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69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5:55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5 延攬勇士(上)

    “波才的弟弟?”

    “是啊,是波才的同產弟。”

    荀貞吩咐仍舊跪拜在地的鄉民們都起來,負手觀望波連帶著從人鮮衣怒馬地經過。

    他雖對漢末三國的歷史只知道個大概,泛泛而已,對很多的細節並不瞭解,但還是知道“波才”這個人的,因為“波”這個姓氏太少見了。自穿越至今,這還是頭次聽到在史書上留名的黃巾將領,並親眼見到了其人之弟,饒是他城府日深,也不由有些心神激蕩。

    在圍聚在旁邊的鄉民們看來,他面色沉穩,舉止安詳,和方才斷案時並無別樣不同,然而落在朝夕相伴的許仲眼中,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異樣。

    許仲往他放在身後、緊緊握住的手上看了看,再又往他的不動聲色的臉上瞧了瞧,心道:“荀君很少如此失態,莫非他與這波才有舊?”聯想起荀貞之前叫他悄悄調查本鄉太平道的命令,更是越發不解。因為周圍鄉民甚多,他將疑惑藏在心中,沒有詢問。

    荀貞問那認識波連的鄉民,說道:“你認得此人,你也信奉太平道麼?”

    這鄉民答道:“本鄉信奉太平道的人不少,要說最多的應是荀君曾在的繁陽亭,小人聽說那兒有整一個里都是太平道的信眾。小人有個親戚也信此道,不過小人卻是不信的。”

    “噢?那你怎知此人是波才之弟?”

    “小人家住本亭德里,里中有一人名叫陳牛,和繁陽亭的原盼一樣,都是本鄉太平道的魁首。這波連每隔一兩個月便會來本鄉一次,召這陳牛相見。故此小人認識他。”

    荀貞早在出任繁陽亭長前,就對本縣的太平道信徒很感興趣,去年九月出任繁陽亭長後,更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當地的太平道發展情況摸了個通透。

    去年底繼任了本鄉的有秩薔夫,儘管事務繁忙,他把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熟悉本鄉士紳和誅滅第三氏上,但也沒有忘記“保命大計”,本著知己知彼的原則,在就職不久後,便有命許仲、小任、小夏等人繼續悄悄地調查本鄉的太平道情況。

    根據目前得來的情報,正如這鄉民所說,本鄉大部分的亭里都有人信奉太平道,信徒的分布面很廣,不過數量不一,有的亭信徒多,有的亭信徒少,少則四五人,多則數十上百,其中信眾最多的便是繁陽亭。原盼所在的敬老里,差不多整個里的里民都信奉此教。

    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原盼在本鄉的太平道信徒中很有名望,是一個天然的魁首。只是原盼好靜,不好弄權,雖得鄉里信徒的擁戴,但卻從來不以魁首自居,平時也是只顧本里信眾,而對其它亭部、里落的信徒很少過問。這樣一來,就很不利太平道上層人物對本鄉太平道信徒的控制,因此就又有了一個“官方指定”的魁首,也即陳牛了。

    黃巾起事之時,八州齊動,幾十郡縣幾乎是同時齊發,這在當時信息不暢的客觀條件下是很難做到的。張角為什麼對遍佈天下的信徒有如此強悍的控制力?太平道為什麼有如此強大的組織能力?固然是因張角遍設三十六方,每方置一渠帥為首領,渠帥下又各置頭目,層層組織、層層控制的緣故,但張角之所以這麼做,卻並非無緣無故,而是事出有因的。

    在穿越前,荀貞只知道太平道有過一次遍及全國的起義,但在穿越後,才知道太平道其實在中平元年(184年)的黃巾大起事之前,已經在熹平年間(172-176年)組織過一次起義了,只是規模不大,最終也失敗了而已。——張角正是從這次失敗的起事中吸取了教訓,這才加大了對底下教眾的控制。陳牛,也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才被本郡的渠帥波才任命為本鄉魁首的。

    當然,荀貞只耳聞過太平道已經有過一次小規模的起事,對張角從其中吸取到了什麼教訓並不清楚。他望著波連等人遠去,問道:“我觀波連衣飾富貴,其隨從人等雖有太平道信徒,但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卻似也有家中賓客之流。……,這波家很有錢麼?”

    那鄉民答道:“我聽陳牛說,這波家也算是陽翟的一個豪強大族了,家中有良田千畝,門下也有不少就食的賓客、徒附。”

    信奉太平道的多為貧苦百姓,但其中也不排除有豪強和朝廷官員。如張角本人便是巨鹿的豪強。又如朝裡的權宦“十常侍”,其中也有好多都是信教的,與張角常有書信來往。乃至當今天子也不排斥太平道,很相信《太平經》這本書,並試圖徵用給朝廷獻上此書的襄楷。

    故此,在聽到波家是陽翟的一個豪強後,荀貞也並不驚奇。他對太平道感興趣,時尚對太平道沒甚興趣。如今時尚對荀貞是滿心滿肚的感激,疾步上前,拜倒在地,說道:“尚本野人,君不以尚卑鄙,舉薦於縣廷,令尚之賤名得入縣君之耳而使尚被擢用為本鄉鄉佐。尚實在惶恐,感激之情,難以言表。請君受尚一拜。”

    荀貞回過神,將他扶起,笑道:“我早看見你了!你在邊兒站了半天,為什麼不過來?剛才與你一起的那個人是縣中的縣吏們?怎麼走了?”

    “方才那人是縣中的功曹書佐,來給尚傳達縣中任命的。他本欲與尚一起來拜見荀君的,只因見君正在斷案,故不敢打擾,在旁觀看。”

    “也不知怎麼了,近日來,來找我告狀的鄉民越來越多,每天都得四五起。”荀貞好像很迷惑不解似的搖了搖頭。事實上,他非常清楚此中原因何在。還能有什麼原因?只能是因為他先滅第三氏、再寬恕“受賄”亭長這兩件事,使得他在本鄉鄉民中的威望急劇升高,所以鄉民們才從原本多找“鄉父老”宣博告狀改為多來找他。只不過,時尚是宣博的弟子,這些話不能對他說,只能裝裝糊塗。

    他問道:“既然是來見我的,為何又走了?”

    “後來又因見君斷案如神、品德高潔,他自慚形穢,故而過而不拜,說等休沐之日,待沐浴更衣後再來拜君。”

    荀貞一怔,心道:“沐浴更衣後再來見我?嘿嘿,這人雖不知名姓,卻倒是與我仲兄頗有相似,很有點‘名士風流’的意思。”他的“仲兄”自然便是好聽喪歌的荀衢了。他哈哈一笑,說道:“自慚形穢?還好他沒來見我,他若來見我,我才該是自慚形穢呢!你看,在田裡跑了半天,鞋上、衣上全是塵土,髒兮兮的。……,明德,你是本鄉賢士,任里監門時,我就想對你說:‘小池怎容大龍’?多虧縣君慧眼,將你擢為鄉佐。以後,我可要多多賴你大才了!”

    時尚毫不猶豫地說道:“唯君為是從!”

    雖得到了這第一個投在自家手下的“士子”,荀貞其實並無多少歡喜之情。對他來說,舉薦時尚只是順手之舉,只是想讓自己能更快的徹底在本鄉立足而已。要想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保全性命,單純地指望依靠這些儒生完全不行,重點還得放在招徠勇士上。

    他故作歡暢,先令圍觀的鄉民們散去,繼而和時尚把臂言歡,下意識的,眼神又往官道上波連等人的背影處望了一望,心道:“聽那鄉民說,這波連每一兩個月就會來本鄉一次。他來的這麼勤快,料來不是單為見陳牛而來,定有其它圖謀,十之八九是為了組織教眾。他的哥哥波才身為本郡的太平道渠帥,乃張角的心腹之人,說不好,已經知道張角將要再次起事了。”

    細想之下,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帝國全境從南到北近萬里,別的不說,就說從巨鹿到潁川便有七八百里,來往一趟,就是騎馬也得半個多月。造反是掉腦袋的事兒,臨到頭了再抱佛腳絕對不行,張角肯定早早地就對各地的心腹教眾露出口風了。這波才如果現在就知道太平道將要起義之事,並開始著手準備,實在是絲毫不足為奇。

    “今我已誅第三氏,又通過不追究‘受賄’亭長之事得到了本鄉吏員的敬服,再又通過撫恤孤寡、斷案平冤,也算是得到了大多數鄉民的敬畏,又因去年剿滅群盜而得的賞賜與近日賣馬得來的錢財,手裡也比較寬裕了,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已然皆有,下一步就可以開始放心大膽地招攬本鄉輕俠、勇士了。”

    ——

    1,實際上,在中平元年(184年)的黃巾大起事之前,在熹平年間(172-176年),太平道已經組織過一次起義了。

    據《東漢原始道教與政治考》一文中考證:熹平年間,太平道已有過一次起事,只是失敗了,而後,此次起事的參與者又因遇到大赦(176年)而僥倖活命。

    證據是:在熹平六年(176年)接任司徒的楊賜對椽史劉陶說:“張角等遇赦不悔,……。”《典略》中亦說:“熹平中,妖賊大起”。並且在劉陶稍後再次上書後,宦官們在靈帝面前讒毀他,也提到此事,說:“前張角事發,詔書示以威恩,……。”

    另外,早在太平道起事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很多次稱之為“妖賊”的起義,如建和二年(148年),長平陳景自號“黃帝子”,又南頓管伯亦稱“真人”等等。這些起義活動都是帶有宗教色彩的。從安帝到桓帝,此類的起義共有四十多次。張角的太平道起義肯定是有受到這些起義影響的。

    2,當今天子對太平道也不排斥,很相信《太平經》這本書,並試圖徵用給朝廷獻上此書的襄楷。

    襄楷在桓帝時再次把《太平經》獻給朝廷,“及靈帝即位,以楷書為然。太傅舉(襄楷)方正,不就。鄉里崇之。每太守至,輒致禮請。中平中,與荀爽、鄭玄俱以博士征”。

    不但靈帝對太平道不排斥,靈帝之前的皇帝也有不少和道家高人來往密切的。早在西漢晚期,道士們已經開始干政,到了東漢,對朝野的影響更大了,並因為當時的政治越來越黑暗,越來越“政刑暴濫”,從而“在強烈的救世使命驅使下”,逐漸從“干政”演變成了“取而代之”。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6:01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08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6 延攬勇士(下)

    荀貞路見波連,心道:“今我天時、地利、人和已皆齊備,可以延攬豪傑了。”

    便在今天上午,小夏剛剛收齊了五亭之馬,計有三十匹,除掉荀貞留下了五匹良駒自用外,剩下的全部交給了高素。

    按照每匹十萬錢計,高素先把錢墊了出來,總共給荀貞了二百五十萬錢,而小夏買這三十匹馬總共才出了不到一百萬錢,也就是說,通過這次買賣,荀貞賺了足足有一百五十多萬錢。加上去年剿滅群盜的賞錢,他手上現在有兩百萬錢上下。

    回想起上午從高素手中拿錢的情景,荀貞不由感歎,雖知這樣鑽空子賺錢的機會是幾十年難遇一次,還是忍不住想道:“難怪中興名將吳漢當了亭長沒幾年就能招攬賓客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管做什麼行當,還是當官來錢最快。”

    ——吳漢,南陽宛人,是文聘的老鄉,在雲台二十八將中排名第二。他未發達前,因為家貧而給事縣中為亭長,到了王莽末年,不但自家能夠豐衣足食,而且門下還招攬了不少賓客。後來,他因賓客犯法而不得不亡命至漁陽,再又到更始帝時,因緣際會,這才最終一飛沖天。

    ——不但吳漢,雲台二十八將中另一人,潁川郟縣人藏宮年少時也當過亭長。眾所周知,亭長是個很低級的職位,但凡家裡有點地位、有點錢的都不會來擔任此職(荀貞這樣的純屬例外中之例外),這藏宮任亭長前家中的經濟條件可想而知,而到後來天下大亂時,他卻居然能夠“率賓客入下江兵中為校尉”。

    由此可知,別說有秩薔夫了,就連亭長這樣的卑賤職務,如果想要撈錢也是很容易的。權比錢大這種事情,古今中外皆然,也是沒有辦法的。荀貞略微感歎了一下,收回心思,不再去想,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延攬豪傑”上。

    他與時尚說了幾句話,對小任說道:“你去繁陽一趟,把文謙和阿偃叫回來罷,順帶把陳褒、江禽、高氏昆仲、大小蘇君也都找來,我有話要對他們說。”——前陣子,荀貞勸說高素不妨將他門下的賓客組織起來、操練一下,並提出可以和自家手下的“繁陽里民”比試一下,為了穩操勝券,他前兩天命樂進和程偃去了繁陽亭,檢查理民的操練情況。

    小任應道:“是。”他在荀貞手下日久,漸漸熟悉了荀貞的脾氣,知道他雖表面上溫文爾雅,實際上卻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當下也不耽誤,即立刻去官寺取馬,往繁陽亭去了。

    ……

    荀貞笑對時尚說道:“明德,你打算何日上任啊?”

    “我家裡也沒什麼事兒,只是今為鄉佐,不能不稟明恩師。等給恩師說過後,我再回家拿些被褥以備鋪用,交代妻、子兩句,今晚便可搬去舍中居住!”按照規定,官吏在上班期間是必須在官舍中居住的,時尚如今當了鄉佐,自然也不能例外。

    “好。那我今晚就在官舍裡掃榻待君了!”

    時尚拱手辭離,去養陰里拜見宣博,先說了荀貞斷案之事,繼將被荀貞舉薦、任職鄉佐之事稟上。

    宣博初聞言,頗是吃驚,隨即釋然,說道:“以荀君的家世,如今的名望,他舉薦一個人擔任鄉佐實在是輕易之至。你能被他看重,受他的舉薦,實為爾幸,鄉佐此職雖小,但他也是你的舉主了,恩不可忘。你以後需盡心竭力地輔佐於他,務必勤勉任事,不可懈怠。”

    時尚恭謹應諾。宣博囑咐了他幾句,又問道:“你準備何時上任?”

    “等下回家交代兩句,今晚就打算搬去舍中。”

    宣博點頭說道:“正該如此。我也不耽誤你了,你快回家去罷。”

    時尚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再拜而起,倒退出堂,在門口穿上鞋,告辭歸家。

    堂上除了宣博,還有他的兒子宣咸、族侄宣康以及李博、史諾、王承等諸弟子在。除了王承外,諸人多滿面豔羨。

    宣博瞧見了他們的表情,說道:“嚴子雲:‘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祈畜乎樊中’,斯豈荀君之方乎?荀君放著自家的家世不用,主動請出,外任野亭之長,不足半年,升任有秩。他這是要靠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條路啊!……,前次他捕滅第三氏,子雲(王承)說他亂法好殺,方才聽明德講他在田間斷案之事,他又哪裡亂法好殺了?如果真的是亂法好殺,又豈會恕受贓的亭長而不究,又豈會以春秋經義決獄?……,唉,燕雀不知鴻鵠之志。”

    ——嚴子,即莊子。漢人為避明帝之諱,改“莊”為“嚴”。“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祈畜乎樊中”的意思是:沼澤上的野雞十步才能吃到一口食物,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可他絲毫不會祈求被蓄養在樊籠中。莊子的本意是說“逍遙”,放到宣博這裡卻變成了誇讚荀貞腳踏實地、自力更生。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門生弟子們面前正式地誇讚荀貞。

    早前在討論荀貞誅滅第三氏是對是錯時,王承是最堅決反對的,此時聽老師將他比作“燕雀”,滿臉通紅,梗著脖子,亢聲說道:“燕雀固不知鴻鵠之志,鴻鵠又豈知燕雀之志?承雖燕雀,不慕鴻鵠。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在宣博門下年紀最小,才幹最高,本就性格耿直,又剛加冠不久,年少氣盛。眾人聽了他的話,再看他掙紅了滿臉的模樣,滿堂失笑。

    宣博也笑了起來,說道:“子雲,我門下諸弟子中,你年紀最少,諸生卻都認為你才華第一。你固然很有才華,但卻少了幾分歷練。”

    王承畢竟不敢和老師頂嘴,雖然不服,也不再說話了,悶悶地坐在邊兒上,心道:“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做人當秉道而行,怎麼能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我當然知道荀君先捏造罪名、誅滅第三氏,今又用經義斷獄、宣示仁德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外乎是為了在鄉中豎立威恩而已。他的目的我能理解,但他這樣的做法我絕不贊同!先生一直教我等要做一個‘君子儒’,今兒個卻怎麼對荀君這樣一個‘小人儒’如此稱讚?”百思不得其解。

    宣咸嘖嘖說道:“明德真是走運,剛辭了理監門,便被荀君看中,舉為鄉佐,可謂一躍成龍了。”開玩笑似的對宣康、李博、史諾說道,“上次拜見荀君,咱們可是和明德一塊兒去的。如今荀君舉薦了明德為本鄉鄉佐,你們說,要是有了機會,他會不會也舉薦咱們?”

    李博本也是不贊成荀貞亂法誅滅第三氏的,但為了出仕,之前還是奉老師之命,與時尚等去拜見了荀貞。再見過荀貞後,他一改對荀貞的惡劣印象,徹底拜倒在了荀貞“雍容優雅、博聞多識”的大家子弟的風度下。此時見時尚“一躍過龍門”,要說他沒點想法是不可能的,不過到底他在宣博門下年紀最長,四十多歲了,不會像王承一樣把心思都流露出來,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兩漢沒有科舉,出仕全憑舉薦,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寒門子弟要想出仕,那是難之又難,“郡縣椽吏並出豪家”。鄉佐雖僅鬥食,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但在鄉中的位次僅比鄉有秩(薔夫)低,在他們這些“寒士”的眼中已經是個很不錯的起點了。

    宣康、史諾兩人不然,就像大多數銳意進取的漢人一樣,他們絲毫不掩飾內心對功名的熱望,齊聲說道:“丈夫處事,若不能紆青拖紫,牧大州郡,亦當帶丈六黑綬、佩黑犀角印,出入寺舍,威儀赫赫,為百里之宰!如此,方不枉天地生我,父母養我,恩師教我。”太守兩千石,縣令千石。如果當不上兩千石的太守,至少也要做一做執掌百里之地的縣令。

    連宣咸、李博在內,諸人皆下定決心:“從今以後,要多登荀君之門,要常去拜見。”

    宣博自然是希望弟子們能有出息、能有成就的,欣慰地撫須而笑。唯獨王承,獨坐一隅,鬱鬱寡歡,似與眾人格格不入。

    ……

    時尚回到家中,正在收拾東西,有人在外敲門。

    他推門出院,見是許仲:“君卿?你怎麼來了?”

    許仲取出一塊金餅,遞給他:“君方上任,俸祿要到下個月才能發。荀君特令我以此相贈,以安君家。”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16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7 鳳集西鄉(上)

    許仲是帶著車來的,隨行的還有兩個鄉吏,等時尚把金餅留在家中並交代過妻子後,即指揮鄉吏幫著他把收拾好的鋪蓋、換洗的衣服以及幾卷以備閒暇時看的竹簡悉數搬到車上,又請他上車安坐,又令鄉吏在前導引,自家騎馬並行車側,招搖過市地出了裡聚,往官寺中去。

    一路上不少人指指點點:“這不是監門時尚麼?這是往哪裡去?”

    有認得許仲的說道:“那騎馬之人似是荀君門下的賓客,前頭開道的那兩人分明是鄉中佐史,莫不是要往官寺中去?”

    時尚被任為本鄉鄉佐的事兒還沒有傳開,路上見到的人都不知緣故,猜測紛紛。

    時尚既驕傲,又有些不安,驕傲的是昔日屈身里監門,被人視為操持賤役,今日昂首成鄉佐,從此在本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揚眉吐氣;不安的是荀貞接他的動靜有點大。

    他知道許仲是荀貞的心腹,並聽傳言說此人似乎是荀貞的遠親,因此不敢以尋常賓客的身份來看待這個五短身材的蒙面矮漢,筆直地端坐車中,轉過臉,透著親熱地說道:“我只是上任鄉佐,鬥食小吏,怎當得起荀君這樣勞師動眾地迎我?”

    許仲是個寡言的人,不過寡言不代表他不會交際,要不然,就算他武勇過人,也難以折服江禽、高家兄弟這些桀驁不馴的輕俠們。在荀貞命他來給時尚送金,並趕車帶人相迎的時候,他就知道,荀貞定是對此人十分看重,此時聞言,回答說道:“荀君待人,一向推心置腹。他在令我來迎君前,對我說,君本鄉中名賢,只因不好虛名而才德不顯,不為鄉人所知,今日君出任鄉佐,他身為本鄉的有秩薔夫,必須要為君揚名壯威。”

    時尚立刻明白了荀貞的意思。

    他出身貧家,此前又做過里監門這樣的賤職,今雖得荀貞舉薦而被任為鄉佐,但在鄉中其實並無威望,不但沒有威望,說不定還會被類如高、謝、費這樣的大姓豪族所看不起。荀貞為了他日後辦事著想,所以才興師動眾地遣人迎接。

    如果說“贈金”只是物質上的體貼,那麼“相迎”就是精神上的體貼了。

    時尚回想當時在養陰里外與荀貞初次相見時的情景,好像還歷歷在目,宛如便在昨日,而一轉眼間就魚躍龍門,再看此時此刻前有鄉吏引導,坐下牛車粼粼,身側豪士相從,威行鄉中,又如墜夢中。他心中想道:“男兒生在世間,最希望的事情不就是自身的才幹能得到貴人的賞識麼?我能夠有幸遇到荀君這樣的人,夫複何求!”緊緊握住車軾,說道:“士為知己者死!”

    荀貞已帶著鄉中的大小吏員在官寺門口相迎,待車馬行至,親將時尚扶下車來,笑道:“今日我能得明德相助,如虎添翼。”時尚掙開他的手,嚴肅地整理好衣袍,扶正冠幘,下拜在地,說道:“君恩如山,尚萬死難報,從今往後,必竭盡全力為君輔佐。”

    ……

    當夜,荀貞擺酒,為時尚接風洗塵。

    樂進、程偃、陳褒、高家兄弟、蘇家兄弟被小任叫來,也參與了宴席。赴宴的還有幾個近日得到重用的鄉吏與不請自來的高素,席上人多口雜,荀貞不好提“延攬勇士”的事兒,等到酒席散後,先送走了高素,又把時尚送去官舍裡安頓住下,他這才把樂進等人和許仲召來室內,將自家的意思對他們說出。

    荀貞在繁陽亭時就豪爽大方,“好結交遊俠”,聽完他的話,許仲、江禽、陳褒、程偃等人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只當他是重義尚武,皆痛快應諾,都道:“便連高素這樣的人,門下也廣養劍客,何況是荀君你呢?君乃本鄉有秩,又是名門子弟,當然不能遜色於他。請君放心,我等明日就放出風聲,就說君欲招攬英雄、延攬豪傑。君方誅第三氏,威震縣鄉,名動州郡,這個風聲一放出去,不但本鄉的豪傑,怕連外鄉的勇士們也都會聞風而動,蜂擁投來!”

    江禽並且笑道:“第三氏被滅族後,原先依附他們的一些人早想改投荀君門下了。不瞞荀君,這陣子,我家的門檻都快被踏平了,都是來探我口風,欲投君之門下的。我明天就回家把他們都召來,帶來給君看看!”

    誅滅第三氏後,江禽、高家兄弟、蘇家兄弟這些人在鄉里輕俠、惡少年中的地位也是直線上升,已有獨霸鄉中之勢。對荀貞的命令,江禽等人是越發順從了。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也不必全都帶來,尋常角色爾等留下自帶就是。若有特別出色,或勇力出眾、或刀戟精熟、或膽壯過人,又或別有所長的,可以帶過來,讓我見見。”他大小也是個百石吏,也不是隨便來個阿貓阿狗的就能見的。

    眾人應道:“是。”

    荀貞獨坐榻上,樂進、許仲侍坐左右,程偃立在他的身後,其餘諸人分兩排跪坐在他的面前。陳褒、江禽、高大、蘇大在第一排,高二、蘇二、小夏、小任在第二排。十幾個人濟濟滿堂。

    雖已夜深,但大約是酒意未散的緣故,又或者是荀貞將要大舉招攬輕俠的原因,眾人皆興致高昂。燭影搖紅下,他們或面黑如鐵,或相貌猙獰,或容顏清秀,或沉穩安靜,或喜笑顏開,或躍躍欲試,模樣與神態雖然不一,但相同的是都散發著一股勃勃的勇武之氣。

    荀貞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掠過,撫著膝蓋,心中想道:“苦心經營至今,算是小有班底。”盤點自己的收穫,“到目前為止,手下共有兩撥半的力量可用。一撥是繁陽亭受操練的百餘里民;一撥是這些輕俠、惡少年。還有半撥是高素門下的賓客、徒附。——高素聽從了我的建議,已經開始組織賓客進行操練了,今夜在席上聽他說,也有二三十人。他雖不是我的手下,但我倆的關係不錯,將來萬一有事,他的這些人我也能借用一二。”

    又想道:“高素的人且不說,繁陽亭受操練的百餘里民也且不說,只說眼前的這撥輕俠。他們固然都有勇力,不畏死,但兵陣之間,對壘交鋒,只有勇力、不怕死是萬萬不行的。”尋思琢磨,“還是得把他們也組織起來,一如繁陽亭受訓的里民一樣,以兵法勒之,常常操練才行。”原先他在繁陽亭時,江禽諸人看在許仲的面子上,為了給他壯聲勢,也有參加里民們的操練,但自從年前他升任有秩薔夫、離開了繁陽亭後,江禽等人就很少再去參加操練了。

    尋思定了,他笑對許仲說道:“杜買、阿褒如今在繁陽亭操練里民,風生水起,出入常有十數壯士相從,威風赫赫。……。”

    陳褒聽到這裡,嘿嘿一笑,說道:“其實這非小人本意。只是一則,老杜喜好此調,二來,那些里民們主動地前來相投,為了能更好地操練他們,也不好拒之門外。”

    “我沒有責備你們的意思,亭長好歹也是十里之宰,繁陽又是大亭,治民上千,出入時有些威儀也是應該的。……,君卿,在座的都不是外人,皆知你原本稱雄鄉中,如今看杜買、阿褒如此威風,有沒有一點心動?”

    “荀君是想命我去繁陽亭麼?”

    “不然不然,繁陽有阿褒在就已足夠了。……,當日我在繁陽亭時,伯禽曾帶了十來個騎士參與操練,我是問你,你想不想把他們接手過來?接著操練?”

    “唯君命是從。”

    荀貞見他同意,便對江禽說道:“你明天回去後,就把當日隨你參加操練的那些人都送過來吧。阿褒,你再從里民中選些勇悍膽壯、願意跟從我的,一併送來。交給君卿統帶。”又問樂進,“文謙,你願意做君卿的副手麼?”

    江禽帶去參加操練的那十幾個騎士本就是許仲的手下,江禽自無不願之理,和陳褒齊聲應諾。

    樂進亦答應了。

    諸人或出於對荀貞的忠誠,或出於別的原因,沒有人問他為何對“操練里民”、“操練遊俠”這麼感興趣,但是荀貞“做賊心虛”,卻不能不解釋一二。

    他裝出一副神往、憧憬的樣子,說道:“我從小就好武事,十一二歲的時候便常和我的族侄公達、伯旗,族兄仲仁捏土成山,劃地為河,以沙礫為卒,用木塊為將,彼此列陣對戰,勝則洋洋得意,負則垂頭喪氣。今為一鄉之長,有保境安民之責,把里民和鄉中的壯士們組織起來操練一二,既能震懾群盜,又能滿足一下我兒時的愛好,真可謂一舉兩得。哈哈,哈哈。”

    ——伯旗,是荀衢的兒子荀祈。仲仁,名叫荀成,便是那個好玩瓦當的族人。在荀氏族中,他們兩個和荀攸與荀貞的關係最為親近。

    ……

    次日一早,江禽、陳褒等人各自歸去,分別放出風聲,為荀貞延攬四方豪傑,又陸續把荀貞指定索要的人手送來,共計有輕俠十二人、勇悍里民八人。來的里民中有兩個熟人,一個史巨先,一個安定裡裡長之侄史絕。剛好二十人整,荀貞把他們編成了兩個“什”,以許仲為其首,以樂進為其次,交給他們統領操練。

    來的人中,很多還自帶的有坐騎,這麼多人、馬,官舍中住不下,暫時安排了一部分借住在高素家,——對外只說這些人都是來就食的賓客。

    荀貞一邊忙著安置他們,一邊不忘每日繼續巡鄉,為民理怨,勸農耕桑。這一天,他正在田間,突聞縣吏來報:“府君行春,已到了本縣,將要來你鄉中巡視。縣君命你快到鄉界迎接。”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18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8 鳳集西鄉(下)

    荀貞立刻回到官寺,把吏員們都召集起來,一行人步行趕至鄉界,等到中午,見有百余車騎從遠處迤邐行來。

    人尚未到,笳蕭鼓吹之聲已隨風入耳。

    漸至近處,見這支隊伍分為兩個部分。

    前部分車、騎較多,約有七八十車騎。後部分車、騎較少,大概二三十車騎。

    前邊這一部分的最前頭是四名手執“便面”的步卒開道。其後是一輛斧車。斧車是一種戰車,車中央立一大斧,車上放了五種兵器,非常威武。再其後是鼓吹車,分為兩層,上層樹一建鼓,羽葆飄揚,有二鼓吏持槌擊鼓,下層坐了四個樂手,兩兩相對,吹奏笳蕭。

    再其後,是三輛導行的吏車,皆為白色車蓋。上邊各有禦者在右邊駕車,穿戴整齊、衣冠齊備的吏員跪坐左側。再後邊就是主車了,乃是一輛四維轓車,車蓋是黑色的,車兩側的屏障都被塗為紅色。這輛車的前後各有兩個扛棨戟的騎吏護衛。再其後又是兩輛白色車蓋的吏車,和前邊引導的三輛吏車一樣,也都是禦者居右,吏員居左。

    荀貞看得清楚,知道這就是本郡太守的出行車駕來到了。

    四個步卒開道,斧車前驅,鼓吹車壯聲威,門下五吏導從,四個騎吏扈衛。這是太守出行的一整套儀仗。除此之外,又有童騎、隨從、其它吏員並及兵卒從行,輜軺蔽日,車騎滿道。

    看完前部分,再看後部分。

    這後邊部分的車騎隊伍與前邊大致相同,也是步卒開道,斧車前驅,鼓車壯聲威,五吏導從,騎吏扈衛。與前部分不同的地方是:扛棨戟的騎吏只有兩人,鼓吹車也只有一層,只有鼓吏,沒有樂手。

    另外,這後邊部分的主車和前部分的主車也不同。雖然也是黑色的車蓋,但只有左邊的屏障被塗為紅色。

    依照規定,公和列侯的乘車是朱輪黑蓋,黑色屏障。中二千石和二千石的乘車是黑色的車蓋,車的兩邊屏障塗為紅色。千石、六百石的乘車則只有左側屏障塗為紅色,二百石以下的乘車為白車蓋。又及,二千石出行,配前導步卒和扛棨戟的騎吏各四人。千石出行,亦配四名前導的步卒,但扛棨戟的騎吏則只有兩人。

    荀貞熟知本朝的車輿制度,心道:“這後邊隊伍的主車皂蓋、朱左轓,二騎吏扈從,想來便是本縣縣令朱敞的車隊了。”

    自從本朝初年時任巨鹿太守的謝夷吾因為“行春”時,只“乘柴車、從兩吏”而被人彈劾“有損國典”,受到貶職的處罰後,本朝的官吏們再出行時,僭制的或有之,而單車便服、簡易從事的卻是再也沒有了,所以,荀貞雖然看不到主車中坐的是誰,但只憑從遠處看到的車的外觀樣式、儀仗的規模大小卻也就能輕易地斷定出車內是何人。

    隨從荀貞來迎接太守的鄉吏們看到這樣威儀具備的車騎隊伍,無不露出敬畏、羡慕的神色。

    荀貞從後世來的,見多了大場面,不會因此失態。他從許仲手中接過掃帚,捧在身前,做出捧彗狀,鎮定自若地領著諸吏員上前迎接。

    車騎隊伍慢慢停下。很快,太守陰修的車隊和縣令朱敞的車隊中各有一個吏員從車上下來。又有四五人亦出了隊列,同行過來。

    按正常的情況來說,荀貞只是個小小的百石吏,剛有資格佩戴印綬,才算入流“有秩”而已,太守乃兩千石的大吏,主宰一郡的生殺大權,就算是來“行春”的,也沒必要在路上停下來,遣人過來與他相見。荀貞明白,他之所以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完全是因為他荀氏的出身。

    兩個吏員一個年約三旬,一個年約四旬。同行的那四五人都年歲不大,皆儒生打扮。

    荀貞定眼看去,這些人他大多認識。

    那兩個吏員,年約四旬的名叫朱艾,乃是本縣功曹;年約三旬的名叫鐘繇,則是本郡功曹。

    朱艾是本縣北鄉人,其家與西鄉的高、謝、費諸家一樣,都是當地的豪強大族。

    鐘繇是長社人,家世衣冠,乃本郡望族,是和陽翟郭氏並稱的一個法律世家。他的曾祖父鐘皓也曾任過本郡功曹,當年教授門生弟子千余人,與荀貞的族祖父荀淑齊名,都是“潁川四長”之一。說起來,鐘氏和荀氏也算是世交了,鐘繇也曾隨族中長輩去過潁陰,專門拜見“八龍”,與荀氏年輕的子弟相交。荀貞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四五個儒生,荀悅、荀彧、荀攸赫然在列,在他們身後是一個還沒加冠的穩重少年,卻是許縣陳家的子弟,名叫陳群。又有一人面如冠玉,貌如好女,則是辛璦。

    荀貞見到他們,先是微微驚訝,奇怪他們怎麼會也在車騎隊中,隨即明白過來,心道:“必是府君借助此次行春的機會,將郡中的俊才都召集起來,命隨行郡中,以示好士族,宣揚文德。”往車隊的位置望瞭望,剛才沒有細看,這會兒果見車騎中還有不少未穿官袍、僅著儒服的年輕人,“仲豫、文若、公達與我是族親;陳群的祖父陳寔也是潁川四長之一,與鐘氏一樣和我荀氏是故交;辛璦和我族中有親戚,所以他們幾個過來與我相見,而那些沒過來的儒生應是沒交往過的原因。”

    他先對荀悅等人一笑,隨即捧著掃帚,向朱艾和鐘繇作揖說道:“西鄉有秩薔夫荀貞,拜見鐘君、朱君。”

    鐘繇雖身居“郡之極位”的功曹之職,卻毫無驕人之色,上前兩步,把他扶起,笑道:“貞之,咱倆雖見面不多,但你我兩家本是故交,何必多禮?”

    朱艾亦神色和藹,平易近人,撫須笑道:“這才月餘不見,貞之你的大名已經傳到郡中去了!府君今次行春本縣,點名要先來你的西鄉啊!”

    不能讓太守、縣令的車隊多停,三人略微敘談了兩句,荀貞即前行引路,帶著車隊去官寺。

    ——

    1,便面。

    一種蓋扇。這四個前導的步卒叫做“伍伯”。

    2,謝夷吾。

    漢初,因吏多軍功,所以“車服尚輕”,一些官吏平常甚至不穿吏服,出入閭裡,與民無異。這在封建統治者看來,是沒有威儀的表現,沒有威儀就不能治民,所以到景帝時,朝廷專門下詔禁止此類情況。因為出行簡易而受到處罰的情況在西漢更普遍,更多一些,京兆尹張敞、豫州牧鮑宣都因此獲罪。鮑宣被免職,張敞雖因宣帝寬容而未受處分,卻也“終不得大位”。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22
第二卷 西鄉薔夫 69 郡知其名(上)

    荀悅、荀彧、荀攸、鐘繇、陳群,這五個人年歲不一:年紀最長的荀悅已三十三歲了,鐘繇次之,剛到而立之年。荀攸和荀貞年歲相仿,二十四歲。荀彧十八歲。陳群年紀最小,才十四五。

    他們的性格也不同。

    荀悅少孤,故性沉靜,不好說話。荀彧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荀攸也是少孤,在陌生人面前和荀悅相似,亦話不多,狀若文懦,但在親近人面前,實際上是一個善談好言、嫉惡如仇之人。

    鐘繇出仕較早,現在已經是“郡朝之右”的郡功曹,於眾人中,他的人際交往能力是最強的,機捷談笑,開達理幹。

    陳群的祖父陳寔名滿天下,而且是“潁川四長”裡唯一一個還沒有故去的,所以他家裡一向都是往來有鴻儒,出入無白丁。他儘管年少,但從小見慣了天下名士,十分穩重,並可能是因為受他祖父的影響,“雅好結友”,喜好結交朋友。

    他們的籍貫也不同:荀家叔侄是潁陰人,鐘繇是長社人,陳群是許縣人。

    但是,雖有種種不同,在他們的身上有兩點卻是相同的:一個是皆家聲顯赫,一個是俱年少成名。

    荀悅十二歲即能說《春秋》,荀彧很小的時候就被南陽名士何顒贊為“有王佐才”,荀攸十二三時能“辨惡識奸”,讓荀衢大為驚歎。鐘繇小時候曾被一個相者人說:“此童有貴相”,陳群也在兒時就常令他的祖父陳寔“奇異”之,認為:“此兒必興吾宗”,儼然把他看成了自家的千里駒。

    與他們五人相比,荀貞是拍著馬也趕不上。要不是他也同為荀氏子弟,要不是他在出任繁陽亭長、西鄉有秩後,接連做出了好幾件令人稱讚的事,先後得到了“二龍”荀緄、縣令朱敞等人的讚賞,怕是連和他五人同行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勞動他們五人離開車隊,過來陪他步行、敘談了。

    鐘繇、荀彧等五人都是名動州郡,本郡的讀書人盡知其名,跟著荀貞出來迎接太守的鄉吏們自覺地讓出道路,請他們走在前邊,與荀貞並肩而行。朱艾、辛璦兩人亦同行在側。

    荀氏的基因好,他們家的子弟個個都是美姿容。辛璦更是貌美之極。鐘繇、陳群亦有清儀,朱艾雖只是中人之姿,但身為縣功曹,執掌一縣人事大權,亦自有威嚴。

    看著他們八人在前,鄉吏們竊竊私語地說道:“昔年陳太丘詣荀郎陵,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後從,既至,荀郎陵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太史觀星象而知之,上奏天子說:‘德星奎聚’。今日荀、鐘、陳、辛諸姓子弟與吾鄉有秩荀君同行,為府君、縣君前導,也可以說是‘鳳集西鄉’了啊!咱們真是幸運,能夠親眼看到這樣的盛景,也許多年以後,這會被傳為一段佳話呢!”

    其時天剛正午,陽光明亮,一月底的春風帶著寒意拂過道旁的麥田,攜來一股清香之味,撲入諸人鼻中。

    鐘繇笑道:“遠望麥田,鬱鬱蔥蔥,壯婦送水,農夫勤勞,好一派生機勃勃之相。貞之,來西鄉前,我跟從府君先去過陽翟的幾個鄉,雖也都不錯,但和你這裡相比還是有所不如。”田間有農夫在耕作,看見太守、縣令的儀仗、車騎行至,都丟了農具,匍匐拜倒。

    荀貞謙虛說道:“我接任本鄉有秩才一個月,尚未及施政。這都是前任薔夫謝武的功勞,我不敢居功。”

    “捕滅第三氏也是謝武的功勞麼?”

    荀貞循聲看去,見問話的是辛璦。辛璦的母親是荀攸的親姑姑,荀貞的族姐。早前在荀彧家,荀貞和他見過,當時戲志才也在。看見辛璦,荀貞不覺就又想起了戲志才,心道:“可惜戲志才出身寒家,不是名門子弟,要不然肯定也會被府君召來,今天就能與他二度相見了。”

    他知道辛璦因自幼嬌生慣養,所以生性驕狂,對他這一句無禮的插話也不以為意,答道:“第三氏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多行不法之事,因此招來了滅族之禍。《國語》:‘臨禍忘憂,是為樂禍’。他們家族的覆滅,既不是謝君的功勞,也不是我的功勞,而是他們樂禍自取的。”

    “咦?第三氏既然這麼壞,那為什麼謝武在任有秩薔夫時卻沒有將他們誅滅?……,貞之,你的意思是說謝武不如你麼?”這個問題很尖銳,聽起來像是胡攪蠻纏。不過,辛璦倒不是故意為難荀貞,他的性格如此,從來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鐘繇、陳群、朱艾聽到此問後,不約而同地想道:“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如果承認辛璦說得對,承認謝武不如自己,未免過於自大,給人一個抨擊前任的不厚道印象;而如果不承認,又未免過於謙虛,弱了荀氏的名聲。

    荀彧微微蹙眉,說道:“玉郎,你又口無遮攔!”想要給荀貞解圍。

    荀攸瞭解荀貞,一點兒也不擔心,行在荀悅的身側,老神在在,只嘴角似笑非笑。

    荀貞神色不變,徐徐說道:“謝君儒雅,喜勸人善,希望能用文德來感化第三氏。這一點,我不如他。我為了別的百姓著想,雷霆誅惡,殺一儆百,這一點,他不如我。”

    長社鐘氏乃是天下知名的法律世家,對荀貞盡滅第三氏一族這件事,鐘繇本人所持的態度是雖覺得荀貞殺戮稍盛,但在瞭解過第三氏的種種罪行後,大體上是贊同的。

    陳群家也精研法律。第三氏被滅族一案乃是近年來郡中僅見的一例滅族案,陳群亦有耳聞,並曾專為此請教他的祖、父。他祖、父的看法與鐘繇相同,在批評荀貞殺戮過盛之餘,大致上也是持肯定態度的。

    這會兒聽完荀貞巧妙的回答,他們兩人相顧對視,皆面露微笑,又都想道:“此人不但敢作敢為,而且有機變之才,不愧荀家子。”鐘繇哈哈一笑,說道:“謝君勸善,貞之誅惡。兩人平分秋色,不分高下。”

    荀貞這個巧妙的回答得到了眾人的欣賞,唯獨辛璦對此不感興趣,他左顧右盼,觀賞田間之景,突然想起一事,又開口問道:“貞之,我聽說離西鄉不遠有處山林,其中多有飛禽走獸,是個打獵的好地方。你有沒有去過?”

    “你說的這個山林我知道,鄉中也曾有人約過我去,只是我一直忙於鄉政,未得閒暇,故此至今尚未去過。……,怎麼?玉郎想打獵麼?如果有興趣,改天等我休沐時你再來,我陪你去。”

    說起那片山林,荀貞還真是準備以後只要有空就常去打獵。

    當然,不是為了去玩兒,而是為了“操練”。奉他的命令,江禽、陳褒總共給他送來了二十個人,這二十人中大半都是武勇的輕俠,剩下那小半部分也是從“繁陽亭受訓里民”中選出來的佼佼者,俱皆武藝嫺熟,沒有必要再在刀槍拳腳上下功夫了,唯一需要繼續操練的是他們的戰陣能力,而要想操練戰陣,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圍獵”。

    辛璦反手握住插在左腰的佩劍,將之拔出了一半,屈起右手的食指,在劍刃上彈了一彈,慨然歎道:“我少學擊劍,十五學射,自覺有所得,惜生不逢時,無用武之地。如當高帝、世祖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唉,現如今卻只能把我的劍術、騎射用在走馬逐獵上,可惜可惜!”“噹啷”一聲,把佩劍送回鞘中,連連搖頭,一副為自己惋惜的模樣。

    諸人皆笑。鐘繇笑道:“玉郎這是在自比飛將軍了?”——孝文皇帝曾說李廣:“如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荀貞心道:“原來辛璦也學過擊劍、射術。聽他意思,似乎還是此中高手?”雖然略微驚訝,但並不十分驚奇。當世儒生學劍、射的很多,許多人都是文武雙全。

    荀彧很無奈地說道:“玉郎,你就不能不這麼驕傲自大麼?我輩儒生應當‘溫良恭儉讓’,這五個字,你看看你做到了哪一個?”辛璦不以為然,說道:“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我要是能做到這五個字,我就是夫子了!”

    眾人更加大笑。

    鐘繇、陳群、朱艾諸人在觀察荀貞,荀貞一邊和他們說話,溫和地回答著種種的問題,一邊也在暗中觀察他們,心道:“公達、文若、仲豫的脾氣性格,我早已清楚。玉郎的性子,我也大致瞭解了。鐘繇,我只和他見過一面,沒有深談過,今日看來,他確有過人之處,不管和誰說話,都使人如坐春風。陳群雖然可能是因為年少,不願失禮插口我們的談話,所以沉默無言,但微笑從容,亦令人觀之可親。”

    一路談談說說,引著太守、縣令的車駕來到官寺。

    官寺小,容不下這麼多人馬。陰修、朱敞從車上下來,只帶了各自的門下五吏和幾個重要的隨行吏員進入院中,命餘下人等暫在官寺外等候。

    登入堂上後,陰修命荀貞將本鄉的亭長、裡長俱皆召來,並遣人專程去把鄉父老宣博也請來。在此期間,本鄉的游徼左球和西鄉置的置薔夫、置丞、置佐諸人聞訊,紛紛趕來。一時間,把個不大的官寺撐得熱熱鬧鬧。

    ——

    1,昔年陳太丘詣荀郎陵。

    《世說新語》記載:“陳太丘詣荀朗陵,貧儉無僕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後從。長文尚小,載著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於時太史奏:‘真人東行’。”——長文即陳群,文若當然就是荀彧。

    又有一說:陳寔和荀淑各攜子游於潁陰西湖,太史上奏:‘德星聚奎,其五百里內有賢人焉’,靈帝派人查訪,遂在西湖建德星亭。

    這兩個故事應該都是虛構的。荀淑卒於149年,荀彧出生於163年,漢靈帝登基於168年,這三個人是怎麼也不可能說到一塊兒去的。不過,陳寔和荀淑齊名,他們兩人有交往是正常的,所以在文中把這兩個故事糅合了一下,改為了陳寔造詣荀淑,太史奏:“德星奎聚”。

    2,陳群家也精研法律。

    潁川郡的士族大多不但精通儒學,而且兼習法律。陳群的父親陳紀曾論過死刑,魏國建後,展開過一次有關“恢復肉刑”的討論,陳群也參與其中。他的意見和鐘繇相同,都是支持。

    ——長社鐘氏、許縣陳氏和潁陰荀氏,三家相離不遠,彼此交往密切,在學術和律法上有很多觀點都一樣。單就否恢復肉刑這個問題而言,荀氏的意見大約也是和陳、鐘一致的。荀祈(即荀衢之子,荀伯旗)曾“與孔融論肉刑”。孔融是反對恢復肉刑的,如果荀祈也反對,那他們兩個人就沒必要爭論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25
第二卷 西鄉薔夫 70 郡知其名(下)

    太守下來行春,就像天子每年都要在正月上亥日舉行親耕籍田的儀式一樣,更多的是象徵意義,並不需要親自下到鄉、裡,挨家挨戶地勸民耕桑。

    要知道,潁川郡下轄總共十七個縣,數十個鄉,近一百五十萬人口,如果每到一地,太守都要親下田間、鄉里,還不得把他給累死?所以,陰修這次行春,並沒有打算深入田間。

    他來潁陰前已先在陽翟行過春了。他在陽翟的行春是分為兩個過程。首先,他每到一地,都會將當地的鄉有秩(薔夫)、鄉父老、力田、孝弟等人找來,共聚一堂,說說話、聊聊天,叮囑一下他們農時到了,到了該耕種的季節了,吩咐他們要以身作則,把本鄉的農桑搞好。

    通常來說,太守能做到這個地步就很不錯了,但陰修卻因其宗族在七十多年前,受和帝陰皇后巫蠱案的牽連而遭過罪,族中許多子弟都顛沛流離、曾被徙遠方的緣故,生性謹慎,今雖得大位,牧守名郡,卻絲毫沒有驕恣之態,反倒是頗有委曲畏慎之意,日常以“靜己鎮躁”四字自勉,凡做事必小心翼翼,唯恐給人以攻擊的把柄,故在召見完有秩(薔夫)、鄉父老、力田、孝弟後,他還會把鄉中大姓的家長也召來,亦如叮囑有秩(薔夫)、鄉父老等人一樣,也叮囑一下他們要好好務農,以示他“深入民間”,說明他的“行春工作”絕非浮光掠影。

    因此,在等他見過鄉父老宣博和本鄉的孝弟、力田後,他即把荀貞召到近前,面帶微笑地問道:“貞之,你鄉中的大姓、右族都是誰也?”他說話的速度很慢,溫吞吞的,似乎還有點近視眼,看人時總眯縫著眼。

    他族中和荀貞族中有姻親,荀氏又是本郡名族,因而他對待荀貞的態度很和藹,不稱其職,直呼其字,不過荀貞並沒有因此放縱,態度非常恭謹,跪伏在地,恭聲答道:“稟明府,下吏鄉中有大姓五家。費裡費氏,郡督郵費公暢之族親。甘泉裡謝氏,前本鄉有秩、今縣主記謝君武之族親。謙德裡高氏,與陽翟黃氏有親。此外,又有南平裡馮氏,頗有產業,亦可稱大姓。又有柏裡劉氏,家富田廣,樂善好施,鄉人稱之,雖宗族不盛,子弟不多,但於鄉間很有威望。”

    南平裡馮氏,即馮鞏他們家。柏裡劉氏,即曾被荀貞救援過的那個柏亭劉翁家。荀貞這番話半真半假。費、謝、高三家宗族子弟眾多,在官面上也有人,有人、有地、有錢、有勢,固為本鄉右族,但馮、劉兩家卻遠稱不上甚麼大姓。馮家還好點,雖在官面上沒人,好歹族人較多;劉家不但在官場上沒人,而且也基本上沒什麼族人,頂多算是個富戶罷了。

    他之所以把這兩家也加入其中,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和這兩家很熟悉。馮家不必說了,馮鞏常來找他。劉翁自被他救過之後,也經常遣人問候,逢年過節的,還會送些禮物。如今太守來了,問本鄉大姓,聽其意思像是想要召見,把他們兩家夾入其中,對荀貞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對他們兩家卻是難得的榮耀。

    “噢?原來郡督郵費君的族親是在你們鄉里啊。我只知他是潁陰人,卻不知是西鄉人。……,我今來行春,鄉中大姓不可不見。貞之,你派幾個人去把他們召來罷。”

    荀貞恭敬應諾,出去堂外,喚來了幾個吏員,命他們立刻騎馬去找這幾戶大姓的家長。

    荀悅、荀彧、荀攸、辛璦、陳群諸人因不是郡吏,沒有從太守登堂,現正在院中相候,看見荀貞出來,荀攸招了招手,叫他過來,問道:“你叫那幾個鄉吏幹什麼去了?火急火燎的。”

    “府君要召見本鄉大姓。”

    此次侍從陰修行春的各縣名族子弟差不多有一二十人,都是本郡才俊,此時俱候在院中,見荀攸把荀貞叫至近前,紛紛投目注視。這些人有長有少,年長的和荀悅相仿,年少的比陳群還小,離荀攸不遠處就站了一個童子,看樣子頂多八九歲,生得齒白唇紅。

    荀貞心道:“這不知是誰家的子侄?才十來歲就被府君召來。想來定是少年早慧,有名於外。”想了一想,卻想不起本郡有這樣一個少年,不覺多看了幾眼,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此子不就是我去年九月上任繁陽亭長時,在繁陽亭舍外遇到的那個童子麼?”

    ——去年九月,他上任繁陽亭長時,在亭舍外的管道上,遇到了一輛牛車,車上有一個老者帶了一個童子,應是去潁陰訪友的。那個童子正是此子。

    他低聲問道:“公達,那個童子是誰?”

    “咦?你不認識麼?去年九月,他跟著他的祖父來過咱們高陽裡,拜訪過咱家的啊。……,噢,對了,你那一天剛好就任繁陽亭長,沒在家。此童子乃陽翟趙氏子,單名一個儼。”

    “趙儼?”

    荀貞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在前世時他似乎從書中看到過,只是一時回憶不起來。這個叫“趙儼”的童子好像是也記起了荀貞,似模似樣地沖著他行了個禮。周圍的名族子弟們見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有好幾人都不由失笑。荀貞沒有笑,更沒有因他年少就輕視,此子既能在青史中留名,雖暫記不起其事蹟,但必有過人之處,雖後生亦可畏。當下,他忙斂衣回禮。

    辛璦也是陽翟人,可能早就認識趙儼了,指著他,調笑似的對荀貞說道:“此不過一垂髫童子耳。貞之,你乃堂堂百石吏,怎能屈節向他行禮?”

    趙儼大概也熟悉辛璦的脾氣,聞言之後並不著惱,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就轉回臉去,一本正經地整了整衣襟,穩穩站定,一副不和他一般見識的樣子。諸人見之,更是失笑。

    站在趙儼身邊的一個士子笑道:“我聞魯國孔文舉年四歲能讓梨,年十歲從父至洛陽,造訪李元禮,被中大夫陳韙譏曰:‘小而聰明,大未必奇’。文舉答曰:‘想君小時,必當早慧’。……,玉郎,你不要小看阿儼年幼,你小心他惱起來,也送你一句‘早慧’云云。”

    另一人接口說道:“文舉固神童,然諷中大夫陳韙之句,卻還是少兒性子,太過輕脫無禮,失之穩重。在這方面,還是吾郡顏子更勝一籌!”——吾郡顏子,這是把趙儼比作顏回了。

    荀貞見說話這兩人皆儀表不凡,行禮作揖,詢問姓名。

    這兩人一個答道:“陽翟辛評。”一個答道:“定陵杜襲。”

    當荀貞在鄉界迎接陰修,遙見車隊中有不少年輕儒生時,心裡就有準備,料到其中必有不少聞名於後世者,但此時聽完他二人的姓名,卻亦不免暗中吃驚,想道:“陰修這次行春帶的都是什麼人啊?公達、文若、仲豫、鐘繇、陳群不提,我這只隨便問了三個人的姓名,就都知名後世。……,除了他們之外,院中還有八九人,不知又都是誰?”

    他端莊行禮,一一詢問。

    他想知道這些士子們的姓名,這些士子們其實也想和他認識認識,不是因為他荀氏的出身,也不是因為他很可能會得到陰修的重用,而是因為近日來聽到的他的那些事蹟。

    ——他們最先只是聽說了他“誅滅第三氏全族”,繼而,有些離潁陰近的又聽說了他“不追究受賄的亭長”,再後來,便在今天,隨陰修來到潁陰後,在等陰修與朱敞敘談的空閒裡,又聽縣吏們說了他前不久“春秋斷獄”,去年任繁陽亭長時“夜半聞鼓、越境擊賊”,剿滅了一股縱橫本郡、在好幾個縣都犯過事的的累犯巨盜,以及“自掏腰包給繁陽亭裡民買桑苗”和“折服高素”,被縣令朱敞贊為“荀家乳虎”等等諸事,乃至他“十來歲時主動登荀衢之門、求學經書,又習擊劍,騎射精良”和之所以“主動請求外任繁陽亭長”是因為“慕仇季智之德”這些事也都一一聞聽。

    這些士子們聽完後,都很吃驚,從這些事蹟來看,這荀貞又有抱負,又有能力,既能行仁,又能立威,膽氣過人,文武兼資,分明是一個少見的才俊啊,卻為何二十年泯然無聞,直到今年才名聲鵲起?對他都很好奇,紛紛還禮答話:“在下陽翟繁欽,見過足下。”

    “在下陽翟棗祗,見過荀君。”

    “貞之,你有多久沒回家了?家兄找你兩次了,你都沒回去。”這個是潁陰劉家的子弟,劉儒的弟弟。

    “在下陽翟辛毗。”

    “在下陽翟胡昭。”

    “在下襄城李緘。”此人乃李膺的子侄。

    “在下襄城傅弘。”襄城傅氏也是世代簪纓,其祖傅俊是中興功臣,名列雲台二十八將。

    可能是因為“近水樓臺先得月”,包括荀悅叔侄和陳群在內,在場的士子多是來自陽翟、襄城、潁陰、許縣這些較近的縣。除了他們外,還有三人。這三人卻竟不是本郡人,而是來自平原和北海。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28
第二卷 西鄉薔夫 71 初見一龍(上)

    可能是因為“近水樓臺先得月”,包括荀悅叔侄和陳群在內,在場的士子多是來自郡治陽翟以及襄城、潁陰、許縣這些距離陽翟較近的縣。除了他們外,還有三人。這三人卻竟不是本郡人,而是來自平原和北海。他們年歲相仿,都是二十出頭,站在陳群的身邊。

    “在下平原華歆。”

    “在下北海邴原。”

    “在下北海管寧。”

    荀貞怔了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儘管吃驚奇怪,臉上依舊習慣性地保持謙和的笑容,適當的加上了一點景仰之色,說道:“可是被稱為‘一龍’的三位賢人麼?”

    華歆和邴原、管寧相善,皆有名州郡,被時人稱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甯為龍尾。适才的那些士子,如辛毗、棗祗,荀貞都是知道的,不過若論其“熟悉度”,還是眼前這三人、準確點說,是華歆和管寧兩人他更“熟悉”一點。——前世上學時他學過《管甯割席》的故事,講的正是華歆和管寧的故事。

    華歆、管甯、邴原三人謙虛說道:“‘一龍’云云,都是鄉人抬愛。歆(甯、原)等才朽學淺,難配此稱。”

    荀貞穩住心神,笑道:“三位的大名我早已聞聽,今見三位,果然氣宇軒昂、儀錶出眾,名至實歸。”打量他們三人。

    華歆、邴原二人長相普通。管寧的相貌十分出眾,美鬚眉,個子也很高,足有八尺,換算到後世的單位,差不多快一米九了,荀貞得抬頭看他。他暗自贊道:“真是一個偉男子。”打量完畢,又有點奇怪,暗道,“他三人是青州人,卻怎麼來了我們潁川?又跟著太守行春?”

    華歆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解釋說道:“君國太丘公德厚流光,高標逸韻,歆等仰慕,故結伴而來,求學公之門下,適逢君國府君行春,召各縣子弟相從,歆等久聞君國乃天下名郡,衣冠盛大,諸姓子弟皆才德兼備,絕倫逸群,所以雖自知淺陋微薄,才朽學淺,但為了能見識一下君國俊才的高潔風範,還是厚著臉皮跟著阿群來了。”

    兩漢郡守權重,郡之地位與前秦封國相仿,郡之屬吏“稱守為君”,和太守是類似君臣的關係,又郡、國並行,因而時人“視郡如邦國”,故華歆稱“潁川郡”為“君國”。

    荀貞聽罷,心中了然:“原來他三人是遊學而來。”

    陳寔很多年前就已經海內知名了,當年如李膺、賈彪、陳蕃、郭林宗、荀淑、鐘皓等等這些被天下士子所敬重的大名士們都或師事於他,或與他交好,或與他齊名。如今,這些人都已故去,唯他碩果僅存,年近八旬,可謂年高德劭、天下無對,帝國境內各個州郡的士子為了求名,常有不辭千里,跑來許縣拜見他的。

    想到這裡,他不覺顧盼,看了看從容立在華歆身邊、微笑不語的陳群,又往堂內看了眼跪坐太守之側、高踞諸吏上首的鐘繇,又想道:“陳、鐘二人之所以能名垂青史,成為一代重臣,固有他們自身能力出眾的緣故,但未嘗不也是因他們家世顯著、門生故吏眾多啊!”

    陳寔與天下名士相交,孔融、華歆這些後來的大人物都是他的晚輩,死的時候,“海內赴吊者三萬餘人”。

    鐘繇的曾祖父鐘皓也當過郡功曹,一家之中,兩代執掌一郡人事,受他們恩惠的郡吏多了去了。並且鐘皓博學詩律,教授過門生千余人,這些門生現在很多都在本郡出仕,或者在外郡任官。既有故吏,又有門生,人脈這麼強大,也難怪鐘繇不到三十就當上了本郡功曹。

    荀貞穿越已久,對這個時代非常瞭解。

    他深知,鐘繇、陳群,乃至華歆、管甯、邴原這樣的人都是他不能相比的。這些士族子弟或出身高貴,或少年成名,不少人年紀輕輕的就能得到州郡的舉薦,有的被征入朝中,有的擔任郡縣右職,出仕對他們來說是很容易的,大多才高氣傲,非是樂進、時尚這樣的寒士。他可以用恩德來感動樂進、時尚,把他們招至手下,但對鐘、陳諸人,他唯一希望的只是能得到他們的認可、讚譽,再通過他們的嘴,讓州郡裡的士族都知道他的名字。——在沒有科考的時代,只要有了“名聲”,什麼事情都好辦了。華歆、管甯、邴原三人千里迢迢的來潁川,來許縣求學於陳寔門下,不就正是為了求名麼?

    華歆心思透亮,善能察言觀色,注意到他回顧堂內的動作,以為他是想回去,說道:“歆等隨從府君,有幸能來足下鄉中。沿途所觀,田美人樂,耳中聽到的都是百姓們在讚美天子的聖明、府君的神明和荀君的仁德。所見所聞令人十分的感歎。設若天下郡國、縣鄉都能如足下鄉中一樣,那麼我們大漢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君之仁德、君之治才,歆非常佩服。”

    誇完了荀貞,他又笑道:“今府君行春足下鄉中,君為有秩,是為地主,不能遠離,歆等不敢喧賓奪主,君若有事,就請回堂上吧!”

    荀貞暗自稱奇,心道:“‘管甯割席’裡說,華歆和管甯同席讀書,有貴人過門,甯讀如故,歆則丟下書出去觀看。管甯因與割席分坐,說:‘君非我友’。聽這故事的意思,華歆像是個趨炎附勢之人,但今日觀之,他文雅有禮,行止有度,言辭便利,能替人著想,卻半點兒也不似個庸俗的人啊!”院中的這些士子雖都對荀貞感到好奇,但适才見禮說話的時候,其中也有好幾個都表現出了清高、驕傲的姿態,這華歆文雅有禮,卻是半點也無清傲的表現。

    他也笑道,“‘一龍’的大名,我如雷貫耳,今天能見到三位,才是我的幸運。……。”向諸士子再次作揖行禮,說道,“今天能見到這麼多的君子、賢士,實為我荀貞之幸,也實為西鄉百姓之幸。我小小的鄉中,今天能迎來這麼多的賢人,自古未有之。我本該多和諸君說會兒話,多請教一下諸君,只是忝為有秩,身為臣吏,不敢勞府君久候。諸君,僕就先回堂上了。”

    眾人很給他面子,都道:“君自請回。”

    荀貞轉身,正要邁步回堂,院外有人來到。

    ——

    1,陳寔與天下名士相交,孔融、華歆這些後來的大人物都是他的晚輩。

    有個成語叫“紀群之交”,講的是孔融先與陳群的父親陳紀相交,後又因與陳群交友,因而改視陳紀為長輩的故事:“魯國孔融,高才倨傲,年在紀、群之間,先與紀友,後與群交,更為紀拜。(陳群)由是知名”。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31
第二卷 西鄉薔夫 72 初見一龍(下)

    院外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高家家長。

    鄉中諸大姓裡,只有高家是在鄉亭住,離官寺不遠。太守陰修來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了,就算沒有荀貞的通知,他們本也打算過來拜見的,因此來之甚速。高家的家長是高素的父親,沒有帶太多人,四五個抬著禮物的賓客跟從在後,高家的子弟裡只帶了高素一人。

    自荀貞誅滅第三氏後,鄉中諸大姓對他都刮目相看,高素的父親也曾宴請過他,兩人彼此相識。荀貞見是他來到了,停下腳步,寒暄兩句,再向周圍的士子們告個罪,示意他們將賓客和禮物留在院外,帶著他兩人登上臺階,脫去鞋子,步入堂內。

    高家雖有陽翟黃氏為後臺,但畢竟只是個鄉中土豪,面對一郡之守,面對本縣縣令,面對濟濟一堂的郡縣大吏們,高氏父子皆誠惶誠恐,剛入堂中,就拜倒在地,口中呼道:“西鄉民高成、高素拜見明府。”

    西鄉官寺的正堂說大不大,也有一兩丈深,陰修坐在最裡邊,儘管是沖著門,此時又陽光燦爛,堂內明亮,可因為眼神不好的緣故,還是看不清來人的相貌,只大略看見了兩個人身。看不清就看不清吧。他也沒興趣看清這兩人長什麼模樣,習慣性地眯起了眼,露出和藹笑容,說道:“你二人姓高?吾聞貞之言道,爾鄉中有大姓五,其中之一是謙德裡高氏。是你們麼?”

    高素此前聽到過一點風聲,說潁陰荀氏和新來的這位太守族中有姻親,此時聞太守很親切地直呼荀貞之字,心中想道:“看來傳聞是真的了。”

    不說荀貞誅滅第三氏的雷霆手段,就沖這個傳聞是真,之前那上百萬的買馬錢就送得值。

    他雖倚仗黃家是勢,素來驕橫輕脫,但一來羡慕古遊俠之風,對錢財其實並不是特別看重,要不然當日也不會被荀貞一吹一捧,就舍了程偃的債券,並主動和荀貞交好;二來,他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他家的靠山陽翟黃氏儘管勢大,可這陰修也不弱,不但現為本郡太守,而且來頭也不小,南陽陰氏乃是光武皇帝的老鄉,當年的四姓小侯之一。中興以來,其族中已出過兩個皇后,漢家的皇后多出南陽,去年底剛被立為皇后的何氏不就是南陽人麼?誰也不能保證這陰氏以後會不會再出皇后,若能借助荀貞的線搭上陰修,自是最好不過。無官無權的士族,他可以不在乎;但對像陰氏這樣“與漢同休戚”的百年貴族他卻不能不仰為觀止。

    ——若說他以前和荀貞交好,只是出於“意氣相投”,那麼如今他與荀貞交好,則是存了刻意的成分了。這也不一定是壞事。人生世間,知己難求。與其說知己難求,不如說是純粹的感情難求。他和荀貞的交情本就不穩固,“意氣相投”只是他自認為的,實際上只是他的一時興起,否則他也不會當著荀貞的面與文聘爭鬥了,現今有了利益關係的存在,說不定反是件好事。

    他父親高成答道:“回稟明府,小人等只是粗野鄉民,土裡刨食兒,何敢稱為大姓。久聞明府賢明,今治本郡,實乃小人等的福氣。小人冒昧,斗膽備了一些禮物,還請明府笑納。”

    一個鄉中土豪能備下什麼好禮物?陰修不以為意,點了點頭,說道:“吾來爾鄉,是為行春。‘青陽開動,根荄以遂’。青陽者,春也。遂者,復蘇滋生也。凡春之季,地氣初通,是萬物復蘇之時。你為農家,當知《汜勝之書》,書中有雲:‘春,地氣通,可耕堅硬強地黑壚土’。現已到了耕種的季節,今天子聖明,群賢在朝,立春之日,天子尚躬耕于籍田,何況爾等?你身為鄉中大姓,萬不可輕忽懶惰,要給鄉民們做個典範。須知:‘春不種,秋不收’。”

    《汜勝之書》是前漢汜勝之編的一本農書,高成雖生長鄉間,但連大字都認識不了幾個,自是沒看過這本書。不但沒看過這本書,而且因為陰修說話太文縐縐了,他有一半都沒聽懂,也不好出口詢問,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伏地叩首,唯唯諾諾:“諾。”

    荀貞看出了他的窘態,出言解圍,笑道:“高翁在本鄉是最勤勞節儉的。明府,你就儘管放心,他必能給鄉民起一個好的典範。”

    陰修說完,縣令朱敞也勉勵了幾句。

    高氏父子退出去後不久,謝、費、馮、劉諸家的家主絡繹趕到,依次登堂。

    陰修、朱敞分別撫慰勸勉,把他們都勸告、勉勵了一番。

    謝、費兩家還好,不是沒見過官吏,特別是費家,既是張讓家的賓客,費暢又是郡中督郵,猶能存些鎮定;馮鞏的父親馮溫和劉家的家主劉翁兩人長這麼大,縣令都沒見過幾次,這是頭次見兩千石的“貴人”、本郡的太守,激動得渾身發抖,回話時都帶著顫音。

    見罷大姓,陰修在本鄉的行春就算完成。正事兒辦完,可以閒談了。

    待最後一個登堂的劉家家主劉翁下堂後,他笑對荀貞說道:“貞之,你這官寺的大堂未免也太小了些,跟從我來此的士子們都是本郡的俊傑,卻只能讓他們候在院中。春雖回暖,風尚仍寒,在院裡一站半天,怕是都凍壞嘍。”

    荀貞離席拜謝,賠罪道歉,說道:“貞久在鄉中,消息閉塞,不知有諸多英傑從明府光臨鄙地,沒能及早預備,致使群鳳受寒。貞之罪也。”

    陰修的能力如何,荀貞眼下還不能確定,不過通過短暫的接觸,他發現這位新任的太守至少脾氣不壞,像是個好脾氣的人。果然,陰修沒有問罪於他,而是笑道:“我只是與你說笑罷了。你我兩族原是姻親,不必如此拘束。……,我自任本郡,便思要訪問高陽里,拜謁大賢。今趁行春之機,總算達成所望。來你鄉中之前,我特地拜訪了汝家諸龍。昔,夫子譽老子為龍,言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對這句話,我原來是只知其文、不知其意;今見汝家諸龍,方解夫子之歎!盛名之下無虛士!令我得益匪淺。只惜二龍早逝,六龍遠遊。”

    荀氏八龍中故去的已有兩位,一個是荀悅的父親荀儉,八龍之首,一個是三龍荀靖(叔慈)。遠遊的是六龍荀爽(慈明)。

    陰修歎了口氣,惋惜地說道:“吾聞許子將贊叔慈和慈明:‘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又聞國人美譽慈明:‘荀氏八龍,慈明無雙’。唉,可惜啊,叔慈和慈明一個故去,一個沒有在家,使我未能詣前請教。”聽他意思,對荀靖和荀爽是非常神往的了。

    荀貞心道:“我族中嫁到陰氏的便是六龍荀爽之女,嫁給的那人記得是叫陰瑜,也不知和這陰修到底是何族親關係?”

    荀爽之女荀采,嫁過去兩年後,陰瑜病卒。荀爽疼愛女兒,不忍她守寡,便又給她尋了個夫家,乃是陽翟郭氏的子弟。荀采不願,因為之自殺。儘管兩漢受禮教約束未深,對婦女的貞節不太看重,寡婦再嫁很尋常,可說到底,荀爽沒把這件事辦好,好心辦壞事,竟因此把女兒逼死了,這縱非他之本意,畢竟尷尬。

    荀貞和陰修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避開此事不提。避開不提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荀貞是個“心存大計”的人,為了能更好地實現他的“大計”,他當然渴望得到本郡太守的支持。

    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郡之屬吏多為本郡人,而太守則是外郡人。一個外地太守來到本郡,要想政令暢通必須要得到本地士族、大姓的支持。強橫的太守固能令一郡戰慄,可若太守文懦,壓不住本地大族,卻也難免主弱臣強。一二十年前,有兩句民謠:“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南陽人宗資在汝南當太守,任與劉表等人齊名並稱“江夏八俊”的本郡名士范滂為郡功曹,結果政令就悉出範滂之手,他只是“畫諾”而已。弘農人成瑨為南陽太守時,用亦名列“江夏八俊”的本郡名士岑晊為郡功曹,結果也是大權盡落岑晊之手,他無所事事,唯“但坐嘯”。

    儘管陰修為人不驕恣,願意委曲畏慎以求全,自之郡以來,連續召見本郡衣冠子弟,許諾將對他們委以重任,連這次行春都帶著一群士子,看似是專以旌賢擢俊為務,可這並不代表他就願如宗資、成瑨一樣“主畫諾”、“但坐嘯”。——不錯,宗資因“主畫諾”而得到了一個“任善之名”,“聞於海內”,可這樣的“任善”究竟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這兩句民謠究竟是褒是贊?千秋萬代,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非功過,青史記之,後人評之。

    因此之故,陰修也想示好荀氏,以希圖可以借助荀氏在州郡的重名,來為自己助力。

    他既有此想,自不會主動提起荀采自殺之事,惋惜過“二龍早逝,六龍遠遊”,複又笑吟吟地說道:“貞之,你久處芝蘭之室,常受諸賢薰陶,難怪幹才卓越,德行出眾。……,朱公,你今兒在縣裡對我說,說荀氏如今是老龍在前,雛鳳乳虎在後。說貞之:‘負重能行千里’。我本存狐疑,今至西鄉,沿途觀看見聞,良田吐翠,百姓和樂,道無襤褸之民,行有負父孝子,實我歷年仕州郡之少見,‘乳虎’二字當之無愧。”

    縣令朱敞拈須微笑。

    荀貞恭謹地說道:“貞自少受學于仲兄門下,族中諸父皆賢,奈何生性愚頑,至今無所成,每思及此,常覺愧對仲兄、諸父。又且在明府、縣君座前,予末小子,何敢言德?謬贊慚愧。”

    他和陰修各有所求,一個誇讚、一個遜謝,堂上氣氛和睦。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35
第二卷 西鄉薔夫 73 忠孝勇武

    陰修扭臉,對坐在他下首的郡功曹鐘繇說道:“元常,我聞你家和貞之家是世交?”

    鐘繇答道:“繇曾祖與貞之族祖當年齊名州郡,與太丘公、韓嬴公並稱‘潁川四長’。算起來,我們幾家已相交五十餘年了。”四家之中,除韓韶家在舞陽(今屬漯河),相距較遠外,其餘三家彼此相距不過數十裡,來往方便,彼此聯繫密切。

    “四長之名,我亦久聞。可惜諸位大賢多已故去,唯今只餘太丘公一人了。先賢雖已去,今賢已成材。元常、貞之,令曾祖、令族祖在天有靈,看到你們也定會十分欣慰,無憂矣。今逢鴻鈞之世,正英雄有所為之時。你二人俱皆本郡棟樑,有濟世之才,勉之!勉之!”

    凡太守案行縣鄉,必遣郡督郵先行。陰修為人謹慎,事事依足國典,在此方面也不會例外。他沒有在西鄉過夜的打算,剛到潁陰的時候,就派了郡督郵前去通知他準備去的下一個縣許縣了。此時還沒得到回報,不著急走。

    他和鐘繇、荀貞說了幾句話,望望堂外的天色,對朱敞說道:“朱公,按照計劃,行完西鄉,再行一下南鄉,我就算行完你潁陰的春了。南鄉在去許縣的路上,不必急著走。等會兒我去許縣時,順路看一下就成了。現下時辰尚早,我與貞之敘談未夠,不如咱們多留一會兒?你看如何?”

    “好。”

    陰修即揮了揮衣袖,笑對堂上的郡縣屬吏說道:“公事已畢,汝曹且回車上去罷。我要邀院中諸子登堂,共座清談。”除鐘繇等少數重吏外,餘者吏員都應諾起身,魚貫退出。鐘繇親去門外,將候在院中的士子都召了上來。陰修眯著眼看諸子入內,笑與荀貞說道:“貞之,今諸子從我車騎出行,知者知他們是從我行春,不知者還以為是來你西鄉探親訪友。”

    如鐘繇所說,鐘、陳二家是荀氏的世交。荀氏叔侄是荀貞族人。辛璦的母親是荀貞族姐。辛毗、辛評則和辛璦同族。潁陰劉氏與荀氏同住一城,交情亦佳。這幾人不管與荀氏是親是疏,之前是否相識,從表面上看,都和荀貞有些關係。所以,陰修有此調笑之辭。

    荀貞心道:“‘我’家只是荀氏支脈,自身也僅只是個有秩薔夫。名不及文若,秩不及鐘繇。憑我這點資本,何德何能,值得陰修這般厚待?‘與我敘談未夠’。——還特將這些士子請上堂內,共坐敘話。他必有所圖。……,也許?他是把我當作了馬骨,想以此示好諸姓?”

    諸人按年歲落座,在陰修和朱敞的主導下,笑談敘話。

    荀貞只是中人之才,雖因家學淵源,在時尚、宣康這些人面前綽綽有餘,但面對此時堂上諸子,他的學問就不夠了。還好,有前世的見聞,略知歷史的走向,只要不談論經典,在時事雜學、逸聞趣事上還是能說上幾句的。他也會藏拙,大多數時間只是微笑傾聽,萬不得已才會發表一兩句意見,偶有靈感,妙語說出,固不致令人拍案驚奇,卻也能讓人回味再三。

    在座的不少士子就心中想道:“荀貞之非但有武勇膽略,能行殺戮、能施恩德,亦能清談,頗有雅趣也。”

    這次清談直到郡督郵所遣之送信人來到才告結束。陰修、朱敞起身,荀貞相陪,諸子隨從,下堂出院。出得院外,陰修不經意間看到院門兩側各沿牆站了五個人,皆幘巾布衣,或帶環刀,或攜長劍,英氣勃勃。他指著問道:“這是?”

    荀貞答道:“他們都是本鄉豪桀,聞聽明府駕臨,主動前來護衛。”不動聲色地對這十人說道,“明府將行,你們還不跪拜相送?”這十個人除了領頭的許仲、樂進外,都是江禽送來的輕俠,本是站立不動的,聽得荀貞下令,絲毫猶豫沒有,立刻俯首跪拜,齊聲道:“恭送府君。”

    “本鄉豪桀?主動前來護衛?”

    鐘繇笑道:“明府可能沒注意,咱們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裡了。”陰修眼神不好,看東西反正看不清,有時候也就不怎麼注意周圍的人物、景觀。

    “噢?”陰修又抬起首,瞧了眼天色,說道,“咱們來時,他們就在這裡了?這麼說,已在此處站了近兩個時辰了。”

    近兩個時辰,時間不短。特別現在春風尚寒,在風中站一兩刻鐘可能還無所謂,近兩個時辰,只這股風寒換個尋常人就吃受不住。而眼前這十人皆精神奕奕,分明沒把這點寒當回事兒。陰修來了興趣,駐足問許仲:“你面上為何蒙巾?”

    許仲跪拜在地,也不抬頭,答道:“小民曾路遇群盜,與之相鬥,傷了臉面,因蒙巾遮掩。”

    “你曾路遇群盜?”

    “是。”

    “還能全身而退?”

    三人以上稱為“群盜”,能在至少三個人的攻擊下全身而退,說明是個勇士。

    荀貞唯恐許仲露出馬腳,不願陰修和他說話,笑道:“若說起‘路遇群盜’,明府何不問問文謙?文謙去年冬天千里獨行,冒雪奔赴師喪,在陳留郡碰上了一夥兒盜賊,他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將這股盜賊盡數斬滅。”

    “噢?文謙何人?”

    荀貞指了指樂進,吩咐他站起身來。樂進聞聲起身。陰修見他雖身量短小,然而動作敏捷,也不知是否受了荀貞所說此人“且將這股盜賊盡數誅滅”之話的影響,竟覺得他站起後竟似淵渟嶽峙,矯捷勇悍,不覺贊道:“好一個‘赳赳武夫’!……,你誅滅的盜賊有幾人?”

    “五人。”

    “以一敵五,盡將誅之。如此說來,你必是個擊劍高手了?”

    “進少好擊劍,學過幾年。”

    “貞之,你從這些鄉中豪桀裡挑兩個人出來,讓他們和這個壯士比試一二,如何?”

    荀貞還沒答話,跪拜地上的輕俠裡有人不樂意了,昂起頭,嗔目大怒,嚷嚷叫道:“吾輩學劍,學的是殺人之劍。男兒提七尺劍,當快意人生,怎能像猴子似的賣藝人前!”

    陰修、諸士子愕然。

    他們這些輕俠,重氣輕死,和那些懼怕、諂媚權貴的鄉中大戶、小吏們截然不同,若是投了脾氣,他們能以死相報,就像對荀貞;而若是看不順眼,便是天王老子來,他們也橫眉冷對。——早先,他們不就在江禽的帶領下,差點把封查許仲家的秦干留下麼?

    這還是荀貞在前,說話這人不敢太過放肆,如若不然,恐怕早就一怒躍起拔劍了。荀貞斥道:“胡言亂語甚麼!明府在上,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叩首謝罪!”許仲也轉首瞪了這人一眼。這人不情不願地伏地謝罪。

    陰修嘖嘖稱奇,沒有因此惱怒,反而笑道:“貞之,你鄉中的豪桀真是勇敢之士。”經過這段插曲,再去看樂進時,他才想起了荀貞剛才誇樂進的前半句話:“你為奔師喪,千里冒雪獨行?”

    “是。”

    “不僅是壯士,還謹守弟子道,知孝。好,好!”

    忠孝勇烈的人誰都喜歡,為赴師喪、千里獨行雪下絕對是個壯舉了,沒多少人能做到。陰修越看他越覺得歡喜。士子們亦竊竊私語,頻頻目注。陰修問道,“我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

    “小民乃陽平衛國人。”

    “陽平衛國?那你為何會在這裡?”

    “因慕荀君之德,故追隨左右,以冀效犬馬之勞。”

    這樣忠孝勇烈的人居然仰慕荀貞的德行?以至寧願投其門下,效犬馬勞?士子們對荀貞又高看一眼。先有那個蒙面殺盜的壯士,又有那個“當提七尺劍,快意人生”的壯士,又有這個忠孝勇武的壯士,荀貞在西鄉只有幾個月,就能得到這麼多勇士的投奔,他是怎麼做到的?

    陳群站在人群中,目光往樂進臉上瞧了瞧,又往荀貞臉上看了看。樂進、荀貞二人皆神色平靜。陰修問道:“追隨荀君左右?你在鄉中可有任職麼?”

    樂進搖了搖頭。

    “如此壯士,怎可閒置?貞之,你應當給他安排個職務啊!”

    “貞慚愧。鄉中吏員皆滿,諸職皆齊,目前並無空職。”

    荀攸不知何時走到了鐘繇的身邊,微微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鐘繇頓知其意,心道:“貞之少學仲通門下,與公達交好。公達這是想幫他安插一下自家的人手,好方便日後治鄉。”一個鄉中小吏不算什麼,順手人情可以做得。他乃郡功曹,執掌一郡人事,郡縣之屬吏任命,無不經他之手,他人又天資卓越,記性聰敏,微一思忖,便想起一個位置,說道:“西鄉游徼左球,去年助貞之剿滅外縣巨盜,本該按功升遷,因前太守入京,明府當時未至,故拖延至今,尚未論功。待他升遷後,以文謙之勇武忠孝,足可接任。”

    荀貞大喜,一喜樂進能出仕郡中了,——遊徼雖是鄉吏,卻歸郡裡管;二喜游徼主管督盜賊,是個武職,和亭長一樣,也是可以借此招攬人手的,對他的大計十分有利。他忙示意樂進謝恩。樂進拜倒感謝。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6:42
第二卷 西鄉薔夫 74 如何練兵

    荀貞把陰修、朱敞、郡縣屬吏送上車騎。

    鐘繇沒有即刻上車,而是站在車下,握住荀貞的手,很親近地笑道:“貞之,府君今行春郡縣,除了陽翟外,你們鄉是府君來的第一個鄉。府君對你很看重,對你在西鄉的諸多作為,也甚奇之。《詩》雲:‘率時農夫,播厥百穀’。今正春耕時節,你要用心做事,不要辜負了府君的器重。子其勉之!”

    荀貞沒有拍著胸脯保證什麼,也沒有因此鼓勵歡喜雀躍,只是從容應諾。

    等官吏們都上了車後,士子們也紛紛道別,各上車馬。荀悅、荀彧、陳群、辛璦等和荀貞有關係的多和他說了幾句話。華歆、邴原、管甯也跟著陳群與他相談了幾句。荀貞問他三人何時走,他們說歸期未定。荀貞笑道:“若有閒暇,不妨再來吾鄉。吾必倒履相迎。”

    荀攸登上車,召手示意他近前,俯身低聲笑道:“貞之,今各縣子弟齊至汝鄉,親眼看到了你鄉中的田美人和,又親眼見到了你門下的諸多勇士,還在縣裡聽說了很多你治鄉之事。想來用不了多久,你荀貞之的大名就能遍傳郡中,衣冠盡知了,總算沒枉我一直為你東奔西走,鼓吹宣揚。哈哈。”

    ——荀貞治鄉的種種諸事,如“春秋決獄”、“不治罪受饋亭長”等等,之所以能傳得那麼快,主要是荀攸不遺餘力四處宣揚散佈的功勞。

    他兩人關係非比尋常,不必為此感謝。荀貞一笑了之,心道:“公達是個實在人,可惜我沒什麼能回報他的。……,鐘繇說府君對我在西鄉的作為‘甚奇之’,叫我不要辜負了府君的器重。這話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府君有意擢我入郡麼?”

    太守乃一郡之長,郡中屬吏的擢黜皆由他一言而決之。鐘繇“甚奇之”三個字,倒是讓荀貞想起了章帝年間的一個故事。

    當時名臣第五倫任會稽太守,行春至某鄉,召見鄉薔夫鄭宏,問事,宏答甚明,第五倫也是“甚奇之”,隨即就把鄭宏拔擢為了郡督郵。郡督郵在郡吏中的地位僅次郡功曹,代太守巡行,監諸縣,自縣令(長)以下都受他監督,甚至不需太守之命,就可以將縣令(長)逐捕問案,比鄉薔夫的地位高太多了,而就因為“甚奇之”三字,鄭宏便從鄉薔夫一躍至此右職。

    雖想起了這個故事,不過,荀貞卻沒有就認為自家能與鄭宏相比。鄭宏學識俱優,後曾任職總攬機密之事的尚書台,擔任過尚書僕射。荀貞自覺自家也就是一個中人之才,儘管穿越以來,也曾刻苦攻讀,奈何限於天資,所學僅夠用,和那些國家的棟樑們是無法相比的。

    事實上,他的學問也的確尋常,——但卻有一點是誰都比不上他的,那就是他的“識”。他知道歷史發展的方向,那麼在天然上就已經把握住了“大勢”。知道了“大勢”,他的一切作為自然就都能有的放矢,而他的這個“有的放矢”落在別人的眼中,其中有些便成了“奇”。

    別的不說,就拿他自掏腰包給繁陽亭的裡民買桑苗和不惜錢財、結交輕俠來說,他要是不知大勢,一定會量力而為,可他知道大勢,比起得人心、求生亂世,錢財算什麼呢?故而能傾盡所有,視錢財如糞土。在別人看來,這就是一“奇”。

    荀貞琢磨了會兒,沒太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而今的心思全在本鄉,剛樹立起了無人能及的威望,剛吩咐過江禽、陳褒等大力招攬四鄉豪傑,可以說他的“事業”正處在再上一個臺階的關鍵時刻,便是陰修有意拔擢他,若不是什麼顯職、要職,他也還真不如繼續待在西鄉,做個有實權、能做事的“封疆小吏”。

    將陰修、朱敞的車隊送出到鄉界,荀貞領著鄉吏們轉回官寺。

    高、謝、費、劉、馮諸家來的人沒走,陪他一起送車騎離境。這時送走了人,費通和謝家的家長拱手告辭。劉家的家長劉翁亦來相別,與費通、謝家家長的客氣不同,他很感謝荀貞:“多虧荀君美言,老朽才有幸拜見府君、縣君。”

    “劉翁,你太客氣了。你是鄉中長者,素得鄉人愛戴,因被府君召見。與我何干?”

    “荀君先在去年救了老朽這條老命,又在今天於府君面前為老朽美言,老朽深謝君恩。只是老朽老了,就如朽木,來日無多,又去年遭盜,子侄皆亡,而荀君乃高門子弟,又仕途如意,你的恩德,我們劉家怕是報不了。老朽只能說,日後若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劉翁這話說得很是淒涼。

    荀貞挺能理解他。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有田有地,也是個鄉中富戶,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卻忽然子侄盡亡,白髮人送黑髮人,偌大的家產沒人繼承倒也罷了,絕了後嗣實在令人心灰意冷。他溫言勸慰,說道:“翁在鄉中樂善好施,鄉民多懷翁恩,必有陰福之報。子侄雖不幸死在賊亂,但可以收養個假子,一樣傳宗接代。何必傷感悲涼?”

    “假子假子,畢竟是假。……,罷了,不說這些了。荀君,老朽告辭了。總之,日後若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老朽必傾盡全力,以報君恩。”劉翁來時帶的有門客,趕的有車,辭別荀貞,登車離去。

    荀貞望他遠去,為之歎息。高家的家主和馮家的家主馮溫也過來和荀貞說了幾句話,隨後告辭。高素、馮鞏留下了,湊到他的身邊。馮鞏笑道:“貞之,适才在官寺前,你送府君、縣君上車時,郡功曹握著你的手,似和你說了幾句話。你當時面現愕然。他給你說了什麼?”

    荀貞不隱瞞:“鐘君說府君對我在西鄉做的一些事‘甚奇之’。”

    “‘甚奇之’?唉喲,這麼說,貞之你高升在望了啊!”

    荀貞笑了一笑,沒接腔,轉開話題,說道:“府君‘奇’我,我亦‘奇’劉鄧。”

    劉鄧就是在官寺院門口對陰修說:“吾輩學劍,學的是殺人之劍。丈夫提七尺劍,當快意人生,怎能像猴子似的賣藝人前”這句話的那個輕俠。高素不認識他,馮鞏認識他,說道:“劉鄧這人,我早就認識了。早年他僕從許仲,許仲死後,又常在江禽左右,出了名的膽大憨直。……,雖知其膽大,但我也沒想到他居然膽大至此,有膽量在府君面前說出那樣的話!”

    馮鞏驚奇的是劉鄧敢在太守面前口出豪言,高素羡慕的是荀貞手下有這樣的勇士。

    他豔羨地說道:“貞之,你是怎麼招攬來那麼多勇士的?姜顯、樂進、江禽,皆能以一敵十。高家兄弟擅弩射、大戟,‘大戟強弩不能當’。大小蘇君有人望,其裡中少年都願為他們奔走。今又有如劉鄧者,膽雄言大。和你的這些人一比,我門下的那些賓客真如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荀貞哈哈一笑,心道:“願為大戶賓客的多是窮困潦倒之人,怎能與這些鄉中輕俠比較?”心中這麼想,嘴上不能這麼說,笑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即使如君卿、文謙、伯禽,也不過十人敵罷了。囊者西楚霸王少時不好讀書,學劍又不成,他的季父項梁大怒,問他想怎樣?他答道:‘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一人敵、十人敵不算什麼,萬人敵才是天下英雄。”

    西楚霸王威名赫赫,高素也知道。他問道:“那怎樣才能做到萬人敵呢?”

    “我此前不是叫你編練賓客,以備春賊麼?你把賓客編練好,不懼賊盜千萬,便是萬人敵了。”

    荀貞早前叫高素操練賓客,高素雖然聽了,沒有特別上心。他門下賓客不少,如果操練得力,將來也能成為一個臂助,故此荀貞借此話頭,把話題扯到了項羽身上,希望能激發高素的積極性。

    高素喃喃說道:“‘不懼賊盜千萬,便是萬人敵’。”心神往之,握緊拳頭,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操練賓客,成為萬人敵。只是,卻有一點不明。他問道:“該如何操練?”

    荀貞聽到他的這個問題,知道他這回是真的想操練賓客起了,——上次對他說操練賓客時,他可是一句話沒問。當下答道:“操練之道不外乎二。一,練其紀律。二,練其膽勇。兩者缺一不可。只有前者,有形無神。只有後者,仍是匹夫之勇。”

    “何為紀律?”

    “要想有紀律,先得上下有序。”

    “何為上下有序?”

    “把你的賓客編成部曲,隊設隊率,下設什、伍,各選其長,分別統帶。這樣就是上下有序。有序了之後才可以談紀律。簡而言之,紀律就是要部曲聽從你的命令。”

    “我門下的賓客雖就食我家,平時也還聽話。可這只是平時,若碰到盜賊,生死之際,難免會有膽怯者,怕是不好讓他們聽命。……,該怎樣做到呢?”

    “前漢初年,匈奴有太子名冒頓,為練紀律,作鳴鏑。鳴鏑射處,部下不射者,悉斬。練之數年,遂驅使部眾如臂使指。”

    高素為難地說道:“悉斬?”按照兩漢律法,主殺奴婢需先告官,得到許可後方可殺之,不報而殺則有罪。殺奴婢尚且如此,何況賓客?荀貞笑道:“你又不是練兵,只是練賓客以防春賊,不必照搬按冒頓練兵之法,只需學其練兵之意即可。”

    “那其練兵之意又是什麼?”

    “令行禁止。”

    “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

    “有功即賞,有過必懲。樹威使其懼,立信使其信。威信立,則令行禁止。”

    高素低頭想了會兒,點了點頭,說道:“我懂了。……,你說一練紀律,二練膽勇。膽勇又該怎麼練?”

    荀貞望向遠方,悠悠說道:“要練膽勇,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

    “什麼?”

    “殺賊。”

    高素啞然:“我總不能帶著賓客四處亂跑,主動去找盜賊?”

    “哈哈。練膽勇不用急。膽勇的基礎是紀律,你只要能把紀律先練好,使行伍有秩,進止有序,用之如用一人,雖敵眾千萬,聞命即進不惜死,縱錢谷在前,得令即退不回顧。能練到這樣,縱非萬人敵,也是個千人敵了。”

    “你在繁陽時編練的那些鄉民至今還在操練。不知練到了什麼程度?千人敵?萬人敵?”

    “操練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繁陽亭的鄉民和你門下的賓客不同,他們大多不會刀劍,不諳射術,又非我門下食客。練之甚難。到目前為止,也只是剛學完刀劍、射術,才開始操練紀律而已。”

    這方面馮鞏有發言權,他說道:“我說怎麼近日總見受訓的鄉民們或跟著鼓聲前進、後退,或一站半天不動,原來是開始操練紀律了啊!”他想起了一事,笑道,“前兩天,我請杜買、阿褒吃酒。老杜怨聲載道,撩起他的袍子,讓我看他的腿,說都快站腫了。”

    荀貞只看過些兵書,沒有系統地學過兵法,別看他對高素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到底該怎麼提高部下的紀律性、組織性,他也不知道。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前世的見聞搬來,祭出了“走隊列、站軍姿”兩大武器。為此,他前些時專門去繁陽了幾趟,對杜買和陳褒“面授機宜”,把自己前世軍訓時學到的“站軍姿”傳授給了他們,又把齊步走、跑步走、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立定、稍息、臥倒、匍匐前進等等凡是能想起來的,也全都教給了他倆,結合鄉民們已經學會了集合、點名、報數、越野跑,一整套做下來,乍一看也似模似樣。

    至於效果如何,天知道了。

    此外,他又從所看之兵書中選了幾個能用的,如聞鼓則進、長短兵器配合作戰等等,也都教給了他倆。並將這些所有的項目都列成了一個科目表,明確規定了操練的先後順序以及每次訓練的時間長短,要求他倆以此練民。並告訴他倆:必須要以身作則。

    別的都好,鄉民們經過了幾個月的蹴鞠,體質得到了極大的鍛煉,跑步之類不在話下;分清了左右後,隊列亦學得很快。至於長短兵器配合,他們也已經在江禽等人的教導下熟悉了兵器的使用,所欠缺者只是配合,也吃受得起。只“站軍姿”一項,把包括杜買在內的每個人都操練得叫苦連天。每次一站半個時辰,動都不能動一下,不但枯燥無味,而且非常之累。要不是荀貞一如既往地重金獎賞,說不定早就人散一空了。

    荀貞笑道:“練站姿是為了訓練鄉民的毅力。能半個時辰、乃至一個時辰穩站不動的,此算有毅力,可以用之。”

    馮鞏說道:“荀君适才言‘萬人敵’,讓我聽得也很心動,能讓我家的徒附、大奴跟著老杜、阿褒操練麼?”

    馮家有徒附十七八,奴婢五六人,除去老弱婦女,也能得十來人,足夠編成一什。多一人多一分的力量,荀貞求之不得,爽快應道:“當然可以。”

    馮鞏大喜:“一言為定。”

    諸人談談說說,穿過原野,回到鄉亭。

    高素邀請荀貞、馮鞏去他家吃酒。荀貞推辭不得,只能應了,不過他不想一人獨去,令隨從的許仲去把留守官寺的樂進、劉鄧也都叫來,並把時尚也帶在身邊,相從同去。

    時尚今天見到了太守、縣令,更重要的是還見到了郡中的諸多英才,甚是激動,本想與荀貞晚上連榻夜談,好好說一下他的激動心情,如今卻是不能了。他按下激動,心道:“鐘、陳、辛諸姓都是我郡中名族。我見鐘繇、陳群、辛璦似與荀君相熟,以後若有機會,當求荀君帶我去拜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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