也不為錯,很像是在“避實就虛”。

    荀貞猜測的沒錯。“妖言”罪因其特點,常被地方長吏使用,用來誣滅治下的大族,或以立威、或者借此謀奪錢財。就如那個“兗州劉氏妖言案”,辦此案的人便是一個新上任的縣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明顯是為了立威。因此,秦干雖然不知第三蘭攔劫樂進之事,但卻也十分懷疑荀貞辦此案的動機。不過,他儘管剛正嚴直,卻也不是不知變通,正如他說的:“若這些罪名皆屬實,那麼滅其三族也不為錯”。

    荀貞問道:“那麼?”

    “我這就回縣中,請縣君派人暗中核查,若這些罪名皆屬實,便捕其全族!”

    聽了他這句話,荀貞想道:“果然,秦干不相信第三氏有‘妖言’之罪,聽其話中意思,主要還是看這份文牘上的罪狀是否屬實,如果屬實,便族第三氏。”雖然秦干不信第三氏有“妖言”之罪,但荀貞卻也並不擔心,因為這份文牘上的罪狀,每一條都是真的。

    ——

    1,妖言。

    秦漢“妖言案”甚多,遠則如秦之坑儒,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又如秦末,“今年祖龍死”之語。

    西漢武帝給州部刺史頒佈了六條監察條例,叫“六條詔書”,其中第三條,“是考察郡國長官在刑獄方面的處置是否得當,以及觀察‘山崩石裂,妖祥訛言’之類的災異現象。也就是說,地方上的‘妖言’是刺史必須留意收集和追查的重要信息”。

    西漢的淮南王劉安因“熒惑百姓,妄作妖言”,不但本人自殺,王后、太子、涉案賓客“皆族”,且受到牽連的“列侯二千石豪傑數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

    到了東漢,此類的案件更多,“一人犯罪,禁至三屬”。永壽元年(155年),“劉陶上疏桓帝痛陳時弊,有‘高門獲東觀之辜,豐室羅妖叛之罪’之語,可知以妖言獲罪、以妖惡連坐,已成當時嚴重的社會問題,即使是豪門巨室,也難逃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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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47
第二卷 西鄉薔夫 54 滅族(下)

    因為“妖言”罪重,故此縣令朱敞在先後接到杜買、荀貞的上書報案後,為謹慎起見,這次只派了秦干一人來鄉中問話。秦干也沒有帶隨從,單人匹馬,靜悄悄地來,動靜不大,直到他離開回縣,也沒有驚動到第三氏。

    在給荀貞送去了五塊金餅後,第三明自以為看透了荀貞的意思,對左右說道:“荀君出身名門,族氏顯赫,貴重州郡,以他的家聲來說,別說在縣中,便是在郡里做個百石吏也是綽綽有餘的,卻偏來咱們鄉里,先當了個鬥食亭長,又做有秩薔夫。老實說,我本來覺得古怪,想不通他是為什麼的,但今天我總算明白了!”

    有那一等有眼色的賓客,見他興致頗好,便湊趣說道:“小人等愚笨,卻還不明白,斗膽請家主批講一二?”

    第三明指了指堂外的天空,說道:“如今的世道,有錢通達,無錢困窮。以天子之尊,尚且西園賣官,何況荀君?他放著縣里、郡中的百石吏不做,巴巴地跑來鄉下又當亭長、又做有秩薔夫的,擺明瞭是為了一個‘財’字啊!須知,縣中、郡里的小吏雖然俸祿高,但成天待在官寺、舍中,在縣君、府君的眼皮子底下,哪裡能比得上在野亭、野鄉里為吏的自在?”

    賓客大拍馬屁,說道:“家主說得對,家主說得對!是這個道理。”

    有對縣吏、郡吏略微瞭解一些的亦說道:“可不是麼?縣吏、郡吏雖然風光,但除了那些有實權的,如功曹、督郵之類,其它的實際上都只不過是縣君、府君的門下走狗而已,平時既不得自由,也沒什麼油水,空吃一份俸祿罷了,的確不如在鄉下當個小吏舒坦。諺雲: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看來這荀君的確是打的這個主意啊!要不然,他也不會收家主的錢了。”

    第三明歎了口氣,說道:“如今這世道,無論官、民,皆不易也。平頭百姓就不說了,咱們家還算好點的,看那些沒錢家貧的黔首,為了一口飯吃,或賣身為奴,或賣妻賣女,種種淒慘可憐,實令我不忍見之。”

    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賓客們少不了稱讚一句:“家主慈悲心腸。”

    他接著說道:“還有那些做官為吏的也不容易。自天子西園賣官以來,凡新上任者,都必須先按秩納錢,遠的不說,就說咱們郡里,聽說新來了一個郡守。郡守,兩千石,依天子之令,那可是必須要交兩千萬錢才行的!好在這位郡守姓陰,乃是出身南陽陰氏,有名的‘後家’,家中本就有錢,加上又是四姓小侯之一,也許會再給他減免一些,但再少再少,怕也得一千萬錢往上。……,一千萬錢,你們想想,也就是像陰氏這樣的豪姓右族才交得起,換個寒家出身的子弟可交得起麼?便是荀君,我聽聞他家不算有錢,只是中人之家,頂多十萬家財,他也交不起啊!就算出身名門又怎樣?沒有錢還是寸步難行!……,也難怪他先來鄉中斂財。”

    滿堂賓客,跪坐席上,都齊聲歎氣,說道:“民不易,官亦不易!”

    這第三明和第三蘭不同,雖然也不怎麼讀書,但畢竟年歲大了,早過了一味爭強鬥狠的年齡,對朝政、時事還是瞭解一二的,一番話說下來,倒也稱得上中允二字。如今時政的弊端,可以說凡是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只可惜,朝堂之上閹宦橫行、黨爭激烈,無論清流還是濁流,多半的精力都在黨爭或撈錢上,加上積重難返,雖上下皆知其弊,終是無能改也。

    見他感慨完了,有賓客問道:“家主,錢也送過去了,那胡平?”

    “不怕他收錢,就怕他不收錢。錢既收了,想必胡平至遲明天就能回來了。”

    ——這不怪第三明輕忽大意,實在是誰也想不到荀貞竟是想要將他家滅族。畢竟說到底,第三氏和荀貞的矛盾只是路上的一次劫道罷了,而且事後,在第三明聞訊得知後,他一再拿低做小,又是道歉、又是送錢,不管換了誰,恐怕都會覺得他的“誠意”已然足夠。

    如果荀貞像他說的,“當官只是為了發財”,那麼這個過節自然可以就此一筆揭開,只可惜,荀貞是一個有“大志”的人,些許錢財,身外之物,又哪裡比得上自家的性命要緊?若是對他的“大志”有助,那麼他寧願伏低做小,縱是反過來向第三氏賠禮道歉都成;可如果對他的“大志”有礙,別說翻臉無情、滅其全族,便是滅他十族也在所不惜。

    ……

    第三明錯就錯在完全誤判了荀貞的意圖,失之毫釐尚且差以千里,何況完全誤判?第二天,果然有人來到他家,卻不是他等待已久的胡平,而是三十多個執矛披甲的甲士。

    帶頭的三個人,一個秦干,一個荀貞,另一個是本鄉游徼左球。

    甲士中有一小半為秦干從縣里帶來的縣卒,剩下的大多是本鄉的輕俠。荀貞以“第三氏稱雄鄉中,族人眾多,又有賓客,一向好勇輕剽,並且其家中藏匿的又有亡命不法之徒,如果去的人少了,怕會控制不住局面”為理由,專門將許仲、江禽、高甲、高丙、蘇則、蘇正諸人從繁陽、東鄉諸亭召了來,以壯聲勢。此外,又有文聘獲悉,也帶了四五個賓客與秦干同來相助。

    守門的兩個第三家賓客見他們氣勢洶洶地殺來,不覺愕然驚詫,其中有個機靈的掉頭就往門裡跑,想去通知第三明,還沒有跑得兩步,荀貞轉首叱道:“賊子畏罪逃竄,誰願將之拿下?”

    諸輕俠中善弓矢強弩的有兩人,一個是蘇則,擅弓矢,一個是高丙,擅用強弩。此時諸人離第三氏門口還有數十步距離,步行的來不及趕上,也來不及拉弩,蘇則甩手抽箭,張弓射出,只見箭如流星,正中那個賓客的後背。這個賓客慘叫一聲,倒在門內。

    荀貞見射住了人,這才對秦干解釋,說道:“第三氏聚族而居,本里中小半人家都是他們的族人。今次捕賊,當速戰速決,若是拖延,怕會遲則生變,适才事急,未及向秦公請示,下吏便令人射箭,實為萬不得已,還請秦公勿怪。”

    秦干點了點頭,說道:“正該如此。”

    ……

    他上次來鄉中,回縣里後,將荀貞所言稟告給了縣令朱敞,並將荀貞搜集到的第三氏罪證呈上。朱敞看後,也是勃然大怒,當即召來了上任西鄉薔夫的謝武,細細詢問。

    謝武不敢隱瞞,免冠避席,伏地請罪,如實回答,說道:“第三氏乃田齊後裔,自移居本縣後,百年來多行不法,只是因其勢大,歷任薔夫皆不能治也。下吏昔日在西鄉任上時,也嘗受其欺淩,非常慚愧,請縣君將我免職。今荀君所言、所舉,皆屬實。”

    朱敞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人,當時說道:“豪強大族,仗勢橫行,素來難治。你之苦衷,吾自知矣!”沒有責怪謝武,而是對秦干下令,“既然事皆屬實,便撥給你縣卒十人,使西鄉有秩荀貞、游徼左球為副,明日便去鄉中,按此文牘上的名錄,捕拿案犯!”

    ……

    秦干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大步走到第三明家門外,按劍直立,吩咐侍從展開文牘名錄,指派吩咐諸人:“荀君,請你帶人搜拿第三明家。左君,請你帶人分別去餘下第三氏各家中拿人!我在此,等候兩位歸來。”

    荀貞、左球齊聲應諾,各自帶人,分頭行事。他們從進入里中到現在,三十幾人一路闖來,動靜很大,早驚動了不少里民,許多人家都打開了院門,偷偷地往外觀瞧。家裡人多的,不免竊竊私語:“那不是本鄉的有秩荀君麼?帶了這麼多人來,想幹什麼?”

    “‘搜那第三明家’、‘去餘下第三氏各家中拿人’?難道、難道是來捉拿第三氏的麼?”

    里民們都是驚奇不已。想那第三氏稱雄鄉中上百年,從沒有那個官吏敢來拿人的。特別是十五年前,風聞他家刺殺了當時任上的有秩薔夫後,鄉中的吏員更是對他家敬畏之極。這位“荀君”上任才不過幾天,卻就竟敢前來拿人?看架勢,不但是拿人,恐怕還要抄家!

    有知曉些內情的,說道:“去年底,第三家的第三蘭在里外官道上劫了一個行人,據說這個行人乃是荀君的友人。荀君今日帶人前來,怕是與此有關!”

    這些說話的都是旁姓人,也有第三氏的族人在其中,聽聞不好,一個個忙不迭地想要關門,只是已經晚了。左球帶了十來個甲士,在熟悉第三氏族人的一個本地輕俠帶領下,俱皆長矛在手、刀劍出鞘,惡狠狠地撲了上去。膽弱的第三氏族人,俯首就擒;膽壯的第三氏族人,拔刀相抗。一時間,呼叫連連,喊聲不斷。

    荀貞領了許仲、文聘,帶著江禽、高甲、高丙、蘇則、蘇正諸人,並及兩三個縣卒,沖入第三明家中。

    在第三氏眾多族人中,第三明的家是最大的,家裡人也是最多的。他們雖只有兄弟兩個,但門下養的劍客、賓客很多,加到一塊兒怕不下二十多人,這要是被他們反應過來,彼此交手,怕會死傷不少,只是這會兒他們措手不及,根本沒有防備。前院裡本有四五個賓客在曬太陽,慌忙竄起,還沒將刀劍抽出,已被江禽、高甲諸人按倒。江禽問道:“如何處置?”

    荀貞今天來,除了第三明、第三蘭以及他倆的父母、親屬外,就沒想過留活口。因為即使按照“妖言”罪,最多也是株連第三氏本族之人,他們養的賓客就算受到牽連,估計也不會被處死罪,留下來,豈不是給自己添堵麼?誰能保證這些賓客、劍客中沒有一個、兩個忠心耿耿,日後會為第三氏報仇的?他雖對漢末歷史的細節不太瞭解,但是卻也知道孫策是怎麼死的。

    為免得秦干聽到,他沒有回答,只是將手往下一揮。江禽了然,拽起手下賓客的脖子,橫刀拉過,登時鮮血四濺,那賓客捂住脖子,彈騰了兩下,就此歸西。高甲諸人有樣學樣,眨眼功夫,前院已橫屍數具。

    荀貞腳下不停,在許仲、文聘的護衛下,直入後院。

    此時天未及午,第三明昨夜飲酒太晚,尚未起床。

    第三蘭起來了,正和幾個賓客在後院舉石,打熬力氣,聽到前院的動靜,丟下石鎖,赤著上身往外走,正與荀貞等人碰面。他愕然詫異:“你來做什麼?”隨即看見了隨後進來的江禽、高甲諸人,他們剛殺過人,手中所提的刀劍上皆是鮮血淋淋。第三蘭頓時失色,猜出了荀貞的來意,轉身就跑,想要去牆邊的蘭錡上拿兵器,未奔上幾步,江禽、高甲已沖至近前。

    江禽提刀便砍。第三蘭側身躲過,平地跳起,見不及去拿兵器,索性抓起丟在地上的石鎖,劈頭朝江禽打來。這石鎖既厚且寬,怕不下四五十斤,江禽不敢硬頂,閃身避開。第三蘭嗷嗷大叫:“大兄!大兄!荀家小兒殺上門來了!快些起來,帶阿翁從後門逃走。”

    他只是粗莽,人不傻,見荀貞帶人殺來,自家倉促無備,料來是難以抵擋的,所以沒想著殺回去,只想著能將自家父親救出。高甲趁他高叫分神,挺刀殺來。第三蘭將石鎖回擊,恰打到刀尖上,只聽得“嘡啷”一聲,將高甲手中的長刀擊成兩半。高甲手上發麻,只覺臂膀都是又疼又酸,嚇了一跳,叫道:“好賊子!好氣力!”也不敢硬頂,忙閃身跳開。

    江禽、高甲兩個將第三蘭纏住,許仲、文聘諸人一擁而上,把另外的幾個賓客盡數砍翻。荀貞聽見第三蘭的大叫,怕第三明得了提醒,別叫他真護了其父逃走,忙提刀在手,親帶著許仲、文聘等往後院的屋中奔去。

    第三明家中的後院占地不小,屋舍甚多,一時間,也不知第三明是在哪間屋中。荀貞令道:“仲業,你帶兩個人去後門守住,莫叫逃脫一人!”文聘應命,帶了兩個賓客守在後門。荀貞、許仲、高丙、蘇則、蘇正諸人兩人一組,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闖進去。

    屋子有的是空的,有的住的是賓客、奴婢。有了前院的例子,也不管是誰,只要有人,只要不是第三明和他的家人,荀貞、文聘等都是一刀一個,接連殺了七八人,直闖了好幾間屋,才找著了第三明。

    第三明昨晚喝得多了,從醉鄉中醒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文聘、蘇則一把按下。文聘叫道:“荀君,在這裡!”荀貞快步過來,當面審看,見的確是第三明,吩咐高丙等:“捆了!”第三明恍過神來,只穿了個小衣,趴在地上,掙扎大叫:“荀君!荀君!你這是何意?”

    高丙倒轉刀柄,往他頭上重重一擊,嬉笑說道:“你犯的案子發了,荀君今兒是來拿你歸案。”

    “我犯了何罪?”

    “妖言惑眾。”

    第三明愣了愣:“妖言?”

    就各種滅族重罪來說,“妖言”罪可以說是出現比率最多的。第三明對此也是非常瞭解,稍微楞了下後,立刻反應過來,嚇出了一身冷汗,臉色慘白,拼命掙扎,大叫道:“我家素來守法,向為本地良民,何來妖言之罪?冤枉!冤枉!”

    許仲從懷中取出一片竹簡,扔到第三明面前,說道:“冤枉?有此罪證,哪來的冤枉?”

    第三明瞪眼往竹簡上看,不認識寫得什麼,問道:“這是什麼?上邊寫得甚麼?”

    “生子兩頭,天將二日。”

    第三明終於明白過來,嗔目切齒,瞪著荀貞,叫道:“豎子!你欲誣告我家?”荀貞懶得搭理他,事情都明擺著了,還用多說了?命許仲,說道,“第三明、第三蘭皆無子女,去將第三明的妻、父抓來,一併押出,並將這塊竹簡,這個罪證一塊兒交給秦公。”說完,轉身就走,走出門外了,兀自聽得第三明嘶聲大叫:“悔不聽吾弟之言,叫你活到今日!”

    荀貞想道:“聞言十五年前,第三氏殺了當時任上的有秩薔夫。殺官,也是一條重罪,只是因沒有證據,我沒有將之寫在給秦干的文牘上。如今拿住了人,倒是可以拷掠一番,得出實情了。”回到院中,吃了一驚,卻見江禽、高甲兩個還沒拿下第三蘭!不但沒有拿下,反而節節敗退,似乎力不能支,嘿然心道:“這第三蘭倒是十分驍勇剽悍!只可惜不能收入手下。”

    江禽號稱“手搏第一”,高甲亦是本鄉輕俠中的佼佼者。他們兩人聯手,居然還敵不過第三蘭,可見第三蘭的武勇了,若有機會,等將來亂世之時,說不得也是一員虎將。只是可惜,正如荀貞所想,雖然此人驍勇剽悍,卻不能收入手下,便是惜才、愛才也無用也。他招手換來蘇則:“你且助江、高二君一箭之力。”

    蘇則适才沖入院中後,已將弓矢放回袋中,此時重又取出,沉氣靜立,覷得空暇,一箭射出,中了第三蘭的脖子,血如泉湧。荀貞松了口氣,欲待往院外走時,猛聽得第三蘭悶吼一聲,反手將箭矢拔出,也不管它鮮血噴湧,驟然回身,看見了荀貞,舉手便將石鎖投擲過來。

    那石鎖挾帶風聲,迎頭砸來。荀貞急忙改向前為側躍,因為變換步伐太快,沒能掌住平衡,跌倒在地。“砰”的一聲巨響,石鎖砸到他的腳前不遠,再差兩三步,恐怕他的腿腳就保不住了。剛才是第三明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改荀貞被嚇出一身冷汗,好在還記得有眾輕俠在側,他不願失了姿態,勉強沉住氣,撐地站起。將將站起,第三蘭揉身撲來。

    江禽、高甲、蘇則以及站在左近的高丙諸人俱皆失色,個個奮不顧身,或去撲捉第三蘭,或挺身擋在荀貞身前。守在後門的文聘也是疾奔過來。

    江禽手腳靈活,抓住了第三蘭的腳脖子,將之拽倒地上。因受不了第三蘭的衝勁,江禽也隨之摔倒,在地上打了個滾,縱身撲躍,壓到他的身上,想去扼其咽喉。第三蘭嘶吼悶叫,一拳擊出,打在江禽的臉上。江禽身子才趴到第三蘭的身上,立時又被打了出去。

    第三蘭翻身欲起,高甲沖到,壓到他的背上,又將之壓倒在地。第三蘭雙眼通紅,脖頸上鮮血激湧,半個身子都被染紅了,力氣卻好似半點沒受影響,一肘打出,打到高甲的肚腹,高甲吃疼,痛叫一聲,整個身子不由自主蜷曲起來,像個蝦米似的。

    第三蘭按住地面,撐起身,站立起來,直勾勾盯著荀貞,邁步上前。饒是荀貞沉靜,也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蘇則沒時間再去射箭,丟下弓矢,彎腰低身,疾奔沖上,拿出了摔跤的手段,抱住第三蘭的腰部,想把他摔倒。第三蘭紋絲不動,提起他的腰帶,反將他甩手扔出。

    文聘殺到,挺劍直刺。第三蘭壓根就不躲避,伸手把劍刃抓住,側身抬腳踢去,中了文聘的膝蓋。文聘到底年少,力氣沒有長成,應腳跌倒。鬥至此時,第三蘭因為一再大動作,從脖子上湧出的鮮血幾乎已將他全身染透,走過處,拉出一條長長的血跡,卻依然未倒,搖搖晃晃地繼續往荀貞走來。

    這時院中還有七八個別的輕俠、縣卒,本來也都是往這邊沖的,但眼見第三蘭如此威勢,不覺膽顫心驚,沖出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荀貞此前曾帶人救援臨部,夜殺群盜,不是沒見過血、沒殺過人的,但此時此刻,目睹此般情景,卻也驚駭至極,心中砰砰直跳,有意避讓,但又不願被諸輕俠輕視,勉強定住心神,握緊了刀,等他近前。

    便在此時,他身後有一人躍出,急沖幾步,到第三蘭的身前,屈身抬腿橫掃。也不知第三蘭是否因為失血過多,神志不清的緣故,這一下沒能躲開,仰頭摔倒。這人隨即回腿屈膝,壓在第三蘭的胸口,手中環刀抽入他的脖中,緊跟著抽刀出來,若說剛才的血湧像是噴泉,這回就像是大河決堤,直噴濺出十幾步遠。第三蘭吭吭哧哧叫了兩聲,死不瞑目。

    殺了第三蘭之人,卻正是許仲。

    荀貞驚出了一身汗,被冷風一吹,遍體生寒。像是怕第三蘭再跳起來,又像是呆住了,他盯著第三蘭的屍體,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將刀回鞘。

    江禽、高甲、蘇則、文聘四人分別從地上爬起,揉著傷處,或者吸著冷氣,或者一瘸一拐,走到荀貞身邊,說道:“我等無能,未曾截殺此賊,以至驚動君前。請荀君恕罪!”另外七八個适才逡巡不敢上前的輕俠、縣卒,更是慚愧,上前請罪。

    荀貞儘管剛受驚嚇,但仍然注意到了這幾個請罪的輕俠、縣卒之慚愧表情,故作輕鬆,哈哈笑道:“第三蘭真猛士也!受重創而不倒,彷如山中猛虎。适才之情景,我亦膽寒,況且諸君?若非諸君相救,怕我已不能倖免。諸君何罪之有?”對押在邊兒上的第三明說道,“你家中有此虎弟,難怪能橫行鄉中!如此猛士,雖然死了,但也不可輕侮,你放心,我會請縣君將其厚葬的。”

    第三明呸了一口,叫道:“小兒!我便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他已是將死之人,荀貞自不會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微微一笑。

    見第三家門下的賓客、劍客、奴婢已經盡皆身死,也已將第三明的妻、父捉到,他說道:“人已抓齊,不能讓秦公久候,諸君,咱們這就出去罷。”經過第三蘭的屍體時,猶自後怕,不由又多看了兩眼,想道:“可惜!可惜!”

    他後怕的,自是沒有想到第三蘭居然如此勇猛,這還是沒讓他拿到趁手的兵器,若是再給他件兵器,恐怕在場的這些人要死上一半;而他可惜的,當然是此等猛士,卻無法收容手下。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5: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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