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40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9
15 原盼勸賊

    原盼來到樹下,向荀貞、劉翁分別長長一揖,說道:“荀君,劉公,賊子如何了?”

    “原師?你怎麼進來了!……,賊子甚是兇悍,刀箭無眼,我不是交代史巨先和高丙,叫將你們留在莊外麼?”

    “是我執意要進來的。在下雖無扛鼎之力,不能上陣殺賊,但自認有三分口才,也許能幫得上忙。……,那賊子現便在牆角的屋中麼?”

    原盼說著話,朝牆角的小屋看去。程偃、小夏、小任、馮鞏、江禽、高丙、蘇家兄弟等都圍聚在屋外,沒騎馬的站在前頭,騎馬的站離稍遠,還有兩人爬到了牆上,居高臨下地監視,把這小屋圍得水泄不通。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原盼轉回視線,又問道:“我适才進莊,見莊裡莊外有不少賊人的屍體。這屋裡還有幾人?”

    “三個人。”

    “聽說劫持了劉公的子女?”

    這劉翁愁眉不展,說道:“是的。”他年紀不小了,但他的一雙子女卻不大,兒子二十來歲,女兒十五六歲,都是他三十以後才生的。偌大一個莊子,只有這一雙子女,如今卻都落在賊人手中,也難怪他唉聲歎氣。

    他說道:“賊寇來時,吾與犬子親帶賓客抵擋,奈何敵不過。幸虧荀君及時來到,才算保住了吾的性命,但犬子卻不幸落入賊手。……,賊子逃入後院時,又正好撞見了吾家家眷,再又劫持了吾女。”他長籲短歎,“這莊子破了也就破了,燒了也就燒了,但吾這一雙兒女?……。”哀求荀貞,“千萬請荀君救助!”

    荀貞溫聲撫慰,說道:“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用。劉公且請寬心,我必盡力而為。……,況且,我剛才不是已派阿褒去鄉亭請薔夫謝君與遊徼來了麼?等他們來到,定有良策。”

    原盼想道:“人在賊子手中,賊子又在屋中。諺雲:‘欲投鼠而忌器’,便是薔夫謝武與遊徼來了,又能有什麼辦法?”他思忖片刻,開口說道,“只在這裡等待也不是辦法。荀君,要不讓我過去與那賊子對話?曉之以情,喻之以理,說不定會有些用處。”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原師有所不知。我已令人朝屋裡喊了好幾回話了,那幾個賊子只悶聲不吭。”頓了頓,又說道,“也罷,便勞煩原師再去喊上一回,看他們有無反應。”

    原盼走到屋前兩三丈外,請程偃、馮鞏、江禽諸人安靜下來,高聲說道:“屋中君子聽了,在下繁陽原盼,請你們出來說話。”——奉荀貞之令,許仲、程偃緊緊護在他的身側,全神貫注地盯著屋門,以防賊人再放冷箭,射到了他。

    屋中悄然無聲。

    原盼又道:“諸位君子皆為壯士,奈何從賊?既已從賊,也就罷了,怎可又一錯再錯?反更又劫持人質,玷污家聲?辱及妻、子?”

    屋內依舊沉默無聲。

    “按照律令,‘群盜’殺傷人者,皆棄市,——這只是死你們一人而已。‘劫質’就不同了,罪及妻、子,以為城旦、舂。大丈夫行事,一人做事一人當!怎能連累妻、子呢?”

    屋內無人應答。

    “……,律法又有規定:故意惡從重,先自告者除其罪。你們的頭領已被殺了,爾等皆是從犯,罪責不重。如果現在肯放下兵器,釋放人質,出來投降,荀君必會替你等向縣君美言,當你們是‘自告’。雖然不能免除刑罰,但至多受個笞打,或為城旦幾年,不致受死棄市!”

    漢家律法中的確有“惡從重”、“自減刑”的規定,但是這幫盜賊乃積年悍匪,犯下的命案甚多,被他們殺的不但有尋常百姓,還有求盜、亭長,可謂窮兇惡極,實際罪不可赦。原盼的這番話說白了,只是在矇騙他們。

    荀貞心道:“都說原盼仁厚,如今看來,他卻並非單純仁厚,還有機智。”

    屋內仍是默然無聲。

    原盼歎了口氣,說道:“你們默不作聲,是不怕死、還是因為覺得有恃無恐?自覺有人質在手,所以荀君不敢動你們麼?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們又知不知道,去年,太中大夫橋玄因幼子被劫質而死,請求天子下了一道詔書:‘凡有劫質,不許用財寶贖回,皆並殺之’!……,你們知道‘並殺之’的意思麼?就是連你們帶人質一起殺死!”

    原盼說完,聽那屋中,卻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本縣前些天生了一樁案子,不知爾等知也不知?那案子也是劫質,生在南鄉,與今夜相似,也是一個富戶的幼子被劫,驚動了南鄉遊徼。結果便因天子去年下的這道詔書,遊徼不敢寬縱,揮卒強攻,很快便將那兩個賊人抓獲。如今被押在縣廷獄中,只等郡中批復下來,便要棄市街頭!”

    荀貞心道:“這原盼的消息倒是挺靈通。這南鄉劫質案,我也是前些天才聽文聘說過。”又想道,“不但消息靈通,他對律法也很熟悉,口才也的確不錯,先使激將法,再用律法威嚇,軟硬兼施,這要換個尋常蟊賊怕早就繳械投降了。……,只是這幫賊人果然兇悍,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屋中卻依舊無聲,看來是鐵了心要頑抗到底了。”

    原盼毫不氣餒,繼續說道:“或許你們會問,既然有天子的這道詔書在,既然有南鄉的案例在前,為何荀君不強攻,反與你們好言好語地說話?那是因荀君並非本地亭長!如果你們是在繁陽犯案,早將你們拿下!……,适才,荀君已派人去請本鄉的薔夫與遊徼來,等他們來到,必會強攻無疑。你們想清楚了,要想求生,就快點出來!”

    說到這裡,他聽到外邊一陣嚷亂,有人連連急聲問道:“在哪裡?在哪裡?”扭臉往聲音傳來處看,見是謝武與游徼在陳褒的帶領下,快步匆匆地繞過了畫樓,直奔這裡而來。

    荀貞也看到了,忙迎上去,行禮說道:“謝君,左君。”

    游徼姓左,單名一個球字。從許仲殺人案以來,荀貞已與他見過多次了。左球疾步近前,指著小屋,問道:“賊子在屋中麼?”

    “是。”

    “那你為何還不率卒強攻?在這裡等什麼?”

    原盼從屋前退後,立到荀貞的身側,聽荀貞謙恭地說道:“下吏越境擊賊,已是違律,今賊人又扣了兩個人質,人命關天,故此不敢擅自決斷。”

    謝武神色凝重地說道:“越境擊賊,雖然違律,但若無荀君,此時劉家莊子想必已屍橫遍地。此是危急之時,當從權宜之計,就是說到縣君那裡去,也定然有功無過。”

    他與荀貞見的次數不多,前前後後加在一塊兒,兩三次而已,但他性格圓滑,待人熱情,且同為士子,敬重荀氏的名望,並不以上官自居,因與荀貞的交情反而勝過游徼左球。他看了看劉翁,問道:“我聽阿褒說,被劫持的是劉公子女?”

    “求謝君救助!”

    謝武罵道:“賊人真無法無天!”問原盼,“我見你剛才正對屋中喊話?賊人都說什麼了?”

    原盼歎了口氣,答道:“賊人困守屋中,沒有回應。”

    謝武又問游徼左球:“左君,你以為現下該當如何?”

    “正要請教謝君高見。”

    “君為本鄉遊徼,捕賊拿盜諸事正該聽從足下遣令,我不敢越俎代庖。”

    他這句話說的無懈可擊,但是荀貞冷眼旁觀,卻看出了他嚴肅外表下的心思,想道:“謝武宰治鄉中,一向面面俱到,誰也不肯得罪,看起來是個良善之人,但從另一面看,卻也正說明他沒有擔當,不肯擔負責任。這被劫的劉翁子女,劉翁乃本鄉有數的富家之一。若催促急攻,盜賊走投無路,說不得會先將人質殺了,不免得罪劉翁;而若不催促急攻,則又是不遵天子詔書,不免獲罪於縣廷。……,這實在是個兩面不討好的差事,所以把決定權交給左球。”

    左球是本鄉遊徼,職責所在,責無旁貸,他就算也猜出了謝武的心思,也是無可奈何,不過好在他並非本鄉人,倒是不太在乎劉翁的想法,當下也不推辭,立刻對荀貞說道:“荀君,我來的匆忙,沒顧上帶人手,借你的人一用如何?”

    “不知左君想如何攻打?”

    “屋中只有兩三賊子,強攻就是。”

    劉翁的臉頓時變了色,絕望地撲到左球腳下,抓住他的腿,哀求地叫道:“左君!左君!萬萬不可強攻啊!吾年過五旬,只有這一子一女,如果強攻,他們必性命不保!左君,左君!”

    “我也不願強攻,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入冬以來,本縣接連生賊案,帶上這一起,光劫質案就有兩樁了!更別說這夥盜賊殺亭長、殺求盜、攻打莊子,罪大惡極。……,不強攻,難道還能放他們走麼?縣君之怒,我承受不起。”

    荀貞吩咐許仲與陳褒將劉翁攙起,沉吟了一下,從容地說道:“屋中的賊子雖不多,但困獸猶鬥,強攻之下,怕會有傷亡。下吏有一計,不知當用否?”

    “你且講來。”

    “賊人之所以能攻進莊中,是因為放火燒了莊門。咱們何不也學他們一學,放火燒之?”

    “放火燒之?”

    “此為火攻之計。有兩個好處,一則可避免傷亡,……。”他瞧了一眼劉翁,接著說道,“二來,那賊人受火不住,倉促之下,必只會想著奪門沖出,也許還能救下劉公子女的性命?”

    劉翁現在只能“疾病亂投醫”,死馬當做活馬醫,聞言連連點頭,說道:“好,好!”

    左球遲疑了一下,問謝武:“謝君以為如何?”

    “妙計也。”

    “便按此施行!”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2:48
第二卷 西鄉薔夫 16 為君請功

    人多好辦事,在場十幾人,燒一間小屋太容易了。屋子被點燃後,火光熊熊,眾人退到遠處,將小屋圍在中間,皆挺刀、張弓,全神戒備。

    劉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勾勾盯著被火燒著的屋門,嘟噥著,嘴裡念念有詞。他聲音太小,荀貞聽不清楚,不過也能猜出必是在祈求上天開眼,保佑他兒女無恙。

    一時間,只聞火聲,諸人鴉雀無聲。

    突然間,屋門被撞開,三個人用袖子捂著嘴從火中沖了出來。陳褒、程偃、江禽、馮鞏等人一擁而上,將他們踢翻在地。這幾個人卻完全顧不上這些,在地上翻滾著,先將身上的火苗壓滅,接著不停地咳嗽。一人叫道:“咳,……,咳,別打了!別打了!俺們繳械投降。”

    劉翁大叫一聲:“吾兒、吾女!”

    荀貞令道:“快去屋中,把劉公的子女救出。”

    許仲、高甲兩人不避火勢,搶入屋中,很快就各抱著一個人退了出來。荀貞問道:“人怎麼樣?還活著麼?”他兩人各將懷中之人放下,許仲搖了搖頭,說道:“死了。”

    劉翁踉蹌沖上,撲到那兩具屍體的旁邊,嚎啕大哭。

    “這幾個寇賊既然受不住火燒,想要繳械投降,怎麼會將人質殺死?”原盼疑惑地問道。許仲退回荀貞的身側,說道:“看屍體的樣子,傷口血跡凝結,像是死了多時了。”

    “死了多時了?”

    荀貞想到了一種可能,即命陳褒、程偃詢問賊人。賊人既已繳械,已經認命,自知沒有活路,也不再硬頂,問什麼答什麼。原來果如荀貞的猜測,那劉翁的一雙子女剛被劫持進小屋後不久就死了,卻是被誤殺。也正是因此,這幾個賊人才不得不對原盼适才的勸降充耳不聞。

    劉翁捶胸大哭,一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二來,偌大的一個家業,如今子女雙亡,無人繼承。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從正在勸慰他的馮鞏腰上搶過長劍,便要去刺殺賊人。

    謝武、左球都被嚇了一跳,急忙叫道:“快攔住他!快攔住他!”直等眼看見江禽、高甲兩人把劉翁環腰抱住,兩人才松了一口氣。

    ——按照律法,在追捕盜賊、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如果在追捕的過程中,被捕者被殺傷,則給予追捕者的獎勵將會減少一半,即使是在被捕者拒捕的情況下也是這樣。也就是說,主張生擒,不鼓勵殺傷。今次來犯劉莊的盜賊的總共近二十人,之前被殺的那些是因為不殺他們,自己就會死,所以不得不殺;而眼前這三人明明已經繳械投降,若是再殺,那就說不過去了。

    謝武是本鄉人,和劉翁早就認識,過去好言勸說,撫慰了好一會兒,劉翁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他老淚橫流,抓住謝武的袖子,說道:“賊人殘忍,燒我莊園,殺我子女。謝君,求你為我報此深仇!”

    謝武答道:“劉公放心,我會與左君親自將這幾個賊人押去縣中。縣君定不會輕饒此輩!”轉過臉,笑著對荀貞說道,“今夜若無荀君,後果不堪設想。等我見到縣君後,必為荀君請功!”

    “不敢有立功之念,只求能得宥越境之罪。”

    “事急從權嘛!縣君定不會怪罪你的。”

    荀貞歎了口氣,給劉翁行了個禮,賠罪道歉,說道:“都怪我,沒能及時將令郎救出,致使死在賊手。乞劉公恕我之罪。”

    劉翁忙不迭還禮,哽咽說道:“正如謝君所言,今夜若無荀君,後果不堪設想!我實在沒有想到,本莊遭賊,而竟全亭不救。若無荀君越境援我,今夜死的怕就不止我的子女,恐怕連我也求生不能了!……,荀君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唯有給縣君上書,伏求能酬君之功!”

    他是真的感激荀貞。他和荀貞之前根本就不認識,沒有過交往,而當寇賊來襲、命懸一線之時,卻是荀貞擔著違法律令的風險,馳援趕到,將他救下。怎能不感激?

    馮鞏家也是本鄉富戶,與劉翁的兒子有些來往,也曾來過劉莊,此時也上前寬解勸慰。勸慰了會兒後,謝武說不能久留,要連夜趕去縣中。陳褒、程偃、江禽、高甲、小夏、小任等人把那三個賊人捆上,交給左球。一行人出了後院,見前院的火勢已經漸滅。

    謝武說道:“柏亭周邊諸亭,唯有荀君來援,這份擔當令人敬佩,而且不但來援,還帶來了里民幫忙撲救大火,更是令人讚歎。”說話間,出了前院,他抬眼一看,不覺停下話頭,窒了一窒,面現驚訝之色,隨在他身邊的左球也是目瞪口呆。

    只見莊門外,已是不止只有剛才他們來時見到的那四五十人,密密麻麻的,足有幾百號人散在門前的路上、田間。謝武愕然半晌,才想起來問:“這是本亭的里民來了麼?”

    荀貞謙恭地說道:“都是我亭部中的人。我來前,因不知侵犯劉莊的賊人有多少,故令我亭中的求盜杜買亦擊鼓傳訊,召民相助。因他們都是徒步,所以來得晚了些。”

    謝武與左球對視了一眼,勉強收下震驚,真心實意地嘆服說道:“一鼓之召,全亭畢至。放眼全縣,唯君一人!”他感慨地說道,“君自言欲效仇季智,君今已遠勝仇季智!”

    荀貞當然會“遠勝”仇季智了,因為他治亭的辦法與仇季智並不相同。

    在勸人務農,賑恤百姓方面,他與仇季智一樣,但在對待輕俠、惡少年的態度上,他卻與仇季智完全不一樣。仇季智對輕俠、惡少年深惡痛絕,制定懲罰規章,用耕田農桑之事來役使他們;而荀貞卻是推心置腹,曲意結交。

    兩種不同的治理辦法,得到了兩個不同的結果。仇季智只得到了里民們的愛戴,而荀貞卻不但得到了里民們的愛戴,也得到了輕俠、惡少年的喜愛。

    里民、輕俠各有長處。如果打一個比方,那麼淳樸的里民就好比群羊,而剽悍的輕俠、惡少年即如虎狼。平時當然淳樸強過剽悍,可是當面對寇賊之時,剽悍卻勝過淳樸。有剽悍的輕俠、惡少年帶頭,當聽到劉莊遇賊、荀君相召後,里民們當然群起相從。

    ——這也就是所謂的“蛇無頭不行”,也就是所謂的“將熊熊一窩”。如果沒有重氣輕死的輕俠、惡少年帶頭,里民們雖然感激荀貞的恩德,但貪生怕死人之常情,卻也絕對不可能會如今夜這般盡皆前來,沒有一個退縮畏懼的。

    ——如是在太平盛世,仇季智的王道德化之法自為良策,只可惜如今亂世將至,最合用的卻只能是荀貞現在所用之法。

    對自家和仇季智的不同,荀貞心知肚明,但對這些不同自知即可,其中意思實不足為外人道也。他保持謙虛的態度,說道:“仇季智慕鸞鳳之德,質誠守節,以仁德化人,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其真君子也!我遠不如之。”

    杜買從人群中走出,小跑來到荀貞的面前,先給謝武、左球行禮,完了之後,問荀貞:“荀君,賊人都抓住了麼?”上下打量被捆成粽子的那三個寇賊。

    那三個寇賊頑抗之後、又被火燒,一個個狼狽不堪。

    他們也看到了聚在莊外的這幾百號人,盡皆面無土色,其中一個哀歎道:“因知荀君之威,故我等特意避開繁陽馮家,來取劉莊,誰知最後還是落在荀君之手!……,荀君,荀君,你違背律法,擅自帶卒出境,難道就不怕受到責罰麼?”

    謝武、左球、杜買、陳褒、程偃、江禽、馮鞏諸人聞言,無不放聲大笑。

    馮鞏笑駡道:“你們也知律法?知道律法還敢殺人放火,劫掠莊園?哈哈,哈哈!還問荀君‘難道就不怕受到責罰’?難道只許你等亂紀,不許荀君捕賊麼?實在可笑,可笑!”

    他笑了一陣,撩衣行禮,正色對荀貞說道,“若非這賊人口不擇言,我還不知他們竟也有想過攻掠我家。多虧了荀君威名遠震,使我家逃過一劫。待我回去後,必會將此事告之家君,也請他為荀君上書,懇求縣君免了荀君越境之過,並賞保境安民之功。”

    想當日,荀貞一騎獨身來繁陽,人生地疏,經過三個月的苦心經營,關鍵時刻勇於擔當,最終不但得到了黔首百姓、輕俠惡少的擁護,也得到了鄉中富戶地主的認可。今夜他越境擊賊,雖然有過,但功勞更大,待謝武、劉翁、馮家分別給他請功後,升遷必是鐵板釘釘,指日可待了。

    但是,荀貞並無歡喜之色,要知,他的這一切作為可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升遷當然很好,可問題的關鍵是:縣君會給他一個什麼職位?

    上次縣君召他相見時,說為了獎賞他“導人向善,折服豪強”的治亭之功,想要將他擢為縣吏,給他一個埋首文牘的差事。如果這次還一樣,那他還不如接著當這一個亭長,而以常理推測,縣君不賞倒也罷了,如果要賞,還真是極有可能與上次一樣。

    那麼,該如何改變呢?

    他面色平靜地把視線轉向謝武,說道:“謝君,請借一步說話。”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3:22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2:51
第二卷 西鄉薔夫 17 推功相讓

    謝武跟著荀貞往邊兒上走了幾步,問道:“荀君有何事?”擠了擠眼,自以為猜中了荀貞的心事,促狹地笑道,“可是想問問我,今夜的功勞能換來何等的賞賜麼?”

    荀貞想說的不是這個,不過他既開了話頭,也就順著說道:“正要請教謝君。”

    有漢一代,仕進的途徑很多,最常見的有三種,一是選舉,諸如舉孝廉、茂才、賢良方正以及明經、明法等等科目;一是辟除,直接被公府、州部、郡守、縣廷辟除為吏;一是吏道,從小吏做起,積功勞漸漸升遷。除此之外,又有徵聘、郎選、從軍等等。

    荀貞不是選舉入仕,也不是被辟除入仕,而是走的“吏道”,即“學優而仕,始自鄉里,本於小吏幹佐,……,積以歲月,……,遷為牧守,入作台司”。

    謝武與他一樣,也是吏道入仕。他最先是給事縣中,學習吏事,隨後為縣中吏員,當了幾年的鬥食小吏後,因積功勞受到當時縣君的賞識,遂被薦到郡裡,乃被擢為“有秩薔夫”。因為有這番經歷,所以,他官兒雖不大,但對吏道的這個仕進、升遷還是很熟悉的。

    他忖度了片刻,說道:“吏之仕進,不外乎‘閥閱’二字。閥為積功,閱為經歷。……,荀君雖才當了三個月的亭長,經歷並不長,但我聽說,君自任亭長以來,不但從不曾有過休告、私歸,並且多次放棄休沐,憂公甚矣!在考勤上是一等一的優良,這足以彌補經歷之不足。”“休告”就是請假,“私歸”就是在正常辦公的時間回家。前者還好,後者是嚴加禁止的。

    “……,君之考績既優,再說積功。君任亭長三月,導人向善,折服豪強,為民買桑,賑贍孤老,一亭之中,盡歡欣舞蹈,部中之民,皆以君為父母。又操練里民,備冬寇,使寇賊畏懼,不敢犯境,今夜更又剛毅果斷,勇於任事,馳援鄰部,可謂殊功。君之積功甚矣!”

    “……,憂公既甚,積功又甚,是無論考勤、抑或考功,今年以來,舉縣諸吏無有過君者也。閥閱簿上,君必為最。我聞言,縣君之前就想要擢君為縣吏,再加上今夜之功,必得超遷!多則五日,少則三日,縣檄必至,……。”他拍了拍身上的青紺綬,笑道,“定有一個青紺綬帶送與荀君!……,荀君頭上的這個赤幘也該被換掉了。哈哈。”

    “閥閱簿”就是功勞簿,是吏員升遷的依據,凡立下功勞,必在簿中有書。“君必為最”,“最”就是第一。在吏員的升遷上,帝國最重選優拔尖,凡在考核中得到第一的人才都會被予以升遷,給以重用,也就是所謂的“課最升遷”,而對有特異才能、功效顯著的,更往往會越級提拔,加以“超遷”。

    謝武不愧是一個“老吏員”,分析得很有道理,荀貞雖任職亭長不久,但他的功勞確實很大,治亭的效果極佳,稱得上“功效顯著”,當得起一個“超遷”。“青紺綬帶”云云,是暗指縣君這次很可能會給他一個“百石吏”的職務。亭長只是個鬥食小吏,嚴格來說,尚未入流,上不得檯面,而“百石吏”就不同了,開始有資格佩戴印綬了。

    謝武“哈哈”地笑了幾聲,卻見荀君並無歡喜之色,很納悶,停下笑聲,問道:“荀君將獲得升遷,為何不喜?”

    荀貞心道:“縣中諸吏,自功曹以下,或埋首文牘,或奔走長吏門下,局限一廷之中,絲毫也無自由,雖然俸祿多點、光鮮一點,但在我看來真還不如一亭之長,至少也是十里之宰,能結交豪俠,聚集人眾。……,‘百石吏’?嘿嘿,我卻也不差這點俸祿錢財!”瞄了一眼謝武身上佩戴的青紺綬,又想道,“不過這次我立的功勞的確不小,如謝武所言,肯定是會獲得拔擢升遷的。縣吏固非我所願,但要說起來,這‘有秩薔夫’也是百石吏啊!”

    ——這才是他把謝武拉到一邊兒私下說話的目的,卻是看上了謝武的這個職位。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不能這麼說,肅容說道:“謝君為本鄉‘有秩’,我雖非君之直管下吏,但君亦可算我之上官。今夜,我雖僥倖然立了微功,但怎能繞過謝君,直接去縣廷中厚顏領賞、接受升遷呢?再說了,今晚若無謝君的指揮若定,便再有三個荀貞怕也不能保全劉莊!”

    謝武眨巴眨巴眼,撓了撓耳朵,似乎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若無我的指揮若定?”

    “是啊!今夜劉莊之所以能夠保全,首先是因為謝君指揮若定,其次是因為左君臨陣調度,我只不過是因人成事罷了!如何能獨領此功?”

    謝武吧唧了兩下嘴,好像是在品味荀貞話裡的意思。

    他聽出了荀貞的暗示,這明顯是在“讓功”啊!但為什麼呢?將這麼大的功勞拱手相讓,很不正常。他細細觀察荀貞的表情,就像是在研究什麼高深的難題一樣,只可惜荀貞低眉垂目,露在外邊的只有一副謙恭的模樣。既然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他索性也不猜了,直言不諱地說道:“多謝荀君美意,將功勞讓我。只是君意如何?還請直言相告!”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謝武的言下之意:你把功勞讓給我的交換條件是什麼?

    荀貞也不遮掩,說道:“青紺綬雖好,但就職縣中,埋首文牘,實非我願,任事鄉里,做些實事,才為我之志向。”

    “青紺雖好,任事鄉里?”謝武摸了摸腰上的青紺綬,試探性地問道,“……,荀君是想佩戴我的印綬麼?”鄉里中的吏員只有“有秩薔夫”是百石吏,可以佩戴青紺綬帶。

    荀貞微笑不語。

    謝武知道他這是默認了,略微忖思,心中想道:“我任薔夫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未獲升遷者,只是因為還差些火候,如今得他將部分功勞相讓,足夠升遷了。待我升遷之後,這本鄉薔夫一職自然空缺。他出身荀氏,今又立大功,升任上來也是理所應當。……,雖不知他為何不願為縣吏,卻只想任事鄉里,但只要我在縣君面前多為他美言幾句,給以舉薦,再加上本鄉大戶劉翁、馮家的上書稱頌,接任薔夫一事應該還是可行的。”

    尋思定了,他自覺有九成把握,當下也不故作矯情地推辭不受,爽快地說道:“君既有此志,我自當相助。雖說依照慣例,薔夫多由本鄉人擔任,但君為名門子弟,治亭又成績優異,並又得本鄉劉、馮兩大家的感激稱頌,接我之職應無問題。”

    荀貞長揖到底:“如此,多謝謝君了!”

    “何必這麼客氣?你謝我,我謝你,兩全其美!”謝武嘿嘿一笑,又詼諧地說道,“倒也不枉了我姓謝!”

    “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本亭求盜杜買,素來恪守本職,亭卒陳褒,一向勤勉盡責。今夜,他兩人又一個召集里民,急馳援救,一個從我擊賊,衝殺在前,皆有功。我若能果如君之吉言,遷為薔夫,則繁陽亭長一職,竊以為杜買正合其用,而求盜一職,陳褒亦足任也。”

    “荀君,你可真是一個仁厚的君子!既推功與我,又不忘下屬。你放心吧,我必會幫你推薦。”

    荀貞話說得漂亮,其實他推薦杜買、陳褒完全是出自私心。

    他在繁陽亭三個月,施恩遍及亭部、不求回報,所為者何?為的是拉起自己的班底。如今略有成效,有了一支百餘人的備寇隊伍,當然不願因升遷而放棄,也因此,這才推薦知根知底的杜買接任繁陽亭長,再以陳褒為其副,這樣,就可以繼續把這支隊伍控制在手中了。

    兩人私下裡說完,謝武將左球叫過來,把荀貞的意思委婉道出。

    左球身為遊徼,職在備寇拿賊,今夜之事,謝武或許可以脫開干係,但他卻責無旁貸,正在發愁該怎麼對縣令解釋,突然聽到荀貞有意把一部分功勞相讓,簡直天降之喜,頓時喜出望外,再看荀貞時就跟看恩人似的,哪裡還顧得上去想荀貞的動機?沒口子地應道:“在下忝居遊徼之職,別的不敢說,在亭長、求盜的任人上,還是可以說上兩句話的,必盡全力推薦杜買、陳褒!”

    ……

    三個人交易完畢,皆大歡喜。

    謝武、左球不敢久停,押著那三個賊人,帶著苦主陳翁連夜趕去縣中。他們來的時候沒帶什麼人手,荀貞把杜買、陳褒借給了他倆,又挑了幾個輕俠,一併擔負起隨從押送之責。

    臨分別前,荀貞特地將杜、陳兩人叫至近前,意味深長地說道:“今天晚上,你兩人立功不小,去到縣中後,若有機會面見縣君,切記要好好表現!”

    杜買、陳褒兩人都不是笨人,立刻猜出了荀貞的意思。杜買激動地漲紅了臉,連聲應諾。陳褒卻很鎮定,只是輕輕一笑,也隨著拱手應是。

    送走了他們,荀貞又把劉家莊子前後檢查了一遍,確定火都被撲滅了,留下了幾個人看守,又約束了劉家剩下的奴婢不得擅自亂動後,才與許仲、馮鞏、江禽諸人離開,返回本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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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18 西鄉薔夫

    殺了半夜賊,包括江禽、高甲、高丙等這些輕俠在內,諸人都很興奮。

    他們雖身為輕俠,但平時也至多呼朋喚友、飲酒博戲、走馬射獵而已,做過的最暴力的事兒大約也不過打打群架,絕大部分都沒有殺過人,更沒有像今夜似的,真刀真槍,臨箭矢,冒火海,生死一線。

    之前在戰陣上時,一股熱血沖頭,可能顧不上品味體會,都只顧著跟從荀貞往前衝殺,但這會兒塵埃落定,交戰完了,或者後怕,或者覺得刺激,一個個都是亢奮得不得了,有的甚至手腳都在不停地抖動。在回繁陽亭舍的路上,他們簇擁著荀貞,七嘴八舌,說個不住,有的吹牛說自家多麼勇武,殺了幾個賊人;有的嘲笑別人膽小,不敢衝殺在前。

    大冷的天,一個個的臉都紅撲撲的,呵出一團團的熱氣。

    荀貞只是微笑傾聽。

    今夜殺賊,他一直都是身先士卒,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將那夥悍賊擊潰。江禽、高甲他們興奮,他也很興奮,不過為了維護自己沉著穩重的形象,不願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他心道:“今夜是頭一次上陣,除了有幾人負了輕傷外,居然沒一個戰死的。真是托天之幸!”說是托天之幸,其實之所以沒有死人,主要還是和他的指揮部署有關。

    當他帶人來到劉莊外後,群盜正與劉家人廝殺,柏亭的亭長、求盜、亭卒也是剛剛趕到,正從外邊夾攻。他當時沒有貿然出擊,而是潛伏在邊兒上等了一會兒,一來觀看戰況,一來給諸人恢復體力的時間。

    等到柏亭的亭長戰死、求盜重傷,群賊放鬆了對外的警惕、全力攻打莊內後,他才帶人沖出,先以弓矢急射,再親自催馬沖陣,只不過片刻之間,就一舉將賊人的陣勢打亂。他這一身先士卒,許仲、陳褒、程偃諸人怕其有失,亦皆奮不顧身,執刃奔突。

    賊人激戰了多時,好容易攻進了莊中,正力疲、放鬆之時,哪裡是這一股生力軍的對手?完全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便在此時,史巨先、馮鞏等人馳馬來到,緊接著,江禽、高甲、高丙諸人亦到,賊人更是不支。戰不三合,賊首王申被一支流矢射死。群賊的士氣頓消。江禽等人驅馬追殺,如砍瓜切菜也似,幾乎把他們殺了乾淨,只剩下最後三個逃入了莊中後院的小屋裡。

    回想适才的殺賊過程,荀貞的心砰砰直跳。他摸了摸左胸,當戰正酣時,賊人中有人射了他一箭,要非程偃撲身擋住,怕他早墜落馬下。以當時的情況而言,這一落馬,十之八九就性命難保了。他做了這麼多事,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希望可以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保全住性命,如果反而死在今夜,才真是可笑!他想到此處,不覺自嘲一笑。

    程偃一直跟在他左右,看見了他的笑容,問道:“荀君,你笑什麼?”

    ——也是程偃運氣好,他替荀貞擋那一箭,正射到他的髮髻上,差兩分就要破頭而出。荀貞由衷地感謝說道:“阿偃,今夜若不是你,恐怕我已經魂歸蒿裡了!”

    程偃咧嘴一笑,摸了摸髮髻,說道:“荀君對我有再造之恩,早就說過了,俺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報答,只這八尺之軀,任君驅使!這條性命早就是荀君的了!”

    許仲很嚴肅地接口說道:“荀君,若再遇賊,切不可親身犯險了!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出身名家,才過群倫,日後必得國家大用,前途不可限量,豈可自輕、不惜身?這等陷陣殺賊事,以後交給俺們去辦即可!”他與程偃兩人,一個說得懇切,一個說得憨厚。

    荀貞既痛快又欣慰,笑道:“阿偃救我,君卿愛我!”應諾道,“好!就聽你的!以後若再遇賊,我便只在後邊給你們擂鼓助威,如何?”眾人知他是在說笑,都很捧場地哈哈一笑。

    “今夜勞累諸位了。”荀貞望望天色,說道,“天快亮了,你們都不要走,來我舍中洗下身,休息會兒。我中午請你們吃酒!”

    江禽、高甲、大小蘇兄弟諸人轟然應道:“好!”

    馮鞏笑道:“荀君,與其去亭舍,何不來我家?諸君有負傷的,衣服上更大多沾染了血漬,我家雖陋,卻也能請一個醫來,給傷者治傷,並奉上些許衣袍,請諸位換衣。再則,我家雖不及亭舍清幽,但屋舍好歹多上幾間,足夠諸君暫作休憩。且,家君的一個朋友前些日送來了幾塊鹿脯,正合冬日下酒!”

    荀貞和他的關係如今混得也挺熟,聞他主動相邀,也不推辭,說道:“成!”

    回到本亭部中,荀貞又對里民們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叫他們暫先散去,耐心等待縣君的賞賜。——此次夜馳救援雖是荀貞的首功,但里民們也是功不可沒,料來縣君必是會有所獎賞的。

    荀貞解散了里民,留下各里中挑頭的人物,如左巨、原盼、史絕、史雲、史巨先、大小蘇兄弟等人,邀請他們同去馮家莊園。眾人都沒有拒絕,加上江禽、高甲、高丙諸人,一行近二十人浩浩蕩蕩的,在馮鞏的帶領下奔去馮莊。

    去到馮莊,不能不見馮鞏的父親馮溫。這次相見,與此前大不一樣。馮溫收拾起了吝嗇,拿出了好客,對荀貞十分的熱情。沐浴洗澡時,他還將莊中最貌美的婢女派去專門伺候荀貞,又將最好的臥室讓出來,供其休息。一覺睡到午時,荀貞起來,酒菜已齊。

    馮溫親在門口相候,等荀貞出來,一面更加熱情地帶他去堂上,一面說道:“我聽馮鞏說了,要非荀君威名,昨夜遭賊的怕就會是我家,荀貞的恩德實難相報。我已將感謝荀君的的文書寫好,遣人快馬送去縣廷,呈給縣君。”

    他既改了嘴臉,荀貞自也不會與他鬥氣,笑語晏然,和他相談甚歡。待來到堂上,諸人已然畢至,見他進來,近二十人齊齊避席拜倒,高聲說道:“恭迎荀君!”聲震屋瓦。

    荀貞一一將諸人扶起,笑道:“昨夜馳援,皆賴諸君之力。待會兒開席,我要給你們多端上幾椀!”便在馮家的正堂上,歌舞絲弦之中,諸人飲酒作樂。從中午開始,直飲到夜深方散。

    ……

    兩天后,縣君的嘉獎命令下來了。傳送命令的是老熟人,門下賊曹秦干。

    這道嘉獎總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錢財的賞賜,因為功勞太大,足足賞下了五萬錢。一個就是對荀貞的拔擢,秦干說道:“縣君已上言郡中,請擢君為本鄉薔夫,並決定升任杜買為繁陽亭長,陳褒為繁陽求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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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19 二荀優劣

    秦干將縣君的嘉獎傳達完後,吩咐從吏從軺車上抬下了一筐錢,放到堂上,笑道:“荀君,已問得清楚,那夥賊人乃是從郟縣來,賊首名叫王申,已死。他們從郟縣一路北上,犯下了甚多案子,沿途諸縣多有購賞。這五萬錢是縣君先單獨賞給你的,等查驗清楚、移文給列出購賞的諸縣後,會將它們的懸賞再加上本縣的購賞,過幾天一併發下。”

    “本縣的購賞?”

    “這夥賊人膽大包天,來入我境內後,圍攻北鄉沙亭的亭舍,殺了沙亭求盜,不可不嚴懲誅滅,便在你殺賊的前一天,縣君已決定設下購賞,凡有能捕斬其渠率者,購錢十萬,有能捕斬其黨羽一人者,購錢五萬。……,只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傳檄鄉、亭,你已滅了彼輩。”

    頭領一人十萬,黨羽一人五萬。合計算下來,差不多能得到賞錢一百多萬。再加上“沿途諸縣”的購賞,沒準兒都能破二百萬了。這可真是天降之財。

    秦干知道荀貞的家庭情況,曉得他只是個“中人之家”,家資在十萬上下,因此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關注著他的反應,卻見他從始至終,表情如一,半點也沒有想像中的驚喜失態之色。

    秦干暗暗點頭,心道:“驟聞百萬之財,從容淡定,看來縣君前日對他的評點一點沒錯!”笑道:“荀君聞鼓披衣,夜馳鄰部,親冒矢火,盡將群賊捕、誅。縣君聞之,為之讚歎不已!一再誇獎荀君不但文質彬彬,仁德澤被鄉里,並且勇於任事,剛強堅毅,實在是文武兼資。並說如果縣中諸鄉、亭部吏皆能如荀君,則他便可以像曹相國一樣,日夜但飲醇酒自娛,不必理事了!”

    曹相國,即曹參。蕭規曹隨,他接任丞相之後,一遵蕭何約束,無有變更,崇尚清靜無為。縣令朱敞舉曹參為例,不但是在誇獎荀貞,也是在讚美前任的縣令,同時也可看出頗有壯志。

    荀貞謙虛地說道:“若無鄉薔夫謝武、游徼左球,貞亦不能成事。”

    “鄉薔夫謝武?……,忘了給荀君說,縣君已將他擢為門下主記。只等郡中把升任你為鄉薔夫的任命批復下來,他就要去縣中為吏了!”秦干捋著鬍鬚,越看荀貞越是喜歡,笑道,“……,‘若無鄉薔夫謝武,則你亦不能成事’。荀君,你還要瞞吾麼?”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聽秦干意思,似乎已知道了我推功相讓?”故作不解,問道,“秦君此話何意?”

    “謝武都在縣君的面前說了!說那夜殺賊全是你的功勞,只因你念及他與左球算是你的上官,所以推功相讓。……,荀君,你此舉可是頗有許縣陳太丘之風啊!善則稱君,過則稱己。為臣之道,正該如此。”

    “善則稱君,過則稱己”,說白了,意思就是功勞讓給上官,黑鍋自己來背。陳太丘早年為縣中功曹時幹過這樣的事情,“天下服其德”。蓋因兩漢民風質樸,朝廷規章也不嚴格,如郡守、縣令都有辟除屬吏的權力,故此,一些為下吏者就會視上官為“君上”。君憂臣勞,君辱臣死。——這也是“尚氣重義”的一個表現。

    秦干是一個標準的儒生,對這些很講究,因而非常欣賞荀貞的作為。對不算真正上官的薔夫、遊徼尚且如此,那麼對真正的上官當然更會如此了!推而廣之,對天子自然就更不用說了。

    老實說,荀貞還真是沒有想到他一個讓功的舉動,居然會被秦干聯繫到許縣陳寔,並贊他有陳寔之風。——陳寔何等人也?那是他族父“二龍”荀緄的長輩,與荀緄的父親“神君”荀淑以及長社鐘皓、舞陽韓韶並稱為“潁川四長”的老前輩,可以說是海內碩果僅存的名士泰斗。

    他真的是誠惶誠恐,連聲說道:“秦君謬贊,秦君謬贊了!”

    “你可知縣君在知你越境擊賊、推功相讓後,是怎麼評點你的麼?”

    “不知。”

    “謝武、左球走後,縣君與右尉劉德對談,時吾與功曹李艾、椽吏胡勉並及文直諸君陪坐在側,聽縣君說道:‘荀家老龍在前,乳虎在後’。”

    荀貞遜謝說道:“貞家諸父皆知名天下,諸兄群弟無不英才傑出。貞何德何能,敢稱‘乳虎’二字?”別的都可以謙虛,但是說到族人的時候不能謙虛。

    秦干笑道:“若論人才之盛,君家固潁川第一。縣君說完這句話後,功曹李艾問道:‘南陽何顒以為文若有王佐才。貞為乳虎,則文若何如’?你猜縣君怎麼回答的?”

    荀貞誠心實意地說道:“文若之才,勝我百倍。”

    “縣君答曰:‘文若,雛鳳也’。”

    “雛鳳?”

    “‘虎重有威,能行千里;鳳雖俊逸,非梧桐不棲’。”

    縣令朱敞的這十七個字評語,分別概括了他對荀貞和荀彧的印象。

    荀氏乃潁陰名族,朱敞自來任縣令後,與荀家人多有來往,對荀彧、荀攸等荀家的晚輩都很熟悉,雖然之前與荀貞見的次數不多,但這幾個月荀貞多次給他驚喜,也算較為瞭解了。這十六個字的評語分別以虎、鳳的特點來比喻人,言簡意賅。

    荀貞心道:“‘虎重有威,能行千里’,這是在說我才學有不及,但能自立。‘鳳雖俊逸,非梧桐不棲’,這是在說文若才學高,志氣也高。”

    他默然片刻,還是剛才那句話,說道:“文若其才勝我百倍。雛鳳之評,精妙恰當。……,只是請教秦君,縣君因何以為我能行千里呢?”旁觀者明,既然縣令朱敞說出了這個評價,他也很想知道原因是什麼。換而言之,他也很想知道在別人的眼中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椽吏胡勉當時亦有此問。縣君答道:‘貞之治境三月,一亭晏然,聲威遠播,使高素折腰,令群盜不敢犯’,非有幹才且腳踏實地者不能如此,故吾知他雖身重,卻能行千里。……,椽吏胡勉又說道:‘設若以此論之,文若有王佐才,區區十里之宰,一亭之治,何足掛齒’!縣君答道:‘文若固有此才,但是文若會肯去做這一個亭長麼’?故吾知其為雛鳳,非梧桐不棲。”

    朱敞的言外之意,荀貞和荀彧兩個人相比,一個濁重,能腳踏實地;一個清高,如鳳翔九天。

    荀貞回味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朱敞的這兩句評點很有道理,當下說道:“良禽擇木而棲。文若志存高遠,我所不及。”

    儘管在朱敞的眼中,他還是不如荀彧,但這個評價不算低了。

    在士子們視名聲如性命的當代,他一個中人之資,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好評”已該知足了。潁川郡人文薈萃,潁陰縣賢人輩出,來這裡當縣令的人都是士族出身。朱敞雖非名士,對人物的點評也遠不如汝南許氏兄弟,可以一言使人天下知,一言使人海內棄,但也是有點分量的,至少等這幾句話傳出去後,潁陰縣裡的人就會對荀貞有一個更高一層的觀感了。

    秦干說道:“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

    “秦君請講。”

    “縣君早有意擢君為門下主記,此次聞君之功後,更是要當場傳檄,但是謝武卻說,君之志向不在縣廷,而在鄉野。荀君,你有這樣的才幹,卻為何就是不肯在縣中為吏呢?”

    這個問題,荀衢問過、縣令朱敞問過、謝武問過,幾乎每個人都不能理解。荀貞解釋得都快煩了,但是又不能不解釋,他恭謹地說道:“縣君既以為貞為乳虎,那麼請問秦君,可曾見過有虎不願放縱山林,卻願困於柙中的麼?”

    秦干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此真妙答!待吾回到縣中後,必恭喜縣君:今我潁陰有一臥虎矣!”堂外日頭西移,時辰不早,他起身告辭,說道,“君且耐心等待,多則四五日,少則兩三日,等郡中的批復下來,購賞賜下,你便可纏錢上任,嗷嘯山林了!”

    荀貞把他送出亭外。

    秦干上了軺車,待要走,忽然以手撫額,說道:“只顧與君敘談,險些忘了一事!”

    “何事?”

    “漢家律法,生擒賊一人,或斬賊二人,拜爵一級。你們前夜總共斬殺了十五個賊人,生擒了三人。殺賊者是誰,擒賊者是誰,你列一個表,寫好了送到寺中,方便論功行賞。”秦干是門下賊曹,若是單純為傳達縣君的嘉獎不需他來,派他來正是為了此事。

    他笑問荀貞,說道:“荀君加冠不久,對麼?”

    “是的。”

    “近三十年來,只有當今天子登基之時,在建甯元年曾賜天下民爵。荀君如今的爵位應該是公士吧?”建甯元年是十三年前,當時荀貞只有七八歲,托天子登基之福,得到了平生的第一個爵位。他回答道:“是的。”

    “前夜殺賊,君功最偉,只最後生擒的那三個賊人便足夠使君拜爵一級,升為上造了!”

    雖說有漢以來,因為多次賜天下民爵的緣故,——不說前漢,只從本朝建武三年的第一次賜爵開始,至今一百五十四年間已總計賜爵三十四次,平均不到五年一次,並且這其中有時候還不止是賜爵一級,往往一次就賜爵兩級、三級,爵位早已不如前秦時珍貴,但對黔首百姓來說,爵位高一點還是很有好處的,比如可以用來減免刑法、減輕徭役、提高地位、優先多得國家賜予之田宅等等。

    不過,荀貞是“有所圖”的人,連那百萬錢財都不重視,自然更不會把這點爵位看在眼裡。他說道:“前夜之事,多賴亭部鄉民出力。貞已得縣君舉薦拔擢,怎麼好意思再領取爵位呢?”

    “噢?……。”秦干扶住車軾,傾身問道,“你什麼意思?”

    “貞決定將爵位與縣君今番賜下的五萬賞錢一併讓給別人。”

    按照律法的規定,多人共捕賊,可以把自己該得的獎賞讓給別人。荀貞的這個決定雖然出人意料,但卻也是合乎律法的。秦干忍不住拍打車軾,贊道:“荀君之德,吾未曾見!”

    ——

    1,購賞。

    《居延漢簡》中一例:“群輩賊殺吏卒毋大爽,宜以時伏誅,願設購賞,有能捕斬……渠率一人,購錢十萬,党與五萬”。

    2,賜爵。

    按日人西嶋定生之研究,兩漢的賜爵是面向全體編戶良民男子,並且“民爵賜予是對小男亦即十四歲以下男子即已實行”的。——《中國古代帝國的形成與結構——二十等爵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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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20 牽掛者何

    秦干忍不住拍打車軾,贊道:“荀君之德,吾未曾見!”

    荀貞的“德”好不好,最清楚的人是他自己。設若他不是穿越而來,設若他不知天下將會大亂,設若他是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東漢人,以他荀氏的出身,他也很可能會和荀彧一樣根本看不上一個小小的亭長之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甘情願地屈己待人,視錢財如糞土。

    與荀彧、荀攸這樣的天縱奇才相比,他一個中人之姿,唯一的優勢只有“遠見”,也即“知道未來”。有道是笨鳥先飛,正所謂有備而來。他既“有備”,既要“先飛”,那麼做事肯定就不會如“無備”之人,而這樣的做事風格落在不明內情之旁人的眼中,自然就會覺得他與眾不同,看起來很有“德”,很能“腳踏實地”。

    他嘿然自嘲,想道:“我自請為亭長、市恩鄉里、讓功給上官、讓財給輕俠里民,所有一切的作為都是為了能聚眾保全性命而已,要說起來其實挺‘自私’的,但是落在別人的眼中卻反倒成了有‘德’。……,這算不算‘沽名釣譽’,算不算‘王莽謙恭未篡時’呢?”隨即又覺得王莽這個例子舉得不恰當,“呸、呸!怎麼能拿這個最終身敗名裂的傢伙來自比呢?”

    一邊瞎琢磨,他一邊“謙恭”地送行,直將秦干送到亭部的邊界、又目送著秦干乘坐的黑色軺車在幾個持刀戟的從吏簇擁下轔轔走遠,方才轉回。

    杜買、程偃、陳褒也在。這時等秦干遠去,在回亭舍的路上,杜買三步一回頭,一副神情不屬的樣子,手中的短戟都差點滑出,掉到地上。——這短戟,是他為了在秦干麵前顯示武勇,特地拿出來的。

    荀貞拍了拍他的肩膀,嚇了他一跳,好懸踩到路上被壓出來的深深車轍里,急避過去,回過神來,抓牢短戟,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荀君?”

    荀貞笑道:“可是在想你什麼時候能夠正式就任亭長麼?”

    “嘿嘿。”

    “秦君不是說了麼?此事已經定下。再過上兩天,縣里的任命文書就會到了。”

    杜買感激之極,落後荀貞一步,躬身彎腰地說道:“全靠了荀君舉薦,小人才能升任亭長,小人定會不負君望!”話說完了覺得自家似有些急於上任的樣子,忙又補充一句,“若無荀君,便無小人。以後,這繁陽亭還是荀君你說了算!”

    陳褒輕笑說道:“荀君不日就將會升遷到鄉里,就職‘有秩’,全鄉上百個里,十幾個亭,哪裡還會有看得上一個繁陽?”

    “是,是。荀君少年英才,心存壯志,非我輩庸人可比。荀君你放心,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小人必一如從前,定唯君之馬首是瞻,唯君之命令是從!”

    荀貞哈哈一笑,調笑似地說道:“杜君,你曾說過你的願望是做一個百石吏,今為亭長,已始於足下了。要好生努力!”求盜和亭長一步之差,卻是大不相同,前者只是副手,追賊捕寇,冒風雪,刀頭舔血,危險且累;後者卻是十里之宰,能夠獨當一面,舒服多了。

    “是,是。荀君的教誨,小人牢記在心。……,不知荀君還有何叮囑?請一併示下。小人堅決做到。”

    “也沒什麼別的叮囑了。”荀貞瞧了他一眼,“……,只是有兩件事,我有些放心不下。”

    “荀君請說!”杜買拍胸脯保證,“不管是什麼事兒,小人定能使君放心。”

    “如今回想起來,在繁陽的這三個月裡,我還真做了不少事兒。”荀貞頓了頓,反問杜買,問道,“你覺得哪一件是我最牽掛的呢?”

    “荀君曾助敬老里買桑苗,如今桑苗大多剛剛種下。荀君最牽掛的應是此事!”

    “民以農桑為本。里民既得桑苗,必會妥善培育。此事我並不牽掛。”

    “不牽掛?……,荀君慷慨豪氣,好結交朋友,在亭中這幾個月,常與亭部中的豪桀少年飲酒下棋,博戲歡樂,其中尤與大小蘇兄弟、史巨先、馮鞏的交情最好,如今君將上任鄉中,最牽掛的也許是他們?荀君放心,小人會對他們多加照顧的。”

    “蘇、史、馮群輩皆壯士也,為我友,他們若有事,我自會照拂。對他們,我亦不牽掛。”

    “……,荀君賑贍孤老,全亭鄉民無不感恩稱頌。荀君可是擔憂走後,小人不能善待他們?”

    “我與你相識三個月,雖不敢說盡知你的為人,但也對你瞭解一二。你不是嚴苛的人。對此,我亦不牽掛。”

    杜買笑了起來,說道:“是了!荀君牽掛的必是老黃、阿褒、阿偃、繁家兄弟。”

    “黃公長者,繁氏兄弟本亭人,阿褒人緣好,我也不牽掛。……,至於阿偃,我已決定帶他去鄉里了,當然更不牽掛。……,對了,阿偃,此事還沒與你商量,你願意隨我入鄉麼?”

    程偃求之不得,歡喜說道:“怎不願意?俺就尋思這兩天給荀君說呢!荀君此去鄉中,人生地疏,身邊沒有人怎麼能行?俺雖愚笨,但好歹是鄉亭人,人頭熟,也許有能為君盡力之處。俺與君卿商量好了,都跟著你去鄉里,為君牽馬執鞭,開道前驅!”他只是個亭卒,還是招募來的,比較自由,不想幹了請辭就是。

    ……

    從桑苗說到朋黨,再從朋黨說到亭中孤老,又從亭中孤老說到亭舍諸人,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荀貞卻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杜買犯了愁,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他牽掛何事,又問道:“那麼,荀君可是牽掛小夏、小任幾個?”割肉似的咬著牙,保證說道,“若是為此,則請荀君放心!小人一定會如荀君在時一樣,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們!”

    “亭舍又不像縣廷,沒什麼餘財。小夏、小任幾個在舍中的吃住所用,一直都是由我出錢。今我要去鄉里,不會把他們留在亭中的。我會與他們商量一下,若是他們願意,可與阿偃、君卿一起跟我上任。……,對此事,我也不擔憂。”

    “如此,荀君可是牽掛許母、幼節?”

    陳褒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了杜買的話,說道:“許母、幼節是東鄉亭大王里人,又不是咱們亭的人!老杜,就算你想去照顧,也照顧不了啊!何況,荀君又不是升遷到外地去了,升任的乃本鄉薔夫,許家正是治下之民,要說‘照顧’,還用得著你麼?”

    杜買愁眉苦臉地說道:“荀君,小人實在想不出還有何事值得你牽掛了!”

    荀貞問陳褒,說道:“阿褒,你能猜出來麼?”

    “荀君所牽掛者,無它,必是里民操練一事。”

    荀貞暢快大笑,說道:“知我者,阿褒也。”

    杜買楞了一愣:“里民操練?……,這眼看年底一過,明年開春,這操練就要散了啊!”

    “正是為此,我才牽掛。”

    “……,小人斗膽,請問荀君何意?”

    “今之天下,疫病連連,寇賊蜂起,世道不平。別的不說,只說前夜那股賊人,杜君,你久任‘求盜’,見的寇賊多了,以前可曾見過有兇悍如他們的麼?”

    杜買想了一想,老老實實地回答:“往年之寇賊,最多劫道、劫質,殺人的都不多,悍不畏死到殺求盜、殺亭長的更是未曾見過。”

    “所以,我以為里民之操練萬不可停!”

    “可是過了春,地氣上升,就要農忙,……。”

    “農忙,也不是每天都忙。做不到三天一操,至少也可以五天、十天一操。”

    “可是,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舊例,恐怕鄉民們會不願意。”

    “若以強暴逼之,鄉民自不樂從;但若以錢糧為餌,定然人人踴躍。”

    ——荀貞之所以堅持即使在農忙的時候也要抽出時間來操練,倒不是為了在短時間內就把鄉民們操練得有多麼精銳,更多的只是為了能把這個“組織”保留下來。鄉民乃烏合之眾,如果不用一定的組織形式來約束,“冬聚春散”,那等到明年入冬再操練的時候,必前功盡棄。

    杜買為難地說道:“若以錢糧為餌,也許能做到,但是,荀君适才也說了,亭舍不比縣廷,沒什麼錢,這錢糧……?”

    “錢糧不必從亭中出,我出。”

    杜買真心不理解,說道:“荀君,你這是何苦?雖說今年的盜賊比往年兇殘,但是也不必自己出錢,操練鄉民呀!而且再說了,就是為了備寇,等到明天入冬再操練也不晚啊?”

    “群盜日日殺人,鄉民日日耕土。若不堅持組織操練,以耕土之鄉民,如何能敵日漸猖狂之殺人群盜?”荀貞悲天憫人地歎了口氣,說道,“繁陽是我就任的第一個地方,部中千餘里民,大半皆相識。我今雖升遷,即將要離去,但實在不忍看此地有朝一日或會遭寇賊之災。”

    杜買頗是感動,說道:“既然如此,請荀君放心,小人必盡心全力將此事辦好!”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荀貞轉目陳褒,說道,“阿褒,你將任‘求盜’,主管一亭治安,職責不小,以後要多多配合杜君,萬不可輕忽麻痹!”

    陳褒個是伶俐人,不必太多交代,一句話,他就心領神會,曉得荀貞說話的重點是“操練”,接口應諾,說道:“荀君只管上任,有老杜在,有我在,繁陽亭必會如君在時!”頓了頓,又說道,“荀君剛才說有兩件事放心不下。操練是一件,另一件是什麼?我可是猜不出來了!”

    “另一件,……。”

    荀貞行在官道之上,望向遠處,可見前邊諸里。繁里、北平里、春里、敬老里、安定里、南平里或東或西,或在路邊,或在田野中,或被林木掩映,或為小溪纏繞,都安靜地蜷伏在乾淨蔚藍的冬日天空下。他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另一件事,就是王屠妻女。”

    “王屠妻女?”

    “前兩天,我聽馮鞏說,王家的生計日漸困窘。你們以後要多照顧一二。”

    杜買、陳褒相顧一眼,都應道:“是。”

    ……

    回到亭舍,荀貞將那五萬錢拿出來,先緊著亭舍諸人發放。

    那天夜晚,許仲、陳褒、程偃、小夏、小任諸人是跟著他上陣殺賊的,一人二千。陳褒、小夏負了輕傷,額外每人多給二千。杜買雖去得晚,也沒有什麼“戰功斬獲”,但總算有召集鄉民之功,也一樣給二千。繁家兄弟沒去,勉強算他們一個擂鼓傳警之功,一人一千。黃忠也沒去,但他的本職不是捕賊拿寇,能把舍院守好就是功勞一件,也給一千。

    賞遍諸人,五萬錢還剩下兩萬。荀貞吩咐陳褒、程偃分別給受傷的那幾人送去,並交代,讓告訴他們:“這只是縣君提前發下的賞錢,等驗明賊人正身,走完程序後,還會有上百萬的獎賞放下。”

    陳褒、程偃都不傻,雖然荀貞的原話是這麼交代的,但拿了錢出去,說出去的話卻就變成了:“這些錢是縣君單獨賞賜給荀君的,荀君不要,教分給爾等。”錢雖不多,一個傷者也就能分個兩千上下,但“錢輕仁義重”,對荀貞的慷慨仁義,一個個心服口服,覺得那夜沒有白白冒險,這命,賣得值。

    荀貞留在舍中,把該得爵位之人皆列表寫出,將自家該得的爵位讓給了杜買。寫好後,遣人送去縣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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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21 上任西鄉

    荀貞即將升任本鄉薔夫的事情傳出去後,平素結交的輕俠少年,如江禽、史巨先、大小蘇兄弟等等,以及亭內各里的領袖首領,如原盼、左巨、蘇匯等等,都紛紛湊錢擺酒,請他赴席,權當送別。酒宴上,自有許多不舍,又有許多豪言。如此這般,幾乎每天都要趕赴兩三場酒。

    五天后,郡中的批文下來,隨同而來的還有縣中發下的“購賞”以及升任杜買為亭長、陳褒為求盜的任命。

    批文、任命、購賞都是由同一個人送來的。這個縣吏說道:“連同其它縣的購賞,總計有錢一百九十五萬。錢太多了,不好全用五銖,縣君將其中一部分換成了金餅。按照律法:一斤金換一萬錢,這裡共有五十金,一百四十五萬錢。……,請荀君查點驗收。”

    一斤金換一萬錢,這是新莽時的規定,雖沿用至今,但如今錢賤金貴,在民間早不是這個兌換的比例了。荀貞心知,這必是縣令對他的照顧,看似是將五十萬錢換成了五十個金餅,實際上是多給他了數十萬的錢。

    他想道:“只不知這照顧是看在荀氏的面上,還是出自對我這頭‘乳虎’的欣賞?”——這只是他對自己的調侃,他當然清楚,最大的可能是兩者兼有。

    五十塊金餅不多,五個漆盤就盛下了。一百四十五萬錢很多,裝了兩輛車。荀貞把杜買、黃忠、陳褒、程偃、繁家兄弟以及許仲、小夏、小任等都叫出來,幫忙清點計算。

    看見這麼多錢,繁家兄弟的眼都直了,兩人追悔不迭:“怎麼那夜就沒有跟著去殺賊!要是去了,這些賞錢怕不也得有俺一份?”

    可惜,後悔也晚了。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同人有不同命,他兄弟倆一向來貪財怕死、庸庸碌碌,不但賞錢沒他們的份,升官也沒他們的份兒。——同為亭卒,陳褒如今升為求盜,程偃隨荀貞進鄉,都如魚躍龍門,在可見的未來裡必前途光明,只有他們倆還是原地未動。

    這不能怪荀貞不肯照顧他們兄弟。荀貞“基業草創”,正缺少人手之際,對用人的要求其實並不高,只要有一技之長、一點長處就行。比如程偃,機敏不如陳褒,剽悍不如許仲,也就是有一點蠻力,——有蠻力的人多了去了,類同“庸人”,但是卻只因占了一條:老實忠心,便就“一步登天”,被視為心腹。等荀貞去到鄉里後,可想而知,他定會受到重用。

    把錢從車上卸下,荀貞也不往舍院中搬,便就放在路邊,命許仲、陳褒、程偃分頭去把那夜殺過賊人的輕俠們都叫來,當場發放。

    成堆成堆的錢堆在地上,沒一會兒就引來了許多的路人、里民圍觀。待輕俠們來到,每當一人領錢時,荀貞都會大聲把他的功勞講說一遍。圍觀諸人既是羡慕、又是佩服,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喝彩之聲。

    別的賞錢都好給,只“賊首王申”的賞錢沒法兒給,因為王申是中流矢而死,誰也不知道這支流矢到底是誰射出的。

    最後由荀貞做主,他說道:“王申是渠率,渠率賞錢十萬。咱們合力生擒了三個賊人,賞錢共十五萬。我殺了一個賊人,賞錢五萬。加在一起總共三十萬。那夜馳援劉莊,雖然殺賊的是諸君,但各里里民聞召而起,飛奔馳援,也有功勞,不可不賞。以我之見,不如就把這三十萬錢賞給他們。你們以為如何?”

    輕俠們早服氣了荀貞的仁義恩威,沒有一個提出異議的,都表示贊同,便有不同意的,也是為荀貞著想:“最後生擒的那三個賊人全賴荀君之計,我等並無出力,這十五萬賞錢該由荀君領取才是!荀君先已把縣君單獨賜下的五萬錢分與我輩,今又要把該領的二十萬錢讓給里民。……,這,這未免太不合適了。”

    “若沒有諸君、里民相助,以我一人之力,斷不能捕斬群盜。今我被郡中遷為鄉薔夫,功已由我一人領,又怎能再厚顏取錢?”

    圍觀的諸人、輕俠們聞言,皆讚歎不已。

    分完了購賞,荀貞手上還剩下了二十五個金餅,卻是因為領賞的諸人皆不肯按照“一金置換萬錢”的標準來拿錢。荀貞先後把該自家該拿的二十五萬錢盡數分掉,是何等的輕財重義?他們自然要報之以瓊瑤。況且,他們也都清楚,這多出來的錢明顯是縣令給荀貞的,自也不肯不識趣,每一個人都非常堅決,要求按市價頂錢。

    荀貞固然“視錢財如糞土”,但是他即將升遷,以他在亭中的豪奢手段,去到鄉里後肯定會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因此見這些人既然堅決要求,也就不再推讓。

    分完賞錢後,輕俠、圍觀諸人陸續離去。

    許仲、陳褒、程偃三人也殺的有賊人。許仲殺得最多,殺了兩個,陳褒、程偃各殺了一個,分別該拿賞錢十萬與五萬。他三人都想把錢交給荀貞,理由是:“君今就任鄉中,為百石吏,帶青紺綬,攜半通印,與鬥食亭長不同,不可無漢官威儀。此些錢財,請君收納,以重聲威。”

    荀貞怎麼肯收?他正色說道:“君卿家有老母、幼弟,阿偃為我捨棄亭卒之職,今你二人即將要從我進鄉,家中不可不安置,你們的錢我不能收。阿褒,你家中也有老母,且你平素為人大方,也好結交豪桀,今初為求盜,用錢的地方不比我少。你的錢,我也不能收。”指了指由杜買和繁家兄弟捧著的三個漆盤,笑道,“今我去鄉中,有此二十五金,足夠使用了!”

    ——這二十五金都是他以前沒想到的,已經滿意了。

    送錢來的那個縣吏沒走,一直在邊兒上待著看,此時開口說道:“幾萬、幾十萬的錢被你們彼此相讓,竟似毫不在乎。荀君,你今天讓我開眼了!……,好了,錢已分過。縣君讓我告訴你,拜爵還得多等幾天,等複查確定後,自會有人負責。君今高升鄉薔夫,這些小事就不必再管了!”

    荀貞連聲道謝,親將他送走。

    賞錢分過,爵位定下,郡中的任命文書也已拿到。荀貞與杜買辦了交接,當晚在舍中又住了最後一夜。第二天一早,等許仲從家中歸來,荀貞帶著他與程偃、小夏、小任等,離亭赴鄉。

    馮鞏、大小蘇兄弟、江禽、高甲、高丙、史巨先等等諸人都來相送,諸里的里長、里父老,還有一部分里民也都來了,合在一起幾百人,送出界外方才停下。

    荀貞與他們拱手相別,笑道:“日後咱們見面的時間還長,不須這般依依。江君、馮君、大蘇君、小蘇君、史君,你們若有閒暇,可一定要去鄉舍找我!……,還有你們,諸位里長,原師,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不要客氣!……,杜君、黃公,你們也回去吧。依律令,亭長無故不得出界,杜君,你才剛任亭長,今天就觸犯了一條律法啊!”

    眾人皆笑。在杜買、黃忠、諸里長、輕俠們的帶領下,數百人齊齊長揖行禮,說道:“荀君行矣,強飯勉之!今日別後,珍重自愛!”強飯,多吃飯。自愛,保重的意思。這都是送別時的祝願語。荀貞回禮,說道:“亦願諸君自愛,努力加餐飯!”

    在諸人的目光中,在許仲、程偃等人的跟從下,他牽馬遠去。直到走出了很遠,回頭看時,還見有很多人留在原地,翹足目送,依依不捨地沒有散去。

    ……

    程偃一手扶著放在馬上的行禮,一邊轉回頭,把視線從後邊收回,對荀貞說道:“荀君,真沒想到,竟有這麼多人主動來給咱們送行。”——他的“請辭”很順利,報上去就被批准了。

    小夏笑道:“那還不是因為荀君在任亭長時,對他們夠好麼?遠近多少亭部,可除了荀君,還能有哪一個亭長在離任時能有這麼大的陣仗,被這麼多的里民相送?”——就食亭舍中的那幾個人,大部分都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跟著荀貞去鄉里,只有小夏和小任兩人隨從同行。

    荀貞問許仲:“阿母都安置好了?幼節怎麼樣?”程偃是他的心腹,小夏、小任是許仲的朋黨,在他們面前不需要隱瞞許仲的身份。

    許仲答道:“阿母聞君升遷,非常歡喜。幼節越發勤勉,日夜苦讀不輟。家裡都挺好的。”

    “我昨夜本該也去家裡看看,只是若咱倆一起,動靜未免太大,不得不作罷。等過些日子,在鄉里站住腳了,我看看能不能派人去把阿母和幼節接來同住。”

    許仲本就寡言,經過了殺人、逃亡、毀容諸事後,越發惜字,平時侍從在荀貞的身邊,一天下來也說不了幾句話。荀貞有時都忍不住懷疑,這樣一個沉默無聲、不善言辭的人是怎麼成為聲震周邊,成為遊俠頭領的?難道只是憑藉他的孝順,只是憑藉他敢鬧市殺人、敢孤身一人夜闖亭舍的膽氣?

    雖也聽人說過他如何的悍勇,但卻因沒有親眼見過,終是無法想像出來。這疑惑越來越深,直到經過了那夜殺賊後,荀貞才總算恍然大悟,明白了這個“悍勇”是什麼意思,明白了許仲能將諸多輕俠盡皆折服的資本。

    在荀貞認識的輕俠中,江禽“手搏第一”,高甲、高丙兄弟號稱“大戟強弩不能當”,大小蘇家亦各有長技,但在戰陣上卻無一人能與許仲相比。當許仲臨陣擊賊之時,實在悍勇無敵,別看他個頭不高,卻如一柄尖刀,凡其到處,賊寇無不敗退潰散。端得所向披靡。

    那夜擊賊之所以能快速獲勝,首先之功在荀貞,一因他指揮得當,一因他驅馬當先,其次之功在許仲,若無他一直緊隨荀貞馬下,擺平了大部分的強賊,荀貞也“當先”不了太久。

    聽了荀貞的話,許仲說道:“老母戀家,怕是不會願意去鄉里居住。”

    “到時候且看看,沒準兒能把阿母說服呢。”

    程偃笑道:“荀君,別只顧說君卿,你也該回家看看了!從上次休沐至今,你有小半個月沒有回過家了。”

    “我家中沒什麼人,只有一個婢女而已,回不回去都一樣。”話雖如此說,但被程偃一提醒,荀貞還真是有點想家裡的那個美婢唐兒了,他沉吟片刻,問道,“阿偃,你去過鄉中官寺,……,寺裡的舍院大麼?”

    “咱們鄉是大鄉,轄內有四五千人口,官寺中屬吏不少,舍院挺大的。”

    荀貞暗自思忖,想道:“若是舍院夠大,倒是不妨把唐兒接來。”想起唐兒做的雞頭米,不覺舌下生津,食指大動,再又想起唐兒別的種種妙處,又不覺口乾舌燥,身下有另一物更是蠢蠢欲動。他強自按下綺思,把荒唐的心思拉回眼下,捂著嘴咳嗽了聲,又問程偃:“阿偃,這幾天我已問過你鄉中諸吏員的情況,你揀你熟悉的再與我說上一說。”

    “鄉佐姓黃名香,年有四旬,被高素痛毆過,……。”

    正說話間,諸人聽到一陣馬蹄聲響,回頭望去,見卻是文聘帶著三四騎疾馳過來。

    “仲業,你怎來了?”

    文聘翻身下馬,說道:“今君升遷,我怎能不來?只是沒想到你走得這麼早,來晚了。”

    “你從縣里趕過來,幾十里地。我昨天遣人給家中送信,不是說不必來送了麼?”

    “我今日來,可不是為送行而來。”

    “那是為何?”

    “是為荀君壯聲威而來!”

    荀貞這才注意到,文聘與隨從他來的那幾個人都是披甲帶刀,不由莞爾一笑,笑道:“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殺賊!”

    “鄉人粗鄙,難識君子,非刀劍兵甲不能服之。荀君,前頭不遠就是鄉亭地界了,你請上馬,由我等護衛前行。”

    文聘不由分說,招呼許仲、程偃,把荀貞扶上馬,又叫隨從讓出兩匹馬來,給許、程二人騎乘。接著,他親自在前開道,請許仲、程偃扈從荀貞兩側,余者有馬的騎馬,沒馬的徒步,或環擁,或殿后,八九個人如眾星捧月一般,前呼後擁地扈衛著荀貞馳向鄉亭。

    在鄉亭的界口,早有一群人等候多時,擁彗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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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13:15
第二卷 西鄉薔夫 22 文高初見

    迎接荀貞的人有十來個,大多是鄉中吏員。

    當前一人年歲不大,二十多歲,頭戴高冠,褒衣大袑,足下岐頭履,腰間皮帶鉤,斜插了一柄寶劍,看見荀貞諸人疾馳過來,他迎上兩步,遠遠地拱手作揖,大笑說道:“貞之,你可來了!”迭聲催促那個擁彗的吏員,“還呆立著作甚?還不快快上來迎接!”

    ——“彗”,即掃帚。“擁慧”,就是抱著掃帚。這既是一種迎接客人的禮節,同時也用來迎接新來上任的官員,表示的意思是庭院都已經打掃乾淨,“以衣服擁帚而卻行,恐塵埃之及長者,所以為敬也”。

    “擁慧”的那個吏員急忙上前,雙手持慧,躬身施禮。

    餘下諸人亦皆隨之彎腰行禮。

    文聘一馬當先,直等奔到近前才勒住韁繩,坐下駿馬正疾馳之時,一時收不住腳,勉強止住,揚起兩條前腿,昂首長嘶。他也不下馬,便在馬上踞鞍揚鞭,居高臨下地睥睨諸人,大聲問道:“爾等都是本鄉吏員,來迎荀君的麼?”

    ——文氏乃南陽宛縣大族。南陽是什麼地方?帝鄉,光武皇帝起家之處。雲台二十八將之中有十三個都是南陽人。從中興至今,一百五十餘年間,凡被拜為三公及九卿的南陽人有六十余人,封侯王者百餘人,出任郡國守相者近七十人,郡中的許多豪右巨姓都是累世公卿,家世二千石,可以說是顯貴非常。並又有像新野陰氏這樣的“後家”,出過好幾個皇后。

    與這些名族世家相比,文氏雖遠不如,但好歹也是宛縣的大族。文聘從小聽說的都是開國功臣們的故事,特別是二十八將中同為宛縣人的李通、吳漢、朱祜,對此三人的事蹟更是耳熟能詳。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眼界很高,加上年少氣盛,對荀貞拘禮甚謹那是因為一則荀氏名望高,二則荀貞對他引薦之恩,可是對像眼前的這些鄉野小吏,卻自然不會客氣。

    這一番輕慢的態度,頓時惹惱了上前相迎的那個年輕人。這人向後退了兩步,仰起頭,按住腰上寶劍,忿然道:“哪裡來的孺子!在乃公面前拿捏姿態!”

    文聘年只十五六,尚未加冠,身雖長大,稚嫩未消,被罵一聲“孺子”不錯,但是“乃公”二字就很侮辱了。他勃然大怒,催馬往前,揮起鞭子就往這人的臉上去抽,罵道:“鄉野庸狗,藏獲之種,也敢辱我?”藏、獲二字是南陽方言,用來罵奴、婢的。

    那年輕人雖聽不懂這兩個字,卻懂得“庸狗”意思。想他橫行鄉里,哪裡受過這樣的氣?避過長鞭,“噹啷”一聲,將寶劍出鞘,梗著脖子,跳腳大罵:“小豎!敢罵乃公,尋死麼?”急扭頭召身後諸人,“高二、高三,你倆還愣著作甚?把他給我拉下馬來!……,賊虜,今天不殺了你,乃公便不姓這一個高!”等不及身後人上來,挺劍趨前,一手去拉文聘坐騎的轡頭,另一手拿著寶劍便要往馬脖子去刺。

    荀貞馬劣,走得慢。眼見文聘與這年輕人就要動上手了,他才急趕慢趕地趕到近前,不及下馬,驅馬沖到他倆中間,暫將兩人分開,叫道:“莫要動手!莫要動手!”翻身下馬,兩步跨上,抓住那年輕人握劍的手,連聲說道,“子繡毋怒!子繡毋怒!”側臉叫文聘,“仲業,此便是我常對你說起的高君子繡,你還不快快下馬?”

    這年輕人正是高素。

    高素倚仗家勢,跋扈鄉里,從來只有他欺負人,哪裡有人敢欺負他?根本不聽荀貞的勸解,拽回衣袖,繞過荀貞的坐騎,帶著攘臂擁上的高二、高三,就要去拉文聘下馬。

    文聘聽了荀貞的話,策馬相讓幾步,跳下來。高二、高三沖至,舉拳就打,他不避不讓,手上舉鞭,底下踢腿,兩腳把這兩人踹倒在地,隨即丟下鞭子,側身斜讓,讓過挺劍奔來的高素,再又往後退了幾步,說道:“原來你就是高素。……,剛才不知是你,多有得罪。”

    高素叫道:“死賊!你不知是我?今天就讓你知知我是誰!”複又挺劍刺來。文聘再退了兩步,說道:“我再三退讓非是懼你,而是因知你敬重荀君,故此給你三分臉面。你若不知好歹,我可不客氣了!”高素罵道:“乃公自敬貞之,幹你這小兒何事?休躲,吃我一劍!”

    荀貞追上來,死死拉住他的袍子,說道:“子繡、子繡!仲業年少不更事,你且看我的薄面,把劍收起!”哭笑不得,心中想道,“這叫什麼事兒?好好地來上任,卻才到鄉亭地界,便先劍馬交戰!”對退到側邊的文聘說道,“仲業,你從我兄學經,算是我侄,子繡乃我友也,你是晚輩,過來賠個不是。”又對高素說道,“子繡,仲業從叔乃縣君鄉人,現在廷中為吏,向來與我友善,你看在我的份兒上,不要與一個少年置氣,快把劍收起來吧!”

    許仲、程偃、小任、小夏等人來到,幫著拉住高素。

    高素兀自念念不肯饒,要往上沖,沒沖得兩步,瞧見最後來到的那幾個披甲騎士都下了馬,皆執刀劍站在文聘的身後,像是文聘的奴僕、隨從。

    他眼皮一跳,下意識地側臉瞧了瞧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高二、高三兩人,見他兩個都灰頭土面,捂著被踹處,呲牙咧嘴,一副強自忍疼的樣子,心思急轉,想道:“今天是為迎貞之而來,沒帶太多賓客。只有這兩個廢物,怕不是文姓小兒的對手!如果執意來強,說不得要吃大虧。吃虧不怕,丟了臉面太是不好!”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來,“……,罷了,且先忍住這一口氣,待誆了這小兒跟我去亭中後,叫齊人手,把家中的劍客都喚來,再報此兒辱我之仇不遲!”

    縣君、縣吏嚇不住他,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拿定了主意,他依舊裝作不忿,手下卻輕了,裝成被荀貞拉住的樣子,就勢站住,憤憤說道:“貞之,我聞你今天上任,不勝歡喜,因而叫了鄉中諸吏前來相迎!這小兒實在無禮,沖馬揚鞭、辱我太甚。要非看在你的面上,今日定要讓他知道我西鄉高素的手段!”故作惱怒地大力把劍收回鞘中。

    荀貞怎會想到他打定了主意要“誘敵深入”?還只當是被自家勸住了,苦笑說道:“子繡,多謝你來迎我!……,仲業,你來給子繡賠陪個禮,道個不是。”

    文聘儘管年少氣盛,但是質本淳樸,雖看不上高素這樣的鄉下人,雖也惱怒高素的辱駡,可現在聽了荀貞的話,還是上前來,賠禮道歉,說道:“高君,是我不對,不該辱你在先。”

    高素鼻子裡“哼”了聲,說道:“且看貞之面上,不與你一般計較!”不再搭理他,親熱拉住荀貞的手,說道,“貞之,來,我給你介紹,……,這幾個人都是鄉里的佐史。”指著“擁慧”的小吏說道,“此人姓黃名香,本鄉鄉佐。”

    對黃香,荀貞是“聞名已久”了,早在程偃事時,就聽說他被高素痛毆,只是一直未曾見過。

    這會兒聽了高素的介紹,他打眼觀瞧,見這黃香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瘦臉雜須,眼看人時游離不定,透著一股畏縮,特別此時他雙手擁慧、卑躬屈膝地行禮,更顯得畏畏縮縮。

    雖然高素在介紹他時漫不經心,雖然他給人的第一觀感不好,不過荀貞並沒有倨傲,保持一貫對人的客氣,回了一禮,笑道:“日後鄉中稅賦諸事,便要多多勞煩、倚仗黃君了。”

    “不敢,不敢。”

    高素斜著眼看他,問道:“不敢?什麼不敢?你說在說誰不敢?是我不敢,還是貞之不敢?不敢什麼?不敢勞煩你?不敢倚仗你?”

    黃香急忙分辨,說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你在說誰不是?我不是,還是貞之不是?”

    官道之上,四下都是曠野,寒風一吹,十分凍人,黃香卻被高素逼得額頭上都冒汗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抱著掃帚,深深彎下腰,顫聲說道:“高君息怒,誰的不是都不是,都是小人的不是!”——既然說什麼都錯,乾脆也就不再分辨,只管跟說繞口令似的賠罪就是。

    荀貞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道:“這高素,真真一個鄉間霸主。鄉佐雖在鄉中任職,卻也是縣吏,且職掌一鄉之賦稅收取,其人選又多出自本鄉大姓,按理說也是頗有權勢的,但在高素面前,這黃香卻竟如門下奴僕也似,也不知是因他本性懦弱,還是被高素打怕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高素一眼,又想道:“這高素驕橫跋扈,其家中賓客、徒附甚眾,又與陽翟黃氏有關係,算得上威行一鄉,我今僥倖得他敬重,倒是省了日後治鄉的一大麻煩。不過,此人行事肆無忌憚,卻又是一個我治鄉的阻力,——他對待鄉佐尚且如此,何況黔首百姓?”想起了高素之前逼迫程偃讓妻的行為,“平時定有許多恃強淩弱的行為,必定招致了不小的民怨。……,該如何處置與他的關係?我須得好生思量。”

    高素嘲諷、責駡了黃香幾句,將适才所受的“惡氣”稍微發散出來了一些,心情轉好,與荀貞握手笑道:“貞之,以你之才,豈是十里之宰?我早知你在繁陽待不長,只是卻沒想到才三個月就被拔擢升遷了!而且還是遷到了本鄉,實在可喜可賀!我在家中略備下了些薄酒,為你洗塵。”瞅了瞅荀貞騎的馬,大搖其頭,“此等駑馬,不合你的身份。來,來,換我的馬騎。……,等會兒酒席上,你我一面飲酒,我一面聽你講那夜破賊之事,不亦快哉!”

    他早見過荀貞的馬,知是劣馬,所以今天在出來迎接時,專門多帶了兩匹良馬。荀貞拗不過他的好意,只好換馬騎乘,余人隨從在後,往亭中去。

    ——上馬走時,高素特地偷偷地往後邊瞟了一眼,見文聘也跟著來了,這才放下心來,惡狠狠地想道:“這文姓小兒帶的那幾個人,皆威武雄壯,像是壯士,且披甲執刃,不好對付。我且不要著急,等待會兒席上,酒過三行,把他們都灌醉了,再摔杯為號,使出伏兵,用出手段,定要將他們都打一個屁滾尿流,才算是出了我這一口惡氣。”想到美處,笑出聲來。

    荀貞莫名其妙,問道:“子繡,怎麼了?”

    “沒,沒什麼。這不有陣子沒見你了,想起等會兒把酒言歡,不覺痛快,因而失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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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23 市中美人

    一行人來到鄉亭中。

    荀貞這不是第一次來鄉亭。為了程偃的事情,他先後來過兩次,後又應高素的邀請,休沐時來過兩次,雖說都只是浮光掠影地來而又去,但對鄉亭的大概環境已不陌生。進入亭中,過了兩個里落,折下鄉路,行在桑榆間,路人漸多,遠遠地聽見喧囂之聲。

    “前方為何吵鬧?”

    高素笑道:“貞之今天來得巧,正好逢上鄉市。”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趕著兩隻鵝,手裡提了塊肉,肩上搭了個空的麻袋,笑眯眯地從對面走來,可能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眯著眼往這邊看了好幾下,大概是認出了高素,忙收起笑臉,口中“呼呼”做聲的將鵝從路上攆下去,連及他本人一塊兒躲入路邊的林外。

    眾人都將這一幕看在眼裡,表情不一。

    迎接荀貞的那些鄉吏們似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沒有半點異常的表現。許仲有城府,只是掃了高素一眼。文聘年紀小,又剛與高素鬧了矛盾,心裡不痛快,雖沒吱聲,但是嘴角露出一抹輕蔑。小夏、小任兩個只管緊隨許仲,跟在荀貞的馬後。荀貞視若未見,面色不變。

    路過那老人時,程偃沖他笑了笑,打招呼道:“齊父,剛去了集市麼?買得好肉,趕得好鵝!”

    “……,噫!阿偃?”老人拍了拍肩膀上的空麻袋,笑道,“可不是麼?去秋打下的粟米,吃不完,剩了些,扛來集中換了點肉,置了兩隻鵝。”問程偃,“你怎麼回來了?”

    “此乃本鄉新任的有秩荀君,本是俺們繁陽亭的亭長,今兒來上任,俺跟著一塊兒來了。”說話的功夫,程偃已經從老人面前走過,扭頭拱手,說道,“改天沽些好酒,上家看你老去。”

    那老人還禮不迭,揉了揉眼,看著他們遠去,嘟噥道:“程家的小子有出息了!以前總灰頭汙臉的,今兒個竟十分精神。……,那少年郎君便是新任的有秩麼?剛才被高素嚇著,卻沒將他看清,只從後邊看來,坐在馬上,腰板挺直,不像個儒弱的,……,卻怎麼和高素走在一起了?……,唉,只盼著他莫要只向著豪大家,多少也照顧我等黔首一二。”嘟嘟囔囔的,趕鵝提肉,複又上了鄉路,迎著寒風,自歸家去了。

    荀貞等人沿路前行,過了這片小林子,順著路右轉,一片市集出現眼前。

    這市集比繁陽亭的“亭市”大得多。——“市”分幾種,在縣城裡的是“縣市”,在鄉治的是“鄉市”,在亭里的是“亭市”,在有些里中還有“里市”。“縣市”就如後世的“市場”,有牆垣,有店鋪,有貨倉,有專門的機構和人管理。“鄉市”、“亭市”、“里市”則就如後世北方農村的“集”,在特定的日子裡,老百姓約定俗成、自發聚集,買賣貨物、互通有無。

    眼前的這個“市”便是一個“鄉市”,地方比較大,商販比較多,貨物較為齊全,來買東西的鄉民也很多,不但有本地的鄉民,還有從外亭、外里乃至外鄉來的。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於耳,男男女女、人來人往,喧喧嚷嚷、川流不息。

    高素高踞馬上,令高二、高三上前開道。

    一個賣銅鏡的攤鋪正擋在前頭,高二小跑過去,連吵帶罵,指使那攤主小販將道路騰出,狗仗人勢似的指了指高素與荀貞,說道:“沒瞧見是誰來了麼?我家少君與本鄉新任的有秩荀君!你這攤鋪哪兒不好擺?偏放到路中間!趕緊收拾了,蜷一邊兒去。”

    荀貞微蹙眉頭。他可與高素不同,今天初來上任,絕不想給鄉民們一個惡劣的印象,偏腿下馬,把韁繩遞給程偃,叫他牽著,自略整衣袍,扶了扶幘巾,按刀從容步上,笑道:“高二,不用催促!這攤邊兒不是還有地方麼?騎不成馬,走過去就是了。”

    他來到攤前,把那攤主小販按住,隨手拿起了一面銅鏡,在面前映了一映,瞧鏡中的影像,見映出一個平幘短髭的英武青年,笑道:“鏡子不錯,打磨得頗是精細。”反過來,鏡子背面上刻了一句銘文:“常富貴,樂未央”,寫的是隸書,但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他點點頭,說道:“好字!”問那攤主小販,“這鏡子是你自做的?還是從別處販來的?”

    攤主小販惶恐不安,唯唯說道:“是,是。”

    高素見荀貞下了馬,也跟著下來,將韁繩拋給一個鄉吏,搖搖晃晃地湊前來,聽到荀貞與那小販的問答,挑眉立眼,對那小販說道:“你這小兒,‘是’什麼‘是’?沒聽清荀君問你的話麼?……,問你這銅鏡是你自做的?還是販來的?

    “是、是,……,是小人自己做的,家傳手藝。”

    荀貞和顏悅色地問道:“售價幾何?”

    “錢三百五十。”

    高素將鏡子拿過,放到眼前瞧了一瞧,撇嘴嘲笑道:“這等劣鏡,鏡面昏黃,周邊也無雕紋,雖有幾個字亦醜陋不堪。……,也值三百五十?”好的青銅鏡鏡面潔白如銀,周邊雕有各種花紋、圖案,銘文不但字好,且文采斐然,便如詩歌,又或短賦,令人觀之流連。——從這幾個方面來說,這面鏡子的確稱得上一個“劣”字。

    荀貞笑道:“話不能這樣講。以今之市價,一斤銅賤者五六十錢,貴者百余錢。這面銅鏡不小,頗有分量,大約重有一斤上下,雖說鏡之材料並非全部用銅,摻雜得還有一些錫、鉛,但錫、鉛之價亦不便宜,再加上‘制範’、打磨、雕工等等,三百五十錢,不貴也!”

    高素大奇:“貞之,你我相識至今,我只知你故事講得好,擅擊劍,射術也不錯,卻實不知你這儒生居然也知商賈之事?不但知銅、鉛諸物之價,且知制鏡之法?”

    荀貞啞然失笑,說道:“銅、鉛諸物之價,縣市里就有。制鏡之法,稍微問下賣鏡者即可知曉。這算得什麼?有何驚奇之處?”

    高素連連搖頭,說道:“你有所不知,我也認識幾個讀書人。陽翟黃家有一人,亦讀書,與我交好,時常飲宴遊玩,彼此熟知,他連米糧鹽肉之價且不知,更別說銅、鉛了!……,至於銅鏡,他倒是有幾面鏡子極其精緻,特別一面‘四神獸鏡’,系純銀所制,價值十金。”說到這裡,他嘖嘖稱讚,讚賞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道,“只是,鏡子雖好,他只知使用,對那制鏡之法卻是半點不明。貞之,你一個儒生,卻知此俗事,委實讓我吃驚。”

    荀貞哈哈一笑,心道:“我雖不才,卻也不是彼等膏粱紈絝可比。”將拿著錢囊的小任喚到近前,吩咐說道,“取三百五十錢給他。”

    高素問道:“怎麼?你要將它買下?”

    “正不知鄉舍中有無銅鏡,既然碰上了,不妨順手買下。”

    “你想要鏡子找我就行,何必買這種破爛劣質?”

    荀貞笑了一笑,沖那攤主小販又點了點頭,起身作揖,行了一禮,說道:“告辭了。……,你鏡上的銘文很好,我很喜歡,也願你大樂富貴!”等小任付過錢,收下鏡,扯了高素離開。

    那小販認得高素,先被高二罵時,以為大禍臨頭,卻不意荀貞如春風和暖,不但沒有斥責他,反而還買下了他的一面鏡子,拿著錢如在夢中,立在攤前,癡癡地目送荀貞遠去。幾個适才被嚇跑的鄉民轉回來,湊成一堆,說道:“這便是新來的有秩麼?怎與高素同行?……,不過剛才聽他說話,卻與高素不像是一路人,極是平和端正。”

    高素被荀貞扯著走出挺遠,還在喋喋不休:“貞之,就算你想買,也不必買此等劣鏡,太也拿不出手。再退而言之,便算買此等劣鏡,也用不了三百五十。”

    荀貞安步當車,不急不躁地行走在人流之中,時而或回頭囑咐程偃牽馬慢行,毋要驚擾鄉民,時而或拉著高素側身躲讓過往之人,他笑道:“子繡,你知道郭林宗麼?”郭林宗天下名士,高素雖鄉下惡霸一個,卻也聽過其名,答道:“便是被稱為‘有道先生’的那位麼?”

    “正是。”

    “我在黃家聽人提起過他。”高素皺著鼻子,偏頭想了片刻,說道,“他不是已經死了麼?死了有十幾年了吧?”

    “郭林宗乃太原人,建寧二年病逝,也就是十二年前。”

    “一個死了的人提他作甚?”高素話音未落,驀然想起了什麼,喜笑顏開,問道,“貞之,你可是又要給我講故事了麼?”

    荀貞含笑頷首:“一個與郭林宗有關,發生在‘市’裡邊的故事。”

    “發生在‘市’裡邊?……,咱們現在不就在‘市’裡麼?”高素行走在攤間路上,環顧周近,耳聽叫賣、說價之聲,目睹商販、鄉民熙攘,越發興趣高漲,催促說道,“快說,快說!”

    “這個故事裡有三個人,一個便是郭林宗,另外兩個則是陳留郡人,——陳留郡與我潁川接壤,離潁陰不遠,你可去過麼?”荀貞第一次見高素時,就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後來幾次相見,又講過好幾個遊俠生平,對高素的心理已拿捏得差不多了,卻不直接就開講,而是散開話題,賣了個關子。

    果然,高素急不可耐,說道:“去過,去過!……,貞之,快將那故事講與我聽。”

    “故事裡的這兩個陳留人,一名衛茲,一名文生。”言及衛茲,荀貞忽然想起了樂進,記得那夜樂進給他說兗州英傑時也提起過衛茲。他恍然出神,想道:“與樂進已相別多日,也不知他到了昆陽沒有?他說半月、一月必歸,也不知在月底前能否歸來?”

    “貞之?貞之?”

    “嗯?”

    “你快點講呀!”

    荀貞笑了笑,收回神思,步過一個賣鋤、鐮等農用器具的攤子,——這攤前聚了有十幾個人在選看貨物,一個粗布短袍、衣上打了好幾塊補丁的鄉民在與攤主講價。他很小心地不讓高素與他們相碰,走過去後,方才說道:“衛茲與文生兩個人齊名郡中,俱被郡人稱有盛德。有一次,郭林宗去陳留拜訪他倆,朝夕飲酒清談。這天,共去市中買物。”

    高素猜測說道:“可是在市中遇見了遊俠、壯士?”

    “非也。”

    “那麼是與人起了爭執、鬥毆?”

    “不是。”

    “那是什麼?”

    “只就是買東西而已。”

    高素甚是失望:“買東西有何可說?無趣、無趣!”

    “你且聽我講來。雖只是買東西,但不同的人做事不同。這衛茲與文生兩個便是如此。”

    “有何不同?”

    “他二人買東西的方式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衛茲隨價讎直,商販賣多少錢,他就出多少錢。文生訾呵,減價乃取,定要討價還價,非要砍下些錢不行。……,子繡,你覺得他兩人這兩種不同的做法,誰好誰壞?孰優孰劣?”

    高素想也不想,說道:“想必衛家富貴,文家少錢,所以兩人不同。要問孰優孰劣?嘿嘿,我卻是不知他兩人誰更好些,只知道要換了是我,我與他兩人都不一樣。”

    “噢?不一樣?你會怎樣?”

    “要是在這鄉市之中,誰敢胡亂要價,我先一腳踹翻了他的攤子,再搶了東西揚長走人。誰若敢說半個不字,哈哈,我的拳頭就要開葷了。”

    荀貞失笑,搖頭說道:“子繡,你呀你呀!還真是一個個‘真性情’。……,話說回來,你可知郭林宗是怎麼評價衛茲與文生這兩種不同的買物方式的麼?”

    高素得了“誇獎”,得意洋洋,問道:“怎麼評價的?”

    “‘子許少欲,文生多情’。子許,是衛茲的字。”

    “‘少欲’、‘多情’?什麼意思?”

    越入市中人越多。雖值寒冬,但因這集中人氣稠密,兩邊都有攤鋪、行人擋風,倒是多了幾分暖意。

    荀貞拽著高素,與鄉民們擦肩而過,小心地從一個售賣漆器的車前走過,那攤主站在一塊石頭上,高過眾人,恰舉著一個漆匣叫道:“本家所售皆為野王漆器,價既低廉,器且精美。存貨不多,欲購者從速!”野王(今河南沁陽)是河內郡里的一個縣,以漆器聞名海內。

    荀貞瞥了一眼,見擺在外邊的那些杯、卮、盒、盤之屬,漆面以及花紋、人物皆俱皆粗糙,絲毫和“精美”二字不沾邊,必為假冒產品無疑,想到高素剛才的話,心道:“這攤主將貨物賣給不識貨的倒也罷了,若買家是高素這樣的人,怕是難逃‘覆攤’之厄。”唯恐高素生事,扯了他快步走過,接上話題,解釋說道:“少欲者,不以錢財為重。多情者,錙銖必較。”

    高素低頭想了會兒,說道:“這兩句評有幾分意思。……,是了,貞之,你這是在說你和我麼?剛才你‘隨價讎直’,我則‘訾呵減價’。這麼說來,我是‘多情’之人了?嘿嘿,這郭林宗難怪有名天下,評價得真對!我確實是個‘多情之人’。”他卻是把這句評語當成了褒揚。

    實則這“多情”二字是一個客觀的評價,既非褒揚、也非貶低。荀貞苦笑不已,想道:“反正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講說道理’,只是怕他在市中惹事,故以此來分其神,……,這市集眼看走完,馬上便要過去了,他想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罷。”

    市集盡頭有一家酒壚,店不大,茅頂白牆,門前高掛了一面酒旗,在風中搖擺。

    荀貞經過時,往店裡瞅了眼,見坐了有七八個酒客,多為少年,都正往對面看去。他順著扭臉觀瞧,對面有兩個攤位,一個賣的是鹽、蔥、薑、蒜等調味品,一個賣的是胭脂米粉。

    水粉攤前,有一個女子正在挑揀。

    ——

    1,縣市設有專職的管理機構和人員。

    少數規模大點的亭市,也設得有“亭市椽”,專管市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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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鄉薔夫 24 張讓賓客

   這女子身量甚高,差不多得有七尺二寸,大冷的天,沒穿深衣,上著羅襦,頸帶披肩,下配綠裙,裙長曳地,嫋嫋婷婷,襯出了十分的身材。荀貞自穿越以來,尚未見過如此高挑的女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從背後看去,只見她高髻如雲,楚腰豐臀,丰姿綽約,問道:“此誰家女也?”

    高素早目不轉睛地在看了,雖只看到了背面,卻肯定地說道:“鄉女高七尺而好綠襦裙者,唯費家婦。”

    “費家婦?哪個費家?”

    “你不知麼?便是費仲行家了。”

    “費仲行?”荀貞微一思忖,想了起來,這費仲行單名一個通字,乃本鄉費亭人,他本人倒也罷了,家中雖有良田數百畝,只能算是一個小地主,卻有一個同產兄長,名叫費暢的,乃陽翟張家的賓客,借助其主家的威權,現在郡中為吏,前不久剛升任為督郵。

    ——陽翟張姓的豪強有好幾個,但能使門下賓客出任郡中右職的只有一個,便是張讓家了。張讓與趙忠等並為中常侍,深得天子信用,父兄、子弟、婚宗、賓客布列州郡,權傾天下。

    荀貞有點奇怪,說道:“我在繁陽時聽過費仲行之名,他的長兄不是張家的賓客,現為郡吏麼?有這樣的身家,他的妻婦卻怎麼肯來這鄉下小市,且是一人出行,也沒有個隨從奴婢?”

    高素撇了撇嘴,說道:“那費仲行是個無能的,其兄雖為郡督郵,平時對他也多方照顧,奈何爛泥扶不上牆,鑽營至今也不過有田幾百畝,又生性慳吝,連個奴婢都捨不得買,整天只捧著一部甚麼經書讀個不休。……,有夫如此,可惜佳婦!”說這些話時,他的一雙眼就沒離開過那女子,滴溜溜只在她脖頸、細腰、肥臀和長裙上亂看,唉聲歎息,一副惋惜的樣子。

    荀貞心道:“‘整天只捧著經書讀個不休’?這費仲行之兄乃閹宦賓客,在郡中惡名昭著,卻不料兄弟二人志節不同,他竟是個好讀書的。……,瞧高素這讒樣,對這女子必垂涎已久,難怪只從背影就能認出是誰,也虧了費仲行有一個為張家賓客的長兄,要不然怕此婦早被他強搶去了。……,這高素人雖無賴,眼光不差,阿偃之妻便極貌美,也不知這女子是何模樣?”正想間,那女子似乎是感覺到了他們的注視,手按裙髀,轉過頭來。

    時正深冬,北風寒冽,這女子的臉蛋被凍得通紅,彎眉秀目,櫻唇欲滴,也是個美人,然卻稍遜程妻,不過以荀貞看來,卻覺比程妻誘人,蓋因她年歲較長,眉眼熟媚。

    荀貞順著她的眉眼看下去,在她的櫻唇上停了一停,驚覺失態,忙收回目光。那女子先是看見了高素,然後荀貞,目光在隨從其後的許仲、程偃、文聘諸人身上轉了一轉,最後又落回到荀貞面上,正好趕上荀貞將目光從她櫻唇上匆忙收回之時。

    荀貞正憂其恚怒,卻見她抿嘴一笑,這一笑,越發顯出唇美。

    兩漢女子以唇小為美,但大部分的“唇小”都是畫出來的,在塗抹脂粉時,先將嘴唇一併敷成白色,再用胭脂描點唇形,務使如櫻桃紅豔。這女子不然,她的唇卻是天然生就,櫻桃小口,豔豔奪目。她似也知自己的優點,笑時有意無意將小嘴嘟起,嬌小濃豔,煞是奪人魂魄。

    荀貞砰然心跳。

    ——他自穿越以來,雖一向“潔身自好”,除了家中美婢外,沒碰過別的女子,但卻並非因為清心寡欲,不是說他就是一個魯男子,而是一則因早年求學,常年不出高陽里,讀經學劍;二則前不久出為亭長後,又累月守在部中,勤勉操勞,也沒有機會去接觸別的女子。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如今美色當前,他也不能例外。且這女子不止容冶唇美,並及身長七尺多,為他穿越以來之所僅見,恍惚仿佛前世之見聞,不心動才是奇怪。好在他早將“克己”養成了習慣,很快地將情緒調整過來,既已知此女是誰,又得她一笑,不打個招呼說不過去,拱手行了一禮,問道:“當面可是費家婦麼?”

    女子盈盈素拜,淺笑說道:“賤妾遲婢,見過公子。”

    她的聲音不出眾,只是尋常,然這一拜之間,髻上步搖、頸間披肩、耳中垂珠,裙下絲帶皆隨之晃動,亂人眼目,隱有香氣入鼻,荀貞不覺再次口乾舌燥。——細看之下,她的衣裙質料不算好,很普通,披肩、步搖、耳璫、絲帶也只下品,此數物外,更無環佩腕釧之帶,但勝在搭配巧妙,妝扮精心,再配上身段婀娜,櫻唇笑媚,使人望之,竟忽其陋,只覺其誘。

    高素涎著臉,嬉笑說道:“阿遲,來買胭脂麼?相中了什麼,只管對我說!便是隴西的胭脂,又或露華百英粉,我也給你買下!”胭脂本出自隴西焉支山,露華百英粉乃昔年成帝愛妃趙飛燕之所喜用,極其貴重。

    遲婢瞧了高素一眼,沒搭理他,手撚腰間絲帶,往前走了兩步,離得荀貞近了些,再看荀貞面容,只覺清秀英武。她常年居住鄉下,所見皆鄉野鄙夫,甚少見郡縣人物,更別說荀貞這樣的英武士子了,不覺好奇,問道:“賤妾冒昧,以前似未曾見過公子,請問是誰家郎君?”

    程偃從荀貞肩後探頭答道:“這是荀君,家乃潁陰荀氏,新任本鄉有秩。今天剛來上任的。”

    此地雖已處市集邊緣,但遠處人聲鼎沸,近處酒店中有群少年眈眈相向,大庭廣眾,非是說話場所。荀貞斂住心思,不去想那漸近的香味,暗道:“這女子不怕生。”說道,“久聞尊夫高德,名播鄉里。今我承乏幸會,忝為本鄉有秩,不可不訪鄉賢,來日必登門造訪。告辭了。”

    高素戀戀不捨,臨離開前,又狠狠地盯了幾眼遲婢的柔腰繡裙,走出挺遠了,還在惋惜:“費仲行蠢吝可鄙,可惜了如此佳人!可惜了如此佳人!”扭頭回望,喜道,“誒!貞之,她在看我呢!”荀貞聽了,扭臉回望。遲婢遠遠地站著,見他回頭,纖手掠鬢,嫣然一笑。

    高素以為是在對他笑,喜不自勝,手舞足蹈:“貞之,貞之,你瞧見了麼?她在對我笑呢!哈哈,哈哈。”連聲命令高二、高三,“去,去,快去!把那胭脂米粉攤買下,悉數送給美人。”

    荀貞嚇了一跳,急忙拉住他,止住高二、高三,勸道:“遲婢乃費家婦,費仲行兄為張家賓客,你不可亂來!”——張讓閹宦弄權,蠹害國家,儘管被士子唾棄,但權勢滔天。荀貞雖也厭惡其人,可卻不代表他想雞蛋碰石頭,不必要地激怒其家賓客。

    高素不是個不知輕重的,剛才只是色心起,昏了頭腦,此時聽了荀貞規勸也就罷了,只長籲短歎地說道:“此等美人正該蓄養後室,衣紈食精,使其日無所事,專一搽脂抹粉,絲弦歌舞,悅人耳目而已。怎能慳吝至此,致使她十二月寒冬獨來鄉市,買用那些庸脂俗粉?這等庸脂俗粉,怎配得上此等佳人?……,費仲行實在慳吝可恨!”

    荀貞笑道:“子繡,你還真是一個‘多情’的人!”想道,“‘蓄養後室,衣錦食精’。‘食精’?”不由自主想起了遲婢的櫻桃小嘴,旋即反應過來,“呸,呸!我今兒是怎麼了?總胡思亂想。是因為在鄉下悶得久了,所以情難自抑麼?……,看來還真是非要把唐兒接來不可了。”

    他穿越前也就二十多歲,正“食髓知味”之時,穿越後,及長,雖有唐兒解渴,但這身體去年剛剛加冠,若按實歲今年則才二十,恰又是“知好色,慕少艾”的青春旺盛年歲。他雖已盡力克己寡欲,壓制情思,但這生理上的衝動卻不是說能壓制就能壓制得住的。

    他想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與其每天早上起床時為‘一柱擎天’而頭疼煩惱,還不如在不影響‘大計’的情況下順其自然。……,也不致憋出病來。”想到此處,身不由己地又往後邊看了一眼,見遲婢轉回到了胭脂攤前,正細心地揀取挑選。

    ……

    出了鄉市,喧鬧聲被丟在身後,諸人重上馬。兩個鄉吏在前引路,先往鄉中寺舍去,荀貞今日初來上任,第一件要事是辦交接。謝武把所有的文牘、簿集都已封存,只等他來驗收。

    當初他就任亭長時,繁陽亭的文牘不多,只裝了兩個箱子,今來上任有秩,需要接收的箱子卻肯定要多得多。畢竟亭長只掌十里之地,而有秩治理一鄉。

    相比亭長,有秩不但官品高,能帶印綬了,而且權力也要遠比亭長為大。

    亭長之責重在治安,而“薔夫”之名本為農夫別稱,後漸變為一種官名,名之來源如此,其責自重在民事,與後世相比,前者類似派出所的所長,後者則類似鄉長。

    一鄉之中,有剛強鄉宰則一鄉不敢言,“人但聞薔夫,不知有縣”。

    有秩和薔夫雖轄不過一鄉之地,百石或鬥食而已,但權力極大,“主知民善惡,為役先後,知民貧富,為賦多少,平其差品”,並“職聽訟”。除了治安外,舉凡國家賦稅、厘定戶口、徵發徭役、平貲定戶,以及訴訟、教化、勸農耕桑諸事,事無巨細,皆由其一人主之。

    其所管諸事之中,最關係到普通鄉民切身利益的、也是權最重者自然便是賦稅、徭役兩項。

    帝國之賦稅主要包括田租、算賦、口錢、訾算、更賦等。

    田租,就是土地稅。

    雖說較之前漢,本朝田租不高,光武皇帝以來,“三十稅一”,但這個稅是只要有地就得交的,地多者多交,地少者少交,其交稅之依據便是地之多少,而每家有地之多少,丈量評定,土地冊籍的編訂,便正是由有秩和薔夫負責。

    算賦、口錢是人頭稅。

    算賦針對的是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以下的成年人,“人百二十為一算”,每人每年都要被徵收一百二十錢。——這一百二十錢是對編戶齊民徵收的,對商人、奴婢則“倍算”之,即一人二百四十錢,若有年十五至三十而未嫁之女子亦“倍算”。

    口錢針對的是七歲到十四歲的未成年人,“人二十三”,每人每年二十三錢。

    此兩項人頭稅徵收之依據是每年八月全國性的人口普查,即“案比”。這項工作也是由有秩和薔夫負責。

    訾算是財產稅。

    訾,即資也。計訾的範圍包括貨幣、土地、房舍、車馬、畜禽、糧食、奴婢、珍寶,舉凡家中所有,無所不包,有時乃至衣履釜甑諸物皆被包括在內。通常來說,有訾萬錢而一算,即有訾一萬,納稅一百二十錢。這個“計訾”亦是有秩和薔夫的本職之一。

    更賦。

    更賦名義上是“代役錢”,實際也是一種固定賦目,按“丁”徵收,對象是年齡在兵役期的編戶齊民。“古者天下人皆當戍邊三日,亦名為更”,凡在兵役期者都該服兵役,每年戍邊三日,但民各有其業,不可能每個人都去戍邊的,便以“更賦”代替,每年每人三百錢。此亦歸有秩和薔夫負責。

    這幾項算下來,除掉田租不說,只算賦、口錢、訾算、更賦,對每一個普通人家來說都是一個極其沉重的壓力。假設五口之家,家中有兩個成年男子,一個成年女子,一個七歲以上的孩子,一個七歲以下的幼童,則每年共需交算賦三百六十錢,口錢二十三錢。再假設其為中人之家,有訾十萬,年交“訾算”一千二百錢。兩個當服兵役的成年男子,每年更賦六百錢。合計兩千一百八十三錢。若家中有一兩個奴婢,又得再多交四五百錢。

    而這些錢還只是“按律徵收”的,當朝廷有事之時,又常會“賦斂不時,律外收取”,而執掌收取賦稅的官吏也多為貪污不法之人,“矯為詔令,妄作賦斂”、“貪聚無厭,掠奪百姓”之事,各地郡、國皆有。——天子都明碼標價地在西園公開賣官了,難道還不允許臣下“私斂”?況且說了,若不“私斂”,又怎能買官?若不“私斂”,那買官的錢又從哪裡賺回?

    此外,又有徭役,此亦有秩和薔夫的本職之一。

    如此種種,賦稅、徭役,年復一年,永不停歇,對黔首來說固不堪其負,但對負責這些事的有秩和薔夫來說,卻正說明他們的職權之重。

    其雖“職斯俸薄”,為“廝役之吏”,然而卻可以直接決定轄內民戶之命運。並且,職雖低,卻也有升遷郡縣,經受“察舉”一步登天的機會,如前漢之名臣張敞,本朝之大儒鄭玄,便都任過鄉薔夫。又因此,雖為賤職,卻歷來都被本鄉豪民競相爭搶。

    也就是荀貞出身荀氏,背景夠硬,殺賊的功也夠大,才能以一個外鄉人的身份接任本鄉有秩。倘若換個別人,千難萬難。

    ……

    來到鄉寺中,荀貞出示了郡守的任命書,命文聘、許仲、程偃等幫著鄉吏將諸箱文牘、冊籍一一搬到眼前,細細查驗無誤,這才算辦完交接,本想再看看鄉舍的規模、佈局,高素早不耐等了,扯住他就走,口中叫道:“這鄉寺又跑不了,明天再看不晚!快走,去我家飲酒。”

    高素拽著荀貞出了門,偷覷文聘一眼,見他牽馬跟上,松了口氣,沖高二、高三使個眼色,擠眉弄眼地說道:“你們先回去將酒席布好,我等隨後就來。”

    高二、高三心領神會,急衝衝應諾先行。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15: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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