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75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52
第二卷 西鄉薔夫 55 買馬(上)

    直到出了第三明家的院門,荀貞還在隱隱後怕。

    他穿越至今也有十來年了,認識了不少人。兩漢之時,文武的分界並不明顯,所謂“出將入相”,很多的士子都是文武雙全,例如荀衢就擅長擊劍,又如他那個喜好收集瓦當的族人荀成,也很精擅騎射;除此之外,在繁陽亭認識的許仲、江禽、高家兄弟、蘇家兄弟也皆是勇士,但是沒一個能比得上第三蘭的。可以說,第三蘭是他穿越至今所見所聞之第一猛士。

    他想道:“真是可惜,這樣的猛士卻是我的敵人。”動了心思,決定,“等此件事了,我當仔細詢問鄉吏,問問鄉中還有沒有別的出名勇士。不求能勝過第三蘭,只要能與相當也好啊!”

    秦干在裡中等了這麼半晌,依然是保持著剛才站立的姿勢,一副不驕不躁的樣子。游徼左球已經把其它涉案的第三氏族人悉數逮捕,總共有二十來人,皆靠牆蹲坐,十來個縣卒、輕俠挺刀立在他們身前,以作監視。

    荀貞快步上前,先把“搜出來”的竹簡呈給他,說道:“此物是從第三明室內搜出的。”秦干接過,低頭瞧了兩眼,不置可否。荀貞接著稟報:“第三明及其家人已被下吏拿下。”

    秦干把竹簡收入懷中,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看見了被帶出院門的第三明幾人,微微蹙眉,問道:“只有三人?這個是第三明?這個是他的父親?那個女子是其妻?……,不是說,第三明還有一個同產弟?”

    “其弟第三蘭,适才拒捕,被格殺當場。”

    “他門下的賓客呢?為何不帶出來?”

    荀貞不動聲色地答道:“其家中賓客皆兇悍輕死,不願就擒。下吏萬般無奈,只得將他們也一併格殺當場。”

    秦干看了他一眼,滿臉的不相信,若說有一個兩個拒捕的,他相信,但要說全都拒捕,誰會相信?不過他也沒說什麼,往一瘸一拐的江禽、高甲、文聘、許仲幾個人身上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

    兩漢的律法承前啟後,承接前秦,為後世沿用,單就法律的角度來說,雖有嚴苛的一面,如“因言獲罪”這些,但也有人性的一面,如禁止吏員夜入民宅捕人,又如在拘捕疑犯時不鼓勵殺傷,以不傷害被拘捕人為原則,如果無故殺傷疑犯,拘捕者甚至還要承擔刑事責任。

    荀貞剛才在院中,不分青紅皂白,將第三明家中的賓客、奴婢殺了個乾乾淨淨,嚴格來說,這是觸犯律法的,然而卻因為他有荀氏的背景,秦干儘管不信他的說辭,卻也不願與之計較。——無故殺傷是觸犯律法的,但若是像荀貞說的那樣:“疑犯拘捕”,卻是可以將之殺死而無罪的,只是“半購賞之”而已。“購”就是懸賞,也即:應給予追捕者的獎勵只付給一半。

    見疑犯全都被拿下、帶來,秦干按著名錄,又一一點名,確保無誤後,也不多話,只對聞訊趕來的里長、里父老說道:“這些都是案犯,我要把他們帶去縣里審問。另外,第三氏還涉嫌妖言惑眾,在審清之前,你要將他們其它的族人、賓客看住,一個都不許出里門一步!”

    第三氏是個大族,這次秦干捕拿的都是男子,而且只是一部分男子,還有不少的人沒被捕拿。如果“妖言”罪坐實,至少是要牽連他們全族的,所以秦干交代里長看好第三氏其它的族人。

    里長面如土色,汗如漿出,唯唯諾諾,只知點頭應是。

    荀貞說道:“秦公,第三氏素來輕悍,雖然此次捕拿了其族中的大部分男子,但剩下的還有不少人,情急之下,恐怕他們會狗急跳牆,有鋌而走險的可能。這裡中既無兵卒,又少壯士,只憑里長、里父老兩個人,怕會看不住他們。……,不如,留下幾個縣卒?”

    秦干拈須沉吟,片刻後,說道:“如今縣中縣卒也不多,此次拿了這麼多人回去,也需要他們看守。不過,你說得也沒錯。這樣吧,……。”他對那裡長說道,“我給你留下五個人,協助你看管第三氏族人。”又對荀貞說道,“我見你的這幾個隨從皆似勇士,你也留下幾個人罷。”

    荀貞應道:本來就是想留下幾個人的,不親自派人將第三氏的族人、賓客全部看住,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當即令江禽、高甲、高丙,帶了兩三個輕俠留在里中,其吃住自有本地里長安排。

    秦干打頭而行,兩個甲士隨其左右,皆執長矛,挺胸而行。後頭是左球,帶著幾個縣卒押送第三氏的那些被捕族人。再後邊是荀貞,帶著許仲、蘇則、蘇正諸人押後。

    連疑犯帶甲士,一行五六十人,迎著蕭瑟的寒風,從巷中走過。巷子兩邊各家各戶,俱皆膽顫,伏在門內,恭送他們離開,不敢抬頭。聽得他們腳步聲走遠,有膽大的方才敢膝行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探頭向外看,人群中,一個特別顯眼的背影落在眼中,頭裹幘巾,腰佩印綬,側邊帶刀,昂首直行,可不是正是荀貞!有里民不覺感慨,說道:“往日也曾在集上見過荀君,當時只覺他恂恂儒雅,不敢信他任亭長時曾聞鼓而起,夜半擊盜!今日觀之,我方信矣!”

    這說話之人大約讀過書,說起話來,文縐縐的。

    ……

    荀貞將秦干送到鄉界,拱手作別,看著他與左球將第三氏疑犯押送走遠後,轉首對侍從左側的文聘說道:“仲業,我有一事相求。”

    文聘一怔,說道:“君待我有大恩,我視君如師長。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荀君,有什麼事兒?你只管說來。不論我能辦得到、還是辦不到,都必盡力而為。”

    “你也和秦公一起回縣里去吧。回去後,替我給你從父說一句話。”

    文聘的從父自然就是文直,在縣中任職,是縣令朱敞的同鄉、親信。文聘問道:“什麼話?”

    “‘樹德莫如滋’。”

    “‘樹德莫如滋’?”文聘立刻明白過來,應道:“是!”彎腰作揖,行了個禮,招手叫賓客把自家的坐騎牽來,翻身上馬,帶人自去。

    許仲、蘇則、蘇正諸人或者不讀書,或者只是識字而已,不明白荀貞說的那五個字是什麼意思,文聘卻是知道的。“樹德莫如滋,雲疾莫如盡”。荀貞說的重點顯然是後半句。

    荀貞負手立在鄉界,看文聘催馬疾行,攆上秦乾等人,兩撥人合成一隊,在官道上漸行漸遠。一陣北風吹來,捲動路邊田中的麥苗,如波濤起伏,遠望青翠可喜。再遠處,有些許樹木,稀稀疏疏的,早落光了葉子,唯餘幹枝,亦隨風搖擺。瑟瑟風聲,充滿田野,爭入耳中。

    許仲見他看的入神,問道:“荀君,在看什麼?”

    “你看這田野翠綠,遠樹枯瑟,一枯一榮,卻又彼此融洽,令人驚歎。天地造化,竟至於斯!”

    許仲、蘇則、蘇正諸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覷,本以為荀貞或是在回味今天捕拿第三氏時的驚險,又或者是因為事情辦成而正在放鬆,卻全都沒有想到他卻說出了這麼一段話來。

    蘇則問道:“荀君你在說什麼啊?”

    荀貞心道:“我在說的自然是冬已去,春已來,今日拿下第三氏,鄉中的枯枝已去,餘下的,只等麥苗長成,便是收穫之日了。”微微一笑,說道:“我在說,今天順利拿下了第三氏,感覺身上的壓力為之一輕。大蘇君、小蘇君,你們先別急著回繁陽,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吃酒!”

    眾人大笑,轟然應諾,簇擁著荀貞,轉回鄉中。

    ……

    荀貞順利拿下第三氏族人,雖然“妖言”罪還沒落實,但有了文直在其中活動,再加上秦干之前不是承諾的承諾:“若這些罪名皆屬實,族其三屬也不為錯”,想必用不了多久,這個罪名也就能坐實了。至於縣令朱敞會不會認可?以他對荀貞的欣賞和荀貞荀氏的背景以及新來的郡守是荀氏姻親這種種情況來看,料來他也絕對不會節外生枝的。

    果然,三日之後,經過朱敞的親自審問,有胡平的人證,有“生子兩頭,天將二日”的“物證”,又有第三明因為受刑不過,為求早死,而承認的“罪行”口供,諸般證據齊全,算是徹底將此罪坐實,辦成了“鐵案”。

    縣中沒有殺人的權力,朱敞隨即上書郡中,請郡中審核、批復。郡守陰修是荀氏的姻親,負責審核的吏員在聽說此案是由荀貞告發的後,自無攔阻之理,痛痛快快地畫了一個諾。偌大的一個第三氏,加上被牽連到的賓客、親戚、友朋,三百多人的性命,就此完結。

    當秦干再次帶人,回到西鄉,去朱陽里捕拿餘存的第三氏族人時,整個鄉里都被驚動了,圍觀的人足足上千。這第三氏平素跋扈鄉中,民憤極大,黔首百姓們早就飽有怨言,此時才不管他們到底有沒有犯下“妖言”之罪,眼見著那些往日盛氣淩人的第三氏族人、賓客等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帶走時,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歡呼之聲。聲震屋瓦,響遏行雲。

    乃至有跪地叩首,高呼:“父母神明的。”“父母”,自是稱呼荀貞;“神明”是誇他睿智。

    秦干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想了些什麼,等到了鄉界、送他的荀貞要折回鄉中時,他拉住荀貞,走到一邊,說道:“第三氏今番遭罪,將被族滅,也算是他們咎由自取,但是荀君,此等事可一不可二。為政之道,當在寬柔,不可一味強橫嚴苛,更不能為求私利而給治下之民羅織罪名。要做循吏,萬萬不可做酷吏啊!

    “君博通今古,當知凡為酷吏者,縱有一時之快,終難以善終。前漢之蒼鷹、屠伯,皆觸律伏法,張湯自殺獄中,王舒溫乃至族滅。本朝近人如王吉者,視事五年,殺萬餘人;陽球者,光和二年,遷司隸校尉,使京師威震,而皆終不免獲罪身死。《詩》雲:‘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君不可不引以為鑒!”

    荀貞知他必是看穿了自家陷害第三氏的伎倆,也不分辨,恭謹地垂手應諾。

    ……

    秦干是儒生,雖為門下賊曹,但並不專一行法家之事,所以對前漢至今的“酷吏”們評價不高。荀貞實際上對此是不以為然的,兩漢的“酷吏”雖然行法嚴苛,動輒殺人上百愈千,如王舒溫任河內太守時,捕郡中豪猾,連坐千餘家,大者滅族,小者身誅,流血十餘里,但是除了少部分之外,大部分的“酷吏”之所以這麼做,都是有內在的原因的。換而言之,是客觀的環境令他們不得不為之。

    漢承戰國餘烈,是封建社會的前期,多豪猾之民,地方上多有豪強大族、遊俠亡命,一方面十分不利朝廷的集權和地方的行政,另一方面這些豪強、遊俠就像第三氏一樣,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欺淩百姓,魚肉郡縣的情況,面對這樣的客觀環境,不殺不行。

    事實上,大部分的“酷吏”都是難得的良臣,就拿秦干說的那幾個人來舉例:蒼鷹郅都公正清廉,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不畏強暴,且有將帥之才,任雁門太守時,令匈奴聞風遠遁,終其在任,不敢犯境,後人把他比為戰國時趙國的廉頗、趙奢、李牧,稱讚他是“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他說過一句名言:做官應該是“奉職死節於官下,總不顧妻子”,忠直慷慨之氣撲面而來,可見其節操和為人。

    又比如陽球。陽球是漁陽人,家世大姓冠蓋,文武雙全,擅長擊劍、騎射,剛因得罪了宦官而被處死不久。說起來,他少年時做過一件事,與許仲很相似,即他也曾為母報仇,殺過人。不過,他殺的不是屠戶,而是郡吏。這個郡吏侮辱了他的母親,他因此“結少年數十人,殺吏”,並且在殺了這個郡吏後,又“滅其家”,“由是知名”。

    後來,他被舉孝廉,出仕,“志埽奸鄙”,也是一個敢直諫,不畏豪強的人,在任平原相時,郡中咸畏服;後被拜議郎,遷將作大匠,拜尚書令,又遷司隸校尉。在尚書令任上時,他曾奏請皇帝罷洪都文學,在司隸校尉任上時毫不留情地誅殺權宦及其子弟,與宦官們為敵,後來終也因此被誣獲罪,被誅殺身死。他的妻、子也受到牽連,被徙邊疆。

    這些酷吏,在荀貞的眼中,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們不知要強上多少。不過這些話,他肯定是不會對秦干說的。

    ……

    荀貞任鄉有秩不足一月,開始的時候,他蕭規曹隨,基本依照前任有秩謝武治政的辦法,沒做過大的改變,既無威信,又對鄉中吏員、大戶、百姓沒有恩德,除了被繁陽亭的百姓敬畏之外,不免被其它諸亭、諸里的鄉人們輕看,特別是在樂進被第三蘭劫道、他當時沒有回擊這件事發生之後,更是引得知情的鄉民、豪強、鄉吏十分小看,以為他是一個儒弱的人,然而,卻都沒有料到,他隱忍多日,不動則已,一鳴驚人,竟在新年過後不久,就以“妖言”的罪名,一舉將跋扈鄉中百年的第三氏連根拔起!

    這件事,很快就傳遍鄉里。

    ……

    鄉亭養陰里,鄉三老宣博的家中。

    七八個高冠、儒服的男子跪坐在宣博身前。這幾個男子或衣黑、或衣青,年少的剛剛加冠,年長的四旬上下,有的蓄長須,有的蓄短須,相貌不同,身高不同,唯有一點是相同的,即皆神色恭敬。——他們皆為宣博的門生弟子。

    年紀最長的那人正在說話,說的正是荀貞誅滅第三氏全族之事:“先生,荀君以妖言之罪,誅滅第三氏全族。以弟子看來,未免行事過苛。”

    “噢?”

    “第三氏固暴桀鄉里,民苦之已久,然而,罪不至滅族。況且明眼人皆能看出,此所謂‘妖言’之罪,必為捏造!第三氏雖然暴虐,卻不傻,怎麼會犯下此滅族之罪呢?”

    “不錯,此罪必為捏造。弟子亦本地土著,是在本鄉土生土長的,平時常聞第三氏的惡行,殺人、劫道,皆有耳聞,只這‘妖言’之罪,卻是聞所未聞,定是荀君為滅其族而捏造出來的。”說話的是最年輕的那個青年,很氣憤的樣子,漲紅了臉,要非師長宣博在前,沒準兒他都控制不住自己,會拍案大叫了。“

    宣博問道:“你為何如此憤怒?”

    “先生,你教過弟子,說‘法’應該是‘不阿貴,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應該是公正嚴明的。觸律必究,不觸律,則無罪。荀君身為一鄉有秩,掌數千戶之家,怎麼能無視律法,以捏造的罪名來用國家之器來誅滅私仇呢?”這個憤怒的青年顯然是知道樂進曾被第三蘭劫道的事情。

    最先說話的那個年長之人表示贊同,說道:“《管子》雲:‘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錶也’,又雲‘以法制行之,如天地之無私也’。韓非子雲:‘一民之軌,莫如法’。‘法’是天下萬民的程式、儀錶,是公器,應該秉公而行,不可因私而亂!荀君因一己之私,罔顧其真,捏造事實,羅織罪名,而誅第三氏全族,並禍及其友朋、親屬、門下賓客,受罪者四五百人。令人髮指,真殘民之賊。有這樣的人來治理本鄉,其患將必更甚第三氏!……,先生,請你上書縣廷,要求縣君把他罷免了吧!”

    宣博問另外幾個弟子:“你們以為呢?”

    其中一人說道:“弟子以為,荀君此舉,雖非秉公而行,但卻也不算因私亂法,‘殘民之賊’、‘其患將必更甚第三氏’云云更不至於。”這個說話之人乃是時尚,即養陰里的里監門。上次荀貞來拜訪宣博時,他與荀貞見過面。

    “噢?此話怎講?”

    “上次荀君來拜訪先生,弟子有幸得以陪同,和他有過交談,觀其舉止、聞其言辭,並非是一個殘苛好殺的人,也不像是個會因私犯公、睚眥之怨必報的小人。”

    那個年紀最長的男子問道:“那他為何亂法,以捏造之罪名誅滅第三氏全族?”

    “……,我聞荀君在繁陽任上時,曾因小過而捕里民武貴,囚入犴獄,一直到他離任還沒有將之釋放。以我看來,他誅滅第三氏全族一事應該是正與此同。”

    “正與此同?”

    “不外乎以此立威二字。”

    “今日他可誅第三氏立威,明日他也能誅吾等立威!”

    時尚大搖其頭:“荀君治繁陽時,除一武貴被囚外,再無第二人獲罪。不但沒有第二人獲罪,而且他賑贍孤老,勸農耕桑,竟至自家出錢為里民買桑樹苗。一亭上下,無不感恩戴德,對他交口稱讚,以為‘父母’。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好殺之人呢?以我看來,在誅滅了第三氏後,他接下來必該市恩立德、以安百姓了。”

    另外幾個弟子也紛紛加入爭辯,有的支持年長那人,有的贊同時尚之言。爭辯了半晌,誰也說服不了誰,沒個結果,當下依照慣例,皆離席跪拜,求教宣博,請他判斷正誤。

    在他們爭論的時候,宣博幾乎沒怎麼開口,只是閉目養神,這時慢慢地睜開眼睛,把手按在案幾上,舉目遙望堂外,好一會兒才悠悠說道:“第三氏昔在鄉中時,鄉民畏之如虎,我亦忌憚之,不意轉眼間,其族百年基業便被荀君連根拔起。……,我問爾等,若換了爾等,你們可能如荀君一樣,上任不足一月,便將第三氏全族一舉拔起麼?”

    眾弟子沒想到他不說律法,反問此話,皆不解其意,一時無人開口。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6:04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4:55
第二卷 西鄉薔夫 56 買馬(下)

    宣博問諸弟子是否能如荀貞一樣,上任不足一月,便將橫行鄉中百年的第三氏連根拔起。諸弟子不解其意,一時為之冷場。

    室內靜了片刻,那個最年輕的弟子充滿自信地答道:“第三氏固然橫行鄉中百年,鄉人皆畏之如虎,但是相比荀君,卻終究只是個鄉間的豪強小霸罷了。荀君出身名門荀氏,得縣君賞識,並且聽說那新來的郡守也是他家的姻親。此等名門高戶,自非第三氏可比。如果弟子是他,也有他的這些條件,那麼,想來誅滅第三氏亦是易如反掌。”

    他話音落地,好幾個人附和連聲,皆道:“正是如此。”

    宣博又問沒有附和的那兩三人:“你們說呢?”

    這其中就有時尚,他蹙眉深思,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門生不能。”

    “上有郡守、縣君照應,下有繁陽輕俠為爪牙,子雲認為誅滅第三氏易如反掌,你為何不能?”——“子雲”,即方才說話的那個最年輕的弟子,大名喚作王承。

    時尚答道:“百年來,前後歷任本鄉的薔夫、有秩薔夫不下三四十人。這其間有寒家子弟,也有出身豪門,像荀君這樣得到郡守、縣令賞識照應的。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他這樣乾脆利索地將第三氏連根拔起。門生以為,荀君所以能將第三氏誅滅,最關鍵之原因並非他的出身、關係。”

    “那是什麼?”

    “是因荀君有膽。”

    “噢?”

    “今觀荀君誅滅第三氏,看似容易,實際上也的確很容易,捏造一個罪名,假造幾個證據,走通縣中、郡里的關係,就便將之輕鬆族滅。這個辦法並不稀奇,荀君想得出,別人也想得出,可是,為什麼以往歷任的薔夫、有秩卻沒有一個人這樣做呢?無它,正如先生所言,只因‘忌憚’。忌憚什麼?忌憚第三氏族人的無視法紀,忌憚他們門下賓客、劍客、死士的兇悍輕死,忌憚會被他們刺殺。因而,無人敢如此行事。……,唯獨荀君毫無顧忌,遂終將第三氏一舉撲滅。相比他捏造罪名的亂法小事而言,門生以為,他的虎膽才是更令人畏懼的啊!”

    王承不同意,說道:“十五年前在任的那位有秩薔夫亦不懼第三氏兇悍,欲將之定罪。明德,你怎麼能說只有荀君無所顧忌呢?”

    “十五年前的那位有秩薔夫,現在何處?”

    王承啞然。這還用說麼?鄉間傳言,早被第三氏刺殺,死在鄉中官寺裡了。前幾天縣里公佈第三氏所犯罪行的時候,也確實有這一條在內。

    時尚說道:“子曰:‘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不出也’。十五年前的那位鄉有秩,本身是外地人,行事之時又不知保密,雖然膽大,又能如何呢?只能稱之為魯莽,最終也只是害了他自己。又豈能與荀君相比?”

    王承雖然反感荀貞的作為,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不僅膽大,而且行事也很謹慎。聽說直到他動手的前日,還收下了第三明送去的五塊金餅。王承想道:“他要是沒有收下這五塊金餅,第三氏想來也不會毫無戒備。”——不但第三氏毫無戒備,便連鄉中官寺裡的吏員們,事先也無人知曉,沒有一個人聽到風聲。既有虎膽,又行事謹慎,也難怪他能成功。

    宣博歎息說道:“上次荀君登門造訪,我見他如謙謙君子,雖也誇讚他‘雷霆擊賊,救劉莊於兵火’,可謂有勇,但老實說,也實在沒有想到他竟然膽壯如此!‘虎膽’之譽,名副其實。”遍觀在座的弟子、門生,只覺無一人能比得上荀貞,拂袖按案,慢慢地站起身,說道,“吾今日坐得久了,腿上疼痛,要回屋中休息。你們各自散去罷。”

    諸弟子皆閉嘴收聲,又一次避席伏拜,送他離開。

    走到時尚身邊兒的時候,宣博說了一句:“明德,里監門乃為賤役,非志士所居。你明天就辭了此職,在我門下專心讀書吧。……,過幾天,你可以去鄉里官寺拜訪一下荀君。”

    時尚又喜又奇,喜的是聽宣博意思,這是打算將他正式收入門下,改“門生”為“弟子”了;奇的是叫他去拜訪荀貞。他抬起頭:“先生,你叫我去拜訪荀君?”

    “你們幾個如果有意,也可與明德一起前去拜訪。”

    最年長的那個弟子、王承,還有另幾個一直都在批評、抨擊荀貞的弟子盡皆愕然,齊齊舉首。王承說道:“荀貞捏造罪名,公報私仇,是一個枉法之徒,非我道中人。雖有些膽略,但是像他這樣的人,膽子越大,為害也會越大!先生,你怎麼叫弟子等去拜訪他?”

    宣博昔日在縣中任決曹史時,持法公允,得到了縣鄉的稱頌,在王承等人的眼中,是個公正嚴明的人,此時卻突然聽令自家去拜訪“亂法之徒”,完全接受不了。方才,王承雖然批評荀貞,好歹還算保持著君子之風,恪守著為荀貞治下百姓的本分,稱呼他為“荀君”,這會兒情急之下,什麼也顧不上了,乾脆直呼起了荀貞的名字。

    宣博沒有批評他的無禮,而是歎了口氣,說道:“上次荀君登門造訪,向吾問政,問該如何治理本鄉。你們知道老夫是怎麼回答的麼?”

    “不知,請先生示下。”

    “吾對他說,當以治大姓為先,而本鄉四姓,尤應以第三氏為重。子雲,你剛才說荀君誅滅第三氏是為了私仇,這是不對的。他實際上是在遵從我的建議啊!”

    “可是先生,……!”

    宣博打斷了王承的話:“子雲,你是一個正直公正的人,就好像我當年少年時。韓非子說:為法之士應當勁直。你無愧‘勁直’二字。‘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操持不正,皆所治不公,所治不公,則治不盡理’,這是老夫教給你們的話,沒有錯,執法就應該這樣。”

    王承抗聲說道:“既然如此,先生又為何叫弟子等去拜訪那個亂法之賊?”

    誠如荀貞當日的評價,宣博是一個“敦實守道,質誠耿介”的人,可同時他也是一個經過了許多歲月、洞察世間人情世故的老人,也是一個有識人之明的老人。

    他說道:“若以法

    論,荀君所為,當然屬於亂法,是吾道之敵,吾輩當群起攻之;而如從人論,荀君舉止有度,卻實為我潁陰人傑。他有虎膽,知謹慎,尊老敬賢,能折豪強,以其家聲,假以時日,必能青雲直上。我叫你們去拜訪他,是為了你們日後的前途著想啊。”

    王承、時尚這些人都是鄉間寒族、小家的子弟,沒一個豪門大族的出身,出身最低的時尚更是操持著裡監門的賤役。以當今的世道而言,他們要想出仕,難之又難,就算僥倖出仕了,也斷難升至高位,很可能會和宣博一樣,終生止步在鬥食小吏的位置上。

    早在荀貞初來上任,頭次來拜訪宣博時,宣博就想把自己門下的弟子引薦給他,以求能借助荀氏的背景,給弟子們謀一條出仕的道路。只是因為當時荀貞初至,宣博對他的為人、行事還都只是耳聞,未曾親見,故此沒有提及。而如今,在親眼見過荀貞誅滅第三氏的經過後,他終於下了決心,要將弟子推薦與之。

    王承等人聽了,意外之餘,感動非常,伏拜叩謝師恩。

    罷了,王承卻仍然堅決不願。他大聲地說道:“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荀貞枉法亂紀,弟子攻之尚且不及,何況登門拜訪?‘道不同,不相為謀’。先生對弟子的愛護,弟子誠惶誠恐,不知該何以為報,但令弟子登門拜賊,實難從命!”

    宣博無可奈何,說道:“你們願則去,不願則不去。為師不強迫你們。”說完,自出堂外,歸室內休憩去了。

    ……

    因為對荀貞誅滅第三氏這件事之看法的不同,宣博的弟子、門生們互相之間起了爭執,他們爭執得很激烈,但著眼點卻都是在“荀貞誅滅第三氏的過程”上,爭論得是“荀貞這麼做對不對”,而對“第三氏族滅”這個結果卻似乎並無太大的感受。

    “鄉中四姓”里的另外三姓就與他們不同了。

    這費、謝、高三姓大族雖也注意到了“荀貞誅滅第三氏的過程”,但是相比之下,更令他們震撼的卻是“第三氏族滅”這個結果。稱雄鄉中百年的一個豪強家族,就這麼灰飛湮滅了?四五百人就這麼被捕入獄、坐等受死了?

    ……

    費亭費里,四姓之一的費家。

    費通年前去了陽翟,與他的兄長費暢相聚,過完年剛回來,就聞聽了這件大事。他的兄長費暢是張讓家的賓客,現為郡中督郵,仗著這層關係,他平時儘管不惹是生非,卻也從來沒將鄉里的有秩薔夫當回事兒,便是荀貞荀氏的出身,他也是沒放在眼裡的。

    年前去陽翟,他在路上遇見荀貞,當時雖下車問禮,但姿態頗是驕傲,如今聞其一舉將第三氏全族誅滅,當場就變了顏色。

    他的妻子遲婢從屋外進來,瞧他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費通揮手令報訊的賓客退下,說道:“新任的那位鄉有秩荀君,——便是年前咱們去陽翟時路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你還記得麼?”

    遲婢前前後後總共見過荀貞三次了,怎會不記得?她說道:“記得,怎麼了?”

    費通吸著冷氣,不敢置信似的說道:“他以‘妖言’之罪,擒拿了第三氏全族。”

    “啊?”

    費通連著抽了好幾口涼氣,從榻上起身,繞室轉了幾圈,勉強平靜下吃驚的心情,撓著他的胖臉,說道:“這第三氏雖無甚出身,平素在鄉中只憑兇悍壓人,比不得咱家乃張侯賓客,大兄高居郡督郵之位,可是老實說,就連是我,平時也不得不讓他們家三分兇焰。……,這荀家子看起來文文雅雅的,不意下手竟這般狠辣!”

    遲婢也是沒想到,眨了眨美目,說道:“是啊,讓人想不到。”她前後三次見荀貞,每次荀貞都是溫文爾雅的模樣,儘管因其身長佩刀的緣故,給她了一個英武的印象,可這畢竟只是一個膚淺的印象罷了,遠遠比不上“族滅第三氏”帶來的衝擊大。

    她見費通只顧驚歎,沒有注意她,不由借著收拾床鋪的機會,走神想道:“他居然能將第三氏這樣的豪強誅滅,實在太厲害了。以後他要再出來,在鄉中走動的話,不知會有多麼威風呢!”她一個女子,常年居住鄉間,沒甚見識。在她的眼中,第三氏已是一等一的豪強大族了,而能將此等豪強大族誅滅的荀貞自然越發了得,威風無比了。

    ……

    粟亭甘泉里,四姓之一的謝家,也即前任鄉有秩謝武的家族,他們的族長聞訊之後,也是和費通一樣驚駭,隨即馬上命人準備了一份禮物,令子侄親自送去官寺。

    ……

    這些大姓家族的想法,荀貞雖不知,也能猜出一二。

    既已誅滅第三氏,立威的目的已然達到,他秉承著“過猶不及”的原則,也不願再給其它大姓壓力,以免加深他們的恐懼,反不利日後治事。因此,當謝家的子侄登門拜訪時,他態度溫和,相待以禮,若讓不知情的人來看,分明是一個文雅君子,任誰也想不到便在前幾天,這個年輕人剛誅滅了一個本地豪強的全族。

    謝家不比費家,沒有什麼背景,族中也沒有什麼顯赫的大官,來拜訪的那幾個人又都是年輕一輩的子侄,城府淺,見事少,面對荀貞的時候,不管他再溫和有禮,也依然感到壓力重重,戰戰兢兢,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了會兒話,便提出告辭。

    荀貞也不挽留,留下了他們帶來的禮物,很殷勤地親將他們送出院外,正要折回院中,聽見馬蹄聲響,循聲望去,卻見是高素帶了四五個賓客驅馬來到。

    謝家的子侄戰戰兢兢,高素還是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直驅馬奔到荀貞近前,方才勒住坐騎,翻身躍下,隨手將韁繩丟給隨從賓客,站在官寺院子的門口,先跺了跺腳,往手上呵了口熱氣,說道:“這兩天又冷起來啦!從我家來這兒,只才幾里地,就凍壞我了。”發完牢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也不避諱守門的老卒,直接對荀貞說道:“貞之,我有一樁大買賣。你想不想做?”

    “什麼買賣?”

    “買馬。”

    ——

    1,“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這句話有多種解釋,此處取“攻擊異端,可以終止它們帶來的危害”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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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7 二月習射(上)

    “買馬?”

    “買馬。”

    荀貞笑道:“你可是認識了北地的馬商?想從馬商手裡低價買馬,再轉手倒賣?”

    高素搖了搖頭,掉了句文,說道:“非也非也。”

    “那是什麼?”

    高素瞥了一眼伏跪在門側塾內的老卒,拉住荀貞,往院內走,令隨從候在院中,登入堂上,與荀貞兩人相對落座,這才繼續開口說道:“我說的買馬,不是從北地馬商手裡買,而是從鄉人手裡買。”

    “鄉人?”荀貞徹底糊塗了。

    馬為六畜之首,乃是兵甲之本,兩漢民間的養馬業一直都很繁榮。幽、並、涼、冀諸州和關中地區都有著許多水草茂盛的草場,許多豪門大族專以畜牧為業。如中興功臣,大名鼎鼎的伏波將軍馬援,年輕的時候一個人跑到邊郡去從事田牧,“至有牛馬羊數萬頭”。帝國朝廷、軍隊、地方、民間所用之馬大部分都是從這些地方來的。

    與這些地方相比,潁川地處內地,雖也有少數的豪族自己養馬,卻都是小打小鬧,根本不上規模,無法與邊地相比。也就是說,要想要在潁川做馬匹生意,只有一個辦法,即從北地馬商手裡低價買進,然後再高價售出。此時聽高素意思,他卻竟是打算從本地鄉民的手裡買?

    這買來又有何用?還能再轉手賣去北地麼?

    過年以後的天氣時陰時晴。今兒個又是一個陰天,堂內陰冷,寒風吹捲進來,冰涼刺骨。荀貞與高素很熟了,在他面前不需要刻意地守禮,拽了拽衣袍,把跪坐在臀下的雙腳包住,又拉了拉腰帶,把衣服纏得更緊了一些,使其更加貼身,覺得暖和了點,問道:“子繡,我不明白的你意思。你說從鄉人手裡買馬?”

    “對。”

    “賣給郡里。”

    “賣給郡里?”

    高素拂開袍袖,撐地起身,往院外瞧了眼,見無外人,摸著腰中玉帶,搖搖晃晃地走到荀貞榻前,半跪坐下,將手放在案上,傾身向前,附到荀貞耳旁,低聲說道:“我得到消息,天子將要在月內置辦新廄。”

    荀貞說道:“置辦新廄?”

    高素往後邊挪了點,隨手把鄰座的席子扯過來,跪坐上去,得意洋洋地說道:“貞之,你看我夠不夠朋友?得了消息,有了好事,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荀貞說道:“你等會兒,……,天子將要置辦新廄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家與陽翟黃氏的交情很好,對不對?你也應該知道陽翟黃氏是天子阿母程夫人的親戚,對不對?‘天子將要置辦新廄’這個消息便是我前幾天從陽翟黃家聽來的。”

    “阿母”就是乳母。

    中興以來,有一個前所未有的獨特現象,即天子的乳母干政。孝和皇帝時,梁王的乳母以妖言挑動梁王發生叛變。孝安皇帝的乳母王聖更是權傾一時,讒言構陷外戚鄧氏,幾滅其族,被賜爵野王君,繼而逼死名臣楊震,又構讒太子,使其被廢。直到安帝駕崩,新帝登基,王聖母子才獲罪,被徙雁門。孝順皇帝時,又有乳母宋娥干政,亦獲爵位,被封山陽君。宋娥之後,孝桓皇帝的乳母也曾一度亂政。再到本朝,當今天子登基,登基次年,為謝阿母保養之恩,即“爵號乳母趙嬈為平氏君”。趙嬈與宦官勾結,和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交構諂事太后,多行貪虐。党人李膺、杜密之死,第二次黨錮之禍之起,都和此人不無關係。

    當今天子的乳母不止趙嬈一個,還有這個程夫人。

    程夫人的權勢比不上趙嬈,但與天子的關係也很親近,在宮中、在朝堂上是一個很說得上話的人。這從早幾年前陽翟黃氏借她的威勢,差點逼使時任潁川太守的種拂答應他們“求占山澤”的無理條件就可以看出。——這種拂也算是當世名臣,乃故司徒種暠之子,在原本的歷史中,後來在初平元年(190年)代荀爽被拜為司空。父子相繼位居三公,稱得上顯貴。

    高素說“天子將置新廄”的內幕消息得自程夫人,那麼應該是不會有錯的了。

    荀貞心道:“‘當今天子’登基以來,很會折騰,動靜不少。二次黨錮時,他還年幼,尚可以說此事與他無關,但他今年已經二十六七歲了,近年來,卻又是西園賣官,又是辦鴻都門學,去年剛作了畢圭、靈昆兩苑,今年又要置辦新廄。二次黨錮,絕了君子賢人的進仕之路。西園賣官,沒錢就升遷不了,把在任的清官活活逼死;鴻都門學,盡招篆畫書法之徒,又將天下的儒生悉數得罪。作畢圭、靈昆宛,錢都是從老百姓頭上剝削而來;今又置辦新廄,恐怕買馬的錢又會不少。……,他難道不知道這幾年接連兩次大疫,民死者甚眾,帝國各地多有災害,老百姓早已民不聊生麼?”搖了搖頭,無奈地想道:“末世氣象,末世氣象啊!”

    高素說道:“貞之,你為甚搖頭?可是不相信我說的話麼?”

    “程夫人乃天子乳母,常伴天子左右,既然消息是從她那裡得來的,那麼自然不會有假。我相信。”

    “天子要置新廄,馬匹從哪裡來?只能從各郡國調。除少數郡國外,絕大部分的郡國都不養馬,那被征的馬匹從哪裡來?只能從百姓手中買。貞之,我說的大買賣就是這個!”

    高素興致勃勃,伸出兩隻手,豎到荀貞的面前,說道:“這回買馬,我老實對你說,我只是個跑腿的。陽翟黃氏已經走通了郡里的關係,最多三天之後,就要開始在全郡買馬。他們把咱們鄉分給了我,說好了,每給他們送去一匹馬,無論駑馬、良馬,只要看著過得去,每匹都給錢十萬。”

    按照市價,駑馬至多一兩萬錢,普通的良馬也不過四五萬錢。荀貞吃了一驚,說道:“無論駑馬、良馬,每匹給錢十萬?黃家這麼大方?”如果收的全是駑馬,那麼一匹馬就能賺七八萬錢。

    “你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油水!以往日豪右辜榷的舊例來看,只要走通了關係,十萬錢收來的馬,轉手賣給郡中,至少能翻上五六倍!”

    荀貞聽到此處,明白了高素的意思,說道:“你是說黃氏欲‘辜榷’此次的馬匹買賣?”——“辜榷”,意即壟斷,“辜,障也,榷,專也,謂障餘人賣買而自取其利”,主要是指權貴豪右包攬政府買賣的行為,始於前漢,盛於本朝,豪右因辜榷而所得之利,動輒數以千萬計。

    高素連連搖頭,說道:“非也,非也。這是一筆大買賣,郡中豪族眾多,黃家雖有程夫人為倚仗,但只憑他一家也是吃不下的,而且本郡非產馬之地,此次天子置新廄,主要的調馬來源是幽、涼、並、冀諸州,咱們這裡只是一個小頭,黃家便是想辜榷也辜榷不來。我實話告訴你,黃家得這消息已經是得晚了,陽翟張家你知道麼?便是張侯他家,我在黃家聽說,他們早在去年底就派人去西北諸郡大舉收購馬匹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次買賣馬匹,另有其它大頭,黃家只是想借此次機會撈上一筆?而你又打算趁機賺上一些?”

    “正是,豪族權右吃大頭,咱們奔走效命,吃個小頭。”

    “可是咱們郡中、鄉里的良駒不多。天子置新廄,要的必然都是良馬,收一批駑馬上來,郡里肯收麼?”

    “量大了肯定不行,量小一點呢?一二百匹,兩三百匹總是可以的。”

    荀貞心中默算,按高素所說,這筆買賣若能做成,黃家的利潤在五六倍左右,十萬錢收,五六十萬賣,一匹馬能賺四五十萬,按兩百匹計算,一下就能賺上近億錢。雖說自穿越以來,他以保命為第一要務,對錢沒什麼概念,這時也不由為之咋舌,說道:“這,這,……。”

    高素笑道:“怎麼?嚇呆了麼?”

    荀貞感慨萬分,想道:“豪右辜榷,壟斷政府買賣,實在利潤驚人。我聽說,前年死在陽球手下的權宦王甫,使門生在郡界辜榷官財物,從光和元年到他獲罪,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就獲利七千余萬,當時我還以為這個數字有些誇大,以今觀之,他這賺得還算是少的了!……,唉,這些錢都是民脂民膏啊。”

    他是從後世來的,見聞遠超高素,儘管吃驚豪右辜榷的利潤之高,卻也不至被“嚇呆”,往堂外望了會兒,又想道:“我來鄉中任職,是為了保命,而要想保命,‘人’與‘財’兩者皆不可缺。有‘人’才能自保,有‘財’才能聚人。如今我手上有了許仲、江禽諸鄉間輕俠,有了繁陽亭上百受訓的里民,馬馬虎虎算是有了些‘人’,萬一有變,勉強也能自保了,但是‘財’卻不足。沒有足夠的錢,就無法聚集更多的人,也無法練出精兵,也的確是到了該想想怎麼搞錢的時候了。”

    他收回目光,重看向高素,笑問道:“子繡,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

    1,王甫。

    趙嬈勾結的那個王甫和被死在陽球手上的這個王甫是同一個人。前文提到的酷吏王吉,是王甫的養子,也是被陽球殺死的,“及陽球奏(王)甫,乃就收執,死於洛陽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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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8 二月習射(下)

    “子繡,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高素笑道:“我給黃氏跑腿,在本鄉買馬。你乃本鄉有秩,威震鄉中,鄉民服氣。我要想把這件事辦好,萬萬是繞不開你的。也不需要你做別的,買馬的錢我已備下,買馬的人手我也已經找好,只需要你派個人在旁協助。”

    荀貞心道:“‘威震鄉中’?高子繡這是在說我誅滅第三氏一事啦。”

    至此,他對高素的來意徹底了然明白。很明顯,高素這是專門給他送錢來了。

    他剛才在聽高素說完“買馬”的內幕之後,本來就奇怪,以高家在本鄉的地位,四姓之一,有陽翟黃氏為倚仗,素來也是橫行無忌,神鬼避讓的,堪稱本鄉的一條大地頭蛇,任誰不給他們幾分面子?要想從鄉民手中買馬,只憑他們自己的能力就足夠了,又何必來找自家?而今看來,分明是以此為藉口,變相地來給他送錢。

    他想道:“在誅滅第三氏前,我就預估到此事會給鄉中帶來震動。今日看來,我預估得半點沒錯。……,謝家遣子侄登門,高家變相送錢。昔日之鄉間四姓,如今只剩下了費家紋絲不動。”——費家的老大費暢乃張讓賓客,現又任職郡督郵,論其底氣,自與謝、高兩家不同。

    這種事情不必說透,彼此心知肚明即可。荀貞笑了笑,說道:“只是我新任鄉有秩,對鄉中的情況還不太熟悉,只怕給你幫不了多少忙啊。”

    高素見他答應,笑道:“本鄉共有十一個亭。貞之,你在繁陽亭任過職,對東鄉亭也很熟悉,——我見東鄉亭的江禽、高甲、高丙都對你很是服膺。前任鄉有秩謝君是粟亭甘泉里人,聽說你和他很是交好。你任繁陽亭長時,曾越境擊賊,援救過柏亭劉翁。前幾天,誅滅第三氏,震懾桑陰亭。……,別的亭不說,只這五個亭部,卻是非得有你遣人協助不可啊!”

    荀貞明白他的意思,心道:“是啦,高子繡這是在說本鄉十一個亭,分給我五個亭。凡是從這五個亭中收來的馬,賺到的錢都算是我的。”他不是矯情的人,當下也不推辭,應道:“既然子繡你這麼說,那行,我就當仁不讓吧。”探身向外,命侍立在堂門口的許仲把小夏叫來。

    很快,小夏來到。荀貞對高素說道:“我身邊也沒幾個人,就讓小夏協助你,如何?”

    高素也是認識的小夏的,說道:“小夏精明能幹,善言辭,由他出面協助,自是最好不過。”

    當下,荀貞把“買馬”一事的來龍去脈給小夏簡單說了一遍,末了叮囑:“雖叫你出面協助,但下去各亭部後,不可仗勢欺人,要公平買賣。如果遇見不想賣馬的鄉民,絕不能強迫威脅。”

    小夏早在繁陽亭時就跟隨荀貞,深知其為人,知道他雖好結交輕俠,但卻不是一個霸道的人,最不喜門下賓客欺淩百姓,恭謹應諾,說道:“是。”

    正事談完。荀貞與高素又說了會兒閒話,約好改日喝酒。高素起身告辭。荀貞將他送出。

    在出去的路上,高素看似有些不滿的埋怨說道:“貞之,你看看我,這一有好事,馬上就來找你。你呢?有好事的時候卻想不起來我!”

    “此話怎講?”

    “前幾天,你與縣里門下賊曹秦干,鄉中游徼左球,前呼後擁三四十人,去抄滅第三氏,好大的聲勢,好大的威風!卻怎麼沒想起來叫上我?約我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是最好熱鬧的。怎麼?你可是嫌我沒本事,騎射不精,不擅手搏麼?我雖比不上你,但我門下卻也是頗有幾個勇猛賓客的,只恨鄉中一向平靜無事,沒有他們用武的地方。”

    “只恨鄉中一向平靜無事,沒有他們用武的地方”。這叫什麼話?荀貞心道:“難道你巴望著天下大亂不成?”哈哈一笑,說道:“當日事急,事起倉促,來不及去知會你啊。”

    “我聽說文家豎子也去了?”

    “……,是。”

    “貞之,你萬般都好,只有一點不好。”

    “哪裡不好?”

    “交友不慎,沒有識人之明啊。什麼阿貓阿狗的,你都結交。”

    荀貞啼笑皆非,心道:“仲業和高子繡莫非前世的冤家麼?初次見面就鬧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才算揭過。這都過去多久了,子繡卻還念念不忘,耿耿於懷。”岔開話題,說道,‘子繡,我這兩天其實也正想去找你。“

    “噢?找我何事?”

    “你剛才不是說‘只恨鄉中一向平靜無事,沒有你家賓客用武的地方’麼?”

    “是啊,怎麼了?”

    “很快就到二月了。依習俗,二月應當習射,以備不虞。你家中有不少賓客,何不把他們組織起來,操練一二?你若有意,我可以給你找個對手,兩邊對壘,瞧瞧誰高誰低?”

    近年以來,疫病連連,災害多有,流民日益增多,寇賊蜂起,每到春、冬兩季,常有饑餓無食的盜賊出沒,所以不但九月要備寇,二月也要習射備寇。

    高素大喜,說道:“二月習射本是常理,你不說我家也要習射備寇的。你說你能給我門下賓客找來對手?”

    荀貞含笑點頭。他說的這個“對手”當然便是繁陽亭受訓的里民了。單獨的操練受訓肯定比不上激烈的對抗比試。高素門下賓客甚多,多為輕俠、劍客,是個不錯的對手。

    高素本就是好勇之人,聽了荀貞之話,也不問他從哪兒找對手,立刻答應,說道:“好!就這麼說定了。等下個月,咱們就比試一二!誰若輸了,要請客吃酒。”

    送走高素,荀貞又交代了小夏幾句,就把“買馬”這事放心地交給了他。

    ……

    次日,小夏自去高家尋高素,開始下去各個亭部動手收羅買馬,有杜買、馮鞏、江禽、柏亭劉翁等人的配合,過程很順利,進展也很快。下午,樂進回來了。

    荀貞聞報,親去官寺門口相迎,握住他的手,帶去後院,吩咐唐兒取來熱水,給他洗手擦臉,又叫盛上熱湯,讓他暖和身子。

    天氣很冷,路上風寒,樂進這一路騎馬走來,迎風沖寒,凍得不輕,剛才在院門口從馬上下來時,兩條腿都凍僵了,臉蛋也被凍得通紅,說話都不利索了。用熱水泡過臉,喝過熱湯,緩過勁來。荀貞再又叫小任端來火盆,放到他的坐塌前,叫他烤手取暖。

    這一套做下來,十分“親切自然”,樂進很是感動。荀貞笑道:“路上凍壞了吧?這次回家,家裡怎麼樣?家裡人都還好?令尊、令堂身體如何?”

    “都好,身體挺好的。貞之,關於我留在本鄉一事,我給家父說過了。”

    “噢?令尊何意?”

    “家父說:丈夫應有四方之志,很支持我。”

    荀貞開心得合掌大笑,說道:“文謙,有你助我,我還是那句話:從此我如虎添翼!”得了樂進肯定的答覆,他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瞧著坐在眼前的樂進,他是越看越歡喜,正歡喜時,忽然想起一事,心道,“按照原本的歷史,文謙應該是在黃巾起義後不久投到了曹操的帳下。雖然因為我的出現,將這個結果改變掉了,但是就文謙來說,他已成年,現在距離黃巾起義也沒幾年了,他各方面的眼光、見識以及本身的能力差不多已經定型,應該不會再有多少的變化。也就是說,今天之文謙,與當日投到曹操帳下之文謙應是沒有太大的區別和不同的。

    “……,只是,仲業卻不一樣。仲業還未加冠,才十五六歲,也不知我把他留在潁陰的這個改變會不會對他以後的成長造成什麼影響?”隱隱有些擔憂,已知的歷史在這裡變成了未知。

    一個人的成長是和環境有關的,不同的環境造就不同的人。就算是同一個人,如果在不同的環境下成長,最後的成就也肯定會有不同。

    樂進已然成人,各方面的素質、能力基本定型,就算改變了他日後的人生軌道也無妨。但是,文聘還年少,通俗點講:三觀未定型,能力還在成長中。在原本的歷史裡,他應該是沒有在潁陰上過學的,因為荀貞的出現,這個結果被改變了,也即荀貞改變了他成長的環境。也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也不知道他日後的成就是否還能如史書上所記載的一樣?

    樂進問道:“貞之,你在想什麼?”

    荀貞回過神來,心道:“這世上本無十全十美之事,能得文聘,已是意外之喜,又何必再糾結這些呢?”笑道,“文謙,你剛回來,有件事你也許還不知道。”

    “何事?”

    “便在前幾天,我已將第三氏誅滅。”

    “啊?”

    “本想等你回來再動手的,只因當時萬事已備,故而不得不提前發動。是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荀貞將誅滅第三氏的經過,絲毫不加隱瞞,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樂進。樂進聽後,離榻拜謝。荀貞將他扶起,說道:“第三氏冒犯你,就和冒犯我一樣。我將其誅滅,你何必謝我?”兩人互相挽住對方的臂膀,相對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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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59 荀君為政(上)

    第三氏被滅一事,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提高了荀貞的威望。上至謝、費、高等豪強大姓,下到鄉吏、鄉民,都因此而改變了對荀貞的觀感,不敢再小看他,對他敬畏有加。

    不利的一面是:在大多數的鄉吏、鄉民眼中,荀貞成為了一個“酷吏”,一個不動手則已,一動手便令治下血流成河的“深刻”之人。畢竟,受第三氏“妖言”案牽連的足有好幾百人,鐵定要被處死的占一半以上。別說西鄉,便是整個潁陰縣也很久沒有這樣的大案子了。

    也不知是誰最先聽說了縣令朱敞曾誇荀貞是“荀家乳虎”,遂將之傳開,很快傳遍鄉中。朱敞之意本是誇讚,誇讚荀貞乃是“荀家的一隻幼虎”,意在指他有不可限量之前程,但是傳話之人卻把“乳虎”理解成了“哺乳育子的母虎”之意,暗中把荀貞與前漢的酷吏甯成相比。

    甯成是前漢景帝、武帝年間的一個有名酷吏,為政苛刻嚴酷,“其治如狼牧羊”,不但百姓怕他,宗室豪桀也怕他。在他擔任關都尉時,出入關口的人們都說:“寧見乳虎,無值甯成之怒”。“乳虎”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幼虎的意思,一個是育子母虎的意思。在這裡,這個“乳虎”便是後者之意。猛虎產乳養子之時,往往較平時更加兇猛。老虎就夠兇猛了,養子的老虎可想而知,當然是更加兇猛,人人懼怕。

    小夏在鄉下收馬時聽到了這個傳言,立刻回到官寺,拜見荀貞,說道:“荀君,近日鄉中有一傳言,不知你聽到沒有?”

    “什麼傳言?”

    “鄉人皆稱君為‘乳虎’。我昨日在柏亭劉莊買馬時,莊主劉翁對我說:‘有人將君與前漢之甯成相比’。他囑咐我,要我把此事告訴你。”“柏亭劉莊”即荀貞在任繁陽亭長、“越境擊賊”時救援的那個莊子。莊主劉翁大約是為了報恩,囑咐小夏將此事告訴荀貞。

    自樂進來後,荀貞連著好幾天沒有出門,每天只與樂進、許仲暢談、飲酒,增進感情,此時聞言,怔了一怔,隨即失笑:“將我與甯成相比?”

    他在決心誅滅第三氏全族時,就猜到也許會在事後落一個“酷吏”之名,這會兒聽了後,倒也並不驚詫,笑與陪坐堂上的樂進、許仲說道:“甯成仕至二千石,因罪免官後,轉而經商,又賈至數千萬,雖殘暴不仁,貪污不廉,留惡名於後世,但亦一時人傑。我今秩只百石,家資僅十萬,又豈能與他相比?鄉人們太高看我了!”

    樂進是讀過書的,雖因本性英烈,受儒家的影響不深,也不認為執法嚴苛是件壞事,但卻亦知當今的士子、名士們並不喜歡“酷吏”,講究的乃是“仁治”,因而面帶憂色地說道:“為我之故,連累貞之得‘酷吏’之名,進實不安。……,貞之,今之士子皆以寬仁為美,‘甯成’之名若被遠傳,恐對你日後的前程不利,萬萬不可輕視,一笑了之啊。”

    兩漢對民間的輿論十分重視,從前漢時就有源自周朝“采風”制度的“舉謠言”之制,朝廷常常派遣使者微服單行,“觀采風謠”,然後上報中央,以此作為考核官吏的依據。鄉里民謠和地方官吏的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是息息相關的。六七年前,熹平五年,朝廷“令三公謠言奏事”,竟致天下郡國的長吏們“奉公者欣然得志,邪狂者憂悸失色”。

    荀貞自然是知道這其中厲害的,但為了不使樂進太過內疚,故作不以為然,大笑說道:“文謙何需自責?‘酷吏’本非惡名,又怎麼能連累到我呢?今之酷吏如陽球、張儉者,陽球磔王甫之屍,酷之甚矣,而被天下傳頌,臨獲罪身死前,猶言:‘願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真忠節之士也。張儉因為彈劾中常侍侯覽而獲罪,亡命奔逃,望門投止,天下破家相容,士子們稱讚他是:‘海內忠烈張元節’。

    “……,當今天下豪右強橫,民如倒懸,正適合使重刑,用重典。‘酷’不要緊,關鍵是對誰‘酷’。對百姓‘酷’則為惡吏,對豪右‘酷’則是青天。”

    樂進知其心意,知道他是為了寬解自家,很感動,說道:“話雖如此,也不可大意。”

    前幾天,荀彧寫了一封信來。信中說道:“近聞兄威震鄉中,吏民畏服,雖以仇季智鸞鳳之德,亦有嚴設科罰之舉,然弟竊以為,為政之道,終不可一味嚴猛,最該寬猛相濟。《傳》雲:‘猛則

    民殘’。如今第三氏已被誅滅,豪右奸猾已去,兄威已立,吏民已服,也許該當以寬濟之了”。言外之意,勸說荀貞不要一味殺伐,應當“寬猛相濟”。

    适才荀貞對酷吏的“讚美”只是為了寬解樂進的歉疚,荀彧的這封信其實才是寫進了他的心裡。他本來就打算在誅滅第三氏後,便再將“仁德”顯示給鄉民看看的,聽了樂進的勸說,沉吟片刻,說道:“也罷,我早幾天便有意巡行鄉中,只是因文謙你才回來,我甚是歡喜,連日飲酒、暢談,忘了時日,故而拖延至今。如今既然鄉中傳言四起,我就下去巡視一番,讓他們看看,我不但有‘猛’,亦有‘寬袖起身,吩咐小夏,“去後院廄中牽馬過來。”笑對樂進、許仲說道,“你二人與我同行。”

    樂進、許仲應諾。

    出了堂、院,往寺外去的路上,碰見了幾個鄉吏。這幾個鄉吏見荀貞出行,無不屏息凝氣,戰戰兢兢,退讓在道側,跪拜相送。在荀貞誅滅第三氏以前,他們對荀貞也很恭敬,但當時的恭敬大多只是流於表面,現在則是發自肺腑的敬畏,其中尤以一個姓陳的小吏為甚。

    這個小吏名叫陳磊,就是那個曾收受第三氏錢財、出賣荀貞行蹤,後來又偷窺唐兒,以為荀貞“色厲內荏”的佐史。他那個在第三家做賓客的親戚死在了荀貞誅滅第三氏一役中,從此之後,他幾乎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一閉眼就是噩夢,要不是他親戚猙獰的嘴臉,要不是荀貞提劍冷笑,每天晚上都要大汗淋漓的從夢中被嚇醒好幾回,總怕被荀貞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事。

    做夢尚且如此,何況此時在荀貞面前?他跪拜在地上,隆起後背,把頭深深地埋藏在臂肘間,把戴的冠都碰歪了,瑟瑟發抖。

    荀貞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在他身前停下腳步,和顏悅色地問道:“你怎麼了?”

    陳磊不敢抬頭,撅著屁股,臀高頭低地伏在地上,顫聲說道:“下吏、下吏,……。”

    荀貞正要向人顯示他的“寬仁”,對他的顫聲失措並沒有在意,很溫和地說道:“你這渾身發抖的,可是受了風寒?若是病了,就回家歇息幾天。”

    陳磊趴在地上,語無倫次:“是,是。下吏、下吏,……。”

    荀貞瞅了他幾眼,心道:“看他的模樣不像是受了風寒,倒像是畏懼害怕。難道誅滅一個第三氏竟有這麼大的威力?連鄉吏都懼怕成這個樣子?”說實話,他雖然知道誅滅第三氏會給鄉人帶來震撼,但是真沒想到鄉人會被“震撼”到這個程度,蹙眉想道,“過猶不及。看來文謙說得不錯,我還真不能對此大意。還真是應該收起嚴猛,好好地給鄉人顯示一下寬德了。”

    他原本打算此次“巡視”只是出去隨便走走,當即改變主意,等小夏牽馬過來,吩咐他去把小任找來,再去後院取了一些錢、肉,放在馬上,對樂進、許仲說道:“誅滅第三氏前,我也曾巡視過鄉中,雖沒有走遍各亭、各里,但對鄉亭已經是比較熟悉了。鄉亭各里中都有孤寡老人,今正旦已過,天氣仍冷,也不知他們的日子過得怎樣?咱們先去這些人家中看看罷。”

    樂進、許仲應道:“諾。”

    早先,荀貞在繁陽亭的施政,許仲大多都知道,心中想道:“荀君這是打算把往日在繁陽亭時的施政措施再在鄉亭來一遍麼?”——荀貞在繁陽亭時為何能得民心?賑贍孤老是其中一個比較主要的原因。

    出了官寺院門,小夏因有收馬之責,沒有陪荀貞同去,告罪離開,接著買馬去了。

    荀貞、樂進、許仲、小任,紛紛翻身上馬,出發前去慰問鄉亭里的孤寡人家。——荀貞手頭本來只有一匹馬,借小夏此次收馬的機會,選了幾匹好馬,沒有給高素,而是自家留下了。

    ……

    鄉亭的百姓和繁陽亭的百姓一樣,有富足的,有貧困的。

    富者如高家,一如繁陽亭的馮鞏家,自有莊園,廣占良田,養有賓客、徒附,出行車馬冠蓋、豪奴擁護,居家奴婢隨侍、錦衣玉食。窮苦者則家徒四壁,無有長物,沒有立錐之地,日日奔波勞苦,猶不能得一餐之飽,一衣之暖。以比例而言,像高家這樣的豪強,鄉亭僅其一戶,家資數萬、勉強夠衣食的約占一二,剩下的全都是貧苦之家。

    貧苦之家又分兩類。一類是雖然貧苦,但家有壯丁,或者邊種田、邊打零工,或者乾脆就去給豪強做徒附,好歹能刨些食來,一天一頓飯也好,兩天一頓飯也好,不致餓死。一類是家中沒有丁壯,只有老弱孤寡,已處在餓死的邊緣,幸有族人幫襯,方才苟活至今。

    這前一類太多了,荀貞暫時是無力相助的。他要想顯示仁德,目前只能盡力幫一幫後者。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他帶著許仲、樂進、小任,把鄉亭諸里悉數跑過一遍,凡是屬於後者的貧家,無一漏過。

    每到一戶,他必先致以“拜年”的慰問,隨後在貧家孤寡感動的淚水中,留下兩百錢和些許肉,誠懇地說道:“我今為鄉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我之罪也。本該年前就來慰問你們的,只因為第三氏妖言惑眾,推遲到了今日。以後你們若有難處,可來官寺找我”。臨走時,又嚴詞厲色,命令里長務必要將本里的貧家照顧好,如果出了差錯,“第三氏便是爾等榜樣”!

    一天跑下來,用出去了八千多錢,收穫來了百姓們的感恩戴德。直到暮色深重,諸人才返回官寺。

    ……

    立在蕭瑟寒冷的風中,荀貞扶著後院中的大樹,看小任在冥暗的暮色下把坐騎一匹匹地牽入馬廄中,又看了看在廚房中忙碌的唐兒,歎了口氣,說道:“相比那些孤寡貧家,你我享福過甚啊!文謙,我對那些貧家說:愧為本鄉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這句話,是我的心裡話。”

    這句話的確是荀貞的心裡話。他來任亭長、有秩薔夫,目的是為了保全性命,但在任職的過程中,又卻因耳聞目睹,對鄉間的貧窮百姓產生了深深的同情憐憫。他恐懼黃巾起義,可同時卻又同情那些窮苦的太平道信徒。——他今天巡視的那些貧家中有好些都是信奉太平道的。

    人就是這麼奇怪。

    為了拉攏許仲,他可以枉法,但因為愧疚,他又可以主動出手,把騷擾王屠妻女的武貴捕入犴獄。為了立威,他可以誅滅第三氏,但出於同情,他又憐憫將要攪亂天下的太平道信眾。

    樂進、許仲出身貧寒,比荀貞更瞭解貧家的不易,世道就是這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們早就見慣不怪,習以為常。

    許仲一貫是沉默寡言的。樂進也沒有接荀貞的話,而是皺著眉頭說道:“貞之,你今天巡遍鄉亭,訪問孤寡,言辭懇切,饋贈錢肉,明日必有美譽流出。等過些日子,鄉民肯定就不會再視你為‘酷吏’了。可是,你今天對鄉民雖善,對諸里的里長卻未免太過苛責。”

    一個好的長官,不但要善待百姓,也要厚待下吏。要想得到治下的稱頌,這兩者缺一不可。荀貞解釋說道:“今天我疾言厲色地訓斥里長,是為了表現我的愛民之心,不得已為之。”

    “可你這樣做,雖能得到百姓的敬愛,難免卻會被里長們埋怨,甚至鄉吏們也會不滿。貞之,你今為鄉有秩,鄉吏、里長是你的爪牙,日後治民理事,無論徵發徭役、收取賦稅,沒有一個能離得開他們的。若是他們心懷怨望,恐怕會致使政令難行,不利行事。”

    里長、鄉吏同為鄉中小吏。眼見里長們受到嚴苛的對待,鄉吏們說不定就會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如此,縱然荀貞有誅滅第三氏之威,他們仍然有可能會消極辦事。要是到了這個地步,荀貞這個鄉有秩也可以說就做到頭了。他點了點頭,笑道:“我心中有數,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荀貞神秘的一笑,說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接下來,連著三天,荀貞巡視了五個亭部。第三天下午,在柏亭,剛從一個里中出來,準備往下一個里去的時候,有一人從里門外的田邊竄出,攔馬告狀。

    荀貞為表示謙虛,出入里門的時候都沒有騎馬,正牽馬徐行,被嚇了一跳。隨從在側的許仲丟下韁繩,拔刀出鞘,箭步躍上,護在荀貞身前,嗔目喝道:“什麼人?如此膽大,衝撞馬前!”許仲聲音原本低沉,這會兒大喝怒斥,如重錘擊鼓,加上橫刀在胸,殺氣騰騰。

    那人駭然,被驚退了幾步,腿腳發軟,順勢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小人不敢衝撞荀君,是為告狀而來。”

    鄉有秩有聽訟之職,有鄉民告狀,荀貞不能不理。他示意許仲退後,問送他出來的里長、里長老等人:“這是你們里中的住民麼?”

    里長、里長老不認識這人,皆道:“不是。”

    那人說道:“小人是桑陰亭人氏。”

    “噢?桑陰亭的?……,你要告誰?”

    “小人要告桑陰亭新任亭長。”

    桑陰亭就是第三氏家住之亭,因為受第三氏一案的牽連,上一任亭長被門下賊曹秦干辦了一個“見知故縱罪”,如今待罪獄中,等著被處死。上頭換了一個新亭長來。

    荀貞問道:“你要狀告你們的亭長?他怎麼了?”

    “昨天,小人拿了幾斤米肉給他,他接受了。”

    漢承秦制,對官吏的管理是很嚴格的,便是接受幾斤米肉也不行,如果情況屬實,那麼輕則罰錢,重則免職,乃至入獄。荀貞在任繁陽亭長時,就曾多次拒絕治下百姓的饋贈。

    站在荀貞身後的本里里長、里長老面面相覷,皆想道:“荀君先滅第三氏,一日之內,引領甲士,盡誅其賓客,格殺數十人,複捕四五百人,使亭部為之一空,繼又向郡中報殺兩百多人;今巡視鄉部,又斥責吾輩,威嚇我們說,要是不能把里中的貧家照顧好,第三氏就是吾等的榜樣。他實在是一個非常嚴厲苛刻的人!……,這個受賕的亭長怕是要倒黴了。”偷覷荀貞面色,見他面露笑容,不由心頭一跳,想道,“他為何發笑?是因為又可以大開殺戒的緣故麼?”想到此處,不寒而慄,匆忙收回目光,垂手低頭,恭謹而立。

    荀貞發笑,當然不是因為“又可以大開殺戒”,而是為了表示自己的親切。他不知道里長、里長老的誤解,自以為親切的環顧周近,見有越來越多的里民聞訊跑來圍觀,當下溫聲問道:“你拿給亭長的米肉,是亭長主動向你索取的?還是你有事求他?”

    “都不是。”

    “那是什麼?”

    “是小人見他初來,為與他結好,所以饋贈。”

    “既然你是為了與他結好所以饋贈,那麼又為何將他狀告?”

    “小人之所以想與他結好,是因為小人畏懼他,所以才送米肉給他。他毫無推辭地接受了,使小人更加害怕,所以小人來告他。”

   里長和里長老心道:“這亭長真是可憐,治下有此等刁民,主動饋贈米肉,待其接受後,又反來狀告!這真是無妄之災。”有心替那亭長求情,又畏懼荀貞的怒火,不敢出聲。

    圍觀的里民也不贊同這告狀之人的行為,竊竊私語:“又不是那亭長主動索求,而是你主動饋贈的。饋贈完了之後,又怎麼能反來狀告呢?”

    荀貞哈哈笑道,拿馬鞭指了指這人,笑道:“你這個人,真是無理之至!哪裡有主動饋贈後,又反來告狀的呢?”

    那人說道:“小人若非畏吏,也不會送他米肉。他不該不加推辭地就接受,這反而讓小人更加的懼怕了啊!”

    荀貞連連搖頭,說道:“孫卿說:‘人最為天下貴’。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人有氣、有生,有知、有義,因為人講求仁愛,知相敬事。互相饋贈禮物本就是禮的一種,是仁愛和相敬事的表現。鄉里父老間,逢年過節時,不也常常互遺禮物麼?吏和民之間也是一樣,這是人情啊。為吏者當然不能乘威力強求,可你送他米肉是為了與他結好,他為何不能接受呢?如果不接受,豈不是不知禮節、沒有人情了麼?”

    那人問道:“假如是這樣的話,律法為何禁止?”

    “律設大

    法,禮順人情。今我用禮來教你,你必沒有怨恨;若我以律法來懲治你,你能接受麼?要知,受賕和行賕可是同罪!受賄的那個亭長固然有錯,你這個行賄的人也是有罪的啊!咱們都是一個鄉里的人,有情誼在,小錯可免,大罪殺頭。你回去罷,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旁聽的里長、里長老萬沒想到荀貞居然會這麼說,愕然抬頭,彼此對視,心悅誠服,拜倒在地,對荀貞說道:“‘律設大法,禮順人情;小錯可免,大罪殺頭’。荀君,你的仁德,小人等今日方才知道!”旁觀的里民們也皆拜倒在地,齊聲說道:“荀君仁德,今日方知。”

    荀貞急忙轉身,把他兩人扶起,笑道:“何至於此!”躊躇滿志地看向拜倒一片的里民們,瞧見了立在其間的樂進。樂進一臉的佩服,他不是傻子,聯繫前幾天荀貞說的那句“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早已猜出這個告狀之人必是荀貞特意找來安排的。

    ——

    1,見知故縱罪。

    “見知人犯法不舉告為故縱”。

    凡是官吏知道有人犯法卻不及時舉報的,或者對應判刑的罪犯卻不判刑的,都是瀆職,是“見知故縱”,與罪犯同罪。

    2,行賄和受賄同罪。

    “受賕以枉法,及行賕者,皆坐其臧(贓)為盜。罪重於盜者,以重者論之。”貪污和盜竊是同罪的,行賄、受賄皆有罪。今之法律中也有行賄罪,有人說是從西方學來的,其實早在幾千年前,我國之律法中就對此有規定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24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0 荀君為政(下)

    樂進猜得沒錯,這個告狀之人正是荀貞命許仲、江禽等人找來的。

    通過誅滅第三氏一役,許仲、江禽、高家兄弟、蘇家兄弟等等這些東鄉亭、繁陽亭的輕俠們已經順利地把勢力延伸到了桑陰諸亭,在荀貞的暗中支持下,已將第三家原有的地盤悉數控制,如今在鄉中一支獨大。原來依附第三氏的那些輕俠、劍客們,或被擒拿入獄,或改投到了他們門下。在這樣一個“大勢”下,找一個可靠的人來配合荀貞做戲是很容易的。

    事實上,不但告狀的這個人是找來的,甚至連“這場戲的內容”也是荀貞盜版別人,是從前漢末年照搬過來的。前漢末年,有一人名叫卓茂,南陽宛人,在任職密縣縣令時,有個人來狀告亭長受賄,卓茂最後就是用“律設大

    法,禮順人情”這八個字把告狀之人打發了回去。結果“人納其訓,吏懷其恩”,治下的百姓、吏員都認為他有德行,是個寬仁的人。

    鄉人多不識字,知道卓茂故事的寥寥可數,在聽聞此事後,無不對荀貞交口稱讚,一如當年密縣縣民對卓茂的稱讚,皆議論說道:“荀君滅第三氏,雖然酷烈,但那是第三氏有罪在先,並不代表荀君殘忍好殺啊!今聽他處理民告桑陰亭亭長一事,實際上是一個敦厚仁愛的人。他雖然年輕,卻有長者之風。”

    百姓服其道理,吏員懷其恩德。那桑陰亭的亭長更是提了禮物,主動來前來道謝。荀貞怎肯收他禮物?把他留下,招待了一頓酒肉,又親將他殷勤送出,把一個“仁厚上官”的形象表現了個淋漓盡致。

    樂進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將桑陰亭的亭長送走、折回堂中後,他對荀貞說道:“貞之,此真妙計也!你是怎麼想到的?”

    荀貞搖手笑道:“不過一個小小的‘詭計’罷了,哪裡稱得上‘妙’字?”不知怎麼,他突然想起了曹操,心道,“文謙、君卿會不會因此視我為奸詐之人?”注意了一下他倆的神色,故意歎了口氣,又慷慨地說道,“此類‘陰謀小術’,偶爾一用尚可,絕不可多用。用的多了,難免會被世人罵為詭詐。……,大丈夫處世,應該光明磊落。你們不要學我。”

    樂進、許仲皆點頭應是。

    諸人正說話間,看門的老卒來報:“荀君,門外有幾個士子求見。”

    “士子?”

    “他們自稱是鄉三老宣公的弟子。”

    “噢?宣公的弟子?快快請進!”荀貞話音未落,隨即站起,又說道,“宣公乃本鄉父老,他的弟子都是本鄉的俊彥,我應該親自出迎。”帶了許仲、樂進,在堂外穿上鞋,整冠按劍,大步來到官寺門口。

    門口院外站了五個人,領先的兩個認識,一個是養陰里的前任里監門時尚,一個是宣博之子宣咸。後邊的三個人不認識,是初次見面。時尚、宣咸等見荀貞親迎出來,忙長揖行禮。宣咸說道:“宣咸、時尚、李博、史諾、宣康,拜見荀君。”

    荀貞哈哈一笑,將他們扶起。時尚、宣咸早就認識了,不必多看。他細看後頭那三人,見這三人年長者四旬上下,年輕者二十多歲,都是中人之姿,沒什麼獨特出色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最年輕的那人身上停了一停,心道:“此人名叫宣康?是宣博的子侄麼?”笑道:“自上次拜訪過宣公後,至今已有多時未見。。年前,我本欲再登門拜訪,卻因被俗務纏身,未得成行。……,元熙兄,你家君的身體可還好麼?”

    元熙,是宣咸的字。他回答說道:“除了有時腿疼之外,家父身體還好。”

    荀貞點了點頭。他對時尚印象深刻,笑著對他說道:“明德,我前幾天聽你們里的里長說,你辭了里監門之職,被宣公收為入室弟子了?”

    時尚躬身應是,答道:“尚本庸才,蒙恩師錯愛,僥倖納入門下。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荀貞大笑說道:“你是庸才?你要是庸才,咱們鄉中便沒幾個有才的了!”西鄉是個鄉下地方,比不上潁陰縣城,既無名士,也沒幾個能被稱得上“士子”的,能拿得出去、說得出口的,除了謝家的幾個子侄,也就是宣博門下的這些個門生、弟子了。

    荀貞轉目看李博、史諾、宣康三人,問道:“這幾位是?”

    宣咸代為介紹:“此為李博,字子元。這是史諾,字不諾。這個是我的族侄,名康,字叔業。他們現在都在家父門下受教。”

    李博三人重新向荀貞行禮。荀貞笑道:“原來閣下便是李子元。久聞宣公門下,子元最長。你是最早師從宣公的?”

    李博對荀貞本無好感。當日在宣博家,數他和另一個叫王承的對荀貞批評得最為激烈。不過,批評歸批評,他到底年紀大了,和王承不同。王承年少氣盛,尚未知人間疾苦,敢和荀貞“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四十多歲了,至今沒有出仕的機會,眼看就要蹉跎一生,最終“形勢比人強”,還是委屈了己意,奉宣博之命,和時尚等人齊來拜見荀貞了。

    這些曲折,荀貞不知,李博自家清楚。他有些慚愧、有些不甘,心裡矛盾掙扎,躬身行禮,說道:“博癡長幾歲,雖然最早師從宣師,然若論學識,遠不及元熙、明德諸弟。”

    荀貞把他扶住,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太過謙虛,太過謙虛!”接著又對史諾說道,“君字不諾?可是出自《詩?魯頌》麼?‘莫敢不諾,魯侯是若’。”

    史諾三十出頭,單就長相而言,是這幾人中最醜的,黑面黃牙,發少而稀。當日在宣博家辯論荀貞誅滅第三氏是對是錯時,他和時尚一樣,是支持荀貞的。他一揖到底,說道:“荀君博學,在下的名字正是出自《魯頌》。”

    “往時我在繁陽亭時,亭中有好些姓史的。你們是親戚麼?”

    “荀君說的可是安定里的里長史調,里長老史期一族麼?”

    “對。”

    “細論起來,小民與他們算是遠親。”

    “好,好!我當日在繁陽亭,和諸史皆交情莫逆。如此說來,咱們也算是早就相識了。”荀貞把視線投注到最後一人,即宣康的身上,問道,“君字叔業?”扭頭笑與樂進、許仲說道,“可惜仲業不在!要不然,不認識的沒准還會把他倆當作兄弟呢!”

    從荀貞出來到現在,宣康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他,嘀嘀咕咕地想道:“本以為他是一個強橫霸道的人,不料待人接物卻如春風化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在下宣康見過荀君。。”

    官寺大門臨大路,周圍沒有其它建築物,風從遠處田野吹來,站得久了,頗是寒冷。荀貞握住宣咸、李博的手,帶他們往寺內走,邊走邊笑道:“我前幾天回家,閒時遊逛大市,碰見了一個從蜀中來的行商,得了數斤好荼。你們來的正是時候,走,走,去後院,請你們嘗嘗。”

    宣咸、李博諸人都是讀過不少書的,不比那些繁陽亭的里長們,知道“荼”是何物。李博蹙眉說道:“荼之一物,蜀人好飲。在下早些年前,機緣巧合,嘗過此物,卻是、卻是……。”

    “卻是如何?”

    “卻是實在喝不慣。”

    荀貞給很多人都推薦過茶葉,沒幾個喝的慣的。聽李博愁眉苦臉的說完,他也不介意,放聲大笑,說道:“喝不慣不要緊,我這裡還有粟漿。……,說實話,我早就想與諸位賢人君子見見了,難得你們來,咱們一邊飲漿,一邊暢談!”——“漿”即帶酸味的水汁,或用米釀,或用粟釀。秦漢之人飲漿成風,乃至有的販漿者家產可比千乘之家。

    ……

    荀貞對宣咸、李博、時尚、宣康、史諾幾個人如此熱情是有道理的。首先,從他任職本鄉以來,這是頭回有“士子”主動前來拜訪。其次,鄉中的“士子”本就不多,一下子就來了五個,其中兩個還是鄉三老的子侄,怎麼也得“禮賢下士”一回。

    他領著諸人來到後院,登堂落座。

    唐兒、小任捧著漆盤,恭謹地將茶、漿奉上,一一擺放在眾人面前的案幾上後,倒行退出。許仲、樂進陪坐在側。

    許仲不必再給他們介紹了,現在鄉人幾乎都已經知道,鄉有秩薔夫荀君身邊常有一個蒙面寡言的短小男子隨從,聽說是“荀君”的遠方親戚。樂進來的時間不長,宣咸、李博諸人對他還不熟悉。荀貞介紹說道:“此為我友,姓樂名進,字文謙。”

    樂進離席站起,行禮說道:“在下樂進,見過諸君。”

    宣咸問道:“聽君口音,不似本郡人?”

    “在下籍貫兗州東郡。”

    “噢?君是東郡人?貴郡可是賢人輩出啊。先帝年間,陽平劉叔林被郭有道稱讚是‘口訥心辯,有珪璋之姿’,在朝為官,亢直敢言,不懼權貴。後因受牽連而被下獄,不願受刀筆吏之辱,竟自殺身死。真節烈之士,有前漢李廣之風。”兩漢之人重名尚氣,常有官吏甯死不受辱、在獄中自殺的事情發生。只荀貞穿越到來的十來年間,就聽說了好幾起。

    時尚接口說道:“是呀。劉叔林忠直節烈,貴郡又有今人趙文楚純孝無雙,德化群盜。”

    趙文楚,即前文提到的燕人趙諮。趙諮不但有“望塵莫及”的故事,而且也很孝順。有一次,他家中夜晚遭賊,因為害怕母親受到驚懼,他便主動至門迎盜,一邊很恭敬地請求給盜賊們準備飯食,一邊誠懇地道歉:“老母八十,疾病須養。家貧,無隔夜之糧。”請求盜賊們稍微留下點衣服糧食,以夠他供養老母,而對妻、子和其它東西,隻字不提,言外之意任憑賊眾取走。

    漢人重孝。盜賊聽後,“皆慘歎”,深受感動,同時慚愧,跪拜告辭,說道:“所犯無狀,幹暴賢者。”言畢奔出。趙諮由此益知名,之後才有他被拜東海相,路經滎陽,曹暠“望塵莫及”的故事。

    宣咸、李博、時尚諸人和荀貞不熟,想要深談也無從談起,乾脆就祭出了“士子清談”這個法寶,順著樂進的話,從樂進的同郡名人說起,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起了當今的群賢、名士。

    從東郡說到整個兗州,又從兗州說回本郡,而要說本郡,又有兩點不能不說,一個即荀貞本家,另一個則是鄰郡汝南。“汝、潁多奇士”,汝南郡和潁川郡素來是齊名海內,並重天下的。黨錮名士裡的“三君”之一陳蕃,“八俊”之三李膺、荀翌、杜密,“八顧”之二范滂、蔡衍,“八及”之二陳翔、岑晊都是汝、潁人。可以說,天下名士,小半都是出自汝、潁。

    潁川有荀、陳諸氏名揚四海,汝南亦有袁、許諸家足以抗衡,也正因此,出於爭強好勝,兩地的士子經常會議論對方。如門下賊曹秦幹就曾當著荀貞的面,批評過一些汝南的名士。宣咸、李博、時尚等人亦不能免俗,時而盡心盡力地誇一誇本郡的李膺等人,時而勉勉強強地贊一贊汝南的陳蕃諸賢。時而盛讚荀氏之名,時而也略提一下汝南許家兄弟的“清議”。時而講講潁陰劉氏乃宗室之後,時而也說一說汝南袁氏四世三公。

    荀貞出身荀氏,從小到大耳聞目濡,對汝潁兩郡的名士很熟悉,見聞眼界遠勝宣咸、李博、時尚諸人。如果辯論律法,他甘拜下風,但要品題人物,他卻是在座第一。從最開始的大家一起議論,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他的一言堂。

    宣咸、李博、時尚幾個都是土生土長的鄉里人,知道的汝、潁名士只有那幾個特別出名的,荀貞將話題引申開後提起的那些,他們或者連聽過都沒有聽過,或者只是略聞其名,不知其人,這會兒聽荀貞隨意枚舉、加以評點,不時地穿插一些逸聞趣事,皆是自愧不如。

    ——其實,荀貞並不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和族中長輩裡的大賢、同輩裡的俊才英傑們相比,他的學識、見聞也不是很出色,平常而已。只是,這個“相比”是相對而言的,相比族人,他僅是尋常,“相比”宣咸、李博、時尚等人,卻已是非常的出眾了。加上他為了挽回因為誅滅第三氏而帶來的不良後果,此時更是加倍賣力,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也難怪能令宣、李諸人自愧。

    年紀最小、見聞也是最少的宣康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想道:“荀君果然出身名門,見識廣博,不是我們這些鄉野之人可以相比的。”不覺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個鄉巴佬似的。——相對“荀貞”的出身和兩世的見聞而言,他們這些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的“鄉下士子”也確實和鄉巴佬差不多。

    有了這個心態,宣康再去看荀貞時,只覺得他風姿特秀,超然高雅,又或許因為高冠帶劍、在案後筆直跪坐的緣故,又覺得他非常的英武不凡,恍惚間如見山巔青松。李博和他有同樣的感覺,額頭上汗水涔出,面紅耳赤,坐立不安,慚愧地想道:“我竟以為荀君是一個殘忍好殺之人,今日相見,方知大謬。聞名不如見面!”

    樂進、許仲亦是十分敬服。他兩人算是和荀貞早就熟識了,但荀貞因受保命的壓力,最不好浮誇清談,只願腳踏實地的做事,除了在與樂進初見時問過兗州有何名士之外,平時幾乎就沒有講過這些東西。他們也是頭次聽他這麼神采飛揚、指點江山似的地點評人物、議論名士。

    許仲想起了小任前幾天說過的一句話:“小任前天私下裡對我說:‘荀君出入簡易,用具儉樸,從來不講排場,對人也不拿捏架子,近日巡視鄉中,更且親自下田,踩在泥土裡彎腰察看麥苗。每天晚上回來都是兩腿兩腳的泥,髒兮兮的,如一鄉中農夫,哪裡有出身高門荀氏的樣子?’可惜小任現在不在堂上,要是他能見到荀君此時的風采,怕就不會再有此疑問了。

    “要說起來,荀君也確與尋常儒生不同。我侍從他左右這麼長時間了,雖常見他讀書寫字,卻從沒聽他講過什麼大道理,說話都是通俗質樸。待人接物,他也是毫無酸腐之氣。記得幾個月前,最早在繁陽亭見他時,他似還有些少言收斂,現在則是越來越坦直爽朗了。……,恐怕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江禽、大小高、大小蘇才會對他服服帖帖的罷?”

    荀貞畢竟是穿越來的,和當世的士子不同,並不認為讀書人就有資格高人一頭,也從不認為當個官吏就真的成了“百姓父母”,待人接物之時,他只是本性流露,但落在別人的眼中,不免就成了“平易近人”。

    一番“清議”,直說到傍晚。堂內的光線漸漸暗淡,唐兒、小任再度進來,點亮燭火。宣咸、李博、時尚等人這才收回神來,恍然如醒,急忙提出告辭。荀貞心道:“不管怎麼說,你們也是頭一批來訪我的士子,我唾沫橫飛地說了半天,怎能讓你們就此走了?”殷勤留客,令小任去買酒肉回來,又請他們晚上吃酒。諸人推辭不得,只得留下。

    飲酒席上,荀貞興起,喚來唐兒,命她在燭光下撫琴唱歌,自家翩然起舞,旋到諸人面前,請他們相繼舞蹈。舞至盡處,他又拔劍出鞘,叫樂進以箸匕擊案,召許仲同來,兩人前趨後退,在堂上為眾人劍舞助興。

    宣康酒量最小,早就醉了,忘了禮法的約束,大呼小叫,喝彩鼓掌。宣咸、時尚、李博、史諾亦借助酒興,或長歌相伴,或拍打案幾,歡笑滿堂。直飲到月上中天,眾人方才盡歡而散。

    ……

    散後次日,養陰里中,宣博召諸人前來,問道:“昨日汝等拜訪荀君,下午就去了,為何直到半夜方還?”

    宣咸答道:“荀君好客,咸等難辭。”

    “你們和荀君交談的怎麼樣?”

    時尚答道:“相談甚歡。”

    “都說了什麼?”

    宣康答道:“弟子等與荀君議論了一下本郡和汝南的名士。”

    “結論如何?孰優孰劣?”

    史諾答道:“荀君以為:春花秋月,各擅專場。”

    “荀君以為?你們的看法呢?”

    李博答道:“弟子等皆以為然。”

    聽了李博的答覆,宣博默然,目注他了片刻,最後問諸人道:“荀君何如人也?”

    眾人答道:“言談清妙,風姿俊秀,如松下之風,卓然高潔。”宣康又補充說道:“當夜宴席上,酒至半酣,荀君拔劍起舞,英姿颯爽,如神仙中人,非康等可比。”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6:04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27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1 太守行春(上)

    如果說“第三氏的覆滅”和“不處罰收受饋贈的亭長”這兩件事,只是讓荀貞得到了鄉民、鄉吏的敬畏以及震動了鄉中大姓,那麼在折服了宣博門下的眾多弟子後,他則又得到了鄉中大部分士子的欽服。——西鄉是個小地方,鄉里邊能稱得上“士子”的人不多,除了謝家之外,主要也就是宣博門下了。

    鄉民、鄉吏、豪強地主、士子對他盡皆服氣,有了這個基礎,接下來的施政易如反掌。

    荀貞來西鄉任職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裡“聚眾保命”。目的既然明確,那麼具體到“施政措施”上,自然也就很簡單了。

    在繁陽亭時,他主要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操練里民;一件是招徠遊俠;一件是調查本亭的太平教徒。現在他升了職,被遷為鄉有秩薔夫,環境產生了變化,“施政措施”也要隨之略微改變。招徠輕俠、調查太平教徒這兩件事還可以做,而組織鄉民操練卻就做不成了。畢竟西鄉再小,也是一鄉之地,方圓數十里,下轄十一個亭,有戶民數千,這要操練起來,動靜太大,說不定就會引起縣里、乃至郡中的警惕。

    在與宣博的眾門徒見過面後,第三天,縣里來了一個人,卻是老熟人,文聘的從叔文直。

    荀貞出門相迎,兩人攜手入院。登入堂內,分賓主落座。文直不著急談公事,先敘說私誼,把兩手捧在面前,一臉感謝地說道:“我侄子文聘來潁陰遊學,若非荀君引薦,斷然難以拜入令兄門下。前兩日家兄寫了家信來,要我多多替他謝你呢!”

    荀貞埋怨似地說道:“文兄,你我二人一見如故。古人有雲:‘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咱倆雖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在我的眼裡,你已如我多年的故友了!又何必客套?仲業年紀雖小,老成穩重,我和我的仲兄都很喜歡他。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

    文直沒有孩子,一向把文聘當作自家孩子看的,此時聽荀貞誇獎文聘,非常高興,笑呵呵地說道:“仲業這孩子雖然沉穩,到底年小,有時候也很衝動。上次他來送荀君上任,聽說便和鄉亭的高素起了衝突?多虧有荀君為他緩頰,方才沒有釀出大禍!……,荀君,自與你相識之後,仲業就常對我說,說你才去繁陽不久便能折服豪強,得鄉人愛戴,引輕俠投奔,真人中之龍,西鄉這個小池子絕非你的憩息之所。仲業從小就很有主見,我很少見他這樣佩服一個人,如今他拜入令兄門下,也算是你的晚輩了,還希望荀君日後能夠多教教他。”

    荀貞說道:“文兄不用說,我也定會視他如我的子侄。”端起溫湯,請文直飲水,將木椀放下後,問道,“文兄今來鄉中,不知有何事體?”

    “年前本鄉的鄉佐黃香辭了職,縣君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來代替他。年前倒也罷了,鄉中無事,有沒有鄉佐都行。現今已然開春,前天得到郡里的消息,說新來上任的府君陰公打算過幾天就下來‘行春’,並已傳下公文,令各縣籌措糧穀,假民種食。既然要‘假種食’,就不能再沒有鄉佐了。……,縣君命我來,問問荀君有沒有人可以推薦?”

    “行春”是兩漢的慣例,每到春天,太守“常以春行所主縣,勸民農桑,振救乏絕”。

    “假種食”即借貸種子給貧民百姓。通常來說,“假種食”多在災荒年後,是一種賑災的手段。潁川郡去年並沒有遭災,陰修令各縣“假種食”,大約是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緣故,想表現一下自家的“仁政”。在一個鄉里邊,有秩薔夫或薔夫是一鄉之長,而鄉佐為其副手,主要負責財務這一塊兒。如果要“假種食”,肯定需要丈量百姓土地、按量供給,這就必須要有鄉佐輔助了。

    又依兩漢以來的故事,鄉佐和薔夫(有秩薔夫)一般都由本地人擔任,作為西鄉的一鄉之長,荀貞可以有舉薦鄉佐的權力。不過聽文直轉述的話,縣令朱敞的意思似乎不止是讓他舉薦這麼簡單,而是放權,讓他來定這個人選。這可是難得的信任和恩寵了。

    荀貞誠惶誠恐,離榻遜謝,說道:“貞忝為末吏,遠居野鄉,雖為西鄉之長,但見聞既淺,學識又薄,是個粗陋的人,又怎敢越俎代庖,妄幹縣政?”

    文直笑道:“君出身名族,乃為高門子弟。任職以來,平徭役,民皆懷恩;誅豪強,威震西鄉。如今縣里人都說:君家前有老龍,後有乳虎。這‘乳虎’便是稱讚你啊!你又何必過謙?”

    “縣人謬贊,愧不敢當。前鄉佐黃香是個有德學的君子,在任鄉佐時公直平允,深得鄉人讚頌,我不能留用,已是非常的惶恐不安,幸虧縣君寬宏,沒有降罪於我,我方才僥倖至今。今我待罪鄉中,不敢妄幹縣政。”

    “荀君,縣君很賞識你。我來前,縣君還對我說:‘貞之既捕第三氏,在顯示了雷霆手段後,又不責罰接受饋贈的亭長,顯現了他寬仁的一面。恩威並施,必已盡得鄉人之心’。對你稱讚不絕呢!你就別再謙虛了,哪怕隨便舉薦一個人選給我,我也好回去交差啊。”

    文直話說到這個程度,荀貞也不必再“謙虛”了。鄉佐之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縣里說肯定不大,但就在鄉中而言,卻也是個很有實權的職位。朱敞讓他來定這個人選,實際上也就是送給他了一次“賣人情”的機會。

    荀貞沉吟片刻,想道:“鄉佐這個職位雖然不高,但也是一個拉攏本鄉豪強、士子的機會。我是把這個職位給豪強地主呢?還是給本鄉士子呢?只從高素敢毆打黃香就可以看出,這些豪強地主們完全不把鄉佐看在眼裡。……,而本鄉的士子多有家中貧賤的,與其把此職交給豪強,不如雪中送炭,贈給士子。”

    他計議已定,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推薦一個人。本鄉鄉父老宣公門下,有一個弟子名叫時尚,原為養陰里的里監門,前陣子剛辭了職務。此人雖出身微蔑,任過里監門這樣的賤役,但奮發圖強,有青雲之志,並篤實謹厚,質性清白,又通算學,可以擔任鄉佐之職。”

    “宣公門下?是宣博的弟子?”

    “對。”

    “擔任過里監門?”

    “是。”

    文直哈哈大笑:“能得荀君如此稱讚,此人必非庸才。這麼說來,君之治下,竟還有如酈侯一樣的人物?”酈侯就是酈食其,在他未出名前,家貧落魄,曾經當過里監門吏。

    公事辦完,文直再又與荀貞敘說了會兒私誼,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

    荀貞把他送出,在官寺門口,等他乘坐軺車遠去,正準備回入院中,耳聽得馬蹄聲響,轉頭看去,見是小夏回來了。

    ……

    小夏這幾天忙得很,每天早出晚歸,忙著在各亭買馬,累是累了點,不過收穫也不錯。高素當初總共分給荀貞了五個亭部,他已經跑完了四個半,在各亭亭長、輕俠的配合協助下,收到了近三十匹馬,其中有良馬、有駑馬,按平均每匹馬賺五六萬錢來算,已給荀貞賺到了近一百八十萬錢。——這還是在公平交易,不仗勢欺人的基礎上做到的。

    “今天收穫怎麼樣?”

    荀貞從收來的馬中選了幾匹良駒,打算留為己用,分給了小夏一匹。小夏因為看到荀貞在院門前,遠遠地就從馬上跳了下來,緊走幾步,牽著馬來到近前,笑道:“收穫還不錯,今兒又買下了兩匹,——和往常一樣,已經送到高家了。”官寺裡的馬廄太小,勉強能放下四五匹馬,多了就容不下了,所以,凡是收來的馬匹都是當天便送去高家。

    荀貞點了點頭,扭臉往遠處看了看,見文直乘坐的軺車已經消失在了路的轉彎處,揮了揮袖子,幫小夏拂去衣上的灰塵,笑道:“這幾天辛苦你了!看你這灰頭土臉的,走,回後院去。讓唐兒給你燒點熱湯,好好洗沐洗沐。”

    兩人往院中走。一邊走,小夏一邊問道:“剛才是縣里來人了麼?”他雖沒見到文直,但是能勞動荀貞出門相送的,十有必是縣中來人。

    荀貞答道:“是啊。仲業的族叔文直剛才來了。”

    “所為何事?……,可是縣裡準備要處決第三氏了麼?”

    “哪有這麼快!第三家犯的雖是妖言惑眾之罪,不必等到秋冬行刑,但畢竟是幾十個人頭,如今又剛剛開春,郡守即將行春,實非適合殺人之時。少說也得等到府君行春過後。”

    ——所謂“秦為虐政,四時行刑”。漢人為了避免重蹈前秦“尚法而亡”的舊路,在全面繼承秦之律法的基礎上,也對秦的法律做出了一定的改動,其中之一便是不再“四時行刑”,而是依據“天人合一”的說法,用陰陽五行學說為指導,定下了“秋冬行刑”的制度。

    ——“春夏生長,利以行仁;秋殺冬藏,利以施刑”。在春天和夏天“行仁”,在秋天和冬天執行死刑,這也就是儒生們說的“順天行誅”。不過,“謀反大逆”不在此列,“妖言惑眾”這個罪名也算是“大逆不道”的一種,故此倒是不用等到秋、冬再行刑。只是正如荀貞所說,現在一則剛剛開春,天氣方才回暖;二來郡守陰修即將要開始“行春”,並“假民種食”,以宣示他的仁德,確實不是殺人的時候。

    小夏問道:“府君要開始行春了麼?文君此次來,就是為了告訴荀君這個麼?那咱們可得好好準備一下了,得給府君一個好印象啊。”太守“行春”是為了“勸民農桑,振救乏絕”,而要想“勸民農桑”,當然不能只去縣里,肯定是要下到各鄉中來的。

    荀貞以為然,頷首說道:“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耕、桑是大事,輕忽不得。我本就打算這兩天便開始往各亭、各里去督促鄉民農桑,如今剛好趕上府君行春,倒是一舉兩得了。”他和小夏談談說說,卻是只說“行春”,半句不提自己剛剛舉薦了時尚為本鄉鄉佐之事。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32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2 太守行春(下)

    縣里邊的辦事速度很快,文直回去後的第二天,對時尚的任命就下來了。

    縣令朱敞派了一個年約三旬的功曹書佐來送任命書。

    “功曹書佐”,顧名思義,乃是“功曹”的下屬。功曹主掌“選署功勞”,雖秩僅百石,但縣屬吏中地位高,職權大。過去又被稱為“主吏”,前漢開國三傑裡的蕭何未從高祖起事前就擔任過這個職位。——所謂“選署功勞”,也即任用遷轉和錄功過,類同後世的組織部。“功曹”除了主要負責人事工作外,又能參預縣中政務,很有實權。

    按道理,一個的“鄉佐”是用不著“功曹”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主吏”親自派人來給送任命書的,所以當這個功曹書佐到達時尚家門外時,轟動了整個的里巷。

    功曹書佐出行鄉下、傳達任命,代表的是縣里、朝廷的臉面,儀仗威嚴,冠冕端莊,身穿黑袍,戴黑冠,佩長劍,前後皆有執戟的吏卒護衛。時尚急急忙忙的穿戴整齊,從院內匆匆跑出,顧不上和聚攏周圍的里民們打招呼,拜倒地:“不知公來,未能相迎,尚乞恕罪。”

    這個功曹書佐年紀很輕,二十多歲,是鄰鄉一個大族的子弟。他能出任此職,全賴的是家族的背景和關係,平時也是個很驕傲的人,這會兒卻十分和氣,吩咐吏卒讓開,上前了兩步,將時尚扶起,笑道:“聞時君之名,今日方得一見。”

    時尚出來的匆忙,院門沒關。

    這個功曹書佐朝院中了一眼,見院中共有兩間矮屋,系用黃土壘成,牆壁上坑坑窪窪。有一個鋤頭倚牆而放,鋤板上亦鏽跡斑斑。院角放了一堆枯木枝,大約是用來燒火的。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兒衣衫破爛,正蹲柴火堆邊兒上,出溜著鼻涕,怯怯讓讓地著他。

    “時君家很是清貧。”這個功曹書佐收回目光,笑道,“雖然清貧,陋巷,但是時君‘不改其樂’,真有顏子之風。子曰:‘君子固窮’,的就是像時君這樣的人啊。”

    “顏子之賢,尚不敢比。”時尚嘴上謙虛,心道,“無緣無故的,怎麼來了個功曹書佐?”

    “功曹”主“選署功勞”,有考察、錄、推薦地俊才的權責。他隱約猜出了這個功曹書佐的來意,只是不敢相信,又是忐忑又是歡喜地想道:“這人將我比為顏子,莫非是縣廷聽了我的‘賢名’,故來辟用?……,只是不應該啊,較之我鄉中才俊,當以子雲第一,便是縣君有意辟用,也該不到我啊。”緊張不安,心裡砰砰直跳。

    ——“子雲”,即王承,宣博門下年輕的那個弟子。當日宣博家中評辯荀貞誅滅第三氏是對是錯的時候,他是堅決反對荀貞做法的。

    這個功曹書佐握著時尚的手,哈哈笑道:“時君何必謙虛!貴鄉有秩荀君可是對你百般稱讚!”

    “荀君?”

    “怎麼?你還不知道?你鄉中缺了一員鄉佐,昨天文直公奉縣君之命,特來你鄉中詢問荀君意見,該任用何人為。荀君只推薦了你一人啊!你奮發圖強,有青雲之志,足堪大用。”

    “啊?”

    時尚心中石頭落地,去了緊張不安,換來滿心歡喜,隨即對荀貞充滿感激,連連遜讓,道:“荀君謬贊,荀君謬贊。”自呼己名,又道,“尚鄉野愚人,無才無德,怎當得起荀君稱讚!”鄉佐雖是鄉中吏,但主管財務,權力不,和里監門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個功曹書佐把任命書交給他,道:“從現起,君即鄉鄉佐了!”頓了頓,又感歎似的道,“荀君真是道德高潔啊!推薦了你,卻又秘而不露,不居其功,難怪能深得縣君贊許。”

    兩漢之人重德義,崇恩信。

    “重德義,崇恩信”主要表現兩個方面。一個是民間,遊俠們“尚氣輕死”,常有為報恩而慨然赴死之事。一個是官場,“門故吏”對“老師”和“舉主”感恩戴德。

    對被舉薦人來,“舉主”就是他們的恩人,不但平時對“舉主”感恩戴德、言聽計從,視“舉主”如君父,並且甚至當“舉主”去世的時候,有些被舉薦人還會去官服喪,像兒子一樣的孝。先帝時,跋扈將軍梁冀曾多次聘請過一個叫趙敦的人,趙敦每一次都拒絕了他,不肯應聘。管梁冀被士大夫們強烈的憎恨,然而他身死族滅後,趙敦卻為了報答他的“知遇舉薦之恩”而不顧朝廷不准人去弔唁的禁命,獨往弔祭。這種習氣發展到後來,便逐漸演變成了凡“舉主”所舉薦者,多為“年少能報恩者”。

    也正因為有這個社會風氣,所以知道荀貞“秘而不露、不居其功”後,這個功曹書佐就不禁稱讚他“道德高潔”。他對時尚道:“荀君乃名族子弟,聲聞郡縣。今天我來了你們鄉中,如果過而不拜就實是太失禮了。我準備去拜見一下他。時君,你要和我同去麼?”

    時尚當然要去。荀貞可以對舉薦他的事“秘而不露”,他卻不能已經知道了的情況下還裝聾作啞、不去謝恩。

    這個功曹書佐當即令吏卒前邊開道,驅散圍觀的里民,與時尚攜手同行。里門外,停放著這功曹書佐來時乘坐的牛車,便邀時尚同坐,兩人七八個吏卒的簇擁扈衛下,徑去鄉中官寺。

    到了官寺,荀貞卻不寺中。

    ——

    1,當“舉主”去世的時候,有些被舉薦人會去官服喪。

    荀氏八龍中有名的是“六龍”荀爽。他曾被司空袁逢舉薦過,雖然沒應,但是袁逢死後,他卻為之制服三年,“當世往往化以為俗”。應劭也:“當時論者歸為厚”,荀爽的這個舉動得到了當時名士們的稱讚。不過,應劭來,這種做法是錯誤的。他“指責論者不能深察,並認為荀爽之類的事行‘於義足責’”,“他來,為了先前的舉主的去世而服喪、孝,甚至去職,這類行為所表現的,實所謂顧私恩,不勤恤國事,棄大為”。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44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3 田邊斷案(上)

    在一個鄉吏的帶領下,功曹書佐和時尚兩人於費亭田邊找著了荀貞。

    田邊有很多人,大多跪坐在地。荀貞很隨意地坐在他們的面前,身後有兩三人按刀侍立。

    這功曹書佐是頭次見荀貞,見他衣著簡樸,穿的只是最普通的麻布袍服,頭上裹幘,腳上布履,身邊放了一柄環刀。單就穿戴而言,他和跪拜在他面前的那些鄉民們並無太大的區別,但是容貌清朗,風姿俊秀,雖只是隨意而坐,卻自有一番晏然從容的風采。

    他低聲問鄉吏和時尚:“坐在鄉民前邊的這位就是荀君吧?”

    鄉吏和時尚點頭稱是。

    這個功曹書佐遠遠地將車停下,從車上下來,吩咐吏卒皆留在原地,隨後和時尚緩步前行,觀察了一下前頭的場景,說道:“荀君似在斷案?咱們不要打擾他,悄悄地到邊兒上聽一聽。”

    時尚答道:“是。”

    兩人和那鄉吏走近,正好聽見荀貞開口問道:“你說這匹縑布是你的,你又說這匹帛是你的。空口白牙誰都會說,證據何在?……,你們兩個怎麼證明這縑布是你的?”

    鄉民們前頭跪拜了兩個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三十四五。在他兩人之前,地上又放了一匹帛布。時尚心道:“荀君果然是在斷案。”往那兩人身上看了一看,又往那匹縑布上看了一看,又想道,“原來是二人爭縑。”

    四十多歲的這人說道:“回稟荀君,這匹縑布是小人妻在家織成,準備拿去縣市上賣的,沒想到剛才在路上卻被這人搶走。”

    三十四五的那人大聲喊冤,叩頭不止,叫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荀君,這匹縑布明明是小人妻在家織成,準備拿去縣市販賣的。方才路上,小人遇到了這人,他說想買下來,小人便給他觀看,萬沒想到在看過之後,他卻忽然說此縑乃是他家所有!求君明斷。”

    荀貞問道:“你們都說這縑布是被對方搶走的,可有人證?”

    四十多歲的那人答道:“當時路上沒有行人,只有我和他。沒有人證。”

    三十四五的那人亦道:“沒有人證。”

    荀貞又問道:“既然如此,你們又都說此匹縑布乃是由爾妻所織,又可有人證?”

    兩人皆道:“小人妻日夜在家織布不輟,左鄰右舍皆是人證。”

    “你兩人攜縑出門時,可有人看到?”

    “沒人看到。”

    在邊兒上悄悄聽案的那個功曹書佐聽到此處,蹙眉想道:“這下難辦了。雖明知此兩人中必有一人言語不實,可一來,在搶奪縑布時沒有人證,二則在他們攜縑出門時也沒人看到,三者這縑布又不比牲畜、家具,上邊沒有什麼記號,……,該如何才能判斷誰真誰假呢?”

    荀貞也是一副為難的模樣,摸了摸幘巾,很無奈地說道:“搶縑時沒有人證,你們出門時也沒人看到,這該讓我怎麼判呢?”皺著眉毛想了會兒,說道,“罷了,罷了,按照市價,一匹縑布值錢不過數百,你們為了這區區數百錢爭執不休,讓我煩擾,又是何必?這樣吧,將這匹縑一分為二,你兩人各拿一半,我再另外給你二人分別補上三百錢。如何?”

    告狀的兩人愕然抬頭,旁聽的鄉民們無不目瞪口呆。時尚與那個功曹書佐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道:“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這樣斷案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只是可惜,不能懲處奸人。”

    荀貞也不等那兩人答話,抽出環刀,令侍立身後的許仲、小任將縑布打開,從中間劃開,給了那兩人一人一半,再吩咐許仲取出六百錢,平分給那兩人。完了後,他揮手說道:“去吧,去吧。”那兩人不敢表示不滿,拜了一拜,從地上爬起來,拿了縑、錢,自分別離去。

    功曹書佐說道:“荀君斷案已畢,咱們上前拜見罷。”話音未落,坐在荀貞面前的鄉人中又出來了三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跪倒在地,三十多歲的人那人說道:“小人王甲,本亭費裡人,有狀要告!”

    荀貞不急著理他,而是先往剛才告狀那兩人遠去的身影上看了兩眼,這才回轉目光,微微笑道:“你先別急,我有點小事要我隨從去辦,等我吩咐完了他們再聽你的狀子。”

    他將許仲和小任召到身前,示意他二人俯身,湊到他們耳邊說了幾句話。許仲和小任楞了一愣,隨即點頭應諾,轉身離去。——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沒人在意。等許仲、小任離開後,荀貞問道:“你們有何狀要告?”

    王甲指著二十出頭的那人,說道:“小人要告他不孝毆父!”

    此言一出,聞者皆驚。漢以孝治天下,將不孝罪正式寫入了律法中,凡“毆詈父母”者,皆為重罪,和“賊殺傷父母”一樣,按律都要棄市。

    荀貞也是一驚,不覺坐直了身子,打量告狀的三人。三十多歲的這人黑面短鬚,左邊臉頰上腫紅一片,看樣子像是傷痕。四十多歲這人黃臉長須,額頭上起了個包,右眼烏青,也像是傷痕,觀其相貌,和那個二十出頭被告“毆父”的年輕人有幾分相似。打量過了,荀貞心中生疑,開口問道:“你二人為何皆面目青腫?”

    四十多歲的這人跪在地上,俯身叩頭,惶急地說道:“小人這眼是被王甲打的。……,荀君明見,小人之子沒有毆父!”

    王甲叫道:“程三,還說你的兒子沒有毆父!你頭上的包是誰打的?”

    叫“程三”的這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惶恐之極,說道:“小人頭上這包、小人頭上這包,……。”

    “怎麼?你不敢說了?在荀君面前,你敢撒謊說假話麼?你告訴荀君,你頭上這包是不是你兒子打的?”

    程三不敢爭辯,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不止,口中只說:“荀君,荀君,小人的兒子不算打我,不算打我!”

    荀貞心道:“看來這年輕人便是程三之子了,卻又為何告狀的不是程三,而是王甲?聽這程三所說,王甲分明與他有仇,他兩個是剛剛打過一架的啊。怪哉怪哉。”定下心神,不疾不徐、和顏悅色地問道:“我且來問你,這年輕人便是你的兒子麼?”

    程三答道:“是。”

    “王甲告他毆父,是否屬實?他打了你麼?”

    程三囁囁嚅嚅,說道:“打是打了一下,……。”

    王甲插口說道:“什麼叫‘打是打了一下’?你這逆子明明是舉著棍棒,朝你腦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荀君,小人雖是野人,卻也知道,就連詈罵父母也是重罪,何況毆父?此等不孝子,有何顏面立於天地之間?請荀君快將他治罪!”

    程三漲紅了臉皮,焦急地分辯說道:“荀君,小人之子雖然打了小人一下,但卻是絕非有意。”

    荀貞心道:“王甲狀告程三之子毆父,程三沒有否認,看來此事是真了。……,只是,程三為何一直說其子‘不算打他’,‘絕非有意’?是因為害怕其子受刑,所以包庇隱瞞?還是因為另有蹊蹺緣故?”問程三之子,說道,“你打你的父親了麼?”

    程三之子從跪下來開始,一直沒有說話,面色蒼白,簌簌發抖,可能是因為被“毆父”這個罪名嚇著了。聽見荀貞詢問,他結結巴巴地回答說道:“小、小人打了。”

    “是用棍棒打的?”

    “是。”

    “你可知‘毆父’乃為重罪,按律當要棄市?”

    程三之子恐懼駭怕,癱軟在地,喃喃說道:“小、小人,小、小人。”程三好歹比他年長,膽色壯些,還能不住口地叫道:“小人子冤枉、小人子冤枉。”

    “程三,你可是因不願你兒子受刑,所以隱瞞包庇?雖然按照律法,‘親親得相首匿’,但是這個‘得相首匿’卻只限於子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你身為人父,隱匿你兒子的罪行,是‘父母匿子’,卻不在允許的範圍內,依律可是要‘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的也。”

    荀貞注意到王甲聽到此處,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程三面如土色,叩頭說道:“小人之子的確是打我了,但他絕不是有意的。”

    “噢?不是有意的?此話怎講?你細細道來。”

    “小人與這王甲是同裡人,素來不睦,常彼此相爭。今天上午,又吵了起來,說到惱處,這王甲便舉拳擊我。小人之子適在旁邊,就上前勸攔。王甲先將小人之子推開,又抽出拍髀,前來刺我。小人之子情急,隨手從牆邊拾了根木杖,欲要打他,卻不料失手打在了小人頭上。”

    “你是說王甲拿刀刺你,你兒子本想打他,卻不小心打住了你?”

    “正是。”

    程三拉著他兒子,兩人連連叩首。他接著說道:“小人之子一向孝順,又怎會毆我?今天他打我這一下,實非有意。我挨了一棍後,這王甲便高聲大叫,說我兒子毆我,拉了我們去官寺告狀。去官寺的路上,剛好見荀君正在此處審案,因不敢打攪,便相候在側,等待至今。……,荀君,小人之子真的是因為失手才打住了我,求荀君開恩,饒恕他的罪過。”

    “原來如此!”

    旁聽的功曹佐史對時尚說道:“不意此案竟有此曲折。……,時君,聞聽你是鄉父老宣公門下的高才弟子,學的是陽翟郭氏家法,必然精通法律,以你看來,此案該如何判定?”

    “‘毆父’所以是重罪,是因大逆不孝,天地不容。可這程三之子之所以打了他的父親,卻並非是因為不孝,恰恰相反,反而是出於孝心,是為了救他的父親。此案、此案,……。”

    “此案如何?”

    時尚沉吟片刻,想起來了一件事,說道:“我記得前朝董仲舒所作的《春秋決獄》中有一案與此相似。”

    《春秋決獄》是一本判例書,共計有二百三十二事,通篇以“《春秋》之義”來判案定罪,將《春秋》大義當作司法裁判的指導思想,也即“經義定罪”。和正統的法家相比,二者的區別在:法家完全依照律法斷案,而春秋決獄則主要是根據犯罪人的動機來判案,也就是說:如果出發點是好的,那麼即使觸犯了律法也可以不予追究或減輕處罰。

    《春秋決獄》是前漢的書,董仲舒的名聲雖然很大,“經義定罪”的說法也早就風行兩漢,但當世書籍傳播不易,不是搞律法這個專業的也不一定看過這本書。那個功曹書佐就沒看過,他驚訝地說道:“《春秋決獄》裡有類似的案例?……,時君連《春秋決獄》都看過麼?果然博學。”

    時尚慚愧地答道:“《春秋決獄》一書,我並沒有看過原文,只是早幾年前在聽先生講課時,聽先生提起過。”

    “怎麼判的?”

    “董仲舒說:‘君子原心,赦而不誅’,認為不當坐。”

    “‘君子原心,赦而不誅’?”這個功曹書佐是標準的儒家子弟,對這句話非常贊同,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正該如此!”心中想道,“縣中有人說荀君刻薄好殺,任鄉有秩不足一月便盡滅第三氏,——他恐怕是不會贊成君子原心的,也不知會不會將這程三之子赦而不誅?”

    ——

    1,判例。

    判例即表示將某一判決作為審理同類案件的前例。

    在我國早在周朝,就有用“判例”斷案的事例。秦的律法中有“廷行事”一說,廷行事即判案成例。漢承秦制,在除了依法斷案外,也有很多依“判例”斷案的案例。西漢孝武帝時,“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比”,就是故事、前例的意思,也即“判例”。

    兩漢有不少判例書,影響較大的大約有兩本,一本即《春秋決獄》,另一本是東漢的《法比都目》。《法比都目》共有九百六篇,是當時法定的判例彙集。

    本節中的“二人爭縑”案即是出自《法比都目》。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50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4 田邊斷案(下)

    荀貞聽完了案情的曲折經過,稍微放鬆了一下坐姿,說道:“原來案情竟如此複雜。”令仍在不住磕頭的程三和他兒子停下來,抬頭問圍觀旁聽的鄉民們,“你們以為覺得此案該怎麼判?這程三之子是算毆父還是不算呢?”

    圍觀的鄉民大眼瞪小眼,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說道:“程三之子雖然打了程三,但其實是為了救父,這,這,……,他雖然觸犯了律法,但似乎不至於死罪。”

    王甲大怒,扭過頭,指著說話這人,叫道:“甚麼叫雖觸犯了律法,卻不至死罪?律法就是律法,你觸犯了律法就該伏法!如果不按法行事,如果下次再出現了毆父案,如果那個毆父的不孝子也說是不小心打到的,怎麼辦?你讓荀君如何判?”

    這王甲雖是鄉下人,沒讀過書,不識字,但是這一番話說得卻是很有道理。旁聽的鄉民們中就有好幾個連連點頭稱是,同意他的意見的。

    荀貞笑道:“法者,刑罰也。律者,約束也。法律應該平之如水,這樣才能禁強暴。王甲說得不錯,按法辦事,正該如此。”

    王甲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轉臉去看程三。程三如遭雷擊,他今年四十多歲,只有子一人,聽荀貞意思分明是要按律行罰,眼看著便要絕後,頓時失魂落魄,哀痛流淚。荀貞一舉撲滅第三氏,如今在鄉中的威望很高,他雖然痛苦,卻也不敢再替兒子求情了。圍觀的鄉人中有很多都發出了歎息,竊竊私語:“程家就這一個兒子,今因毆父將要被誅,他家怕要絕後嘍!”

    荀貞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複又開口,說道:“不過,……。”

    “不過?”

    “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罷。”

    鄉人們都莫名其妙,不知他為何突然改口要講故事。在較遠處旁聽的時尚卻心知肚明,想道:“看來荀君也是讀過《春秋決獄》的,接下來他大約是要講許世子止的故事了。”

    果然不錯,荀貞說道:“你們知道春秋麼?本朝之前是秦,秦之前是戰國,戰國之前是春秋。春秋時有一個國家叫許國,許國國君有一個兒子叫許止。有一天,許國國君生病了,許止很孝順,就給他找來了一副好藥,本是好心,誰知道在吃完這服藥後,許國的國君卻死了。……,你們說,這個許止是孝還是不孝呢?”

    鄉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許止弑君”本就是春秋時的一個著名公案,涉及了倫理、法律、動機等等多方面的內容,就算是個法律專家在這裡,恐怕一時也說不清楚,而且《春秋》、《左傳》、《谷梁傳》,包括前漢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在內,這些儒家的經典著作對此事也都是評價不一,何況這些不識字的鄉人呢?

    荀貞等了會兒,見無人答話,又說道:“這許止雖然毒殺了他的父親、許國的國君,但本意卻是出於孝心。如果因此就指責他弑君,定他的罪,那麼我且問爾等:以後還有誰敢再給君父獻藥呢?”

    ——事實上,許止在獻藥這件事是有做錯的地方的。按照禮,兒子、臣子給父親、君上獻藥,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獻藥前兒子、臣子要先嘗,一個是如果不是三代以上行醫的醫家,是不能請來開藥的。依照《谷梁傳》的說法,許止在獻藥前沒有嘗藥;而又依照當代經學大師服虔的說法,許止其實是嘗了藥的,只是他找的這個醫生不是出自三代行醫的醫家。

    ——不管許止有沒有做錯,也不管他是在什麼地方做錯了,有一點是沒錯的,那就是他的確是個孝子,因為在他父親死後,他非常自責,放棄了繼承君位,選擇了自我流放,流亡去了晉國,自己整日悲泣,沒等到第二年就死去了。

    這些曲折的內情荀貞沒必要對鄉民們說,他頓了頓,見鄉人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接著說道:“前漢大賢董公仲舒認為,許止雖毒殺了他的父親,本意卻是因‘孝’,故此不當罪之。此即:君子原心。今程三與王甲爭鬥,王甲以刀刺之,程三之子為救父而傷程三,非欲毆父,而實為誤傷。這不是律法上規定的‘毆父’之意。我以為,應如許止故事,不當罪之。”

    一言既出,程三和他的兒子呆若木雞,不敢相信。王甲急了,膝行趨前,叫嚷道:“怎麼不當罪?明明就是毆父,為何不當罪?君判案不公,小人不服!”

    荀貞勃然變色:“王甲,你和程三素來不和,今日因言爭鬥,竟至拔刀相刺!要非程三之子救父,你可知,若你這一刀落到實處,就憑你這一刀,我就能治你一個鬥傷、乃至鬥殺之罪麼?你不感謝程三之子,反而還胡攪蠻纏,要告他毆父。你這是必欲要置他於死地麼?”

    荀貞剛才斷案的時候一直和顏悅色,此時驟然變色嗔怒,王甲嚇了一跳,腦海裡立刻浮現過一個個第三氏族人被捕時的場景,膽氣立消,惶恐懼怕,汗流浹背,跪伏在地,不敢再言。

    荀貞回轉顏色,平息了怒氣,又對他說道:“你與程三同居一里,本該互睦相助,平時就算有些口角,也不該揮拳相向,有多大的仇怨竟至動刀?”他原本坐的很隨意,這會兒長身而起,端正地跪坐在地,摘去頭上的幘巾放在地上,斂起衣袖,整好衣裾,面對著圍觀的眾多鄉民,亦拜倒在地,說道,“我身為本鄉有秩,不能使治下民知禮守法,我之罪也。”

    鄉民們從小到大,生長幾十年,哪裡見過有官吏向自家道歉的?震驚了片刻後,包括程三、王甲及程三之子在內,都忙也手忙腳亂的紛紛拜倒,說道:“荀君自來任本鄉後,剪除第三,除滅豪強,我等皆深感君恩!請你快快起身,這不是你的過錯,是我們這些鄉野愚夫不知禮法,是我們的過錯。”

    如果說荀貞依照《春秋決獄》來斷程三、王甲之案還不致令時尚和那個功曹書佐吃驚的話,那麼現下這個場景卻就使他兩人極其驚訝了。

    那個功曹書佐感慨地說道:“縣人有的說荀君深刻好殺,是個寡恩的人;有的說荀君賑恤鄉民,是個愛民如子的人。眾說紛紜。我與荀君素未謀面,本不知何所適從,不知道該聽信哪種說法才好。今日一見,才知‘寡恩’之語不足信也。荀君年歲雖不高,與我相仿,但他的德行勝我何止十分!真有長者之風。”對時尚拱了拱手,說道,“時君,在下告辭了。”

    時尚驚訝問道:“告辭?你不是說久仰荀君之名,今日來入本鄉,若過而不拜不合禮節麼?咱倆從官寺一路找到這裡,荀君就在面前了,你卻又為何忽然提出告辭?”

    這個功曹書佐說道:“荀君的德行如峰巔青松,高潔臨淵。我今來貴鄉,風塵僕僕,身上不潔,不敢拜見。待我回去,等到休沐之日,盥洗沐浴、換過熏香新衣後,再來拜見。”

    兩漢四百年,前漢民風質樸,重義輕死,明朗直露,後漢儒學漸深,發展為士人重名節,而到漢末,又由好名節發展為清議、清談,世風也漸變為瀟灑通脫、任性率真。這三者一脈相承,再往後就又因戰亂等等因素乾脆發展成了魏晉風流。這個功曹書佐今天的舉動就頗有東晉時王子猷雪夜訪戴,興盡而返的意思,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時尚看著他離去,登車遠走,心中想道:“此人這一離去,來日縣中必又會再添一段佳話。”

    這個功曹書佐所謂“身上不潔,不敢拜見”云云,也許是真心話,又或者也許只是託辭,實際上只是想借此來“邀名”,希望通過自己的這個舉動能讓縣人看到他禮敬賢士的“誠心”,但不管如何,至少對荀貞而言是件好事,至少也能通過此事讓縣人們知道了他的“德行”有多高。

    時尚轉回目光,繼續看荀貞斷案,同時又不禁想道:“當日在先生家辯論過荀君捕滅第三氏是對是錯後,先生命我辭去里監門的職務,來拜見荀君,言外之意是要我投到荀君門下了。我雖也很看重荀君,他出身高門,祖父輩都名重天下,本身也有才幹,肯定早晚必成大器,但畢竟現在只是個有秩薔夫,我本以為就算投到了他的門下,短日內怕也只能奔走其門下而得不到回報,卻沒想到這才短短幾日,就因為他的舉薦,使我得任了本鄉的鄉佐。”

    他眼裡看著荀貞,暗裡下定決心:“便不說這份知遇之恩一定要報答,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只為了日後的出人頭地,也一定要盡心盡力地為荀君效命!”

    荀貞自來西鄉後,收攬的都是輕俠之輩,時尚算是第一個讀過書、有點學識的“寒士”了。他的這個決定,荀貞自不知道。在鄉民的勸解下,荀貞直起身子,對程三和王甲說道:“程三,你說你和王甲平日不睦,你們同住一里,又能有多大的矛盾呢?今天我就給你們做個和事老,過去的事兒不再說了!從今天起,你們能不能和睦相處?”

    程三感激他的恩德,沒口子地答應:“能,能!”

    王甲一方面懼怕他的威嚴,一方面也是被他剛才的舉動感動了,亦應道:“能,能!”

    荀貞露出笑臉,站起身,親自把他兩人的手放在一塊兒,令他們互相握住對方的手,歡喜地說道:“這不就好了麼?皆大歡喜!”又立在他們的身前,環顧眾鄉民,說道,“諸位世居本鄉,雞犬相聞,日後應彼此和睦,守望相助,便偶有口角糾紛,也萬不可動輒就粗口、鬥毆。若你們平時有什麼困難,可來官寺找我,我必竭力相助。”

    鄉民們都拜倒應諾。

    就在此時,有四個人分成兩撥,從官道上下來,走至近前。眾人看去,卻是方才離去的許仲、小任和那兩個爭縑的鄉民。許仲與小任一人帶著一個,來到荀貞面前。

    鄉民們不知這是何意,安靜了下來,聽荀貞說話。荀貞問道:“如何?”

    許仲指著自家帶來的那人,是那個四十多歲的,答道:“奉君之令,我尾隨其後,聽見他連聲埋怨,說君壞了他的縑布。”

    小任也指著自家帶來的那人,是那個三十四五的,答道:“奉君之令,小人也尾隨其後,見他歡喜雀躍,只顧著一遍一遍地拿著錢袋數錢,並不可惜縑布。”

    荀貞了然頷首,問三十四五的那人:“你可服罪?”

    “小人何罪?”

    “依律:‘盜贓值過六百六十錢,黥為城旦、舂。六百六十到二百二十錢,完為城旦舂’。這匹縑布值錢六百以上,你的罪行輕則完為城旦舂、重責黥為城旦舂。你如現在承認,便饒你不黥;你如不肯認罪,我必從重處罰!”

    “小人冤枉!”

    荀貞揮手,令小任把這人手裡的半匹縑、三百錢奪下,吩咐說道:“送去本亭,教本亭亭長依法嚴懲。”等小任把這人押走,他親將縑交給四十多歲的那人,說道,“适才因你二人各執一詞,難以斷案,故此,我把你的縑分成了兩半,如今真相大白,這半匹縑還給你。”

    四十多歲這人又驚又喜,忙將縑布接過,把荀貞早前給他的那三百錢交出,稱謝不已,最終忍不住,問道:“荀君因何知道這匹縑布是小人的?”

    “一匹縑長數丈,織造不易。我把它斷成了兩半,若他真是此縑之主,又豈能不抱怨?這三百錢你不必還我了,只當是給你的補償罷。”

    縑帛斷為兩半,雖然還可以賣,但肯定價錢比不上一匹縑。四十多歲這人千恩萬謝,圍觀鄉民至此方恍然大悟,皆稱:“荀君神明!”

    兩樁案子,一件顯示了他的寬仁,一件顯示了他的智慧。不但鄉人心服口服,旁觀的時尚也是心服口服,見他斷案已畢,挪步上前,準備拜見。恰在此時,不遠處的官道上有十幾個人經過。一人騎馬,餘者步行相從。荀貞舉目觀望,瞧見騎在馬上的那個人年約三旬,虯髯滿面,玉帶華服,腰佩寶劍,壯甚威武,問左右:“此誰人也?”

    許仲不認識,不能回答。有認得的鄉民答道:“這是從陽翟來的上師。”

    “上師?”

    “對,太平道的上師。騎馬這人名叫波連,他的兄長波才乃是本郡的太平道渠帥。”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6: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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