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38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6
5 江禽

    在生了“高素事”後,荀貞與馮鞏的關係一直處得不錯。——荀貞初登高家門時,因擔憂他的安全,馮鞏差點去“救他”。此時見是他來了,荀貞便叫眾人稍等,帶了陳褒、江禽兩人迎接上去。

    “馮君來了?……,你前幾天去陽翟訪友,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剛回來。”

    “這大冷的天,下起了雪,你又是剛回來,怎麼不在家好好歇一歇?急匆匆地跑來作甚?”

    “昨晚回來就想去舍中拜見荀君的,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只因回來的晚了,不便打擾,因而沒去。”

    荀貞笑道:“你來得巧,今日主練刀劍,正好可以讓裡民們見識一下你那柄出自‘劍遊昌’之手的‘寶劍’!”往馮鞏的腰上看去,見插在他腰間的卻只是一柄尋常長劍,而不是曾在他家中見過的那柄“寶劍”。

    馮鞏苦笑說道:“荀君就不要嘲笑我了!我那柄‘寶劍’也就能唬唬沒見識的鄉民,荀君見多識廣,豈會不知若真是出自‘劍遊昌’之手,一萬錢如何能夠買到?”

    陳褒、江禽兩人都笑了起來,荀貞也是一笑,拉住他的手,說道:“走,先隨我看操練去,等會兒再聽你講你的陽翟一遊。”

    “荀君且慢,我有兩件急事,先聽我說完不遲。”

    “噢?何事?”

    馮鞏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這是戲志才給荀君的回信。”馮鞏去陽翟前,曾對荀貞說過,荀貞因寫了封書信拜託他轉交給戲志才。離初次見戲志才已快有一個月了,荀貞一直沒有見過他第二面。其間,荀貞專門去過一次陽翟,但恰好趕上戲志才出遊,沒能見著。

    荀貞驚喜地問道:“你見到他了?”一邊說,一邊接過信,因怕被落雪打濕,只略看了下信封,就先塞入懷中收好。

    “去陽翟的第一天就見著了。……,只是他這個人真不好找,先去了他家,他家人說他兩天沒回去了,問去哪兒了?沒人知道。我沿街打聽,最終在一個酒壚中找著了他。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他連著博戲了兩天兩夜,正歪在賣酒的婦人身邊呼呼大睡,怎麼叫都叫不醒。沒奈何,我只得先把他載回家。次日又去,才得了這封回信。”

    荀貞笑道:“戲志才不拘小節,上次他來潁陰,便是先在壚中博戲了半天,隨後才想起找我族弟。我雖與他交往不多,但深知此人實有卓越奇才。若有得罪馮君處,還請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原宥。”

    “‘不拘小節’、‘卓越奇才’。……,荀君說得甚是。”

    “怎麼?”

    “我的朋友也是這麼評價他的,不過除了這兩條外,在我那朋友的評價中還多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為情所鐘’。”

    “‘為情所鐘’?”

    “荀君不知麼?我聽我那友人說,他有一個表妹,兩人青梅竹馬,本都談婚論嫁了,卻因他舅氏貪財,前幾年,將他表妹改嫁給了邑中富戶。他為此慟哭了一月,乃至嘔血。”

    “竟有此事?”陳褒、江禽兩人聽了,嘖嘖稱奇。

    荀貞雖也驚奇,但他不願在背後說人閒話,只是將此事記下,隨即岔開了話題,問道:“你不是說有兩件急事?另一件是什麼?”

    “昨天我動身回來時,聽到了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馮鞏壓低了聲音,說道:“鮮卑又犯我幽、並二州了!”

    鮮卑本役屬匈奴,後漸勢大,自檀石槐盡據匈奴故地後,更是占地萬里,幾乎年年犯境,嚴重時乃至一年數十次,和羌人一樣都是帝國的大患。大前年,熹平六年,奉當今天子令,漢軍三道並出,討擊鮮卑,卻反被檀石槐擊敗,“死者十七八”。從此後,其勢愈張。

    或許尋常的百姓不關心這些,但荀貞出身名門,有前世的見識,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天下即將大亂,對此類邊境胡患的消息還是很重視的。馮鞏與他相交有一段日子了,對此較為瞭解,故此在聽說了這個消息後,便“投其所好”,急急忙忙地過來告訴他。

    荀貞默然片刻,仰臉望瞭望紛紛揚揚的雪花,說道:“這麼冷的天,咱們的日子尚不好過,更別說遠在北地、大漠的鮮卑胡人了。每逢入冬,鮮卑必抄掠邊州,已成常事。只恨如今名將或老邁,或身死,相繼凋謝,再無人能似張然明、李元禮為我大漢守禦邊疆,外禦賊患了!”

    張奐,字然明。李元禮,即大名士李膺。他兩人都任過度遼將軍,屢破鮮卑。在他們任職的期間內,邊境清靜無事。只可惜,因黨錮之禍,李膺殺身成仁,而張奐今年已七十七歲了。

    江禽勸說道:“大丈夫當立功邊境。張然明、李元禮雖或年老、或身死,但我大漢人才輩出,自有後輩俊傑為國家保境安民,荀君何必如此喟歎?……,便不說別人,只說荀君。君文武兼備,知兵法,只用兩月有餘便將百餘裡民操練得有精卒模樣,假以時日,名入朝廷,必能得天子重用,區區鮮卑胡患何足道?”

    江禽不知荀貞的心事,荀貞的喟歎一方面是因外患,但更多的是為即將到來的內患。可以預想當黃巾起事後,曾經強盛無比的帝國必將會內外交困,正如這風雪一般,風雨飄搖。不過,此中意思不足為外人道也。荀貞看了他一眼,喃喃地說道:“‘大丈夫當立功邊境’。”

    最早見江禽是在許仲家的院子裡,被秦幹趕出去後,他憤而拔刀。當時,荀貞以為他是一個魯莽的勇夫,但隨著接觸得日深,對他的瞭解也越來越深,卻又現他進退有度,分明是一個頗有心計之人,也曾因此暗忖,莫非他那日的拔刀是專門做給許仲的朋黨們看的?

    有了這層的顧慮,雖因江禽在諸遊俠中的地位僅次許仲,不得不拉攏親近,但對這個人,荀貞一直都自覺不自覺地抱有警惕。今日,又聞他口出豪言。荀貞心道:“又或者這一句話才是他的肺腑之聲?”拍了拍他的手,順便將他肩膀上的落雪打落,出言讚賞,“張然明少立志節,與友人言:‘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伯禽,你剛才的這句話正與張然明此句暗合啊!”

    江禽哪裡知道張奐早說過類似的話?登時大喜,問道:“果真?”

    “我還能騙你不成?”

    “早就聽說張然明與段紀明、皇甫威明並稱‘涼州三明’,是我大漢良將。果然不假!”

    剛還對荀貞說“何必喟歎”,江禽自己卻也緊跟著喟歎起來。他握住佩刀的刀柄,顧望遠近飄雪,歎氣說道:“唉,可惜我生在中原,沒有能生在邊疆!家中又有老母,不能遠遊。‘立功邊境’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更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如張然明一樣威震鮮卑胡奴!”

    記得很早前,荀貞聽杜買說過他的志向,說他“連百石吏尚不敢想”。江禽只不過是一個黔輕俠,論起志向來,“立功邊境,威震鮮卑”,卻是遠勝杜買了。剛想起杜買,就聽見他在遠處招呼:“荀君,要不要開始操練了?”

    “這就開始!”

    荀貞止下思緒,當先帶頭,餘人隨後,一行人行在漫天的雪下,迎著寒風,朝向精神抖擻、等待操練的裡民們走去。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7
6 聞寇

    操練完後,荀貞回到亭舍,看戲志才的回信。

    回信裡沒什麼特別的內容,畢竟他兩人只見過一面,雖說戲志才對荀貞的評價頗高,但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所以大部分都是客套話,有價值的只有一句:說他過些天可能會再去潁陰,如果荀貞方便,他可以繞道來一趟繁陽。

    把信看完,荀貞鋪開信箋,提起毛筆,磨開了墨,開始回信。

    他用的楷書,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寫得也很客套。客套話說完,作為對“戲志才將來潁陰”的回應,在末尾寫了兩句詩:“鳥嚶嚶兮友之期,念高子兮僕懷思”。這兩句詩出自本朝初年隱士梁鴻所作之《思友詩》,用在此處,正是應景,又在後邊寫道:“潁陰一別,如馬失群。君之風采,僕念至今,相別旬日,如隔三秋,聞君複來,喜不自勝。將備佳釀,懸榻相迎。”

    把信封好,他叫來程偃,說道:“阿偃,你有十幾天沒得休沐了,這陣子累得不輕。給你放兩天假,一則回去陪陪你家賢妻,二來你幫我把這封信送去陽翟,給戲志才。”

    程偃今兒陪許仲去了許家,剛回來不久,他接過信,恭敬應諾,遲疑了片刻,又道:“上次高家之事多虧荀君相助,若無荀君,便無小人夫妻。俺那醜妻早說想請荀君來家中坐一坐,雖無好菜好酒,有一片誠心實意。……。”

    不等他說完,荀貞笑道:“你我自家人,何需客套?你也看到了,才開始刀劍、手搏、射術的操練,正在著緊時候,委實走不開。這樣吧,等有空了,不必你說,我也定會登門叨擾。”

    程偃口拙,不會勸人,聽荀貞這麼說了,也只得作罷。

    “君卿有沒有說他何時歸來?”

    許仲沒有跟程偃一塊兒回來。程偃答道:“他說住一宿,明天一早就回來。”

    “許母身體可好?”

    “挺好的。”

    “幼節呢?”

    “也挺好的。……,平時有江禽、高甲、高丙諸人常去,東鄉亭的亭長、求盜,大王裡的裡長也時不時地會去看看,許家被照顧得挺好。許母讓我轉告荀君,不必為她擔憂。”

    “那就好。……,你明天就回去吧,信一定要親手交給戲志才。若有回信,帶來亭舍。”

    “諾。”

    ……

    雪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還沒有停,只是小了些。吃過早飯,將馬借給程偃,看他走遠後,荀貞站在前院門口極目遠眺。官道、田地都被積雪覆蓋,遠處的裡聚也盡被染為白色,遙遙可見一棵棵的樹上都披掛雪團,如瓊枝玉葉。時聞北風在田野間呼嘯而過。一派清冷景象。

    官道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程偃騎走過去留下的點點馬蹄跡印,好似綻開的墨點,延伸到遠方,直到視線的盡頭。一點幽香飄來,卻是院內牆角的一樹黃梅開了。

    ——,這樹梅是荀彧遣人送來的,上個月才種下。隨樹同來的還有一封信,信中說:荀貞獨處鄉野,也許會不免寂寞,故此特送梅來,或者可為良伴。

    荀貞走過去,見那梅花、梅枝上都是茸茸的雪簇,盛開的黃色花瓣晶瑩剔透,將鼻子湊上,清香繚繞,使人心曠神怡,不覺吟誦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轉眼瞧見繁譚縮著手立在屋簷下,將他叫過來,吩咐說道:“去把我的筆墨紙硯取來。”話音剛落,又改變主意,“不,別拿紙了,拿片竹簡罷。”

    繁譚很快拿來。

    荀貞便站在梅樹前,就著适才沒有用完的殘墨,提筆將适才吟誦的兩句詩寫在了簡上,並將後邊兩句也補充上去:“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落款處沒有署名,而是畫了一朵六處梅花。竹簡青翠,筆墨純黑,字為隸書,古樸可愛,再配上這一千古流傳的五言詩,加上那一瓣水墨梅花。繁譚雖不識字,也覺得典雅別致,看起來甚有情趣。

    “你替我把這支竹簡送去高陽裡,交給我族弟荀彧。告訴他,今天梅花獨開雪下,淩霜傲寒,十分高潔。為謝他贈梅之情,我故以此詩為報。……,記住了麼?”連說了兩三遍,繁譚才背了下來。

    “你也騎馬去吧,早去早回。”

    一個早上送走了兩封信。收信的物件不同,信的內容也不同,乃至“信紙”也有別。

    荀貞又將繁譚送走,看著他在雪下漸行漸遠,消失不見後,沒有立刻轉回舍中,而是在門口又站了會兒,正觀望雪景,官道上有兩個人騎著馬賓士過來。行至近前,看得清楚,其中一個正是剛剛離開的樊譚,另外一人年歲不大,黑衣白裘,挾弓矢、帶長刀,卻是文聘。

    荀貞出門下階,迎上來,笑問道:“仲業,下著雪你怎麼來了?”

    文聘勒馬停在十數步外,利索地翻身躍下,牽馬走近,先給荀貞行了個禮,然後說道:“正是因為下雪,所以小侄才能得空。”

    “怎麼?”

    “仲通先生起了雅興,約了幾個友人,帶了伯旗和公達兩位兄長去潁水泛舟。小侄故此得空,才能前來問候。”文聘從馬身上解下一個布囊,雙手呈給荀貞,“前幾天小侄在市中見了件狐裘,覺得還不錯,便買了下來。天時日冷,還請荀君不要嫌棄,權作寒衣。”

    “你來就來了,還買什麼東西?”

    荀貞親熱地拉住他的手臂,示意繁譚接過狐裘。文聘因感謝荀貞將他引薦入了荀衢門下,三天兩頭地常來,每次來都必會帶些禮品,剛開始時,荀貞堅辭不要,等慢慢的兩人熟悉了,交情也漸漸深了,便就不再拒絕。不過所謂:禮尚往來,每收一件禮物,他也必會回贈一件。——有時候,互送禮品也是一種能快拉近關係的好辦法,至少不會讓彼此覺得對方是外人。

    繁譚羡慕地接過包裹,問道:“狐裘?不便宜吧?”

    文聘笑了笑,沒回答他。好歹文聘也是“大家”出身,又是個有志向的人,十幾歲便遠來潁陰求學,自與繁譚不同,不會把錢財看在眼裡。繁譚雖沒得到文聘的回答,不覺尷尬,自說自話,說道:“前年冬天,俺見薔夫謝武穿了件裘衣,問他多少錢?好傢伙,好幾萬錢呢!”說著,從懷中取出竹簡,交還給荀貞,“俺還沒出亭部,就碰見了文君,……。”

    文聘介面說道:“聽繁譚講,荀君有信給文若麼?雪下路不好走,小侄自作主張,叫繁譚回來了。等小侄回去,順道給文若捎去就是。”

    “好。”

    一個“自作主張”顯出了兩人日漸親近的關係,荀貞自無不允之理,一手拿著竹簡,一手拉著文聘進院。繁譚拿著包裹,牽馬隨後跟入。

    一進院門,文聘就聞見了一股清香,緣香看去,見到了牆角的梅花:“呀,文若送的這樹梅開花了?”

    荀貞順手把竹簡遞給他,笑道:“我給文若寫的信便是講這花開了。”

    竹簡冰涼,花香撲鼻。文聘把簡上的詩吟誦了一遍,贊道:“真是好詩!‘淩寒獨自開’,‘為有暗香來’。荀君,你這詩既是在詠梅,也是在自敘高潔之志啊!”這詩的意思很淺顯,所以一讀之下,他就讀出來了其中的意味。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臨雪草就之章,不足提也。……,仲業,來,一邊賞梅,一邊給我說說這幾天城裡有沒有什麼新聞?”

    “也沒有什麼新鮮事兒,一切都是老樣子。……,昨天縣君大約是因見下雪了,所以親自去了高陽裡拜見‘二龍’先生。前兩天聽說鮮卑又犯境了。……,對了,聽我叔叔說,這陣子縣中各鄉、亭的寇賊明顯變多,接連生了好幾起劫案。”

    “劫案?”

    “對。大多都是劫道,最嚴重的一件生在南鄉。南鄉一個富戶的幼子被兩個外地來的盜寇劫持了,勒索錢財,驚動了遊徼。結果被劫持的那個富戶幼子被殺,兩個盜寇被抓。”

    “人質死了?”

    “是啊。去年天子頒佈了新的律法:‘凡有劫質,不許用財寶贖回,皆並殺之’。因而那遊徼不敢答應盜寇的要求,揮卒強攻。盜寇見無路可走,竟就將人質殺了。”

    按照律法,劫人或者圖謀劫人求錢財,不管劫到錢沒有、也不管劫到人沒有,皆棄市,吊死後,曝屍街頭。並罪其妻、子,以為城旦、舂。這兩個盜寇就算不殺人質,犯下這等大案,也是死定了。

    “如此窮凶極惡,必須得嚴懲。”

    “縣君已遣人上報郡中了,只等郡裡覆核批示後,就要立刻下令將此兩賊棄市。”縣裡的司法權只包括死刑以下,凡是犯下死罪的必須要上報郡中,得到批示後才能判決、行刑。不過,通常來說,秋主刑殺,殺人大多是在秋天。荀貞愣了下,問道:“‘立刻處死’?”

    “是的。小侄聽叔叔說,每當入冬,鄉間的寇賊便多。縣君擔憂這兩個寇賊的行為會被別人仿效,所以決定早點將之處死,以一警百。”

    荀貞默然。

    “每當入冬,寇賊便多”這句話說得沒錯,他操練裡民的藉口也正是“以備冬寇”,但為何“每當入冬,寇賊便多”?這些寇賊中固有真正的賊盜,但卻也不乏走投無路的窮人,與其饑寒而亡,不如拼上一死。只殺人,不治民生,此為舍本求末,實乃飲鴆止渴。

    他想道:“如今國家積弊已深,根子全在‘天子’、‘朝廷’。有識之士豈會不知此實舍本求末?只是奈何無能為力。我一個後世來的人,亂想這些也無用處,至少今之縣君還算清明,總要強過那些閹宦子弟、貪官暴吏。……,罷了,遠的管不了,只說說眼前事,別的鄉、亭寇賊多起,我這裡雖然暫時尚且平靜,但也不可大意,需要早做準備了。”

    ……

    他正想著,聽見有人從屋裡出來,踩在地上積雪上,吱吱作響,轉過身,見是杜買、繁尚。

    “你兩人哪裡去?”

    “巡查亭部。”

    荀貞停下思忖,透過院門望瞭望遠處的裡落,心道:“正說要早做準備,便該巡查亭部。”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杜買陪笑說道:“雪還沒停,冷得緊,路上不好走。荀君,俺們去就行了。”

    “這是今冬第一場雪,下了一天一夜了,也不知諸裡中有無裡民受凍挨餓。除了安定裡外,別的裡中有好些人家住的都是茅草屋,萬一被積雪壓塌,麻煩就大了。且方才聽仲業說,別處鄉、亭近日來盜賊多起,咱們這兒儘管還太平,但也不能不細加巡查。……,走吧,咱們一塊兒去各處看看。仲業,你也隨我一起。”

    荀貞又叫上陳褒,留下黃忠、繁譚看門,幾個人即出了舍院,前去諸裡。先去了北邊的春裡、繁裡、北平裡,繼而轉去南邊,又去安定裡、敬老裡、南平裡。

    幾個裡轉下來,凡裡中孤寡貧窮,荀貞一家一家地慰問,見有缺衣少食的,便或多或少地留下幾個錢,又交代裡魁務必要組織人手,幫那些住著茅草屋的人家及時清理屋上積雪。

    一圈走下來,大半天過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因下雪,天又陰沉,所以雖然還不到薄暮,天色卻已冥暗,裡中很多人家開始做飯,炊煙嫋嫋,落雪紛紛,巷中悄寂,不聞人聲,雖在里間,恍惚令人如遺世獨立。

    最後去的是南平裡,從裡中出來後,荀貞本想再去一次敬老裡,——剛才去時,沒能見著原盼,聽敬老裡的裡長說,好像是“大賢良師”張角又有什麼書傳下來,本縣的太平道頭目都去了鄰鄉相聚,原盼作為本鄉數一數二的領,也去了。

    荀貞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只是還沒等走到敬老裡,才從南平裡出來沒多遠,遠遠地見有個人披著蓑衣,帶著斗笠,獨自走在前邊。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9
7 獨行

    才出了南平裡不遠,諸人見前邊有一人獨行雪下。

    杜買狐疑地說道:“這人披蓑頂笠,挎囊帶刀,像是過路的行人。這兩天連著下雪,便是本亭黔也甚少出門,更別說旅人了,從前天到現在一個都沒見過。……,這人是誰?荀君,要不要叫住了,盤問一二?”

    荀貞心中一動,想起了文聘上午說的那句:“這陣子縣中各鄉、亭的寇賊明顯變多,接連生了好幾起劫案”,想道:“小心無大錯。”頷道,“確是有些可疑,去問問也行。阿褒、小繁,你兩個隨杜君齊去,謹慎些。”

    杜買、陳褒、繁尚三人都是徒步,按刀疾行,將那人攆上。

    荀貞與文聘駐馬遠觀,見杜買他們先將那行人圍住,陳褒、繁尚站得略遠,握住刀柄,警惕地盯著那人,杜買離得較近,但也是小心翼翼。他們三個皆為亭中的老手了,在對付“寇賊”、“嫌犯”上很有經驗。不需提醒,也知要謹防“賊人”暴起傷人。

    那行人毫無防備,驟然被包圍住,最先的反應是往腰間摸刀。荀貞心中一緊,就要拍馬過去,卻又見在杜買說了句什麼後,那人隨即放開了手。兩邊交談幾句,因相距遠,荀貞聽不到具體內容,只有隻言片語被風吹來,大概是杜買在詢問他“從哪兒來”、“叫什麼”之類。

    很快,杜買問完了話,留下陳褒、繁尚看住那人,趕回來稟報。

    “問清楚了?怎麼說的?”

    “他自稱陽平衛國人,姓樂名進。”

    “樂進?”荀貞愣了下,又下意識地轉臉去看了一眼文聘,再回過頭來,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樂進。”問道,“……,他說他是哪裡人?”

    “陽平衛國人。”

    荀貞扒揀記憶,卻和初見文聘時一樣,也是半點也想不起那個名列曹操麾下“五子良將”之一的“樂進”是哪裡人。他心道:“書到用時方恨少!只恨以前看書不求甚解,凡遇到人名、籍貫處都是一眼掃過,致使現在如此茫然。……,罷了,不管此人是誰,只沖他叫‘樂進’這個名字,我便得見上一見。”

    杜買、文聘見他突然呆不語,都覺奇怪。杜買咳嗽一聲,問道:“荀君?”

    “啊?”

    “話都問清楚了,那人該怎麼辦?是放走?還是留下來再盤查盤查?”

    “我去見見他。”

    荀貞招呼文聘,打馬賓士,也不等杜買跟上,徑來到陳褒、繁尚的邊兒上,打量這個叫“樂進”的行人。

    遠處不覺得,行到近處,才現這人個子很低,只有七尺上下,換算成後世的單位,也就是一米六出頭,面容枯黃,外披蓑衣,裡邊只穿了件黑色的單衣。此時,這人已將斗笠取下,頭上戴了個竹冠,裝束簡陋,腰上插的刀也不是什麼好刀,刀柄上纏繞了幾圈麻線,刀鞘只是兩個木片,外用繩子纏著,包住了裡邊的刀刃。

    荀貞打量這人的時候,這人也在打量他,心道:“不意這等地方,竟有此等亭長!”荀貞騎馬帶刀,裝扮利索,人既英姿颯爽,隨行的文聘雖少,也是儀錶堂堂,更兼身材壯大。

    這人看著文聘,又想道:“這少年暖裘駿馬,寶劍玉佩,顯然非富即貴,卻恭恭敬敬地隨行在這個亭長身側,煞是奇怪。”琢磨歸琢磨,不耽誤作揖行禮,他自報門戶:“足下便是本地的亭長麼?在下樂進。”

    這叫“樂進”的人儘管身材短小,穿戴簡陋,不似豪桀,但荀貞卻非但沒有失望,反而一陣歡喜,想道:“雖然忘了‘樂進’是哪裡人,但卻依稀記得書中形容他‘容貌短小’。若只就外形而言,這人倒是很像。”他跳下馬來,把這人扶起,還禮笑道:“在下荀貞,見過足下。”

    “荀……?”

    适才杜買只說了騎馬之人是本地亭長,沒提荀貞的名字。樂進怔了怔,試探地問道:“敢問可是高陽荀氏的荀?”

    “正是。”

    樂進聞言,立刻又行了一禮,這一禮比剛才那一禮隆重多了。他說道:“久聞荀氏高名,今日得見足下,三生有幸。”心中恍然,“難怪這富貴少年恭謹相從,他卻竟是出自荀氏。……,只是怪了,有這麼好的出身,卻怎麼來做一個亭長?”雖有疑惑,不好相詢,暫且存疑心中。

    荀貞上前兩步,再次將他扶起,笑道:“足下也聽過我荀氏之名麼?荀貞不肖,愧對家門,不敢當足下之禮。”問樂進,“請問表字?”

    “在下草字文謙。”

    “陽平衛國距此地有數百里之遠,天寒地凍的,你怎麼一人行路?”

    樂進面現悲容,答道:“我的恩師上月病逝,故我前去弔祭。”

    “噢?不知足下的恩師是哪位大賢?”

    “昆陽葉公。”

    昆陽(今平頂山葉縣)在潁陰南邊,新莽末年,著名的昆陽之戰就生在這裡,光武帝因此戰脫穎而出。葉、沈二姓是當地的兩個大姓,不過,荀貞並沒有聽說過昆陽有什麼出名的賢人名士,更沒聽過上個月有姓“葉”的名人去世。估計這個“葉公”也許只是尋常儒生。

    儘管奇怪身為陽平衛國人的樂進為何跑去數百裡外拜一個不出名的儒生為師,但他和樂進一樣,也沒有將這個問題問出,而是收起了笑容,改為莊重肅穆的神色,說道:“逝者已去,人死不能複生,足下節哀順變。我想,作為弟子最重要的是將師長的道統傳繼下去,恪守不移,等有一日將之揚光大,這樣才是真正的尊師貴道!……,足下覺得對麼?”

    “‘尊師貴道’。”樂進品味了會兒,表示贊同,說道,“足下所言甚是,確當如此。”

    “足下孤身一人,遠赴數百里弔祭師喪,實令我敬佩萬分。不止敬佩足下尊師,也敬佩足下膽勇!”荀貞指了指文聘,說道,“上午時候,仲業還對我說,聽縣裡講,近日在各地生了多起劫案,足下一人一刀,冒雪獨行,膽氣不可謂不壯!”關心地問道,“路上可還太平?”

    樂進語氣平淡地答道:“一路走來還算安穩,只在陳留尉氏遇到了群盜,被在下盡數殺了。”

    “……。”

    荀貞只是隨口一問,表示關心而已,沒想到他還真碰上劫賊了。三個以上的盜賊才能被稱為“群盜”,也就是說樂進至少殺了三個賊人。文聘、陳褒等人都是將信將疑,雖口不言說,卻都暗自懷疑:“此人身材矮小,絕非孔武之人,卻能以一擊多?”

    他們狐疑,荀貞卻是更加歡喜,想道:“容貌短小,盡殺劫賊。身材吻合,武勇也吻合,此人極有可能便是那個樂進了!”面上的神色越殷勤,贊道:“足下真壯士也!”

    風雪彌漫,天色晦暗。陳褒、樂進等都是步行,鞋早就濕透了,走著路還好,這一停下來,小腿往下都是冰涼刺骨。荀貞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地說道:“天色已晚,將要宵禁。樂君,你雖膽氣壯烈,但這夜路卻是行不得也。今晚不如就委屈一下,住到我的亭舍裡罷。”

    便是荀貞不說,樂進也是這般打算的。他之所以肯立在雪中,忍著凍,和荀貞說這麼半天話,一來敬他荀氏的出身,二則便是早有打算今晚在繁陽借宿了。此時見荀貞邀請,他求之不得,當即應道:“如此,便打擾足下了。”

    “有什麼打擾的?亭舍本就有接待行人之責。……,說起來,自我當了個亭長以來,好幾個月沒出過遠門了。樂君從兗州來,必有許多故事,又一路走來,定然見聞不少。若是樂君不以在下粗鄙,在下還想冒昧地請求今晚能與樂君抵足而眠,一聽為快呢!”

    樂進遲疑了片刻,心道:“這位亭長荀君相貌雖然清秀,性子倒是直爽,初次見面,才說了沒幾句話就邀我同榻而眠。聽他言談不俗,又出身荀氏,雖然不知為何做了一個亭長,……”瞧了一瞧文聘,“但有這富貴少年恭謹隨從,料來定非庸人,交個朋友也無壞處。”想及此處,定下了主意,答道,“只要荀君不嫌在下無趣,便是暢談一宿也是無妨。”

    荀貞大喜,說道:“亭舍就在前邊不遠,不過我還有點事,暫時不能回去。”吩咐陳褒,“阿褒,你先將樂君送去舍中。……,樂君長途辛苦,又帶著包裹,走路不便,騎我的馬走吧。”

    樂進怎肯!連連推辭。

    “樂君遠來是客,我是地主,豈不聞‘客隨主便’?莫要推辭了!”荀貞不由分說,把韁繩塞到了他的手裡,又叮囑陳褒,“回去後先請黃公燒點熱水,讓樂君泡泡腳,去去寒氣;再好生做幾個好菜,將酒溫下,今晚我要盡盡地主之誼,請樂君嘗嘗咱們這兒的菜肴酒水!”交代完了,又對樂進說,“樂君儘管先去,我很快就回,不會太晚。”

    荀貞如此“熱情好客”,樂進“受寵若驚”,再三辭讓不行,無奈只好騎馬先走。他這一路走來,投宿的亭舍不少,但是卻從沒見過像荀貞這樣“好客”的人。走出挺遠後,他回頭去看,見風雪暮色中,荀貞換騎了文聘的馬,與杜買、繁尚和改為步行的文聘轉下官道,抄了小路,似是往遠處的一處裡落去了。

    他問在前邊牽馬的陳褒:“荀君這是要往哪裡去?”

    荀貞自然是往敬老裡去的。

    陳褒答道:“今兒該巡查亭部,有處裡聚的事情沒有辦完,所以荀君再去看看。”

    “我見隨行在荀君身側的那少年雄武英壯,不知是誰?……,可也是高陽荀氏麼?”

    “不是。他是縣君的鄉人,其從父現為縣中門下吏。他因荀君的引薦,得以拜入荀氏門下,今兒個是專門來拜見荀君的。”

    樂進敏感地抓住了幾個關鍵字:“縣君鄉人,從父為縣中門下親近吏,拜入荀氏門下”。

    “樂君說什麼?”

    “噢?沒什麼。”

    樂進回過神來,再又回頭去看時,暮色晦暗,荀貞等人的身影已被風雪遮掩。

    他想道:“看來我猜得不差,這位荀君定非常人。要不然,也不會使縣君親近吏的從侄恭謹侍從,更不會隨便就能薦人拜入荀氏門下。”更堅定了剛才的判斷,“若能與他交上朋友,有利無弊。”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0
8 推衣

    荀貞現在只是個亭長,但是對像文聘、樂進,甚至戲志才這樣的人來說,他的荀氏背景卻在無形中拔高了他的身份。

    比如文聘,雖然文氏在南陽宛縣也是個大族,但頂多算是個大地主,和名門沾不上邊。又如戲志才,儘管有才華,但卻是出身寒門。又如今天初見的樂進,從他的裝束與師從上就能看出,先他家裡不富,數百里獨行,連一匹馬都沒有,其次他拜的老師也不是名士,由此可知他的出身大約與戲志才差不多,也是個寒門子弟。

    如今的情況是:出仕需要有“中家”之貲,如果家裡窮,就當不了官兒。若無背景也得不到地方上的薦舉,“孝廉”、“茂才”這些察舉的科目早被世家大族壟斷。——汝南袁氏為何門生故吏滿天下?就是因為依附袁氏後,可以得名,可以入仕,可以得到“孝廉”之類的舉薦。

    荀氏雖比不上袁氏,但也是天下有數的名門之一,可知荀貞的這個荀氏出身給了他多大的便利。

    在本來的歷史中,戲志才便是得了荀彧的推薦才進入曹操的眼中,而樂進最先投到曹操麾下時,因無人舉薦,又非出身名門大族,則才只是一個“帳前吏”。也就文聘強一點,以南陽大族子弟的身份,在荊州劉表麾下為將校。若不是逢上亂世,只怕他們三人中除了文聘外都不會在歷史上留下什麼痕跡。

    這也是為什麼樂進在瞭解了荀貞的背景後,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接受了荀貞的邀請,並會想到“和他交個朋友,有利無弊”。

    ……

    樂進跟著陳褒,先來到舍中。黃忠出來相迎,陳褒給介紹:“這是老黃,本亭的亭父。……,老黃,這位是從陽平衛國來的遠客,今晚要在本亭投宿。”

    黃忠問道:“荀君知道麼?”

    陳褒答道:“我們就是在路上碰見的。荀君特別交代,叫你做幾個好菜,等他回來了,請這位客人吃酒。”

    黃忠應了,瞧見樂進隨身攜帶的包裹,說道:“要不先收拾間屋子出來,請這位客人暫且歇息片刻?”

    “荀君說了,今晚要與這位客人同塌而眠,暢談通宵。屋子就不必收拾了,安置到荀君屋中就行。”

    樂進很有投宿的自覺,忙辭謝說道:“荀君只是笑語,豈能當真?請黃公隨便找個地方,我將就一宿就是。”

    黃忠微微一怔,心道:“這位客人什麼來頭?瞧他穿著不像富貴人家,只在路上偶遇,荀君便要請他吃酒?更要與其抵足暢談?”滿臉帶笑地對樂進說道,“客人有所不知,俺們亭長從來不說笑語,凡說出的話,必守信諾的。……,客人請跟俺來,天寒路遠,路上必是辛苦,先把包裹放到屋裡,用些溫湯,暖和下身子。”領著樂進來到後院。

    黃忠沒有隨著荀貞出去巡查亭部,在亭舍裡待了一天,把舍院都打掃得乾淨,雖然因為雪還沒停,不可能清掃得片雪不沾,但相比院舍外,地上只積了薄薄的一層。樂進隨在黃忠身後,兩人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進了後院,他先看見了那棵大榆樹,說道:“這榆樹長得真好!”

    “可不是麼?已經好多年了。我來亭舍之前,這樹就有了。”這幾天一下雪,天更冷了,黃忠年老,身體有點吃不消,可能因為這個緣故,略微起了些傷感,笑著說道,“這人來人往,已不知有多少人看過這棵樹。亭舍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任的亭長看過它春榮秋枯。”

    樂進才二十來歲,正年輕的好時候,沒有黃忠的這些感觸,也不能理解,他側耳傾聽,疑惑地問道:“那邊屋裡住的有人了麼?”

    黃忠徇著他的視線看去,“噢”了聲,說道:“那是犴獄。關了一個人。”當下,一面打開了荀貞住處的門,一面絮絮叨叨地把犴獄中那人,也就是武貴犯下的事兒給樂進講了一遍。

    樂進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說道:“如此說來,這人已被關了兩個多月了?”

    “可不是麼?”

    “他雖品行不端,但至多是個鄉間無賴,也不必關這麼久吧?”

    黃忠是個老實人,但老實不等同笨,支吾了兩句,將話題代開,說道:“樂君來屋裡邊看看,看看滿意不滿意?想要什麼,自管言來,俺去給你準備。”

    天光已很黯了,屋裡的窗戶沒有開,越幽暗,樂進打了打身上的雪,跟著黃忠進了屋,把包裹放到外室,解開蓑衣,也與斗笠一起放好,打量了屋內兩眼,見雖是樸素,但內室有兩張大床,被褥齊全,已然足夠了,滿意地說道:“這就行了。……,多謝黃公。”

    黃忠遵從荀貞的交代,等他把東西都放下後,又從前院端來熱水,讓他洗臉、泡腳,去去風寒。樂進出身寒家,哪裡受過這樣熱情的招待?再三推辭不得,也只好接受了。

    黃忠又替他點上薪燭,笑道:“荀君怕就快回來了,樂君先在屋裡休息會兒,俺去準備酒菜。”

    樂進將他送出門外,看著他遠去前院,又再轉望後院裡屹立在風雪中的大榆樹和牆角邊兒的犴獄,並及對面的一排單間,心道:“平時若是尋常客人來投,想來便都是住在對面了。我卻不知何德何能,竟被荀君邀請同屋居住。……,那被關的武貴也是可憐,只因一時之錯便被囚系兩月有餘,如今天寒地冷,也不知在那獄中怎樣受罪呢!”

    他又轉念想起與荀貞在路上的交談,暗道:“荀君表面上看溫文爾雅,十分和善好客,雖為鄉野小吏,儼然名門士子,待人如春風拂面,我早前還想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但今時看他整治武貴的手段,卻分明是如猛虎鷹隼,走的是偏向霸道一路。”

    樂進身材短小,但為人驍果,貌不驚人的相貌下實有雄壯的膽色,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冬寇漸多”的情況下,孤身一人走遠路,所以對荀貞的“霸道手段”非但沒有反感,反而有惺惺相惜之意。他扶著門框,看著風雪如晦,聽著前院雞鳴不已,想道:“如今天下不太平,遠的不說,只近日我仗劍獨行,數百里間,無論兗、豫,在諸多的郡縣中多見豪右跋扈橫行,黔無立錐之地,盜賊四起,世風日下。當此形勢下,正該用嚴刑重典。”

    一陣風吹來,刺骨透寒,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不再去想,忙避入屋內,將屋門掩住,就著薪燭那跳躍的火光,先用熱水拍了拍早被凍僵的臉頰,再坐到床上,脫去鞋襪,泡腳去寒。將近被凍得麻木的腳被熱水一泡,先是毫無感覺,緊接著一陣刺疼,慢慢地暖意上來,順著腳脖子傳到腿上,渾身都是暖洋洋的。他不覺愜意地閉上眼,歎了口氣。

    正泡得舒服,隱約聽到前院似有馬嘶。他睜開了眼,側耳細聽,卻只聞門外呼嘯的風聲,心道:“莫不是荀君回來了?”正拿不准,想著要不要擦腳出外相迎,有兩三個人說話的片段漸漸從遠及近,透過風雪、門扉傳入屋內。他這下確定無疑,必是荀貞歸來,急忙拿了抹布擦腳,一隻腳還沒擦完,聽見有人在外敲了兩下門,笑問道:“樂君泡好腳了麼?”

    可不正是荀貞的聲音?

    樂進忙道:“好了,好了。”

    “吱呀”一聲,外邊的門被推開。樂進抬眼去看,見荀貞大步走了進來,後有兩人跟隨,一個陳褒、一個文聘。三人直接從外室來入了裡屋。

    樂進是客人,身為客人,在主人的臥室裡,不但沒有迎接主人,更在主人的面前擦腳,這是很失禮的行為。他再有雄膽,畢竟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頓時漲紅了臉,手忙腳亂之下,險些把木盤踢翻,顧不上再去擦腳,便要站起來行禮。

    荀貞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按住,笑道:“地上冷,不穿鞋怎麼行?”

    樂進有心掙開,但一則荀君手勁很大,二來他也總不能用強,只好連連道歉:“失禮失禮!”

    荀貞哈哈大笑:“君為客人,我為主人。今君來舍中,不能把你招待好才是我的失禮,你的失禮從何而來?”

    樂進趕了一天的路,雖然外邊穿的有蓑衣,裡邊的衣服也早就濕了。荀貞將手收回,扭頭吩咐陳褒:“阿褒,樂君的衣服濕了,你去那邊的竹籠裡拿件我的衣服,……,噢,不,拿件君卿的衣服過來,請樂君換上。”看了看放在床外盆邊的鞋,又道,“鞋子也拿一雙來。”

    ——樂進身材矮小,荀貞的衣服他穿不上,所以讓拿許仲的衣服過來。樂進不知“君卿”是誰,但大略可以猜出荀貞的意思,甚是感動,連聲說道:“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

    “我與君雖路上偶遇,但一見如故。君不辭路遠,冒雪長途奔赴師喪,真可謂:‘事師之猶事父也’;以弱冠之齡,仗劍獨行,擊殺寇賊如殺雞耳,又真壯士也。君既尊師,又為壯士,是和沛國夏侯惇一樣的人物啊!你今來到我繁陽亭,我身為主人,若不能好好地招待你,話傳出去,豈不令天下的豪桀、名士以為我潁陰無人,以為我荀氏不識英雄麼?”

    夏侯惇是什麼人?乃前漢開國功臣夏侯嬰之後,其家族夏侯氏在沛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族。樂進僅僅是個寒門的出身,拍著馬也趕不上夏侯惇。且夏侯惇為師報仇、當街殺人是十四歲時的事兒,如今樂進已經二十來歲了,年齡上也不如。荀貞的這一番話明顯是“抬舉”,但他說的好聽,兼之又拿出了“荀氏”這個招牌,饒是樂進自知不如夏侯,卻也聽得十分高興。

    等陳褒將衣、鞋拿來,荀貞又親自動手,幫他換衣穿鞋。

    荀貞這一系列的動作做得自然而然,毫無半點作偽之色,樂進雖然不知他自己“何德何能”,居然會在繁陽亭受到這樣熱情周到的照顧,但卻已實在不能不感激涕零了。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1
9 結交

    夜已深,酒正酣。

    黃忠年老,撐不住先回屋去睡了。繁譚、繁尚兄弟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家並非荀貞心腹,在黃忠回屋後不久也先行退下了。剩下杜買、程偃、陳褒、文聘四人作陪,荀貞屢屢端酒相勸,樂進酒量雖豪,卻也已半醉了。

    天時正冷,又在下雪,飲酒的地方已不能在院外。前院屋舍地方小,後院南邊的那些單間更不足用,荀貞將飲酒的場所選在了自住的屋中。為了取暖,在屋角燒起了火盆。

    室外雲散月出,樹影搖曳,細雪簌簌,清寒冰冷;室內燭火通紅,暖意盎然。

    不止樂進,眾人多已醉了。杜買酒量最小,已醉得人事不省,伏在食案邊昏沉睡去。陳褒、程偃擊打著木椀、酒罈,粗聲歌唱,文聘聞歌起舞,於席間舉劍迴旋,以助酒興,進退中劍光凜冽。只見他時而前趨,如幼龍出海,時而後仰,如靜鳥歸林。

    荀貞拉著樂進坐在自己身邊,笑指文聘,問道:“文謙,你看我這賢侄劍術如何?”酒席之上,人常稱兄道弟,喝了大半夜的酒,他和樂進的關係直線上升,已經密切到可以稱表字了。

    樂進儘管半醉,畢竟身在客地,保持著幾分理智,不像荀貞那樣直呼表字,而是略帶兩分恭敬地回答道:“文氏乃宛縣冠蓋,南陽巨姓,文君上繼家傳,人亦勇武,年紀雖少,這一手劍術已是登堂入室了。”

    “比起你來如何?”

    “在下的劍術全是自學,怎敢與文君相比?”

    “哈哈,哈哈。”荀貞大笑,拍著樂進的手,說道,“文謙真也文謙!《易》雲:‘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你這一次去昆陽祭師,必會一路太平,縱有三兩蟊賊,也不足為慮。”

    “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出自《易經》,書面上的意思是謙虛的君子可以涉過大河,安全吉祥,引申的意思即是謙虛的美德可以使人克服所有的困難,百事順利。

    “多謝荀君吉言。”

    “來,再喝一椀!”

    荀貞與樂進碰完酒,換了個話題,說道:“文謙從兗州東郡來。東郡,我從沒去過,不知貴郡中可有何英雄、名士?”

    樂進生長東郡,對本郡的歷史、名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道:“我東郡原為魏地,為秦所取,因處其東,故名東郡。自前秦至今,才人輩出,不可勝數。近代以來,顯名者有陽平劉儒,口訥心辯,郭林宗以為有珪璋之質;武陽謝弼,中直方正,為鄉邑所宗師。此二位乃我郡中前輩,而若單較之今日,後輩俊傑更是多不勝數。”

    “如君者有幾人?”

    “進庸人也,何足掛齒。”

    荀貞笑問道:“最優者是誰?”

    “若問最優,有三人不可不提。”

    荀貞追問道:“噢?是哪三人?”他一再追問不是突奇想,而是有原因的,有兩個原因。

    一則,當今天下的名士太多了,尤其豫州、荊州、兗州這些地方,名士真如繁星璀璨,隨便一個郡縣出來,知名之士少說也在百數。便如潁川郡,只說潁陰城縣,荀氏、劉氏兩大宗族中知名天下的就有十幾二十人。若再加上陽翟、許縣這些地方,陽翟郭、辛諸姓、許縣陳氏,也都是名士多有,才俊盡多。荀貞雖然穿越至今已有十餘年,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高陽裡,因而,對各地的名士不能盡知。

    二來,他雖知道一些三國的“名人”,但大部分都只知其名,不知籍貫。並且現在離三國時代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這些“名人們”中有很多還都很年輕,也許已顯名當地,卻還遠沒有海內皆知,故此,他每見一個外地來的人必會與之交談,問其本地名士,以希望可以多聽到幾個“熟人”。

    ——希望多聽到幾個“熟人”,並不是說他想把這些人都收攬到手下。以他現在的實力與名望,他深知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兒。他這麼做,其實也只是為了“求個心安”、“求個後路”。縱不能結交,但知道了籍貫後,總勝過盲人摸象。何況了,萬一日後有機會結交到呢?

    他看似醉眼朦朧,實則心中清醒,提起精神,傾耳聽樂進說道:“此三人皆俊才豪傑。一名陳宮,字公台,東武陽人也,剛直壯烈,足智多謀,與海內知名士皆相連接。一名程立,字仲德,東阿人也,身長八尺三寸,美須髯,膽雄謀廣,善決斷,有奇名。一名衛茲,字子許,陳留人也,家資豪富,少舉孝廉,有盛德,郭林宗稱其‘少欲’。”

    “陳宮、程立、衛茲?”

    陳宮、衛茲兩人,荀貞知道。陳宮不必多言,黃巾亂起後,衛茲以家財資助當時才二十多歲的曹操,說“平天下者,必此人也”,有識人之明。只是,程立是誰?

    他竭力回憶,絞盡腦汁,想起一人,暗道:“莫非是程昱?”

    他隱約記得,三國時的名人中有兩個是改過名字的,一個徐庶,一個程昱。程昱改名前似乎就叫程立。身高八尺三寸,個頭真不低,相當後世的一米九了,也難怪樂進單獨把這個拎出來說。

    “能被樂進如此隆重介紹,這陳宮與衛茲想必就是那兩個人了,若我所料不差,這個程立如果真是程昱的話,此三人的確稱得上‘俊才豪傑’。”荀貞尋思完,笑著對樂進說道,“文謙,此三人之名,我也有所耳聞。不知你可認識他們麼?”

    樂進有些慚愧地說道:“此三子皆我郡中名士,我出身寒家,與他們相比便如禽鳥較之鳳凰,卻是只曾聞過其名,未曾見過其人。”

    荀貞連連搖頭,說道:“以我看來,他三人雖然名士,但文謙也並不遜色。孤身一劍,冒雪沖風,徒步數百里為奔師喪,文謙此舉,豈是常人所為?”

    荀貞熱情招待樂進的本意,不用多說,自是有一點小算盤在其中,所以在聽了樂進的回答後,雖然略微有點失望,但也不願刺激他的自尊,一句誇獎之後,輕巧巧地再又將話題帶走,問道:“兗州乃我漢家大州,我久聞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如前漢之申陽,以戰功封河南王;丁寬,易學名家;陳湯,立功異域,威震百蠻。……,遙想前賢風采,不覺令人神往。不知今時今日,除掉文謙郡中的這三位俊才外,還有什麼大賢傑出麼?”

    “今我兗州,最為天下知名者自然當數陳留蔡公伯喈,山陽張西元節、劉公景升、檀公文有。”

    蔡伯喈,即蔡邕,其人多才多藝,辭章、數術、天文、音律、書法等等,無一不精。熹平四年,定《六經》文字,內容由他書寫,立碑在太學門外。當碑立好後,慕名而來觀看和摹寫的士子不計其數,只每天去的車輛就有千餘,填塞街陌。因早前得罪了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現亡命在外。

    張元節,即張儉,因為得罪了中常侍侯覽,被朝廷通緝,他困迫亡命,望門投止,凡被他投靠的人家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因此前後受到重刑而被滅門的有幾十家,宗族親戚盡數都被處死,郡縣為之殘破。在整個的黨錮之禍中,因他而引起的殺戮可謂是最為酷烈的。

    劉景升,即劉表。檀文有,名敷。他兩人都與張儉同郡,同為山陽人,與範滂等人並稱“江夏八俊”。

    荀貞歎道:“此數公之名,我久仰矣!蔡伯喈曠世逸才,張元節不畏強禦。劉景升漢室宗親,檀文有志行高潔。蔡、劉、檀諸公且不說,只說張公。因他一人,死者數十家、數百人,既有垂垂老者,也有黃口孺子,雖有伏死者在前,而後繼者不懼。此即孟子所言之‘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也’麼!唉,死者多為齊、魯名家,昔者田橫乃齊國貴族之後,為高祖所破,守義不辱,自刎獻頭,賓客五百人聞之,皆慕義從死,高祖因而歎曰:‘豈不賢哉’!……,齊魯多奇士,齊魯多奇士!”

    當世人對“名節”的追求是後人無法想像的,那些名士、真儒,乃至有一些的市井遊俠們都是真正地做到了“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真正地做到了“捨生取義”。

    荀貞問道:“我聽說張公被人送出了塞外?”

    “據說是被東萊李篤護送出塞的。”樂進旋即又補充一句,“我也僅是耳聞,不知真假。”

    荀貞嗟歎良久,又舉椀勸酒,並及程偃、陳褒二人亦暫止歌聲,齊齊舉杯。文聘舞劍畢,歸入席中,荀貞也拉了他坐在自己身邊。外邊雖下著雪,屋內很暖和,文聘舞了一番劍,額頭上出了汗水。荀貞親手幫他將汗水擦拭去掉,笑著說道:“仲業,劍舞得不錯。你的老師可是一個擊劍名家,你若有心,以後不妨多多向他請教。”——文聘的老師自然便是荀衢了。

    樂進介面說道:“若論劍術,我倒是知道一人,可稱高手。”

    “誰人?”

    “此人不是我兗州人,而是冀州清河人,姓崔名琰,字季珪,今年方弱冠,而劍術已無敵縣中。”清河崔氏原為齊國公卿,是當地望族,且緊挨著兗州,離樂進的家鄉不遠,故此,雖非同州,但樂進卻知道他的名字。

    清河崔氏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不過在當時還遠不及後世的繁盛。崔琰這個名字,荀貞有點印象,但對他的事蹟記不大清楚,只記得他長得不錯,有姿容,後來被曹操殺了。荀貞順著樂進的話風,接著問道:“今兗州豪傑,少年名士,後起之輩,還有誰人?”

    “泰山鮑信,年三十,文武兼備。山陽李乾,有雄氣,聚賓客數千家,其子李整,其侄李典,皆有聰慧之名。此二人,實為我兗州後起之魁。又有泰山臧霸,年十八,率賓客奪救親父,勇氣郡縣聞。濟陰董昭,年十六,舉孝廉。任城呂虔,年十五,膽氣聞鄉里。山陽滿寵,年十五,為縣賊曹,剛直能斷。此數子者,我皆遠不如也。”

    他頓了頓,最後說道:“而若論人才之盛,乃為陳留,其郡中阮瑀、邊讓、毛玠以及高家諸子,雖皆年少,而或通經書,或擅文辭,或有智才,或有膽略,無不卓然出眾。”

    樂進說的這些人,荀貞大多知道,有的是來自前世的記憶,有的是來自穿越後的聽聞,便如那臧霸,通緝他的文書還在亭舍的牆壁上貼著呢。

    聽完後,他茫然若有所失,不知不覺把剛剛端起的木椀又放到了案幾上,想道:“鮑信、李典、臧霸,還有眼前的這個樂進,都是‘名將’。董昭、呂虔、滿寵諸人,我雖不熟悉他們的事蹟,卻也知道皆是‘名臣’。有此良臣猛將,曹操怎能不崛起兗州呢?”卻是由此想到了曹操。

    他心知,這些“良臣猛將”皆為一時之選,也許他永遠沒有機會和他們相見,更別說“拉攏、收攬”了,感歎過後,看了看文聘,再把目光轉向樂進,又想道:“能在一個月之中,接連結交到兩個‘名將’,我也該知足了。更何況荀彧、荀攸又是我的族人,前些天還認識了戲志才,老天雖將我投到這漢末亂世,但待我卻也不薄,還有什麼可埋怨呢?……,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那些做不到的事情、沒啥指望的事情何必再想?眼下之事,當是好好尋思個辦法,想想怎麼能把樂進收攬過來才對。”

    他想起文聘剛才的舞劍,心中一動,有一計上來,笑道:“兗州真人才濟濟!文謙,假以時日,你的成就必不遜色他們。”

    樂進只是寒門出身,哪裡敢和鮑信、李乾、臧霸、董昭這些名門、大族的子弟相比?他說道:“我學經不成,練劍亦不成,怎敢與州郡俊彥相比?”

    荀貞不以為然,說道:“你學經如何,我不知道,但你一人一劍,步行數百里,過兩州之地,這一路行來,斬殺了不少盜賊,怎能說練劍不成?”笑與文聘道,“仲業,你以後可要與文謙多多親近。”

    文聘恭謹應諾,看了眼樂進,說道:“只可惜樂君不能久留,沒辦法太多請教。”

    “今次雖不能久留,但文謙總有回來的時候。等他回來,你再多多請教不就行了麼?”

    “這,……,樂君,可以麼?”

    樂進遲疑了一下,轉去看荀貞,只見他笑吟吟的,眼中有殷切之意,當下了然,心道:“荀君這是在邀我再來了。”他雖然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荀貞為何如此看重自己,但自與荀貞路遇至今,荀貞對待他已何止“熱情周到”?借馬、請酒,送衣、送鞋,並邀同塌而眠、徹夜長談,簡直是“推赤心入腹中”了,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請求呢?

    他當即應道:“‘請教’不敢當。等我拜祭過老師回來,若文君有意,當然可以互相切磋一下。”

    荀貞大喜,心道:“就等你這句話了!”重又端起木椀,說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文謙,我與仲業翹足以待你的歸來!……,阿褒、阿偃,你們也端起酒來,滿飲此杯!”

    諸人同時舉酒,俱皆一飲而盡。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2
10 防寇

    飲酒直到酒盡方散。當夜,荀貞與樂進抵足而眠,雖沒暢談通宵,卻也直說到快到雞叫之時。一覺睡到中午,兩人方起。起來後,黃忠早就做好了飯,吃罷,樂進提出告辭。他是奔赴師喪的,荀貞不好久留之,便取出一袋錢送給他,並將坐騎贈與。

    樂進哪裡肯收?堅決推辭。奈何拗不過荀貞,只得收下,他感動地說道:“在下此去,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必回。待我回來時,必將君之駿馬原樣奉還。”

    荀貞與文聘、陳褒、程偃、杜買直將樂進送到本亭邊界,依依惜別。

    眼望著樂進去遠,文聘終於將悶在心裡了一夜的話說出:“此子千里獨行,雖有膽勇,但出身寒門,又無名師,昨夜席間交談也不聞他有何驚人之語,不過是個尋常的劍客之流,與江禽、高甲、高丙諸輩並無多大的差別。……,荀君,你又為何對他高看一眼,百般親近?”

    自見樂進以後,荀貞百般拉攏,文聘又不是瞎子,早將他的這些舉動看在眼裡,迷惑不解了。

    程偃亦道:“是啊!這個樂進身材短小,其貌不揚,怎麼看也不像豪桀、壯士。昨天碰見他時,他說在來的路上殺過幾個蟊賊,說不定只是吹牛!……,荀君,昨晚招待他吃肉喝酒倒也罷了,你卻怎麼又送錢給他?甚至把坐騎也送給他了?他嘴上說長則一月,短則半月必回,可真要不回來,又去哪裡找他?”

    荀貞笑而不語。

    他的表情落在陳褒眼中,陳褒若有所思,試探地問道:“可是荀君之前聞聽過他的名字?”荀貞雖然慷慨,但絕不是濫好人,往日他在亭部中的一舉一動都是有深意的。因此,陳褒有此一問。

    荀貞打個哈哈,也不回答是不是“之前聞聽過他的名字”,只說道:“文謙固然身材短小,但‘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別的不說,只沖他數百里冒雪獨行,趕赴師喪,便是一個重恩尊師的人。如此人物,豈能以尋常視之?”見文聘、陳褒等還要再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文謙說長則一月、短則半月必回,那麼他就肯定會在這期間歸來!你們若是不信,等著看就是了。”

    諸人見他這麼拿得准,面面相覷,都不知他的自信是從何而來。立在雪下說了會兒話,文聘因不知荀衢他們回來了沒有,不敢再多住留,便也告辭離去。

    荀貞駐馬在亭部的邊界,看著文聘的身影漸漸消失雪中,官道上沒有行人來往,只有樂進和文聘先後留下的兩列馬蹄印。樂進先走,蹄印被飄雪覆蓋,比較淺;文聘後走,蹄印還沒被飄雪覆蓋,比較深。他出神地看了會兒,直等到雪花漸將兩列蹄印盡數覆蓋,方才驚醒過來似的,揚起馬鞭,在半空打個響音,說道:“文謙、仲業已去,咱們也回舍中去吧!”

    陳褒、程偃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為何剛才突然出神,但也不好問,一個在前牽馬,一個在側侍從,簇擁著他回亭舍去。

    ……

    樂進走後的第二天,連下了多日的雪停了,但天氣卻更加地寒冷。這一天剛好也是接連兩天的休息後又一個操練的時間。荀貞沒有穿文聘送來的狐裘,因為這不符合他一向來勤儉親民的形象,依舊往日的普通打扮,冒著嚴寒,早早地來到了操練場地上。

    手搏、刀劍、射箭的訓練已分別都有好幾次。荀貞打算在月底的時候,組織第一回的手搏、刀劍比試。

    不過這都是過幾天後的事情了,從今天起,他給裡民們增加了一個訓練的項目:跑步。理由有兩個:先,天寒地凍,而裡民們大多衣衫單薄,長久地待在場地上怕會凍出毛病;其次,寇賊漸多,大傢伙各攜帶兵器,成群結隊地在亭部內跑上一跑,也可起到一些震懾宵小的作用,所以每次操練開始之前,由他帶頭,大家一起先跑上一陣。初步定下,一來一回十裡地。

    裡民們都是鄉人,不是吃不得苦的豪門公子,一次跑個十來裡地,實在不算什麼。且有荀貞帶頭,眾人自無意見。跑完一圈下來,每個人的頭上都是熱氣騰騰的,的確暖和很多。因怕受風著涼,荀貞又帶著他們在操練場地上緩步行走,直等到汗水下去這才開始正式訓練。

    一日訓練無話,次日下午,縣裡來了人。荀貞認得,乃是上次隨同縣尉來過的。

    “足下今來,可是尉君有何令下?”

    “如今漸漸冬深,前些日又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縣裡各鄉、亭多有寇賊案,乃至有賊相勾結、攻打亭舍的。”

    “攻打亭舍?”

    “前天晚上,一群寇賊潛入北鄉沙亭,一面剽掠裡落,一面圍攻亭舍。”

    “竟有這樣的事情?……,結果如何?可有傷亡?”

    “死了四五個人,其中一個是沙亭的求盜。尉君因此派遣我等分別給你們諸亭送信。”

    “原來如此!不知尉君有何命令?”

    “尉君令:各鄉、亭務必提高警惕,多加謹慎,巡查亭部不得怠慢,若有寇賊不可退讓。若有違令者,嚴懲不貸!”

    荀貞凜然應諾。

    將來人送走之後,他立即把杜買、黃忠、陳褒、程偃諸人召來,許仲昨天就回來了,也陪坐在側。他把縣尉的命令給諸人轉達,並說了北鄉沙亭生的事情,環顧諸人,嚴肅地說道:“寇賊接連而起,竟至攻打亭舍,可謂窮凶極惡,實為亡命之徒,不可輕忽!……,杜君,從明天起,操練的事情你就不必參與了,與繁家兄弟兩人專意巡查亭部。”

    “是。”

    “阿褒、阿偃,你兩人立刻去各裡中,通知諸裡的裡長,交代他們多加謹慎,若是見到什麼陌生的面孔,立即來亭舍彙報。”

    “是。”

    “君卿,你等會兒再去大王裡許家一趟,把阿母和幼節都接來舍中。寇賊兇殘,不可不防。”

    交代完畢,荀貞跪坐榻上,展目望向室外,早已雪過天晴,冬季的天空如冰藍透澈,一望無雲,但是,他卻分明感到了一種比下雪時更壓抑的氣氛。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3
11 寇至

    便在荀貞接到縣尉命令,吩咐亭中諸人提高警惕後的第五天夜晚,繁陽亭西邊十幾裡外,柏亭境內的一座土山上,有十七八人埋伏其間。他們埋伏的地段,正處柏亭西邊,山外不遠就是一個莊子。

    雪後的風,刺骨冰寒。

    官道上用來防塵的樹木早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顫動。遠處麥田上的積雪融化了不少,遠遠望去,很多地方重新露出了青色。積雪化後,泥土潮濕,芬芳隨風而來,展望遠近,夜色下,大片、大片的麥田中都悄寂無人。官道上亦是空空落落,沒有一個行人。

    埋伏在山上的這夥人兒年紀有長有少,最大的看著得有四五十歲,最小的只有十七八,大多短衣束袖,也有兩三個衣衫襤褸,或執環刀鐵劍,或持棍棒竹槍,有幾個還拿有弓矢。這會兒都小心翼翼地在左顧右盼,時而看看周邊的動靜,時而望望遠處的莊園。

    一人探頭瞧了半晌,縮回身子,對最中間的那人說道:“王家,人都聚齊了,天也已經黑了,這路上剛好也沒人,要不要現在動手?”

    最中間的那人約有三旬,黃臉黑須,聽了這話,往山下道上張了兩眼,說道:“著什麼急!柏亭亭舍的人雖不多,但這可是提頭的買賣!等夜深點再動手也不晚。咱們這些人只分頭潛入柏亭內便用了兩天的時間,如今人也齊了,只差動手,便再多等會兒又怕什麼?”

    “再晚,莊園的門可都要關了!”

    這黃臉黑須被稱為“王家”的人地瞧了說話之人一眼,指了指東邊,說道:“那裡是繁陽亭。……,我且問你,在這西鄉之中,最富的有三家人,一個是鄉亭的高家,一個是繁陽亭的馮家,一個是柏亭的劉家。咱們為何不在鄉亭、繁陽亭動手,卻來此處?”

    “鄉亭是鄉治的所在,如果在那裡動手,怕會走不脫。繁陽亭那個姓荀的亭長,隔三差五地就領著百十號人拿刀持槍地操練,還在亭部裡到處亂跑,聲勢太大,咱們惹不起。”

    “這不就對了!現在天才剛黑,鄉民們尚未睡下。柏亭亭舍裡固不足懼,想來那劉家應該不難拿下,但是萬一把繁陽亭裡那個姓荀的惹來怎麼辦?”

    “朝廷律令:若無派遣,亭長不得妄出本部。那姓荀的雖人多勢眾,但沒有縣廷的命令,便是知道了咱們這邊打劫,他又能怎麼樣?……,上回咱們打劫北鄉沙亭,喊聲震天地殺了小半夜,那周邊諸亭不就沒一個敢出頭的麼?王家,你也太過把細!”

    ——這個“王家”並不是黑臉黃須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尊稱。時人稱家大業大者為“家”,有時也用來稱呼領。

    這幫人正是早幾天打劫北鄉沙亭的那股寇賊。領頭之人姓王名申,不是本地人,乃是西邊百十裡外的郟縣人。此人本也是良家子,家有良田百畝,但是三年前遭了旱災,去年又逢上疫病,父母妻兒相繼病亡,為辦喪事把家資耗了乾乾淨淨,沒辦法,只好鋌而走險,落草為寇。

    因為他的家境本來不錯,人也豪爽,鄉人多有受其恩惠的,王姓又是當地的大姓,平時也結交了不少輕俠惡少年,這一扯起旗號為寇後,倒是有不少人跟了他,便如圍在他身邊的這十幾人。

    聽了說話這人的埋怨,王申說道:“雖說按照律法,亭長無權越界,但咱們做的是什麼事兒?‘群盜’、‘劫殺’。這一年多來,死在咱們手下的人可是不少,萬一被抓住?……,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但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王申望瞭望遠處的莊園,莊中燈火閃亮,又再望瞭望更遠處的裡落和亭舍,大部分也都燈火明滅。他說道:“等這些燈火全都滅了,咱們再動手。”

    “等燈火全都滅了?只怕等到那時,莊子的門也早就關了。”

    “就算關了門又如何?咱們這麼些人,還怕打不下一個小小的莊園?不是早就探查清楚了麼?那莊子裡根本就沒有多少守衛!……,你且放寬了心,耐心等待。別再胡思亂想。”

    彎月漸上中天,夜色越來越深。

    夜一深,風也更冷,趴在山丘後半晌不動,不少人都被凍得鼻涕橫流,手腳麻木,但是在王申的壓制下,卻是誰也沒有亂動。直等到二更前後,眼見著遠處的莊子中滅了燈火,而視線所及的亭舍和幾個裡落也大多漸次熄燈之後,王申才說道:“動手。”

    眾人頓時精神振作,鴉雀無聲地紛紛起身,各自抽出兵器,略微活動了下手腳,便下了山丘,斜剌剌穿過田野,投奔幾裡外的莊園。

    這時夜色深深,四野寂靜。也許是受了眾人的驚嚇,一隻宿鳥從田間低飛掠出,叫喚兩聲,振翅遠去。眾人都是精神緊張,有被嚇了一跳的,小聲咒駡幾句。

    王申轉臉瞪了咒駡這人一眼,低聲令道:“蒙面。”

    諸人紛紛從懷中取出黑色面巾,迎風展開,蒙在臉上,只露出雙眼在外。

    “引弓插箭。”

    操/弄弓矢的幾個人取出箭矢,拿在手指間,引開弓弦,試了幾試。一時間,盡是低沉的“嗡嗡”之聲。

    “今番要取的這莊子,小陳前天曾混進去過,查看得清楚,莊中有住戶二十余,一半是徒附,一半是劉家的宗親,人雖不少,但是卻沒甚麼壯丁護衛,實在是老天賜給咱們的!做完了這一單,加上前些日沙亭的收成,大家分一分,至少這個冬天能熬過去了。都給我打起精神!”

    “諾。”

    “等到莊門外,小三、劉四、王五,你們三個人腿腳麻利,先翻過牆去,打開莊門。剩下的人等門開後,便鼓噪著沖進去。刀劍棍棒在前,弓矢在後。若遇到有人反抗,格殺勿論!”

    “諾。”

    “……,王六、小卓,你們各帶兩人,不必進去,守在莊子前後,一則防止有人逃出,二來提防亭舍、周邊裡落聞訊前來救援,三則,萬一莊子裡扎手,一時失利,也好做我們的後援接應。”

    被點名的兩人答應說道:“是。”

    王申吩咐已畢,環顧諸人,加重語氣,說道:“來之前,我已經提醒過你們。柏亭不足慮,劉家也不足慮,唯繁陽亭不可小覷,咱們這次雖不是在繁陽亭,但依然萬萬不可大意,需得小心謹慎。待會兒行事,務必戰決,不要拖延。”

    諸人皆輕聲應諾。

    “走動時都輕點動作,別露了痕跡。”

    風盤田間,低聲呼嘯。

    眾人穿行在田野間,一腳高、一腳低,離那莊子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到外邊的圍牆。但見桑榆環繞之中,圍牆不算高大。莊中熄了燈火,黑沉沉的。四周圍都是寂靜無聲。

    王申眯眼觀瞧,看了片刻,忽然現個問題,心中犯疑,面上神色一變。

    旁邊也有人注意到了異處,道聲“怪哉”,說道:“小陳,你不是說這莊子裡沒什麼守衛麼?但牆角的望樓上怎麼有人?”

    眾人仔細觀瞧,可不是麼?

    又一人說道:“不止一個人。”

    諸人面面相覷,暫停下腳步。有人說道:“這,這,……。”問王申,“怎麼辦?”

    自為寇賊以來,王申從郟縣一路行來,這一年多做下了許多案子,有劫道的、有劫人質的,也有劫莊子的,手下不知殺了多少人,早成悍匪,膽子極大,他哼了聲,瞪了跟在身邊的那個“小陳”一眼,心道:“回來再找你算帳!”握緊了刀柄,惡狠狠說道,“財貨就在眼前,便算多了幾個護衛,又怎能過門不入?就連那北鄉沙亭的求盜都被咱們殺了,何況眼前這只是個莊子?”

    利欲熏人眼。一人壓低了嗓子,說道:“對,不就多了幾個護衛麼?有什麼好怕的!砍他娘的就是!北鄉沙亭的亭舍咱們都敢圍攻,何況這個破爛莊子?……,大老遠地跑過來,天寒地凍地等了兩天一夜,總不能空手而歸!”

    “不錯,富貴險中求!多了幾個護衛是不假,但此地遠近諸亭,除了鄉亭、繁陽亭,就數這個柏亭劉家既富又好打,小陳的探察錯就錯了,又能怎麼樣?不能輕鬆放過!就像王家說的,這筆買賣若能做成,明年開春以前咱們都不必再開張了。”

    有人拉了拉王申的袖子,問道:“王家,那這就開打麼?”眾人都停下話頭,將視線悉數投注到他的身上。王申咬著牙縫一笑。

    “笑什麼?”

    “你們看,他們儘管在望樓上放了幾個人,但是卻並不警惕,連燈火都沒有點,瞧這幾個人的身影,都是伏在臺上,應該是在睡覺。……,咱們以逸待勞,擊不備,這莊子必破無疑。”

    眾人聽了他的分析,皆以為然,即便心存顧慮的,也都複又鬥志昂揚。有人問道:“這麼說?”

    “打!”

    王申帶頭,領著眾人匍匐到莊外,舉手揮下,令道:“上牆!”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4
12 馳援

    沉沉的夜色下,官道在大片、大片的麥田之間,如一條黝黑的帶子,從遠處延伸近前,又蜿蜒而過。

    矗立在官道旁邊的繁陽亭舍裡半點燈火也無,高大的桓表越院牆,聳立在夜半的風中。北風低旋,從桓表上刮過,偶爾卷下一點存留的凍雪。不知是因為受凍,還是因為被風驚嚇,前院雞塒裡傳出幾聲“咕咕咕”的悶叫。在這悄寂的夜裡,叫聲雖微,卻十分清晰。

    為了防備寇賊,荀貞這幾天或帶隊操練,或不停歇地巡查亭部,很累,早早地就睡下了。借助從窗縫中透進來的稀微月光,可以隱約看到他此時酣然夢中,也許是夢到了什麼煩心事兒,眉頭微蹙,露在被褥外的手時而會動上一下。

    “荀君?”

    “……。”

    “荀君?”

    似乎聽到了有誰在叫自己,荀貞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翻了個身正要繼續睡去,突然清醒過來,猛地睜開了眼,一個黑影立在床邊。他下意識地就要去摸放在枕下的拍髀,又停下了動作:“君卿?”——叫他的人可不正是許仲?許仲與他同室而眠,就睡在另一張床上。

    “你怎麼起來了?”荀貞扭臉看了看窗外,夜色深沉,“什麼時辰了?”

    許仲不但起來了,而且穿戴整齊,他側著臉傾耳向窗外,輕聲地對荀貞說道:“荀君,你聽。”

    風從窗外過,帶來前院的細微雞叫。荀貞打了個哈欠,問道:“怎麼了?”細細聽了片刻,慵懶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迎上了許仲的目光,“……,有鼓聲?”

    “像是從西邊傳來的。”

    亭中諸裡,位處西邊的有敬老裡和繁裡。荀貞翻身而起,顧不上披衣,更顧不上穿鞋,從床上下來,三兩步奔到窗邊,推開窗戶,濕寒的冷空氣撲面而來,吹走了他僅剩下來的一點點困倦。他仔細聽了兩三息的時間:“似乎是從敬老裡傳來的。”這大半夜的擊鼓傳警,只有一種可能,他與許仲四目相對,“……,有寇賊來犯!”

    “拿我的衣服來!”荀貞飛快地穿上鞋,披上衣袍,髻都來不及紮,更沒時間去戴幘巾,便就這麼披散著,又接過許仲遞來的環刀,“沒想到今夜竟有盜賊來犯!……,快走,去把杜君、阿褒、阿偃他們都喊起來!”出了內室,到的外間,推門而出,一邊走,一邊又道,“君卿,你且去把小任、小夏他們幾個也叫起來。”

    ——小任、小夏諸人都是許仲的朋黨,大多家中貧困,受許仲之召來參加操練後,常常就食舍中,也經常會在舍中居住。

    許仲很乾脆地應了一聲:“諾”,繞過大榆樹,自去對面的屋中叫這幾人起床。

    悄靜的舍院很快就熱鬧起來,馬嘶、雞鳴,風聲,燭火。杜買、黃忠、陳褒、程偃、繁氏兄弟,以及小任、小夏等人紛紛起床,一多半都是和荀貞一樣披頭散,一面系著衣袍,一面胳膊肘夾著環刀,聚集在前院的院中。

    荀貞已穿好了衣服,紮起了髻,並打開了舍院的門,站在門口向外遠望。

    杜買、黃忠都是睡眼朦朧的,湊到他的近前,順著他的視線,只看到黑沉沉的麥田和暗淡無光的遠處裡落。杜買問道:“怎麼了?荀君?大半夜地把俺們都叫起來,有什麼事兒麼?”

    “剛才聽到了警鼓之聲。”

    杜買、黃忠被唬了一跳,這大半夜的突有警鼓之聲,絕非好事,忙屏息細聽,卻什麼都沒聽到:“沒有啊。”

    “叫院子裡的人都靜一靜。”

    院中安靜下來,再聽時,果然有隱約的鼓聲傳來。杜買、黃忠、陳褒、程偃諸人無不面面相覷:“哪裡來的鼓聲?”

    “鼓聲從西邊來,我本以為是敬老裡傳來的,……。”荀貞指了指遠處的敬老裡,敬老裡甚是安靜,並不聞人聲犬吠,“但看來不是。”

    “那是?”

    陳褒猜到了:“莫不是從鄰亭來的?”

    “鄰亭?又是從西邊傳來,那只有柏亭了。”杜買松了口氣,猜測道,“也許是遭了盜賊?”

    繁譚也松了口氣,說道:“遭賊就遭賊吧!荀君,鄰亭的事兒,又不幹咱們的關係。這大半夜的,風嗖嗖的,凍死個人。還是趕緊的回屋睡吧。”說著伸了個懶腰,重重地打了個哈欠。

    鼓聲太小,柏亭又離得遠,相隔十幾裡地,也看不到。眾人雖都猜是遭了盜賊,但卻也拿不准。荀貞沉吟了一下,吩咐道:“阿褒,你爬上桓表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柏亭傳來的鼓聲,看看是不是他們遭了盜賊。”

    陳褒身手靈活,不用別人幫忙,利索地爬上了桓表,一手勾住表木,一手手搭涼棚,極目遠望。諸人都圍在桓表下,仰頭看他。荀貞問道:“看見什麼了?”

    “太遠,看不清楚。只瞧見似有火光。……,沒錯,的確是有火光,像是什麼東西被燒著了。”

    荀貞心中想道:“先聞警鼓,繼見火光。必是遭賊無疑了。”目光從院中眾人的面上一掠而過,有了決定,問杜買,說道:“無緣無故的不會有東西被燒著,更不會有警鼓之聲。這樣看來,柏亭肯定是遭了賊了。……,杜君,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杜買愣了下,反問道,“荀君的意思是?”

    “柏亭與我亭部接壤,彼此應守望互助。今柏亭遭賊,我等不可坐視!”

    杜買早被荀貞“潤物細無聲”地收服了,實在不願意違背他的意思,但此時聞言,卻還是不禁遲疑。他說道:“律法規定,亭長不得妄出境外。荀君,這……?”

    “律法雖有此規定,但怎能因此便無視鄰部遇寇而不救?且亭舍中的警鼓之設,本就為傳警求援所用。今夜如果你我沒有聽到鼓聲也就罷了,既然聽到,又怎能當作不知?事急從權!”

    “能讓柏亭傳警,寇賊的人數定然不少。荀君,現在不是白天,不好召集裡民,咱們亭舍裡就這麼些人,貿貿然地趕去救援,萬一賊寇勢大?……,那北鄉沙亭,可是連求盜都死了!”

    “今日你我不去救柏亭,來日萬一本亭部有事,柏亭也不會來救你我,此其一。其二,寇賊肆虐,被害的都是鄉民。柏亭與我亭雖然分為兩部,但治下的百姓卻都是漢家的黔,並不分彼此!我今為本部亭長,食漢家俸祿,自應為漢家出力,豈能因懼賊寇勢大,便裹足不前?”

    “與柏亭接壤的並非只有咱們亭部,……,可是,荀君你聽?只聞柏亭之鼓,卻不聞其它亭部動靜。咱們又何必犯險前去呢?”

    “其它的亭部不動,是其它亭部的事兒。你我動不動,是你我的事兒!賊情緊急,不必多說了。”荀貞環顧院中眾人,說道,“爾等平日皆自詡雄武,以壯士自居,今柏亭有急,誰敢隨我馳援?”

    許仲不聲不響的頭一個邁步出來,陳褒、程偃緊隨其後。他們三人,或受荀貞恩惠,或為荀貞心腹,在這個需要他們出力的關頭,當然不會退縮。

    隨之,小任、小夏等幾個人也跟著出來。他們常在舍中吃住,用許仲的話來說,“荀貞已類同他們的家主”,且這幾人本就是輕俠,尚氣輕生之徒,自也不會害怕寇賊。

    杜買猶豫了下,也跟著站了出來。至此,原地沒動的就只有黃忠、繁家兄弟了。

    黃忠不動,有他的道理,他只是個“亭父”,職責是掃除開閉,擒賊拿寇本非其任,但是繁家兄弟身為亭卒,卻不動,就說不過去了。不過,荀貞早就熟悉了他兩人的性格,知其貪財怕死,也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對杜買說道:“杜君,你适才說的也不差,能讓柏亭傳警,寇賊的人數也許很多,咱們雖去救援,但也不可大意。你且先留在舍中,也擊響警鼓,召集本部裡民,隨後來支援我等。”

    這個命令正合杜買的心意,他忙介面應道:“是。”

    “從聞鼓聲到現在,已過去了一刻鐘。賊情如火,不可久拖。諸君,這便隨我馳援!”

    陳褒從馬廄中牽出馬來,荀貞上馬,不再多說,輕輕地馬鞭一打,那坐下騎仰頭長嘶,邁開四條長腿,穿過院門,下了臺階,馳向西邊柏亭火起處。許仲、陳褒、程偃、小任、小夏等共八人緊隨其後,挾刀飛奔。馬蹄聲、腳步聲,碾碎了夜的悄然。

    奔行未久,眾人聽到一陣急促的警鼓聲從身後傳來。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6
13 荀君有召

    從繁陽亭去柏亭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官道,一條是小路。走官道太遠,而抄小路需先經過敬老裡。

    賊情緊急,荀貞自然選擇了走小路,當他們路過敬老裡時,亭舍裡的鼓聲已經響了好一會兒了。

    柏亭遠而繁陽亭舍近,敬老裡的裡民們或許之前沒有聽到柏亭的警鼓,但是卻都聽到了亭舍的傳警。裡落中燭火漸次亮起,一些人家養的有狗,受到驚動,雞鳴犬吠。

    在裡門口,荀貞碰見了兩個人,一個身高體壯、濃眉大眼,乃是敬老裡的裡長左巨,一個面相溫和、身材削瘦,乃是本亭太平道信眾的精神領袖原盼。兩人快步迎上,原盼問道:“荀君,怎麼突然擂響了警鼓?”目光在荀貞等人身上轉了一圈,“……,你們這是往哪裡去?”

    荀貞也不下馬,言簡意賅地說道:“柏亭遭了盜賊,我帶人前去救援。”

    “柏亭?……。”原盼恍然大悟似地撫了撫頭,“難怪早前我似聽到有鼓聲從西邊來,還以為是聽錯了,原來真是有盜賊來犯!”再又打眼往荀貞身後看去,“荀君只帶這幾個人去?少不少?”

    “杜君在亭舍擂鼓,召集鄉民。我已吩咐他了,叫他等會兒帶人去支援我等。”

    原盼轉,與左巨對視一眼。左巨邁步上前,大聲說道:“我适才聞亭舍傳鼓,不知是為何事,正準備帶人去看看,原來是柏亭遭了盜賊!既然如此,請荀君稍等,待我喚了裡民從君同去!”本亭的六個裡長中,左巨的性格是最直爽的,敬老裡又受有荀貞贈送桑苗的恩惠,所以他“知恩圖報”,在得了原盼的暗示後,立刻主動請纓。

    “此去柏亭還有十來裡路,夜路不好走,再快,過去也得兩個刻鐘。我是等不及你們了!”

    “那請荀君先行,我召齊了人手,隨後就來!”

    荀貞略點了點頭,在馬上微一拱手,說道:“行,我們就先去了!”招呼許仲、陳褒諸人,沿著敬老裡外邊的小路,穿田過林,急如星火也似,往柏亭趕去。

    他們出亭舍的時候,點了有兩支火把照明。原盼與左巨跟著他們走了幾步,看著他們身影遠去,漸漸不見,只有兩點漸遠漸小的火點在無邊的夜色中閃爍明亮。原盼感歎地說道:“鄰部有警,乃越境討擊。荀君是個有擔當的人啊!”

    左巨久任裡長,對律法也瞭解一二,聞言點頭,附和說道:“是啊,若按律法,亭長是不能出本部的,要換一個沒有擔當的人必然不敢如此作為!”

    “你別站著了,快去召集裡民。也不知來了多少盜賊,荀君只帶了七八個人趕去救援,可千萬別叫出什麼事兒!”

    左巨名為敬老裡的裡長,實際上敬老裡的頭領是原盼。聽了原盼的吩咐,他當即應諾,大步流星奔回裡中,穿行巷子裡,一邊跑、一邊高聲叫道:“柏亭遇賊,亭長荀君已帶人先去馳援,令我等隨後趕去。凡是這幾個月參加亭中操練的人都帶上兵器,快點出來!沒參加操練但是願意去的,也帶上兵器,都到裡門處集合!”

    整個的敬老裡騷動起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同時在問:“柏亭遇了賊?……,荀君已經先去了?”一扇又一扇的院門打開,一個又一個的男兒從院中出來。

    最先出來的多是參加操練的人,他們畢竟經常操練,在體能上、反應上都比平常人快一點。有做妻子不放心的,也匆匆裹上衣服,追趕著出了院門,叮囑丈夫:“這幾個月操練,先是米糧,接著是賞錢,荀君待咱們不薄!今柏亭遭賊,你可快去,萬不能使荀君遇險!”——卻不是叮囑丈夫小心,而是說不可使荀貞遇險。

    聚集在裡門處的人越來越多,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晚。

    聚集的人群中不但有參加過操練的,且有很多沒去操練過的。前者問後者:“你們又沒操練過,去什麼?”後者眾口一詞:“荀君慷慨解囊,送我等桑苗,實如父母養我。這樣的亭長,從沒見過!今荀君赴險,正是用到我等之時,怎麼能因為沒有參加過操練就不去呢?”

    左巨喊完了,從巷子裡回來,見裡門口聚集了這麼多人,嚇了一跳。原盼笑道:“荀君雖施恩不望報,但良善自在人心!”他很欣慰,心道,“也不枉了我日日給裡中講解《太平清領經》,傳授大賢良師之道。”

    左巨定下心神,自人群中擠出,點算人頭,足足有四十多人,敬老裡的丁壯差不多盡數在此了。敬老裡窮,不是每個人都有刀劍兵器,不少人都是隨手拿了鋤頭棍棒之類。左巨也不會鼓舞士氣,點完人頭,問了一句:“參加操練的都來了麼?”

    “都來了!”

    “你們這些沒參加操練的也要去?”

    “也要去!”

    左巨大手一揮:“走!”帶頭就走,走了兩步,現原盼也跟上來了,“……,原師?”

    “你們都去,我豈可不去?”

    四十多人順著荀貞、許仲、陳褒等人先前走過的小路,足急追。他們人多,打的火把也多,從遠處看去,就像一條火蛇,疾行在深冬的田野之間。走了大約四五裡地,聽見後頭有馬蹄聲響。左巨、原盼回頭去望,夜色下看不清楚,只見似有兩三個騎士皆高舉著火把從後馳來。

    小路窄,只能容一馬同行。原盼吩咐下去,叫裡民們暫且先下到路邊的田間,給來人讓開道路。左巨猜測地說道:“深更半夜的,這突然出現幾個騎馬的人,與咱們走同一條道。……,是其它幾個裡的人麼?也是應荀君之召去馳援柏亭的麼?”

    小路雖窄,又是夜間,但是那幾個騎士卻一再催提馬,隨著距離的拉近,馭馬呼喝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多時,奔到近前。左巨、原盼拿眼觀瞧,見帶頭那人年約二十,負弓矢,帶長劍,劍眉朗目,卻是馮家的次子馮鞏。跟在他後邊的那兩人也都認得,乃是馮家養的賓客。

    “馮君?”

    馮鞏早看見了敬老裡的這夥人,他馬不停蹄,只匆忙向原盼、左巨拱了下手,叫道:“你們也是去支援荀君的麼?”

    “對。”

    “荀君去了有半個時辰了,估摸已與盜賊交上了手。時間緊迫,就不多說了!我們先去,你們快些趕來。”

    兩三句話的功夫,馮鞏他們幾個人已去得遠了,“你們快些趕來”這六個字,原盼與左巨只聽到了一個尾音。左巨望著他們星馳電掣地過去,咋舌說道:“夜深路窄,這路又只是田間路,不比官道。這馮二不要命了麼?騎馬騎得這麼快!”

    小路不平,坑坑窪窪的,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馬失前蹄。這麼快的度下,如果坐騎摔倒,騎在馬上的人說不得會被跌一個頭破血流、手斷腿折!嚴重的甚至喪命都不奇怪。

    原盼目注遠去的馮鞏幾人,若有所思地說道:“馮家二子與其兄有大不同,亦不類其父。往日雖與他少有來往,但聽說他好結交遊俠豪桀。荀君來亭舍雖才兩三個月,但先恩澤亭部,繼而折服高素,恩威並立,且出身名門,前陣子還得到了縣君的嘉獎,少年有為,前途無量,的確是個可以結交的人。……,也難怪他先送米糧,今又捨命馳援。”

    話音未落,又一陣馬蹄聲響從來路傳來。剛上來小路的裡民又紛紛下到田間,齊齊舉目觀望,見又有四五個騎士疾馳奔來。裡民中有眼見的,叫道:“是北平裡的大小蘇兄弟!”接著又有人補充:“還有安定裡的史絕、史雲、史巨先!”

    史絕,是安定裡裡長的侄子。史雲,是安定裡裡長老的兒子。史巨先,便是荀貞初來亭中時,在亭舍中見到的那個與陳褒聚賭的人。

    轉眼間,這數騎來到眼前。“小蘇君”蘇正沖在最前邊,一手控韁,一手橫矛馬上,高聲問道:“荀君去了多久了?”

    左巨答道:“半個時辰了。”

    蘇正從他面前沖過,隨後是蘇則。蘇則側問道:“馮二剛才是不是過去了?”

    “是。”

    和蘇正一樣,蘇則也是絲毫不加停留地過去了。接著是史巨先,史巨先叫道:“我等從亭舍來!騎馬先行。老杜帶著剩下的人……。”話沒說完,人已遠去,第四個是史雲,他補足史巨先的話,說道:“老杜帶著剩下的人隨後就來!”

    最後一個是史絕,馳騁而過,沒有多話,只對左巨、原盼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快點!”

    敬老裡中有好幾個人大聲詢問:“杜君帶了多少人追來?”

    史絕、史雲同聲答道:“聞是荀君有召,各裡皆傾盡全力,丁壯皆出,怕不三四百人!”

    整個繁陽亭有住民一千多口,荀貞一聲召令,三四百人夤夜而出!差不多快有一半了。“丁壯皆出”四個字一點兒沒錯。

    左巨嘿然,說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蟊賊,真是不走運!哪裡不好去?偏來咱繁陽亭邊兒上犯事!這不是自尋死路麼?”剛開始追趕荀貞時,他還有點擔憂,怕盜賊太多,但現在卻是完全把擔憂放下了。不管來的賊人有多少,能是三四百人的對手麼?

    他想的是寇賊,原盼卻是想到了荀貞:“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德也是如此啊!荀君自來亭中,從不擾民,似無為之治,但不知覺間,恩德威信已立,被鄉民呼為‘父母’,聞其有召,無不捨命相從。有如此的才幹,居一亭中,真如蟄龍在淵。”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57
14 賊困屋中

    原盼、左巨帶著眾裡民飛足疾奔,田間的小路崎嶇不平,有的裡民眼不好使,前頭雖有火把引路,但畢竟照亮的範圍不廣,人又多,擁擁擠擠的,一不留神就會被擠到路下田間,不免“唉喲”、“唉喲”地低呼兩聲。

    小路曲折蜿蜒,穿過一片稀疏的林木,又經過一片墳地,過了一條小河,便出了繁陽亭的地界,進入了柏亭境內。剛入境內,就覺得與繁陽亭不同。

    他們從繁陽亭出來時,亭中還算安靜,而迎面的柏亭中卻人聲、犬吠,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絕於耳,幾乎所有的裡落都點亮了燈火,把一個沉靜的夜晚攪亂得如晝日鬧集。

    原盼、左巨兩人停了停腳,分辨方向。左巨說道:“看來遭賊的事兒,整個柏亭都知道了。”

    “柏亭的警鼓連我們都聽見了,何況他們本亭的人呢!”

    “只是這般嚷亂,卻不知賊在何處?”

    原盼顧望四周遠近,現這柏亭中雖然亂糟糟的,但都是在諸裡中亂,外邊的路上、田野間並沒有幾個人。他心中了然,想道:“此必是百姓懼怕盜賊,所以不敢妄出。”對比一下繁陽亭的情況,簡直是截然不同,“盜柏亭內,而柏亭鄉民卻都不敢動,更無援救,反看我繁陽亭,只是與柏亭接壤,但荀君一聲令下,六裡壯士卻盡皆攘臂奮力,沖風冒寒,夜馳救援!”

    就從這一點上,柏亭的亭長就被荀貞徹底地比下去了!

    左巨又說道:“柏亭周邊,共有三個亭部與它接壤,現在看來,只有咱們來馳援了啊!”

    “周邊的這些亭部,自入冬以來,雖然也有種種備寇的舉動,但是與咱們亭部比起來,遠遠不如,大多只是蜻蜓沾水,敷衍了事。今逢群盜,他們一則限於律令,一則也是沒有膽子,不敢前來馳援並不奇怪。”

    原盼觀望片刻,指了指左手邊兩三裡外的一處莊子,說道:“……,那裡的火光最大,好像什麼東西被燒著了!人聲也最吵嚷,如我所料不差,應便是盜賊所在之處。”他從旁邊一個裡民的手上拿過火把,彎下腰,借助火光細細察看地面,做出了結論,“……,不錯,那裡肯定是盜賊所在之處了!你們看,這地上的馬蹄印都是往那邊去的。”

    馮鞏、大小蘇兄弟諸人才過去不久,地上的馬蹄印都很清晰。

    “那咱們快去吧!”

    四十多人在原盼、左巨的帶領下,提刀握棒,上了官道,向火起處跑去。官道很寬,與小路的狹窄不同,這一跑起來,四十多人很快就分成了明顯的兩撥。一撥散亂無章,空散處,稀稀拉拉;擁擠處,你推我攘。一撥則保持了一定的隊形,雖還不算整齊,但至少較有規矩。

    前一撥是尋常的裡民,後一撥則是接受過操練的那些人。

    從九月開始操練,至今快有三個月了,三天一次,已差不多操練了有二三十次,儘管為了不打擊裡民的積極性,荀貞沒有單獨、正式地操練過佇列,但在每次的操練之前都有一個列隊點名的環節,前些時又增加了跑步這個項目,按什、伍列隊,每一次跑十裡地。潛移默化之下,那些參加過操練的裡民也就有了一點紀律、佇列的意識。

    原盼讀過不少書,在兵法上也有涉獵,但知易行難,有涉獵不代表就會練兵,此時他注意到了這兩撥隊伍的不同,不覺頻頻目注,驚詫地想道:“操練至今不足三月,我也曾去操練的場地邊旁觀過,當時雖然覺得荀君的操練方式與眾不同,但也似非十分出奇,不外乎先投其所好,再以重賞甘餌聚集人心而已,卻沒料到成效居然來得這麼快?效果居然這麼好?”

    左巨是個粗心人,沒注意到裡民們的區別,他的心神全都投在了前頭起火的地方,漸漸奔近,他想起了這是誰家,叫道:“起火的地方是柏亭劉家的莊子!”

    劉家之富,只次鄉亭高氏,與繁陽亭馮家相仿,是本鄉中有名的富戶。左巨撓了撓耳朵,嘿然笑道:“這賊人選得好地方!好人家!”說話間,奔到了莊外,“劈劈啪啪”的火聲入耳,看得清楚,是劉家的門樓被燒著了,火勢延伸到前院的茅屋土房。火光沖天,煙氣彌漫。

    有兩個人騎著馬守在門外的路上,一個拿著弓矢,一個拿著短弩,卻是史巨先與高丙。

    連著奔跑了十幾裡地,裡民們都汗氣騰騰,左巨也不例外,這大冷的冬夜,他頭上都冒汗了。在離史巨先、高丙兩人馬前有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他瞧著高丙,心中納悶,想道:“他怎麼也來了?……,江禽,高甲也來了麼?”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雖也跟著操練,但並沒有在繁陽亭舍居住,适才也沒聽人說他們會來,突然冒出來是有點奇怪。不過,左巨隨即就猜出了原因:“料來是因他們也聽到了警鼓之聲,故此前來救援。”他性子直,藏不住話,想起什麼說什麼,當下問道,“小高君,你也是來援助劉家的麼?江君、大高君他們也來了麼?”

    高丙答道:“柏亭警鼓大作,鄰近皆聞,我等本在江家博戲,江君說,‘荀君聞此鼓聲,必夜馳援救,我輩受荀君恩德,此正回報之時’,便驅馬趕來了。”

    原盼心道:“這江禽號‘手搏第一’,不但有武勇,也頗有心計,倒是挺瞭解荀君。”左巨說道:“原來如此!……,那江君、大高君和荀君現在哪裡?”

    高丙答道:“我等來時,賊眾才攻入莊中,正趕上荀君率姜君(許仲)、阿褒諸人從後掩殺,遂策馬馳騁,合力並擊,射殺了賊,將餘眾逼入莊中角落。本待追剿之,卻不意賊人劫持了老劉的子女,如今正僵持對峙。……,江君諸人皆隨在荀君左右,現在莊中。”

    “賊子劫持了老劉的子女?”這個變故出乎了原盼、左巨的意料。史巨先不給他們吃驚的時間,介面說道:“荀君有令,說等你們來了,不必入內幫手,且先將火滅了。”

    這會兒站在路上,都能感覺到火苗的撩人炙熱,這火真是不小。原盼說道:“本地的亭長沒來麼?賊子既已被逼入角落,已經算是安全了。這劉家的莊子儘管處在田野間,與諸裡不挨,但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被火燒了啊!本地亭長怎不組織人手救火?”

    高丙輕笑一聲,努了努嘴,說道:“本亭亭長?那不在那兒躺著呢!”原盼、左巨諸人順著看去,見莊子外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多具屍體,觀其衣著,有賊人,有莊中的賓客、徒附,也有本地的亭卒,其中一個赤幘黑衣,想來便是本地亭長。

    “……,死、死了?”

    “我與江君等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求盜呢?”

    “受了重傷,被抬回了舍中。”

    如此說來,這柏亭中現在是群龍無,難怪各裡中一人不出。原盼當機立斷,說道:“既然如此,便按荀君的吩咐,咱們先將火撲滅了罷!”自有左巨指揮安排,四十多裡民收起刀棒,先避開火起處,從院牆塌陷處進入莊內,尋些盆盆罐罐,再往近處的河、井中取水滅火。

    原盼沒有和他們一起,而是對高丙、史巨先說道:“我去莊中看看。”

    他是繁陽亭太平道信眾的頭目,平時為人和善,治病傳經都不要錢,在亭中的名聲不錯,史巨先怕他有閃失,說道:“這幫賊子兇悍非常。荀君已經問出來,便是前陣子殺了沙亭求盜的那夥人。适才交戰時,阿褒、小夏、馮鞏都負了傷,若非阿偃捨身相救,便連荀君也險些中上一箭。原師,你不比俺們,何必進去犯險?不如等在外邊。”

    “我雖無殺賊之力,卻有三寸之舌,說不定能幫上荀君。……,我還是進去看看吧。”

    史巨先聽他這麼說了,也不再多勸,說道:“進了莊子直走,去到後院,再往右拐,就能見到荀君他們了。”

    ……

    原盼進入莊中,依照史巨先的指點,穿過前院,來到後院。一路上,不時見有屍體、血跡並及斷刀、箭矢。從這些留下的痕跡,可以想像當時交戰的激烈。

    來到後院,往右邊走了不遠,有一棟三層畫樓,繞過去,果然見在院牆的角落處有一個小屋,屋前圍聚了許多人,嘈嘈雜雜的,都點著火把,拿刀執矛。不遠處一棵大桑樹,早落光了葉子,枝杈光禿禿的。樹下站了兩三個人,兩個年輕人,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

    那老者,原盼見過,乃是本莊的主人劉翁。

    那兩個年輕人,一個身長英武,拄刀而立,正與劉翁說些什麼,不是荀貞又是誰?另一個個頭不高,衣上盡是血漬,腰間插了一柄刀,默不作聲地隨侍立在荀貞身側,卻是姜顯(許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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