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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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文直

縣吏問道:“荀君,你適才引用‘朝露日晞’一句,可知道此詩系何人所做麼?”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首詩,荀貞在前世上學時就讀過,只知詩名是《長歌行》,無名氏所作,不知出自誰人之手,問道:“何人?”

“此詩乃章帝年間,河北清河縣人虞經才所作。”

“虞經才?”荀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說起虞經才,荀君可能不知;但說起另一人,荀君定然知曉。”

“誰人?”

“卿仲遼。”

自光武中興以來,本朝至今歷經十一帝。光武、明、章、和、殤、安、順、沖、質、桓及當今天子。其中殤、沖、質三帝皆幼童登基,在位一年左右。虞經才是章帝年間人,距今約百年,名聲不顯,故而荀貞不知,而卿仲遼是安帝、順帝年間人,距今只有五六十年,其人又任過尚書令,頗有名聲,荀貞倒是有所聽聞,點了點頭,說道:“此人我知。”

“這虞經才便是卿仲遼的祖父。”

“虞經才是卿仲遼的祖父?……,那為何一個姓虞,一個姓卿?”

那縣吏笑道:“卿姓的遠祖是虞舜,始祖乃是虞信。虞信是戰國邯鄲人,得到了趙孝成王的賞識,被拜為‘上卿大夫’,號為虞卿,故其後人遂以‘卿’為氏。”

人之姓氏,有的是因封地、國名而來,如“趙”之先乃帝顓頊之苗裔,始祖造父,本為周穆王的“禦者”,因功被封趙城,其後由此為趙氏。又如“荀”,本出自姬姓,其始祖是周文王的第十七子,因被封在“郇”地,史稱郇伯,故其後遂以郇為姓,後去耳朵旁加草字頭為荀。

有的則是因“官名”為姓,比如“馬”,出自趙氏,因其始祖趙奢號曰“馬服君”,子孫故以為氏;又比如這個“卿”,來歷便是因其始祖曾被拜為“上卿大夫”。

荀貞穿越以來,讀書甚多,對這方面還是比較瞭解的,了然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虞卿寫過一本《虞氏春秋》,荀貞沒讀過,但聽說過,又道,“不意卿仲遼之祖竟是此人。”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明白,“既已為卿氏,又為何祖孫兩人,一為虞、一為卿?”

“荀君名家子弟、博讀史書,當知荊軻刺秦?”

荊軻刺秦王,誰人不知?荀貞頷首答道:“知道。”

“虞卿娶妻曾氏,生有三子,長子名叫卿秦,年十八,為燕將,與趙國戰,被廉頗所俘,幸其父為趙相時,有功於趙,故被釋放不究。後來,他又從燕太子丹,參與了刺秦一事。秦並天下後,逐太子丹、荊軻之客,卿秦在被追緝之列,於是避禍渤海,其後人因而複姓為虞。”

卿仲遼在世時雖頗有名聲,但有關他祖上的故事,荀貞還真是從未聽說過,驚奇地說道:“仲遼之祖竟曾參刺秦之事,為之避禍渤海?”

“是啊,所以自此之後,二百年間不復再有卿姓,直到本朝章帝建初八年,卿秦的七代孫虞經才方才將祖姓告與孫子仲遼,囑其不忘祖德,發憤圖強,並作詩一首勉之,即荀君適才所吟誦的《長歌行》。……,而仲遼也果不負祖父之望,刻苦攻讀,官至尚書令,遂複卿姓。”

這樣的故事、這首詩的來歷,若非博覽群書、又關注政事者,絕不會知道。荀貞在高陽裏住了十餘年,讀了十餘年的書,就不知道此事,不覺對這縣吏刮目相看,恭敬地說道:“與足下初見時,問君高姓大名,君只答南陽宛人,姓文。請教尊名?”

“賤名不足提,在下文直。”

荀貞心道:“當今之世,南陽與潁川、汝南兩郡齊名,都是人才濟濟,當真名下無虛。”

……

荀貞與他談談說說,在另一個縣吏的帶領下,繞過聽事堂。

聽事堂後是戶、法、決、倉、賊等等諸曹辦公的地方,又從中穿過,來到後邊。

前邊是辦公的所在,後邊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寺舍”,官吏們居住的地方,一個是牢獄,囚系罪犯的地方。因所謂“廷者,陽也,陽尚生長;獄者,陰也,陰主刑殺”,所以,牢獄在“縣廷”的北邊。“寺舍”與牢獄遙遙相對,其間有高牆、過道、庭院相隔。

縣吏引著荀貞進入“寺舍”,最先是普通吏員的住院,一間一間的單人房。

後邊是縣丞等長吏或親近吏的住院,有的獨居一院,有的兩三人合住一院。

再後邊,即縣君的住所了,一個三進院落,收拾得十分整齊,院中有樹、有菜畦,房屋略顯陳舊,但很乾淨。院門口有門卒守衛,入內有家奴伺候。

進了頭層院落,站在二院門外,那自稱名叫“文直”的縣吏笑道:“縣君自任本縣,除君家名士與劉氏賢人外,從不在居所見客。特別是對本縣的吏員們,若有公事,皆在聽事堂接見;若為私事,俱閉門不納,荀君可謂是第一個被縣君請來住處相見的了!”

“縣君厚愛,貞實惶恐。”

“哈哈。……,荀君,請進吧。”

進了二院門,經走廊,來到右側堂外。荀貞隨著文直他們兩人在門口脫下鞋子,垂首恭謹入內。只聽得文直說道:“稟縣君,繁陽亭長荀貞到。”

一個溫和的聲音隨即響起,應道:“請入座。”

緊接著,荀貞聽到了“啪啦、啪啦”的聲響。他微抬頭,見正榻上跽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長須男子,未著官袍,穿著黑色的便衣,頭上戴高冠,手中拿了一卷竹簡,剛放到案幾上。——那“啪啦、啪啦”的清脆響動,便是竹簡落在案幾上發出的。

荀貞不急著入座,先拜倒在地:“繁陽亭長荀貞,拜見縣君。”

這個三旬男子便是本縣的縣令,南陽宛人,姓朱名敞。

……

潁陰縣賢士輩出,能來此地當縣令的非名士不行。如前漢末年的賈徽,乃賈誼之後,本朝桓帝年間的苑康,與大名士郭林宗親善。又及丘禎、徐晏等人,無一不是當時俊傑。

現在的這位縣令,家世衣冠,亦為一時之選,族中有先輩任過尚書令。他的族父朱穆,當過冀州刺史,生性至孝剛直,尊德重道,延熹六年卒,死後被大名士蔡邕追諡為“文忠先生”。

荀攸曾私下對荀貞說:“今之縣君,論名望,或不及賈、苑,卻正與丘、徐比肩。”算是中允之言。

……

荀貞這不是第一次見他了。朱敞早在來任之始,就去高陽裏拜見過荀家的長輩、名賢,在荀衢家與荀貞見過面。其後,荀貞求為亭長,兩人又見過一次。這一回乃是第三次見面。

朱敞把案幾上的竹簡往外邊推了推,笑道:“又不是初次相見,荀君何必多禮?快快請起。”吩咐文直兩人把荀貞引到右側的坐塌上入座,上下打量片刻,說道,“比起上次相見,荀君似有清減,也曬黑了。……,怎麼樣?在繁陽亭還適應麼?是不是累壞了?”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貞之心願,只求百姓安康,雖然累,樂在其中。”

他說的很老實,的確累,但累得高興。朱敞為之一笑,說道:“‘百姓若能安康,累亦樂在其中’,說得好!荀君在繁陽不足兩月,而美名已屢次傳入縣中。最近我又聽聞,荀君自家出錢,資助裏民買桑苗、修裏牆,撫慰孤寡。若天下為吏者皆能如君,何愁百姓不能安康,天下不能太平?”

荀貞老老實實地說道:“買桑、修牆、撫慰孤寡諸事,我雖出了點錢,但大部分費用都是鄉亭高素所出。貞不敢掠人之美。”

朱敞最先那句話本就是試探他的,此時聽他如實相告,越發開心,笑道:“那鄉亭高素倚仗陽翟黃氏為靠山,素來跋扈鄉里,惡名傳遍縣鄉。荀君任職繁陽,不到兩個月,不但將本亭部治理得井井有條,並且能感化外亭豪強。……,荀君可知,如今縣人都稱讚你有‘導人向善’的高尚品德!並誇讚你揚了荀氏高名!”

“區區一亭,十裏之地,些微成就,怎敢當此美譽?貞家長輩,神君、八龍,皆清白謹慎、美質貞亮;貞家同輩,文若、仲豫,無不英才卓躒、志懷霜雪;貞家晚輩,公達諸人,亦皆沉敏有識、磊落奇才。貞何德何能?不敢當此美譽!”

“荀君謙之過甚。地雖十裏,亦十裏之宰。君家雖前有大賢、後有俊傑,然而以你治理繁陽的才幹而言,也許尚不及前賢,但絲毫不遜同輩!……,去年,你隨仲通來見我,自求為亭長,說不願為案牘勞形之吏,而願為俯首做事的亭長,並舉了陳留仇季智作為例子。老實說,我初不以為然,以今觀之,君非大言,果有幹才。……。荀君,你可知我今日請你來是為何事麼?”

“不知,請縣君示下。”

朱敞沒有直接說,而是問道:“荀君曾舉仇季智為例,定然知道仇季智的事蹟了?”

“是。”

“仇季智為蒲縣亭長時,以德化人,考城令王渙聞其名,署為主薄,當時問他了一句話:‘你在任亭長的時候,聽到別人的過錯後,不給他治罪,卻用德行來感化他,莫非是缺乏像鷹鸇一樣的威猛心志麼?’……,荀君,仇季智怎麼回答的?”

“季智答曰:‘以我之見,鷹鸇雖威,不如鸞鳳之美’。”

“然後呢?王渙又說了什麼?”

“王渙因而說道:‘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豈大賢之路’,遂以一個月的俸祿,資助他去太學讀書。”

“荀君,你家學淵源,自不必去太學求學,但我雖不才,卻也想學一學王渙,不使他專美在前!……,我今日請你來,便是為了此事。”說到這裏,朱敞含笑看著荀貞。

仇季智的故事,荀貞非常熟悉。早前,秦幹、劉儒兩人也曾以“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豈大賢之路”這句話來勉勵過他。

這會兒聽完朱敞的話,他心中想道:“聽這話風,似是想要拔擢我?”抬起了頭,望向朱敞,說道:“仇季智是陳留先賢,貞才疏德薄,不敢與他相比。王渙為政嚴猛,卻是不及縣君寬容。……,縣君言欲如王渙,不知是何意思?”

“我門下主薄不缺,而主記剛剛因病告歸。荀君若有意,我虛席以待。”

果然是想拔擢荀貞。主記是“門下五吏”之一,乃是上官的親近之臣。從亭長一下被拔擢為主記,可謂“一步登天”。荀貞心道:“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

1,《長歌行》。

其作者是虞經才的考證,出自【漢樂府詩《長歌行‧青青園中葵》出處新證】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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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仲業

從官寺出來的時候,荀貞並不後悔,倒是代縣君送他的文直有點為他遺憾,說道:“縣君要拔擢你為門下主記,荀君卻怎麼拒絕了?我知君有大志,繁陽雖好,只有十裏之地,哪里能比得上輔佐縣君,主宰百里之縣呢?……,荀君,要不你回去再考慮考慮。”

“文君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還是那句話:去繁陽是我主動要求的,從就職到現在還不到兩月,桑苗、備寇諸事都只是剛開了個頭,尚沒有收尾,因為清貴的主記之職就將此職捨棄,匆匆離任,既非‘義’,也有損聖人的教導:‘有始者必有終’。……,且待貞將繁陽治理穩當,再說此事不遲。”

文直肅然起敬,說道:“君不以繁陽為輕,不以主記為重,言出必行,有始有卒,真古之特立獨行者、今之豪傑之士也。”“文君謬贊,愧不敢當。”

文直將荀貞送到官寺門口,兩人作揖相別。

……

因為荀貞很少休沐回家,故此剛才在與朱敞辭別時,朱敞特地准了他一天假,交代他回家看看。荀貞不是個矯情的人,雖然拒絕了接受拔擢,但對朱敞的這個好意並沒有拒絕。離開官寺的大門,上了大道,正準備往高陽裏去,迎面來了三四個人。

這三四人皆短衣佩刀,牽馬步行,後邊三人的年齡都在二十出頭,最先一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路上人來人往,他們幾人,包括那少年在內都身高體壯,又牽著馬,甚是顯眼。

荀貞本待讓到一邊,等他們先過,誰知這幾人卻直奔他而來,隨即聽到身後有人驚喜說道:“二郎,你來了?”荀貞回頭看去,見說話之人卻是文直。

那三四人來到近前,文直見荀貞還沒走,便拉著那少年過來,給他介紹:“荀君,這是我從兄之子,姓文名聘。……,二郎,這位是荀家俊傑,八龍之侄、公達之叔。”

“文聘?”荀貞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文直,又轉眼看那少年,見他濃眉大眼,雖還未及弱冠,但嘴唇上已毛茸茸地長了不少鬍鬚,並不顯得稚嫩,反倒有一股粗豪之氣。他拍了下額頭,心道:“文直、文直,南陽宛人。……,哎喲,聽到他這個姓時,我就該想到文聘!”

他前世時看過三國的書,當然知道“文聘”這個人,雖不知是不是南陽宛人,但卻知其曾在荊州劉表手下為將。而南陽郡,可不就是屬於荊州麼?

“也不知這人是否就是那個文聘?”他雖存疑,但卻隱約覺得,十之八九就是“那個文聘”了!又想道,“若就是那個文聘,觀其年齡,現在竟然還沒弱冠?”

自穿越以來,他已見過不少“名人”了,只荀氏的荀彧、荀攸兩個就是“重量級”的,此時突然路遇文聘,倒也不是十分驚奇。那少年人文聘聽了文直的介紹,將韁繩丟給伴當,撩起衣袍,便在路邊沖荀貞行跪拜之禮,口中說道:“南陽文聘,拜見荀君。”

荀氏名重天下,便不說荀淑、八龍一脈與荀衢祖、父一脈的聲望,只說他們曾任過的官職,黨錮之前,荀淑與八龍大多都當過縣令,荀衢的祖、父、叔更是多任二千石的高官,雖說文氏在南陽也算大族,但不管是名望還是仕宦,拍著馬也趕不上荀家。

所以,文聘一聽當面是荀家子弟,儘管不知“公達”是誰,也是毫不猶豫地立刻跪拜。他是文直的從侄,當然不好與荀貞同輩論交,因行子侄之禮,跪拜相見。

荀貞定了定心神,微笑著將之扶起,笑道:“無需多禮。你我年歲不大,平輩論交即可。”

文直不樂意了,笑道:“那怎麼行!你我同縣為吏,份屬同僚。你與他同輩論交,我怎麼辦?我也與他同輩論交麼?”

荀貞打量文聘,向文直稱讚說道:“君家侄年未弱冠,已如此威武雄壯,又舉動有節制,可謂文武雙全,再過十年,國家將又添一良臣啊!”既隱約猜出此人就是“那個文聘”,他當然不會吝嗇讚譽之詞,問文聘,“可有字?”

通常來說,“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不過也有例外,所以荀貞有此一問。文聘答道:“今次離家時,家祖為聘取了一字,為仲業。”

文聘文仲業,必是“那個文聘”無疑了。

“‘聘’者,訪也;‘業’者,篇卷也。乃祖對你深寄厚望!”荀貞誇了兩句,文聘聞言甚喜。荀貞略頓了一頓,問道,“仲業是從南陽來的麼?”

“是。”

“長途數百里來我潁陰,必是有事來找你的叔叔了?”

文直代為答道:“也沒甚麼事兒。上個月我從兄寫了封信來,說二郎今已十六,仰慕潁川群賢,有意來依我遊學。”

“噢!原來是這樣。”

荀貞腦筋急轉,暗暗想道,“原來是來潁川遊學,難怪他祖父提前給他取了字,他的名與字加在一起是‘訪問篇卷’,可不正是求學之意麼?……,只是怪哉,以前看三國書時,卻怎麼不記得有此一節?說文聘少年時曾遊學潁川?”

他瞧了文直與文聘一眼,見他倆也正看著自家,心中一動,接著又想道:“文氏雖可稱南陽大族,但並無名士、大儒,至多一地土豪罷了,而這文聘的體貌雖然雄壯,但我在潁陰從沒聽說過他的名字,應該是沒有過什麼出色的事蹟,不像夏侯惇,年十四為師殺人,遠近皆聞,服其孝勇膽氣。……,或許就是因為這兩個原因,所以文聘遊學潁川時,沒有能得到潁川名士們的青眼,故而默然無聞、史籍不載?”越想越覺得是這回事兒。

在他的印象中,文聘的名聲沒有關羽、張飛、張頜、張遼等等名將們大,可應該也算一員良將,而且好像當過太守,文治武功應該都不錯。

他想道:“方才慨歎人生如朝露日晞,轉眼就碰見文聘,這是天意麼?”他一向都是當機立斷的人,當即作出決定,心道:“‘天賜不取,反受其咎’。沒想到我這一次來縣廷,居然能撿到這麼一個‘大漏’!”因笑道,“仲業年未弱冠便辭父母,遠千里,求學外州。馬伏波曾言‘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仲業可謂是‘少年堅壯’了!你既有王世公的志向,我雖不才,也願鼎力相助。……,這樣吧,你遠來初到,且先隨你叔叔把住處安置好,若是有意,等過幾天,我給你引見我族中長輩,如何?”

文直拉著文聘長揖到地,說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

荀貞走得遠了,回頭看時,文直與文聘還站在原地未動。見他回首,兩人又都長揖。目送著他遠去,文聘問道:“阿叔,這位荀君也在縣中為吏麼?”

“不錯。”

“我見他赤幘佩刀,沒有綬印,腰間插了一塊木板,倒像是亭長的裝束?”文聘年紀不大,心思縝密,早在看荀貞的第一眼時就覺得奇怪,只是他少年老成,沒有當即就問。這會兒等荀貞走遠了,才將疑惑道出。

文直與荀貞接觸得不多,今天是頭次見面,但聽朱敞提過幾次,這幾天又在縣中多聞他在繁陽亭的所作所為,所以自認為對荀貞還是有些瞭解的,說道:“荀君出身高陽裏荀氏,以荀氏的聲望,不肯來縣中為吏,主動請求任一亭長,奇人奇志。二郎,你萬不可因此小覷!”“是,是。”文聘口中答應,臉上不以為然。

“我知你自小便有大志。汝南陳仲舉年十五言‘大丈夫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你常以此自比。但須知,一室不掃,如何掃天下?這天下缺的不是豪言之輩,而是肯踏實做事的人!……,你可知道,今日荀君來縣廷是為何麼?”“為何?”

“他任亭長不到兩個月,美名傳到縣中,縣君因欲拔擢他為門下主記。”

“不到兩月,擢為主記?”

荀貞儘管出身荀氏,族中的聲望會給他的仕途一個很大的幫助,但是若無卓越的政績,縣令也絕不會在他任亭長還不到兩個月的時候,就想要將之拔擢為主記。文聘頓時來了好奇,問道:“他在亭中都做了什麼?”

“你先別管他都做了什麼,你可知他是怎麼回答縣君的麼?”

“怎麼回答的?”

“‘亭長,我所願也,今因美職棄之,有始無終,非義也’。”

“……,他拒絕了?”

“正是。”

文聘抬眼往遠處看,荀貞的身影已消失在了人流中。

“荀君年方弱冠,比你只大幾歲。在我看來,你的志向雖大,但虛無縹緲,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陳仲舉的,而荀君的志向看似雖小,深不可測。”

文直博覽群書、眼光獨到,文聘一向很服氣他,改變了不以為然的態度,虛心地問道:“因為他辭主記不就,所以深不可測麼?”

文直搖了搖頭,說道:“若他只是自請為亭長,我也許會認為他是一個沒有志向的庸人;若他只是辭謝拔擢,我也許會認為他是一個志向高潔的士人。但如今卻是,他自請為亭長後,只用了不到兩個月,就使得黔首稱頌、輕俠俯首,德化遠至外亭,引鄉中豪強折腰,分明是個真有才幹的人。有如此的才幹,他卻請任亭長、不為縣吏,今天更又辭謝縣君的拔擢,他的志向,我實在是看不透,只能勉強說他是一個不顧人之是非,堅守自道的豪傑之士!”

文聘仰著頭想了半晌,說道:“的確讓人看不透。”

“我隨朱君來潁陰已有數年。荀、劉家中的賢人、俊才,我大多見過。有的人志向高潔、不應朝廷征辟,有的人志向遠大、欲為國家棟樑,有的人才思敏捷、下筆萬言,有的人負氣倜儻,有縱橫才,此輩諸子固然皆賢人俊士,但他們的志向,我一眼就能看出,唯獨荀君,看不透,……,看不透。”文直連連搖頭,似是感慨,又似是迷惑。

聽完了文直對荀貞的評價,文聘再又忍不住抬望眼,往遠處看,只見行人來往,牛車吱呀,哪里還有荀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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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賜字

荀貞回到高陽裏,剛進家門,正與女婢唐兒說話,有人來找。

院門沒有關,只是虛掩著,來人很守禮,敲了兩下門,沒有進來,在外等候。

荀貞迎出去,見這人年約十七八,身材長大,相貌秀美,穿著一襲黑衣,未近及前,先聞淡香。不是別人,正是荀彧。

“文若?你怎麼來了?”荀貞又奇又喜。他早想與荀彧處好關係,只是一直不得機會,兩人雖同裏居住,又有同族情分,但一向來見面的機會不多。他說道:“你可真是個稀客!上次我回來,去你家拜見族父,剛好你們去了許縣,沒能見著。……,什麼時候回來的?”

荀貞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見到荀彧,忍不住話多了起來。

荀彧喜好熏衣,從十四五歲起,就每將衣服薰染得香氣撲鼻,此時荀貞來到他的近前,這香味越發襲人了。不過,雖然襲人,並不濃,而是清淡宜人,配上如水的涼風吹過,香味飄散,使人恍惚如在早春二月。他年紀比荀貞小,執禮甚恭,作揖行禮,答道:“回來快半個月了。”

“還站在門口作甚?快進院來!”

“四兄,弟就不進去了。今天來,是奉了家君之命,聽說四兄回來了,家君想見你一見。”

“我這剛進家門,族父就知道我回來了?”

荀貞話音未落,回想起來剛才進高陽裏的時候,在巷子裏碰見了荀彧家的一個小婢,可能就是那個小婢給荀緄說的。如今荀氏族中,荀緄的威望最高,他有召,不能不去。荀貞爽快地應道:“好。等我換過衣服,就立刻去拜見族父。”

他穿的還是亭長打扮,這樣就去見荀緄未免太過失禮。請荀彧稍等,他去到後院屋中,換了一身方領的儒服出來,並破天荒地戴上了章甫冠,且脫下了穿了兩個月的麻履,換上了絲履。

麻履很便宜,是窮人們穿的,荀貞既下到地方為亭長,自然要平易近人,所以在亭部中他從來都是只穿麻履。絲履就很昂貴了,荀貞家饒有家財,也只有兩三雙絲履而已。為了拜見荀緄,特地換上這一身行頭,他倒並非為了炫耀,主要是為表示尊重之意。

“好了,咱們走吧。”

荀彧卻沒有動,示意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耳邊,微笑著說道:“四兄,你忘了加幘。”

前漢戴冠不加幘,本朝習俗,戴冠要加幘,幘耳的長短與冠相稱。荀貞撫額,失笑說道:“聞族父相召,一時心急,竟將幘巾忘了!……,文若,你再等我片刻,馬上就好。”提起寬大的儒服,回到後院,不多時,加了幘巾出來,遠遠的就對荀彧笑道,“如何了?”

“人要衣裝”。荀貞的底子本不差,荀氏的基因好,高陽裏諸荀皆相貌堂堂,他原先穿戴亭長的衣飾時已然不俗,此時換了長衣博袖的儒服,腰間束帶,高冠絲履,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荀彧是個穩重人,沒有接話,只是笑了笑,說道:“四兄既裝束停當,便請隨小弟走吧。”

……

從荀貞家出來,走不多遠,就是荀彧家,進入院內,登堂入室。

屋室不太大,窗明几淨,一個老者坐在榻上,面向屋門、背對窗戶,正臨著案幾在寫字,可能眼神不是太好了,伏著頭,離案幾很近,聽到腳步聲響,抬起了臉,容顏蒼老,鬍鬚稀疏。

荀貞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在門檻處,一絲不苟地提起衣角,跪拜俯首,口中說道:“荀貞拜見大人。”

這老者就是荀緄,神君荀淑之次子,“八龍”中的第二龍。他放下毛筆,揉了揉眼睛,和氣地說道:“貞之來了?起來吧。”

荀貞沒有就此起身,而是再拜稽首,說道:“貞今天受縣君之召,未時方到縣裏,剛從官寺回來,正準備來拜見大人,即蒙大人召喚。……,請恕罪!”

“自家子侄,不必如此。你起來吧。……,文若,拿榻來,給貞之坐。”

荀貞是族兄,所以他下拜的時候,荀彧也跟著下拜了,聞言起身,拿了一個坐塌過來,請荀貞坐上,自己侍立一側。

……

高陽裏諸荀上百口,其中最顯要的是荀淑、八龍這一脈與荀曇、荀昱、荀衢這一脈。如今,荀曇、荀昱已經故去,而荀淑這一脈,雖荀淑也已亡故,但八龍多在,就又勝過荀衢一脈了。

而又在“八龍”之中,論長幼,首龍荀儉早亡,荀緄排行第二,年歲最高。論在天下士子中的名望,三龍荀靖與六龍荀爽最為出名,荀靖五十而卒,已經死了,荀爽名聲在外,受黨錮之禍,遠遁漢濱,不在家中,其餘“諸龍”名聲相仿,在這樣的情況下,自以年高者為尊。所以,荀緄是如今高陽裏荀氏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荀貞對他執禮如此的恭謹,不止是看在荀彧的面子上,更也是因為他在族中的地位。

一個婢女捧著漆盤進來,彎著腰,奉上溫湯。完了後,又倒退著小步退出。等她出去後,荀緄問道:“你今日歸家,是因受縣君之召麼?”

“是的。”

“縣君召你何事?”

“貞在繁陽,略微做了點事,很慚愧,被縣君知道了,故此召我相見。”

“你在繁陽做的事,我也聽聞了。這幾天縣中都快傳遍了,都說你不墜我荀家高名。我今召你來,也正是為了此事。……,縣君都對你說什麼了?”

“縣君以仇季智比我,以王渙自居,說不欲使其專美在前,有意擢我為門下主記。”

“仇覽少年讀書,四十歲的時候方才被縣召補吏,選為蒲亭長,任職後,勸人生業、整治剽輕,躬助喪事、賑恤孤寡,令子弟群居、使之向學,整整用了一年的時間,地方上才‘大化’。並因以德行感化不孝子陳/元,鄉人為之諺:‘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鳲梟哺所生’。因此才美名遠揚,被王渙聽聞。……,你年不過二十,任繁陽亭長不足兩月,雖稍有美名,但如何能及仇季智?”

“是。貞亦自覺不如。”

“你幼年知學,沖齡求教,自拜於仲通之門,請為弟子。我與你見的雖不多,但也聽仲通說過,知你素來讀書用功,肯下功夫,當知古賢人之言。《易》雲:‘謙,德之柄也’。你今雖稍有名聲,切不可自滿自大。”

“是。”

“縣君欲擢你為主記,你怎麼應的?”

荀貞聽出了話頭,荀緄今天召他來,看來是為了敲打敲打他,免得他因略有美名便得意忘形,因而便順著他的意思,說道:“《尚書》雲:‘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貞既知遠不及仇季智,又牢記先賢之言,因此婉拒了縣君。”

荀緄點了點頭,說道:“你能知道這點,不枉是我荀家子弟。”把荀彧叫到案前,示意把他剛才寫的字拿起來,對荀貞說道,“我年老了,族中又子侄眾多,以前少與你見面,和你說話也不多。這幅字,你且拿去,要以之自勉。”

字是寫在帛上。荀彧交給荀貞。荀貞展開觀看,見上邊古樸的篆文,寫了一句話,正是荀緄適才說的那一句“謙,德之柄也”。這看似只是一幅字,但荀貞心知,代表的含義就太大了。

高陽裏諸荀百口,雖同為荀氏,但親疏遠近各有不同。荀貞家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戶,並且與荀緄的親戚關係比較遠,這也是為什麼荀緄以前“少與他見面”的緣故。他穿越後,盡最大的努力與荀衢搭上了關係,但是與荀緄一脈的關係卻一直得不到拉近,要不然,也不會至今與荀彧仍只是泛泛之交。——眼前的這幅字,代表的意義就是荀緄認可了他。

想當初,他才任亭長時,族人多不理解,荀緄一脈雖沒說過什麼,但想來也是小看他的,或許只是礙於荀衢的臉面才沒有出言制止。他任亭長後第一次回家,來拜見荀緄的時候,荀緄長子對他的態度不就淡淡的麼?

他想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在繁陽亭做的那幾件事,買桑苗也好、撫慰孤寡也好,本質都是為了拉攏人心,以打造班底,好在將來的亂世中保全自家性命。卻沒有想到,竟然因此先得到了縣君的讚譽,又繼而得到了‘族父’的賜字,扭轉了他對我的看法。”欣喜之餘,不免又有點迷惑,“只我在繁陽做的那點事,就能有這樣的功效?得縣君讚賞尚在情理之中,但荀氏名人輩出,又怎會將我這點小小的成績放在眼裏?”

雖然疑惑,但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他恭敬至極地將字收好,跪拜感謝:“多謝大人賜字,貞必以為座右銘。”

“你與我家諸子都是同輩兄弟,以後可多多來往。”

這句話更為意外之喜!荀貞的目光立馬就轉向了荀彧,荀彧微笑相對。

……

荀緄畢竟年紀大了,說了會兒話精神就有些不濟,荀貞知趣,不等他發話,主動告辭。由荀彧陪著出了堂門,正待往外走時,荀彧說道:“四兄,不知你現在可有空否?”

“怎麼?”

“我有一個陽翟來的朋友想見見你。”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37

63 同道

“陽翟來的朋友?”

荀貞與荀彧見面不多,對他的朋友並不瞭解,但想來能與荀彧交上朋友的總非尋常之士,再加上這是荀彧頭次邀請他,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當即歡喜應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文若乃我族中英才,你的的朋友定然也是出類拔萃之人,既然他想見我,斷無不見之理。……,請前邊帶路罷。”走了兩步,又有點奇怪,問道,“不知尊友是誰?為何想要見我?”

荀彧溫文爾雅,微笑說道:“四兄見了就知道了。”頓了頓,略微放慢腳步,回過頭,又道,“四兄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知以四兄的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荀貞莫名其妙,呆了一呆,說道,“文若為何突出此言?這是《論語》開篇的第一句話,咱們幼年讀書時,不都已經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麼?”

荀彧解釋道:“是這樣的。……,剛才四兄未來前,我正與我的那個朋友辯論此句之意。”

“……。”

荀貞越發不懂他的意思了,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此話之意,蒙童亦知,有何值得辯論的地方呢?”
“四兄以為此話何意?”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來,不是很令人高興的麼?”荀貞答完,反問道,“難道不是這個意思麼?文若以為此話該當何解?”

“我也是這樣理解的。”

荀彧也是這樣理解的,但他卻與“他陽翟來的那個朋友”辯論此句的意思,也就是說,“他陽翟來的那個朋友”不是這樣理解的。荀貞頗有興趣地問道:“然則如此說,就是你的朋友不這樣理解了?……,他認為該作何解?”

“他認為應該與前一句和後一句聯繫在一起理解。”

“怎麼說?”

“前句為‘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後句為‘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三句聯在一起,意思就是:‘我的學說,要是被時人採用了,那就太高興了。退一步說,如果沒有被時人採用,可是有很多朋友贊同,紛紛到我這裏來討論問題,我也感到快樂。再退一步說,即使沒有被時人採用,朋友們也不理解我,我也不怨恨,這樣做,不也是一個有德的君子麼’?

荀貞從前世到現在,從求學讀書至今,從沒聽過這種解釋,他楞了會兒,說道:“‘學而時習之’,將‘學’理解成‘學說’,將‘時’理解成‘時代’,將‘習’理解成採用。……,似也有道理,能自圓其說,成一解釋。”

他琢磨了片刻,又說道:“如此一來,這三句就不是分裂的,而是連貫一氣的了。……,並且這三句話是《論語》開篇之第一段,按此理解,竟是在點名《論語》一書的主旨了,‘我的學說如被時人接受,我將很高興;如不被時人接受,我也不怨恨’,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夫子也正是這樣的人啊!”

他一門心思思忖,在進了後院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院中的樹木,險些被枝杈將“冠”勾掉,驚醒回來,扶正了冠帽,拉住荀彧的衣袖,又問了一遍:“文若,你這個朋友是誰?”

這個“新的解釋”令人耳目一新,絕非死讀書的人能夠想到的,非得思維與眾不同者,也就是“不走尋常路”的人,或者就是說:只有“奇才”才有可能想出來。重點已不是這三句話的本意到底是什麼,而是這種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而是“到底是誰竟能想出這層意思”?

荀彧笑道:“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先前出門來拜見家君時,四兄忘帶幘巾;今聞鄙友言論,又拽我衣袖。四兄,你我見面雖不多,但我久知你是一個穩重少語的人,今日為何接連失態?”不動聲色地將衣袖從荀貞的手中抽出。
荀貞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不過他並沒有不好意思,而是哈哈一笑,說道:“忘帶幘巾,是因為敬重;拽你衣袖,是因為心急。”

“為何而急?”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兩人相對而笑。荀貞第三次問道:“請問尊友何人?”

“陽翟戲忠。”

戲忠是誰?荀貞不知道,但他知道另外一人,也是姓“戲”,而且就印象中來說,似乎整個漢末三國就這一個姓“戲”的,並且剛好這個人也是陽翟人。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戲志才?”

“咦?四兄也知此人名字麼?”

荀貞欣喜難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能連連說道:“曾有耳聞、曾有耳聞。”

荀彧站定腳步,誠懇地說道:“四兄既曾聞此人姓名,應該知道他生性放達,不喜受禮法拘束,等會兒四兄見到了他,若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多多包容。”說完了,長長一揖。

荀彧是個厚道人,事親以孝,待友以誠,這還沒等著領著荀貞見到戲志才,就趁著這個話頭,先代戲志才給荀貞賠禮,請求荀貞多多包涵。

荀貞心道:“還沒見著人,就先替戲志才給我‘賠罪’,對朋友可謂盡心盡力了!對朋友尚且如此,何況對親人、族人?難怪他與族人的交往雖然不多,但卻沒有一個說他清高孤傲的,凡提及文若之名,就算再挑剔的族人也無不交口稱讚。”

他正色說道:“文若你這是幹什麼?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能與他交好,我就不能包容麼?況且,難道說只有戲志才不是禮教中人麼?子曰:‘無友不如己者’。交朋友主要看的是‘志同道合’四個字,只要是同道中人,別說不守禮節,就算殺人放火,我也一樣傾心相待!”

荀彧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如春風拂面,重邁開腳步,邊走邊說道:“四兄,戲志才對你的評價真對!”

“噢?他評價過我?……,怎麼說的?”

“四兄可知今日為何家君召你來見麼?”

“為何?”

“昨天下午,戲志才來了潁陰。他來了後,先沒來找我,而是在縣中轉了轉,聽到了一些對你的傳聞。傍晚時分,來了我家,登門就對我說:‘你們荀氏又出了一個俊才啊’!我因問之,才知他說的是四兄你。我就問他‘為何如此說’?他例舉了四兄在繁陽的作為,最後評價說道:‘你的這個族兄有大才而甘願自屈在十裏之地,必有非常人之志’。”

“‘必有非常人之志’?”

荀貞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不是因為他覺得戲志才這個評價不靠譜,而是因為他覺得被戲志才說中了心事。

自從他在繁陽亭做出了點成績後,有人誇他有幹才的,有人誇他愛民的,有人誇他導人向善的,也有人說他能折服豪強的,但是卻從來沒有人由此認為他有“非常人之志”的。文聘的從叔父文直算是眼光比較獨到的,也只是在背後說他“深不可測”而已。不過細細想來,他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保全性命”,在絕大多數的當時人還沒有意識到即將會有黃巾生亂的背景下,他的這個志向也確實可謂“非常人之志”了。

荀彧說道:“是啊,他就是這麼說的。我因而將他的話轉告了家君。實話對你說吧,四兄。家君自從許縣歸來後,這些天甚少出門,對你在繁陽的美名其實並不知曉。聽我說了後,才起意見你。正剛好,你就回來了,於是便遣我登門相邀。”

“原來如此!”

荀彧要是不說,荀貞還真不知道其中曲折,他心道:“剛才我還奇怪荀氏人才濟濟,怎麼我在繁陽亭的這點小事也能入‘二龍’的眼中?原來竟是戲志才的功勞。”

兩人還沒見面,荀貞就要感謝戲志才了。他說道:“貞愚陋,常人一個而已,‘非常人之志’實不敢當,但是文若,你剛才說‘戲志才對我的評價真對’,怕指的不是這個吧?”

“有非常人之志”不能解釋荀貞“難道說只有戲志才不是禮教中人”這一問。荀彧頷首,答道:“戲志才在說了你有非常人之志後,向我打聽你去當亭長的前後經過後,聽完後喟然歎息,說:‘你的族兄以荀氏的身份,自請去做一個亭長,不在乎世人的非議,是我的同道啊’!故此,叮囑我務必請你來見上一面。”

荀貞心道:“因為覺得我‘不在乎世人的非議’,所以就覺得我是他的同道?”

……

兩人說話間,來到了荀彧的住處,推門進去。

室內的佈置很簡單,床、榻、案幾而已。

這是荀貞第一次來他的屋中,但第一印象卻不是“簡樸”,而是書簡極多,地上、床上、榻上、案幾上,幾乎到處都整整齊齊地堆放著一卷卷的竹簡。

在竹簡中,有一人高冠、華服、絲履,正盤腿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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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戲忠

荀貞見室內坐了一人,打眼觀瞧,只見這人衣飾華麗,相貌極美,如冠玉,正俯身翻查竹簡,長袖委地,風神曼妙,飄飄然如天仙下凡。荀彧的面貌已很清美了,這人比荀彧還要更美上三分。——如果不是先入為主,荀貞恐怕就要誤會他是女扮男裝了。

這人可能是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瞧見荀彧,展顏而笑,恍惚如春花綻放,令人不敢直視。荀貞心道:“這戲志才居然是一個如此美男子?”在他的想像中,戲志才應是個氣貌雄偉的奇男子,再不濟,也該是個魁昂的好男兒,卻怎麼長相竟如好女?

他想歸想,沒耽誤了手腳上的動作,撩衣長揖,說道:“志才兄,久聞大名了,今日終得一見。……,在下荀貞,見過足下。”

那人沒有起身,而是大笑起來,對荀彧說道:“文若,令兄的眼是不是不太好呀?”

荀彧本來也啞然失笑,但在聽了這句話後,頓收笑容,斥道:“玉郎,怎可如此無禮?”將荀貞扶起,解釋說道,“他不是戲志才,是六姐的次子,名叫辛璦。”

“六姐的次子?”荀貞微微愕然,隨即明白過來,儘管認錯了人,還受了一句譏諷,但他卻毫無尷尬,順勢起身,笑道,“是我眼拙!辛君坐竹簡中,如芝蘭玉樹,我早該想到除了姑家的‘玉郎’,還能有誰有這樣美妙的姿容呢?”
荀氏是潁陰大族,名重天下,結的婚姻也都是遠近名門、豪右。

比如荀彧,他的妻家唐氏便是郾縣大族,他的老丈人唐衡已經去世,但在世的時候因有誅滅外戚梁冀的功勞,被封為“汝陽侯”,是當時炙手可熱的“五侯”之一,人號“唐獨坐”。——後人有一句詩,所謂“輕煙散入五侯家”,說的就是這個“五侯”。

再比如這個“六姐”,是荀衢的妹妹,荀攸的親姑姑,嫁給了陽翟辛家。

辛氏是陽翟的大族,族中頗有名人賢士,荀貞早前在家時曾聽荀衢說過,知道他們族裏晚輩中有三個人最出名,一個是辛評、一個是辛毗,一個便是這個“辛璦”。前兩個是以才智出名,“辛璦”則是以容貌出名,因其容貌秀美,面如傅粉,故被鄉人美稱為“玉郎”。

按說,辛璦與荀攸是堂兄弟的關係,他們兩人應該比較親近才對,但因荀攸比辛璦大了好幾歲;荀彧卻與他年歲相仿,所以,辛璦反倒與荀彧的關係很好,而與荀攸極少見面。——他與荀攸見面都少,更別說荀貞了,兩個人這是初次相見。

辛璦人長的美貌,名字也起的好,“璦”,美玉也。“辛璦”,諧音“心愛”,也由此可見他的父母、族人對他是多麼的喜愛。萬千寵愛在一身,性子難免就會有些驕狂,他見荀貞受了自家的譏諷,不慚反笑,嘖嘖稱奇,以手指之,對荀彧說道:“這就是被戲志才盛讚‘有非常人之志’,引為‘同道’的荀貞之麼?”

荀彧對他的不禮貌大為不滿,走到他的身前,板著臉說道:“貞之,我兄也。玉郎,你自幼受學,難道不明白做人的道理麼?怎麼能在弟弟的面前對兄長不敬?更別說,你還應該叫貞之一聲舅父!”

按輩分,不但荀貞是辛璦的舅舅,荀彧也是他的舅舅。當世禮教還不如後世嚴格,叔侄、舅甥之間彼此稱字也是可以的,故此辛璦一直叫荀彧“文若”。

辛璦撇了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不過也沒再說什麼了。

荀彧與辛璦一站、一坐,兩人在一塊兒離得很近,荀貞看著他倆,笑道:“玉郎軒軒如朝霞,文若濯濯如春柳。和你們兩個一比,我自慚形穢啊。”對辛璦一系列驕狂放/蕩的言辭舉止,他視若不見,充耳不聞,好像被嘲諷的人不是他似的。

荀彧問道:“志才呢?”

“行清去了。”

行清,是當時人對廁所的稱呼。正說間,門外一人走近,離屋門還挺遠,就大聲說道:“文若,你家這糞溷地上也太滑了!剛才有只黑彘從溷前跑過,我只顧探頭看,沒留意腳下,差點摔倒,掉到裏邊去。”

辛璦聞言大笑,說道:“可惜,可惜!”

那人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你沒掉進去。……,你這要掉進去了,文若家豈不就也出一晉侯麼?”

“玉郎,我倒不介意成一晉侯,只是難為你一個美男要學那負景公出廁的小臣,我於心不忍。”

他們說的“晉侯”這段典故,荀貞是知道的,講的是晉景公吃飯太飽,上廁所,結果沒站穩,掉進了糞坑中,“陷而卒”。晉景公有個小臣,早上夢見“負公以登天”,等到中午,知道了晉景公淹死在廁中的事兒,就把他背了出來,“遂以為殉”,給景公殉葬而死。

這人大步來到室外,脫鞋入內,一邊與辛璦說話,一邊打量荀貞,問荀彧:“這位就是令兄麼?”他出廁後洗了手,這會兒還沒幹,隨便在衣袍上抹了抹。

荀彧答道:“是的。”給荀貞介紹,“四兄,這就是我的朋友,陽翟戲志才。”

……

荀貞轉眼看了看辛璦,又看了看戲志才,心道:“這反差也太大了。”

實事求是地講,戲志才的長相並不醜,中人之姿,但他的穿著打扮很隨意,青色的長袍上邊皺巴巴的,沒有戴冠,也沒有戴幘,只紮了一個髮髻,髮髻還沒紮好,亂蓬蓬的,就跟剛睡醒一樣,長臉,眼睛不大,如篾條。頷下有須,鬍子長得不錯,又黑又亮。

辛璦華服貌美,荀彧清美衣香,他們三個人站在一塊兒,戲志才完全就被比下去了。原本荀貞說“自慚形穢”,這戲志才一來,他也不必“自慚”了,行禮說道:“在下荀貞,見過足下。”戲志才把手擦乾淨了,還禮說道:“陽翟戲志才,見過足下。”

……

荀彧請他們落座,諸人分賓主入席。

荀貞既知戲志才的大名,當然不會以貌取人,很恭敬地說道:“在下久聞戲君高名,早就想與足下一見,今日得償所願。”

“志才浪蕩鄉里,有何高名?要說名聲,至多‘好賭、好色’四字而已。”戲志才一雙眼沒離開荀貞,從進門到現在已細細打量多時,說道,“荀君之名,我是昨日方聞。昨天下午我來找文若,進了潁陰城見有人在壚中六博,一時手癢,便和他們玩了起來,……。”說到這裏,他笑著轉看荀彧,接著說道,“誰知昨天手背,連輸了十局,不但把錢全輸光了,還欠下了三百餘賭債,被扣在壚中不讓走。好在有文若,得了信後,即立刻拿錢去將我贖了回來。”

在見戲志才之前,荀彧給荀貞介紹的是:“昨天下午,戲志才來了潁陰。他來了後,先沒來找我,而是在縣中轉了轉,……。”原來這個“轉了轉”是和路人賭博去了。

大老遠的跑來訪友,到了地方,不去找朋友,卻湊到路邊與人賭錢,等把錢輸個精光,欠下賭債被扣住不讓走後,這才想起來找人去通知朋友,叫來贖買自家。

——這戲志才也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半點不覺得不好意思。荀貞與他這是頭回見面,按常理來說,誰不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呢?正常人應該都不會講這些丟臉事兒的。便是連那荀彧不也在替他隱瞞麼?他倒好,見面說不到三句話,就將此事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了。

荀彧瞭解他的脾氣、性格,微微苦笑而已。辛璦笑得前仰後合。荀貞面帶微笑,安靜地坐著,聆聽不語。

戲志才接著說道:“昨天那場賭局,雖破了些財,但卻也讓我聽到了足下的名字。”

“噢?”

“在壚中的喝酒的酒客,十個裏邊得有兩三個都在說足下在繁陽亭的作為。”

“都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足下想幹什麼?”

“此話怎講?”

“足下名門之後,有幹才而屈就繁陽,不顧世人非議,收攬民意,意圖抬高聲價,又結交輕俠,廝養壯士,恩威並施,欲得彼輩死力,使其為君效死。”他睜大了眼睛,目光清澈淩冽,直視荀貞,說道,“今君之名已入縣廷,君之爪牙已備亭部,而君之志不知終於何為?”

荀彧悚然抬頭。

辛璦怔了一怔,哈哈大笑,說道:“區區一亭,十裏之地,何來聲價、爪牙?志才,你嚇唬誰呢?”

荀貞微微一笑,答道:“玉郎所言不錯。‘一亭之地,何來聲價’?我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能像仇季智一樣為一方百姓做點事就心滿意足了。”見戲志才還要再說,他反問道,“不知足下志向為何?”

戲志才熟視荀貞良久,莞爾一笑,不再追問,順著他的話回答道:“楊子雲《解嘲》中雲:‘立談而封侯’。此我之志也。”主動岔開話題,接著剛才晉景公的話題,說道,“昔日晉景公誅趙氏滿族,而複立趙氏孤兒。《傳》上只說是因受韓厥之勸,你們知道韓厥是怎麼勸的麼?”

荀彧飽讀詩書,答道:“韓厥勸他說‘怎能忘記趙衰、趙盾的功勞?怎能讓他們斷絕香火’?”

“晉景公若念趙衰、趙盾之功,當初就不會誅滅趙氏滿族,怎麼可能只因為韓厥的這一句話就又複立趙武呢?……,韓厥當時其實說的還有別的話。”

“什麼話?”

“韓厥說,‘如果這樣做了,一定能得到趙氏的涕零感恩’。景公問道:‘可我如果這樣做了,不是就證明我以前錯了麼’?韓厥回答道:‘公乃萬乘之君,以千里之地,示寬容於天下,縱錯,錯而改之,人必仰之,四海傑出之士肯定奔走而至矣’。因此才說動了景公。”

辛璦奇道:“是這樣?”

戲志才笑對荀貞說道:“君能為亭長,皆因天子稍解黨錮的緣故。當今天子今日的舉動,頗有昔日景公之風啊!”他說起黨錮之禍,在座諸人的興趣頓時都從荀貞身上轉移到了此處。

荀彧歎道:“兩次黨錮,士大夫為之凋零,國家為之殘破。希望能如志才你說的那樣,天子能知過而改,要不然早晚會生變亂。”

辛璦的興趣更多的卻在戲志才適才說的那幾句韓厥與晉景公的對答,追問道:“志才,我知你讀書多,韓厥、景公的那幾句對答,你是從哪里看來的?我怎麼沒有見過?”

“想當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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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短歌

荀貞直到回家後,還在想戲志才的那一句“想當然耳”。什麼樣的人才會用一句“想當然”來光明正大地杜撰古人的故事呢?再回想起從荀彧口中聽到的他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三句別出蹊徑的理解,荀貞只能說,戲志才的確是一個不同於常人的奇人。

他在荀彧家待了一個下午,與戲志才言談甚歡,直到薄暮才告辭離去。

離開時,他再三邀請戲志才去繁陽亭,好讓他盡盡“地主之誼”。戲志才答應了,不過沒有確定何日會去,只說等有空的時候。

荀貞覺得他這一次回城回得太值得了,先見文聘、後見戲志才,接連見了兩個漢末的才俊,三國的名人。他想:“該怎麼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呢?”心思全在這上邊,乃至回到家後與唐兒說話都是心不在焉的,最終粗略定下兩條。

一條針對戲志才,戲志才奇人奇才,不是施點恩惠就能得到他效勞的,不能著急,只能慢慢來,暫且先等他來繁陽相見就是。如果他一直不去,說不得,要去陽翟尋他。

一條針對文聘,文聘是來遊學的,可以通過這一點來親近他。荀氏的諸賢們,“八龍一脈”的關係與荀貞比較生疏,但荀衢與荀貞的關係很好,突破口可以放在這裏,可以請荀衢來當文聘的老師。

計議已定,他草草吃了晚飯,就出門去荀衢家。荀衢下午喝多了酒,睡到現在還沒起。他在室外等了會兒,等來了荀攸。兩人多日未見,見了面十分親熱。

荀攸給他開玩笑,說道:“聽說你被縣君召去,受褒揚了?”

“下午在文若家中見了玉郎。”

“噢?玉郎來了?”

“是啊,還見了一個奇士。”

“誰人?”

“陽翟戲志才。”

“此人之名,我曾聽玉郎與文若提過。……,仲父醉了,正在睡覺,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來,你還等在室外作甚?”

“你認識文直麼?今兒從縣廷出來時,碰見了他的侄子文聘。”

“怎麼?”

“文聘是來求學的。我見他年才十五六,便有志於學,離家數百里,類如王世公。因此便答應替他引薦,想把他推薦給仲兄,在仲兄門下讀書。”

“年才十五六?子曰:‘吾十五而學’。這麼說,此子倒是仰慕聖人之風了。……,你還不知道仲父麼?醉酒之後,往往要睡上一天一夜。你等到明天早上怕也等不醒他。要不這樣吧,等他酒醒了,我替你告訴他。你我多日未見,走,走,去我家,拿一壇酒,抵足而眠,邊喝邊聊!豈不快哉!”

荀貞和荀攸自小相識,同在荀衢門下多年,兩人的關係太熟了。荀貞一來“少年老成”,是一個非常好的聽眾;二則,因有前世的經歷與眼界,時不時也會發幾句令人耳目一新的“奇談異論”,所以荀攸最喜歡與他聊天。兩個人挺長時間沒見,好容易見著一回,他當然不肯放過,又笑道:“時月不與你交談,我胸中如有塊壘,不吐不快!”

雖然出門來找荀衢時,唐兒滿面嬌羞的叮囑他早點回來,但面對荀攸的邀請,荀貞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到了荀攸家,天色已黑。荀攸打發了他的妻子去別屋居睡,提來一壇酒,因嫌薪燭氣味嗆人,也沒點燭火,兩人便坐床上,借窗外月光,用濁酒助談興,從繁陽亭聊起,直說到天南海北。不知不覺,聽院中雞叫,轉頭看時,窗外晨光浸入,已是清晨,東方已明。竟是暢談了一夜。

荀攸盡了談興,晃了晃酒壇,其中也已空空如也,說道:“這個月我積累下的話、我胸中的塊壘就像這酒壇一樣,總算說完了!”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只是對不住你啦。我好歹還能睡會兒,你要去繁陽,怕是睡不成嘍。”

荀貞笑道:“‘宰予晝寢,朽木不可雕也’。”

“‘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貞之,你舍門下主記不為,而一定要去做繁陽亭長,問你原因,你說是想為百姓辦點實事。我該相信你的‘言’呢?還是應該觀你的‘行’呢?”

兩人相對一笑。

……

雖然一夜未眠,荀貞的精神還不錯,從荀攸家出來,他沒有再多做停留,回家牽了馬,交代唐兒幾句,便返程歸去繁陽,早上人少,一路馬行甚速,一個來時辰就到了亭舍。今天剛好是裏民們操練的日子,在舍院門口碰上了杜買、黃忠、陳褒諸人。

“荀君回來了!”

“縣君召你去官寺,是為何事?”

“吃飯了麼?”

諸人七嘴八舌地問候。荀貞一一回答,把馬放好,先去後院與許仲說了幾句話,問了下他的臉傷,見沒什麼大礙,這才又去前院拿了塊餅子,一邊吃,一邊與陳褒諸人說著話,奔操練場地而去,重新開始了日常的工作與在亭舍中的生活。

……

五天後,休沐的那一天,因記掛文聘之事,荀貞又回了一趟縣城。荀攸已經與荀衢說過,儘管荀衢日漸懶散,但看在是荀貞介紹的份兒上,也還是同意收起為弟子了。

文聘非常高興,拜師之後,一定要請荀貞、荀攸吃酒。

見推辭不過,荀貞索性說道:“仲業年幼,怎能由你做東?這頓酒飯由我來當東道主就是。……,也趁這個機會,讓你見見我族中後起諸賢。”將酒宴設在了自家,令唐兒打掃院舍,清洗酒杯等諸器具,並安排酒菜。他家中只有唐兒一個女婢,人手不足,又從荀衢家借了幾個奴婢過來。

待一切安排妥當,親自與荀攸兩人分別登裏中各家之門,邀請同輩、晚輩赴宴。荀彧也被邀請了過來,另外還請了荀悅、荀愔、荀祈等人。

荀悅是“八龍之首”荀儉的兒子。荀愔是荀攸的族父。荀祈是荀衢的兒子。這幾個人都是荀氏後輩中的佼佼者。本來還想一併將荀彧的幾個哥哥,荀衍、荀諶等也都請來,但他們或者有事,或者出外訪友了,來不成。不過就算如此,也可謂“濟濟一堂”了。

盛名之下,無有虛士。荀家名重天下,族中人才輩出,前有老龍,後有雛鳳。

文聘跟著荀貞在門口迎客,見一個又一個的年輕士子高冠儒服,從容進來,揖讓升堂,聽荀貞一一向他介紹,有的是本人名聲已顯,有的是祖、父之名天下皆知,觀其舉止,聞其言辭,無一不是傑出之士,不覺心神癡迷,悄悄地對叔父文直說道:“以往我在宛縣,自以為咱們家已是郡縣大族,今天見諸荀風範,才知什麼是真正的國家名族!”

荀貞今日宴請族中的昆弟、諸侄,大家很給面子,能來的都來了。荀貞心知,這必是因前些日荀緄與他見過面,並給以勉勵的緣故。若非因此,放在以前,別的人不說,只荀悅、荀彧兩個恐怕都請不來。這其中的曲折原委他心知肚明,被邀請來的人也都各自清楚,但文聘不知道,他能看到的只有諸荀對荀貞皆客氣有加,都是很敬重的樣子。因而他再看荀貞的時候,已經不是單純的感激,並且還有“仰望”的意思了。

今天的來客中,荀悅年紀最長,已三十多歲了,坐在上首正中。荀貞是主人,陪坐在側。其下皆按輩分、年歲,分別落座安席。荀攸與荀祈的輩分最低,坐在了最後下手。

等酒菜上來,諸人齊齊舉杯,“飲滿舉白”,這酒宴就算開始。

在座的都是飽學之士,或精通典籍,或有出眾之才,這番宴飲自又與當日荀貞與陳褒諸人在亭舍的鄉野聚飲不同。

酒宴才剛開始,就紛紛有人出來“為壽”。為壽,即上壽,也就是敬酒。荀悅年紀最長,其父又是八龍之首,位份最尊,最先被上壽的就是他。其次荀彧,荀彧之父乃八龍之二,又早早地被南陽何顒贊有“王佐之才”,在座諸人中他的名聲最顯。

再次則就是荀貞了。

不管此前諸荀對他當亭長這件事有何非議,但他如今既先得縣君褒揚、繼而又得荀緄勉勵,在族中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荀攸、荀祈兩人並肩跪拜,舉杯上壽,說道:“郡縣遭疫,民不聊生。君至繁陽兩月,賑濟窮困、折服豪強,民賴以安。請上雅壽。”

荀攸、荀祈兩人是荀貞的族侄,荀貞身為長輩,是上位者,不必避席,但也需要表示感謝,他舉起酒杯,說道:“敬舉二君之觴。”一飲而盡,亮出杯底,表示已經喝完。

諸荀敬酒罷,文直以目示意,讓文聘也去敬酒。

文聘一來年紀小,二則是荀衢新收的弟子,按輩分來說是荀貞的“師弟”,三者若無荀貞的引薦,他也進不了荀衢之門,所以既為表示敬重,也為表示感激,他沒有入席,而是侍立在荀貞的身後伺候,此時看見文直的暗示,在請示了荀貞後,便也出來敬酒。

在座的諸荀哪一個會把什麼“宛縣文氏”看在眼裏?若換了汝南袁氏過來,可能還會敬重幾分。但看在荀衢、荀貞的面子上,凡被敬酒的人也都是一飲而盡。——在被敬酒時,一飲而盡被視為對敬酒人的尊重。如果不一飲而盡或者不讓倒滿酒,則就是一種不尊敬的表示。前漢時曾發生過一件著名的故事,“灌夫罵座”,起因就是被敬酒的外戚田蚡不肯飲盡。

好在諸荀都是“君子”,席上並沒有出現類似的不禮貌。

酒過三行,諸人皆酣,荀貞拍了拍手,把從荀衢家借來的奴婢們召進堂中,歌舞鼓瑟以助興。唐兒也在其中。唐兒不擅歌舞,但是會鼓瑟,跪坐堂側,芊指拂琴,清幽的瑟聲與她嬌豔的容顏相映成趣。

坐中有量淺的已經醉了,指著唐兒失態笑道:“聞劉儒家有女婢,善歌,號曰‘小秦青’。貞之,你家這美婢熟媚可喜,瑟聲清揚,亦是分毫不讓,直可與她配成一對兒!”

當著主人家的面,調笑主人家的婢女,這不算過分,但也有些失禮了,侍立在荀貞身後的文聘頓時面色不豫。

荀貞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拍了拍他的手,笑與喝醉的那人說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今日群賢畢至,在座儘是咱們族中英傑,故此我家這女婢雖不會鼓瑟,但為表我歡愉之情,勉強讓她來彈奏一下,諸君也請勉強來聽罷!……,諸君,人生一世,良辰恨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只盼長樂未央!”

他是主人,先前受人敬酒,後來為活躍氣氛,又主動找人對飲,接連喝了好些杯,也已有些醺醺然,拿著酒杯站起,看著面前諸荀歡飲的熱鬧場面,不覺想及即將出現的黃巾之亂,等那大亂生時,在座又有幾人能活?一時心有所感,如梗骨在喉,想要說些什麼。

他看了看荀彧,又看了看荀攸,再轉頭看了看文聘,又記起幾天前見面的戲志才,再又看看在座的諸人。今天大家歡聚一堂,族人們都頂著荀氏的光環,文直、文聘亦出身南陽大族,而當大亂起後卻各有不同,有的人因勢而起,名留青史,而更多的人卻泯然無聞。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人生際遇,乃至於此!

而單獨對他來說,他這個“外來戶”,在將來的大亂中又會有怎樣的際遇呢?是活、是死?是像清晨的露珠消失在陽光之下,抑或斗膽地想一下,也能“名留青史”?

他雖知道“歷史的未來”,卻看不透“自家的命運”。千言萬語彙在了他的心頭,最終,湧上來的卻只有幾句詩。

他舉杯吟誦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堂中諸人靜了一靜,隨即轟然叫好。

余人倒也罷了,荀攸面現驚奇,他與荀貞相交十餘載,從沒聽其做過詩,忍不住高聲說道:“貞之,你這幾句詩似乎意思尚未盡,底下還有麼?”

曹操的這首《短歌行》,荀貞在前世時讀過很多次,當時雖也能體會其中慷慨沈鬱、求賢若渴的意思,但遠不如穿越後通過親身體驗瞭解得深刻。他只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另一首詩能表達現在鬱積在他胸中的“塊壘”了。

聽了荀攸的問話,他接著吟誦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念到這裏,他舉杯飲盡,把酒杯遞給文聘,讓他斟滿,又笑著看著他,重複了一遍,“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文聘莫名其妙,不知他這是什麼意思。

“還有麼?”

荀貞轉過視線,環顧在座,把手伸開,虛攬堂內諸人,笑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荀攸、荀祈歡聲而笑。荀攸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下邊呢?下邊呢?”

荀貞語轉低沉:“明明如月,何時可輟?”

底下有人笑道:“日方正午,哪里有月?”

荀貞念起頭一句時,荀彧只是放下了酒杯。聽到“沉吟至今”句,他坐直了身子。再又聽到“何時可輟”句,他端正了面色,這會兒聽到旁人的笑問後,即正色斥道:“詩以言志,何必計較日月?”對荀貞說道,“貞之,請你接著吟誦,完結此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下邊有人問道:“憂從何來?”

荀貞拔高了聲音,將酒杯高高舉起,目光越過諸人,投向堂外:“越陌度阡,枉用相存!”複又轉回視線,看向荀攸和荀彧,“契闊談宴,心存舊恩。”

就連文聘這樣十五六歲的少年也聽出了這兩句詩中“求賢若渴、欲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席上諸人紛紛複歸平靜。荀貞將酒杯湊到嘴前,卻沒有喝,而是茫然失神地站了片刻,最後悵然吟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一人問道:“聽你此詩,似為樂府短歌行,完篇了麼?”

底下還有四句,但荀貞不再吟誦了。他將酒喝完,落回座位,沒有回答問話,而是重新展顏歡笑,說道:“一時酒後失態,諸位不要見笑!”等文聘將他的酒杯再斟滿,舉杯邀請,“諸君,滿飲此杯!”

……

荀彧頭一個將酒喝完,說道:“酒後真言,詩以言志,非有雄心大志者不能為此詩。貞之,你的志向我今天才知!”

荀攸亦歎道:“古人雲:傾蓋如故,白頭如新。貞之,你我同居二十年,險些白頭如新,我竟今日方知你的志向。”
不但是他們兩人,在座諸荀,包括文直、文聘在內,對荀貞都好像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2
1 虎士-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十一月初。

    從荀貞上任至今,已足足兩個月了。

    在這兩個月中,繁陽亭雖不能說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與往年相比卻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亭中六裡的圍牆都又被修葺了一遍,各裡中的孤寡老弱也都得了一定錢糧的賑贍。

    在得到了荀貞、高素的資助後,敬老裡也買齊了桑苗。為此,敬老裡的頭頭腦腦們,比如裡長左巨、裡長老周蘭以及荀貞最重視的“原盼”還特地去過一趟亭舍表示感謝。荀貞很客氣、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通過一個多月不間斷地蹴鞠訓練,參加“備寇”的裡民們的身體素質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並且因為荀貞守言應諾、始終如一,獎賞給獲勝方的米糧從沒拖延、更沒扣留過,而且在賽場上秉公執法,不管是面對許仲的朋黨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還是面對曾經幫助過他的史巨先、大小蘇兄弟以及普通的尋常裡民,都是一視同仁,從不偏向誰,所以“威信”已立,裡民們漸漸地也都習慣了聽從他的命令,服從他的指揮。

    繁陽亭一千餘住民,或如敬老裡,受他資助買桑苗的恩惠;或如其它諸裡,受他資助修繕裡牆並及賑濟孤寡的恩惠;又或如參加備寇的裡民,敬其威信,不知不覺間,荀貞在本亭的名望已無人可及。平時他巡查亭部的時候,若有裡民在路上遇到他,沒有不恭敬行禮的;又抑或他說一句話,布一個命令,底下的人也沒有不立刻就去給辦好的。

    ……

    十月底的時候,許仲的面傷好了,在悄悄地回家住了兩天后,許母對他說:“你殺人亡命,累及我被囚系亭舍。若無荀郎,現在我可能還被關在舍中,又或者你已經死了。荀郎對我家的恩德可謂比天之高,比地之厚。他不但孝事於我,且救了你的性命,又在我從亭舍歸家之後,好幾次派人帶著錢糧米肉來殷勤慰問,即使是親戚故舊也沒有像他這樣的!這樣的恩德不能不報。……,你今毀容變貌,我很心疼,很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每看見你,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荀郎。大丈夫立世,不能知恩不報。他如今操練裡民、防備冬寇,正用人的時候,你不要留在家裡了,去他的身邊為他牽馬扶鞍、盡些微勞罷!”

    聽了母親的話,許仲說道:“阿母就算不說,孩兒也有此打算。只是幼節還小,怕不能盡孝堂前。”

    許母很不高興,說道:“幼節雖小,他自幼讀書,比你穩重得多,有他在家中照顧我,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且,繁陽亭離咱們家一二十裡地而已,朝午至,如果騎馬更是連一個時辰都用不了,真要有什麼事兒,還怕找不著你麼?”

    許仲是個孝順的人,見母親這樣說了,便就應諾,取了些衣物,當天即去了繁陽亭舍。

    荀貞當然歡迎他的到來,他在本亭雖然威望已立,但信服他的多是本地黔,便有江禽、高甲、高丙等幾個外地的悍勇輕俠也逐漸地佩服起他,但一來他們本是沖著許仲來的,二來他們的人數也還少。如今許仲主動來投,可謂如虎添翼,雖因他殺人之事還不能公佈他的真名,但至少可以穩固住江禽等人,並再通過他們的嘴,慢慢的總能招攬到更多的遊俠、死士相從。

    不過,他雖一百個願意,臉上卻顯出猶豫神色,說道:“你和你的母親分別多日,今才歸家,方不過一兩日,就又來我舍中。我若接納了你,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許仲答道:“我正是奉了我母親的命令來的。仲也愚陋,沒什麼乎常人的能力,但自忖也是有一點可取之處的,不敢說對荀君必有益處,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荀貞還假意推辭婉拒。

    許仲慷慨地說道:“荀君若不收留我,我如果就這樣回家了,我就既對不起荀君對我家的恩德,也對不起我母親對我的交代!我如果成了如此不義不孝的人,還有何臉面立於人間呢?”

    荀貞見他言辭激烈,態度堅決,這才說道:“仲兄既然心意已決,我當然非常歡迎。今我鄉中,遊俠眾矣,然多為輕死之徒,他們都是逞一時的血勇罷了,唯獨仲兄既孝且仁,可稱豪桀。請受我一拜。”

    許仲奉母之命,前來投奔他的,本該許仲行禮跪拜,這下倒好,沒等許仲跪拜,他先“一拜”。許仲十分感動,忙也隨之拜倒。兩人對拜行禮。禮畢起身,相顧而笑。荀貞說道:“‘名以正體,字以表德’。仲兄詐死,原來的名字肯定是用不成了。不知想改為何名?”

    許仲沒讀過書,本身的名字也就是個“許老二”的意思,哪裡能想出什麼別的名字?他乾脆地說道:“荀君於我有再造之恩,自此以後,賤軀任憑荀君驅使。至於改名,請荀君賜下!”

    荀貞沉吟說道:“許氏出自‘姜’,因許由而為‘許’,仲兄乃大賢之後。今可複為薑姓,不算背祖。仲兄仁孝無雙,日後必顯名天下,可名為‘顯’字。”姓和名都改了,索性連字一塊兒給他取了,“以仲兄之德,以仲兄之才,顯名天下日,必能為君王座上賓,可字‘君卿’。”

    許仲拜倒,謝道:“從此之後,再無許仲,只有薑顯。”

    自此日開始,不管荀貞去哪裡,許仲必侍從左右。有時候是他一個人跟從,有時候是程偃和他兩個人跟從。

    ——說起程偃。程偃與許仲都受過荀貞的恩惠,所以兩人對荀貞的態度一般無二,都是恭謹、感恩,時間一久,雖性格迥異,一個粗直無忌,一個訥言敏行,但交情卻是漸漸深厚。

    許仲因有面創,所以出門時,常常會用布將臉蒙著,只露出一雙眼睛。

    起初,繁陽亭的裡民們很奇怪,不知此人是誰,慢慢的也都習慣了,因見識過他在蹴鞠上的勇猛武烈,又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蘇兄弟諸人不知為何對他都伏貼耳,心服口服,遂猜測其必有過人的武勇,故此背地裡送了個外號給他,喚作“醜虎”。

    荀貞盡心竭力,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終於感動許母、將許仲收至手下,儘管暫時還不能公佈他的真名,不得不以“薑顯”示人,但許仲稱雄鄉中多年,除了江禽諸人外,還是另有不少死黨的。比如他詐死時,扶柩來亭舍的那兩個人,荀貞就沒見過。等在亭舍中安頓下來後,許仲牢記他母親“荀貞正用人之際”的訓導,便私下放出了風聲,將那些“生死之交”的死黨們一一召來。不過三四天功夫,荀貞手下就又多了十幾個剽勇的劍客死士。

    這些人都是悍勇桀驁之輩,尋常人統率不了,荀貞便就將之連同此前來的江禽、高甲、高丙諸人,加上大小蘇兄弟等許仲的朋黨以及史巨先等幾個本亭的輕俠一併都交給許仲統帶,別立了一個小隊。

    正常的“隊”一“隊”五十人,這個“隊”人少點,共有三十四人,盡皆輕俠敢死之士,無不刀劍嫺熟,勇敢過人,又大多有坐騎,遂以美名稱之,號為“沖陣”。就由許仲擔任“隊率”,江禽為其副手,歸由自己直接指揮。

    這個“沖陣隊”,人雖少,皆為勇士,都能以一當十,又有許仲的威望在,盡能壓服得住,用起來如臂使指。聯繫到許仲“醜虎”的綽號,裡民們底下裡都稱其為“荀君虎士”。

    ……

    隊中的這些人都是鄉中的輕俠,從各亭彙聚而來,雲集繁陽,自不可避免地會引起諸亭亭長與鄉里的注意。荀貞本還擔心,怕會被他們告上縣廷,但結果等來的卻是諸亭亭長的感謝和鄉里的讚頌。——原因很簡單,所謂輕俠,說的難聽點,大部分其實也就是無賴兒,平時沒少惹是生非,而如今都投去繁陽,受荀貞約束,各亭的亭長包括鄉里頓時輕鬆許多,地方上也都為之安寧起來。

    反過來,這件事也正好落實了縣君對荀貞的褒揚:能“折惡導善”。

    ……

    整個繁陽亭的氣氛,蒸蒸日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戲志才一直沒有來過。荀貞這日正在舍中後院的樹下坐著,琢磨要不要過兩天等到休沐了去一趟陽翟,陳褒過來了。

    “荀君。”

    “嗯?”

    “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一個人。”

    “……,可是文聘麼?還是幼節?”

    文聘自拜師後,隔三差五地常來,亭舍諸人與他都熟悉了,也都知道了他是荀貞的“同門師弟”。許季也曾隨荀氏讀過書,在許仲來了亭舍後,也常過來。荀貞每日繁忙公事、操練,也就在他們兩個人來時稍微放鬆一點。

    “不是,是另外一個人。……,怎麼?你有事找我麼?”

    “馮家送來的米糧快用完了,最多夠再獎賞兩次蹴鞠。下邊怎麼辦?是再去馮家要點?還是要諸裡再湊點來?”

    以荀貞今日的名望,不比當初,只要他肯說,一句話下去,無論是馮家還是各裡都肯定會老實應命。不過,他的心思已不在蹴鞠上了。他仰頭看了看頭頂的樹冠,說道:“天冷了,葉子都快落完了。”

    “是啊,已過了霜降,馬上就立冬了。”

    “霜降,秋之末;立冬,冬之始。立冬過了,天會越來越冷。天一冷,衣服穿得就厚,人的手腳就不靈活,再上場蹴鞠怕就會有不便。”

    “荀君的意思是?”

    “蹴鞠已一個多月,米糧也將盡,差不多可以先停一停了。”

    荀貞曾對陳褒、程偃、許仲略微透漏過自己的“操練計畫”,陳褒說道:“荀君是想改令鄉民練手搏、刀劍,習射箭了麼?”

    “不錯。”

    先用蹴鞠來提高裡民們的積極性,使其習慣服從命令,這是第一步。第一步完成後,就可以開始第二步了,第二步即操練“硬體”。

    荀貞操練的目的就是為借機打造自家班底,好容易召集來了百余人,並立下了威信,若不能使其上陣殺敵,蹴鞠得再熱鬧,又有何用?而若想能使其上陣殺敵,刀劍、騎射的技能是必不可少的。如將第一步比作“序曲”,這第二步才是操練的正式開始。

    陳褒擔憂地說道:“鄉民受到米糧的刺激,突然不蹴鞠,改為習練手搏、射箭,我恐怕他們會有不滿,訓練的時候怕也不會盡全力。”

    “我自有計策。”

    “什麼計策?”

    “蹴鞠勝者,我賞給米糧。手搏、刀劍,依蹴鞠例,訓練一段時日後,也聽由各隊上場比試,每六日一次,五人一組,前三名給錢。習射,則以錢置靶上,凡能射中,錢即歸其所有。”

    “這樣最好不過!……,只是,荀君,這用來獎賞的錢從哪裡來呢?還問馮家、諸裡要麼?”

    “可一不可再。你看我像貪得無厭的人麼?”

    “那錢從何來?”

    “由我出就是。”

    “啊?”陳褒一臉的吃驚,急急勸道,“荀君,我知君家頗有良田財產,君亦非惜財之人,但這可是個無底洞啊!還請三思。”

    荀貞笑道:“天地之初本無錢。錢,是人自己造出來,供平常使用的,把它用在該用的地方不是應該的麼?些許浮財,何足道哉!”

    他話說得漂亮,也確實不可惜這點“浮財”,不過事實上,他也有過仔細地盤算,先衡量過自家的財力;其次,這賞賜給錢,聽起來是個“無底洞”,其實不然:一則,手搏、刀劍是六日一比,每一次只獎賞前三名,一個月也就是十五個人而已,二來習射,裡民們平時缺乏接觸,箭術水準可想而知,要想一箭把錢射中,難之又難,非得經過半月、一月的練習不可。即便在這其間,有歪打誤中的,也不會多。這樣算來,得出結論:實際用不了多少錢。

    他自己清楚,別人不知道。陳褒、立在他身後的許仲,聽了他的話後,都露出崇敬的神色。

    ……

    再又經過一次蹴鞠後,荀貞宣佈了改習手搏、刀劍、射術的決定,並宣佈了改用錢來代替米糧作為獎賞的事情。在聽說改習手搏、刀劍、射箭後還有錢拿,裡民們中除了特別喜歡蹴鞠的之外,不但沒有不滿的表現,反而更加歡喜了,畢竟米糧到底不如錢來的直觀,加上荀貞威信已立,他們本也沒有不服從命令的想法,都痛痛快快地接受了他的這個決定。

    一切的進展都一如荀貞的設想,沒有出現半點的波折,順順利利。只是唯有一點是他沒有想到的,當天夜裡,繁譚、繁尚兄弟偷偷摸摸地溜進了他的屋中。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3
2 獲名

    繁譚、繁尚兄弟偷偷溜進荀貞的屋中時,荀貞正與許仲在內室中秉燭下棋。外邊的門沒關,他倆進來的無聲無息,嚇了人一跳。

    荀貞以主人自居,不肯以“官位”屈人,所以沒坐在北邊,而是坐在了東邊。

    南北之座是按官位,北尊南卑。東西之座是按賓主,西尊東卑。西為賓客之座,東為主人之座。許仲坐在西座,正對著內室的門,先看到了他倆,下意識地摸住腿外短刀,警覺地將之盯住,並以目示意荀貞。荀貞順他的視線轉,見是繁家兄弟,笑道:“你們倆還不睡覺,跑這兒作甚?有事兒麼?”

    因在室內的緣故,許仲沒有蒙面,薪燭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明暗交錯,煞是可怖。繁家兄弟似被他的面創駭住了,過了片刻,繁尚才訕笑說道:“荀君在與薑君下棋呢?……,俺們兄弟有件小事兒想來請示荀君。”

    “何事?”

    “荀君說接下來就不再蹴鞠,改習刀劍、射術。”

    “對。”

    “刀劍、射術改用錢幣為獎賞。”

    “不錯。”

    “那……。”

    “那什麼?”

    “那是不是就不需要米糧了?”

    “對。”

    繁尚嘿嘿一笑,摸了摸腦袋,涎著臉說道:“可是舍中的米糧還剩下了有三四石,不知荀君打算怎麼安排?”

    荀貞心道:“原來是為此而來。”笑著說道,“連日來你們也都辛苦了,剩下的這點米糧你們便自己分了吧。”

    繁家兄弟得了想聽的答覆,面現喜色,說道:“多謝荀君賞賜!俺們這就找去老杜、老黃們說。……,不打擾兩位下棋了。”一邊作揖,一邊倒退出門。

    等他兩人心滿意足地出去走遠,荀貞與許仲相對顧視一眼。許仲把手從刀柄挪走,荀貞重拿起棋子,就著燭火,兩人繼續下棋,就像剛才這事兒完全沒生過一樣。——這要換了程偃、杜買,甚至是陳褒在,少不了會議論幾句,但他兩人俱皆深沉,雖都不齒繁家兄弟的貪鄙,但自家做到心中有數就是了,誰也不願說那些無用的評議。

    ……

    蹴鞠已罷,就要開始手搏、刀劍、射術的訓練,這幾條才是荀貞操練裡民的重點,不能不提早做些準備。

    需要做的準備有兩點,一個是獎賞用的錢,一個是教官。錢好辦,回家拿就是。教官也好辦,如今手下有這麼多的輕俠,盡多武藝出眾之人,從中選取可也。

    說起手搏、刀劍、射術這三方面的訓練,如果是在軍中,自然射箭最為重要。前兩者都是近身格鬥,射箭則是遠距離殺傷。有漢以來,弓弩一直是軍隊訓練的重點。

    《漢書?藝文志》**收錄“兵技巧”十三家,其中“射法”就占了八家。相比之下,“劍道”、“手搏”都只有一家而已。前漢的射聲、虎賁步兵諸營都是以習弓弩為主,屯騎、越騎等騎兵諸營更是專習騎射,又如“佽飛射士”這樣專業化的部隊,觀其名知其能,也是以射術為主。至本朝,雖大行募兵制,但對“射術”的重視卻不曾有改。

    “射”為君子六藝,荀貞在從荀衢讀書時也曾學過。

    荀衢家藏有一本《李將軍射法》,系前漢飛將軍李廣所作,共有三篇。李廣是有名的神射手,其先為秦將,世受“僕射”之職,主射者諸事,家傳的射法,無不中,力能使箭鏃沒於石中。荀貞認真地學習過,不過可能天賦不在此,在射術上的成就不如劍術,不過就目前的水準來說,也已比大多數的族人強多了。

    只不過,“射法最重”,這是在軍中而言。就鄉民而言,有弓矢的不很多,手搏、刀劍也就很重要了,三者不可偏廢。

    ……

    便在次日,荀貞一面遣陳褒去家中拿錢,一面宴請了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蘇兄弟等人,在酒席上,說起了教官之事。沖著許仲之面,也沖著荀貞平日的厚恩籠絡,輕俠諸人無不爽快應諾,都說“憑君選用”。

    江禽學過郭頤的長手,手搏之術在本鄉無對,號稱“手搏第一”,是第一個要請的。他爽快地答應了。百餘裡民,前後兩隊,只一個教官太少,又讓諸人推舉,選出了擅長摔跤的大小蘇兄弟。以江禽為主,大小蘇兄弟各負責一隊,三個人足夠了。

    接著又選刀劍、射術的教官,也都是各選三人。

    許仲被選為了刀劍的主教官。高甲、高丙兄弟在射術上有獨到之處,被選為了射箭的教官。

    除了這幾個被選出來的外,諸人裡邊有兩個擅用“大戟”的,“戟”是軍中最常見的格鬥兵器之一,在戰陣上的威力遠比刀劍要大。只可惜,“戟”的價格也遠比刀劍為高,裡民們用這個的比用弓矢的更少,基本沒有,想教也無從教起,只得放棄。

    ……

    選好了教官,諸人盡歡痛飲,酒至半酣,江禽提了一個問題,他問道:“聽說前些日荀君在家宴請族中的兄弟子侄,即席作了一《短歌行》?”

    “……,你從哪裡聽來的?”

    “前天我去鄉里辦事,聽鄉佐說的。”

    “當時酒醉,一時失態,胡謅了幾句,貽笑大方了。”

    “怎麼能說是胡謅?那鄉佐說咱們鄉的薔夫謝武對荀君此詩那可是讚不絕口!又說聽謝武講,縣中的劉儒、秦幹諸吏也皆稱讚不已,便連縣君也是擊節讚歎。據說,秦幹還特別將‘月明星稀’幾句專門寫在了宿舍中的牆上呢!”

    ……

    曹操的這《短歌行》,“月明星稀”四句實際上是對下文“山不厭高,周公吐哺”的一個鋪墊。荀貞不敢念誦下邊四句,戛然到此為止,按理說,該給人“語意未盡”的感覺,卻怎麼接連得到荀彧、荀攸等人的稱讚,又得到謝武、秦幹、劉儒、縣君的讚賞,甚至秦幹還專門把這幾句寫在了牆上呢?

    江禽等人大多不通文墨,肯定想不到這個問題,荀貞卻是心知肚明,因為換個角度來看,這《短歌行》與其說是抒大志,不如說是道出了如今天下士子、名士的心聲。

    如今正黨錮之禍,天下名士多在被錮之列,雖有報國安天下之心,奈何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可不正是“明明如月,何時可輟”、“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麼?士子們希望天子能招賢納士,“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希望天子能“心念舊恩”,“鼓瑟吹笙”,然而希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黑暗的,朝中宦官當權,解錮似乎遙遙無期,儘管“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儘管“慨當以慷,憂思難忘”,儘管“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卻也只能“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故此荀彧、荀攸對此詩大加讚賞,而秦幹、縣君等人雖未受黨錮,卻也是士子,不免“物傷其類”,故而也為此詩擊節。

    早在荀貞最初即席吟誦時,他就知道肯定用不了多久,這詩就能通過荀彧、荀攸、荀悅、荀祈、荀愔諸人傳到族中長輩的耳中,再通過族中長輩傳到鄰縣名士的耳中,進而再通過鄰縣名士傳遍郡國、天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傳出了縣城,而且不但士子知道,便連江禽這樣的輕俠也都聽說了。

    ……

    仔細想想很有意思,荀貞如今的這點名望得來殊為不易。

    在他出潁陰、來繁陽前,別說在縣裡了,即使在族中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像荀彧、荀攸等小小年紀便郡縣皆知。他能拿得出手、說得出去的也只有一個“沖齡求學”,十來歲時自請為荀衢弟子而已,再勉強說,有“仇覽之志”。這要放在一個尋常家族或能傳為美談,但在荀氏,在像荀氏這樣的名門大族裡,實在算不得什麼。

    荀攸十三歲就能辨識奸人,令“荀衢奇之”。荀彧不大點兒,就被南陽大名士何顒贊有“王佐才”。荀悅小時候家貧無書,看的書都是借的,卻十二歲就能講解《春秋》。他們的才智可謂“天授”,又且此三人之祖、父輩,無一不是天下名士。而荀貞不過中人之姿,祖父輩也沒有什麼聲望,比才智也好、比家世也好,都不如之甚遠,騎著馬也趕不上。

    在這樣的背景下,在黃巾起事、天下將亂的壓力下,他隱忍十年,一邊讀書,使自己能適應這個“重經術”的時代,一邊練習騎射,朝思暮想良策,為日後保命做準備。

    直等到去年黨錮初解,禁網稍開,有機會入仕了,他自忖在經學方面雖依然遠不如荀彧諸人,卻也略有所得,足夠使用,並且也已“加冠成年”,遂決意“出山”,但又辭縣吏不就,出人意料地請為亭長。

    出潁陰、來繁陽,他殫精竭慮、盡心竭力,把自己的種種情緒都壓制下來,對外表現出一個溫文爾雅、愛民導善的形象,終於漸漸打響了名聲,使得自己的作為先從鄉里傳入縣中,令縣君聞聽;接著又抓住機會進一步揮,使自己的“詩歌”又從縣中傳出縣外,令鄉人聞知。

    一去一來。“去”的是名聲從外到縣,“來”的是名聲從縣到外。一去一來間,大不一樣。這名聲的得來看似不慍不火、水到渠成,但又有誰知他為此付出的心血與努力呢?

    他心道:“十年隱忍,鳴於今朝。”

    ……

    當然,凡事有利有弊。在黨錮的大背景下,《短歌行》一詩固有助於提升他的名聲,卻也有可能會有不利。——若此詩被朝中當權的宦官們聽到了,沒準兒會降罪於他。

    漢制雖較前秦寬鬆,可兩漢間臣子以文生禍、因言獲罪的例子不是沒有。

    前漢宣帝時,司馬遷的外孫楊惲在被朝廷免職後寫了一詩,內有兩句:“田彼南山,荒穢不治”。宣帝認為他這是在諷刺朝政“荒穢”,因下令誅之。

    本朝桓帝時,白馬令李雲“憂國之危”,借“地數震裂,眾災頻降”之機,“露布上書”,抨擊外戚、宦官弄權,勸諫桓帝勵精圖治,否則就是“帝欲不諦”,因言辭尖刻,又因是“露布”,也就是公開上書,等同公開批評了桓帝,導致桓帝大怒,引來了殺身之禍,死在獄中。

    楊惲是前朝之事,倒也罷了,李雲案生在三十年前,距今不遠。

    《詩》雲:“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荀貞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在吟誦前他就想過,但在權衡過利弊之後,他還是決定當眾將《短歌行》念出。

    不是因為他有膽氣、不怕死,而是因為他知後事、有底氣。

    他知的後事就是:黃巾即將起事,天下就要大亂。且不說他會不會因此獲罪,就算因此獲罪了,反正天下就要大亂,也沒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暫且先亡命江湖,而一旦事情真的展到這個地步,他不得不亡命江湖了,雖要受幾年苦,可收穫的名望卻必是巨大的!——張儉、何顒諸輩,哪一個不是越被朝廷通緝,在士林中的名聲反而越大?而只要有了名聲,便黃巾起事又怎樣?這天下何處去不得?

    若獲罪則能獲巨名於天下,不獲罪亦能得郡縣之尊重。何樂不為?於眼下來看,“獲罪”尚在兩可之間,而“尊重”已經得到了。

    ……

    聽了江禽的話,荀貞笑道:“這《短歌行》只是我有感而罷了。”頓了頓,接著又說道,“大丈夫不平則鳴,寧鳴而生,不默而死。諸君,總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去做百石吏,卻來當一個小小的亭長?這就是我不為縣吏、而自請為亭長的原因啊!”

    江禽等人沒聽懂,面面相覷。江禽說道:“禽等愚昧,願聽荀君開解。”

    荀貞按刀跽坐,環顧席上的這些輕俠劍客,慨然說道:“縣吏埋文牘,事筆硯間,碌碌無為,無益國事。諺雲:‘甯為雞口,無為牛後’。亭長雖微,亦十裡之宰,足能造福一方,可以扶危救難。是為縣吏則默,為亭長則能鳴。丈夫八尺之軀,寧微而鳴,不大而默。”

    這幾句話太對許仲、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蘇兄弟等等這些遊俠的脾氣了。一如《短歌行》說到了士子們的心上一樣,這幾句話也正撓到了他們的癢處!兩三個性子急躁的,歡喜鼓舞,各按刀劍,傾身高叫:“荀君所言甚是!‘丈夫八尺之軀,寧微而鳴,不大而默’!”

    又有人叫道:“‘甯為雞口,無為牛後’!”

    頓時人人吵嚷,爭相叫喊,有的敲打酒器,有的起身高呼。席間大亂。

    陪坐在荀貞身側的許仲輕輕咳嗽了一聲,諸人反應過來,忙都噤聲閉口,規規矩矩地坐回席上。荀貞哈哈一笑,拍了拍許仲的手,說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束?”

    許仲離席拜倒,說道:“今我輩就食亭舍,君即主人。尊卑之禮不可以廢。”

    許仲前些天又召來的那些死黨中有很多是從較遠亭部來的,有些家中也貧困,乾脆就跟著許仲一起住在亭舍中了,平時吃用皆由荀貞供給。“今我輩就食亭舍”說的便是此事。江禽諸人雖然沒在亭舍吃住,但見許仲帶了頭,也都離席拜倒,口稱失禮:“請君恕罪。”

    荀貞親手把許仲扶起,又拉住江禽,示意同席的杜買、黃忠、程偃將餘人分別攙扶起來,站在席間,顧盼諸人,歡暢地笑道:“一食之用,能有多少?君等皆豪傑也,我巴不得能與你們朝夕相見。酒才半酣,快請回席。”對江禽等的跪拜很滿意,對許仲的“尊卑不可廢”更加滿意。

    借《短歌行》,已得縣中士子讚譽;通過許仲,又得鄉野輕俠服膺,他心情不錯,談興甚濃,連連勸酒。一席酒直飲到夜深,方才盡歡而散。

    ……

    休息了兩天后,對裡民們手搏、刀劍、射箭諸術的訓練正式開始。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4
3 習射

    正式操練的第一天,荀貞先點檢了裡民們的武器。

    刀最多,弓矢最少。八成的裡民帶的都是刀,弓矢只有兩三成的人有,——這還是把打獵用的竹弓木箭也都算上了。

    荀貞徵求裡民們的意見:“今日初練,手搏、刀劍、射術三項,你們想從哪一項學起?”

    裡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了會兒,得出了統一的意見:“願先習射。”

    這個答案不出荀貞所料。因為從表面上看,三項之中最容易得到獎賞的正是射箭。

    手搏、刀劍兩項需要比試才能得到賞錢,而要想比試,就必須先訓練一段時間。射箭就不需要了,按荀貞的說法:只要能射中箭靶上的錢,當即就能拿走。

    “急功近利”,人之常情。這也正合了荀貞的心思,一開始就跌爬滾打、白刃相交地操練手搏、刀劍,很容易使裡民們因為疲累卻不見好處而失去興趣,消極懶怠。射箭就不同了,即使裡民們的箭術普遍不好,但有許仲、江禽、高甲、高丙這些輕俠在,總有人能射中拿錢的,可以給裡民們一個念想,使他們更加積極地投入訓練之中。

    荀貞“從善如流”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以習射為先吧。”令陳褒、程偃把早就備好的箭靶從車上取出,共有五個,豎立在場地的邊兒上。

    靶子上已經放置好了銅錢。

    當世通行五銖錢,外圓內方,每個錢幣的直徑差不多一寸左右,轉換成後世的長度,也就是兩釐米多。兩釐米很短,若以此為靶,便是練上兩年,裡民們也難射中。故此,荀貞在每個靶子的正中間都釘了九個銅錢,分成三列,每列三個,緊緊相連,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個長、寬各有七八釐米的“靶心”,再將射箭的距離放得近點,裡民們也就有可能射中了。

    靶子定下,還得定射箭的距離。如上述原因,為激裡民們的積極性,初期距離不易過遠,荀貞暫定為五十步。漢承秦制,一步六尺,五十步為三百尺,也就是三十多米。在三十多米外,射一個長寬各有七八釐米的“靶心”,有難度,但並非不可能。

    為了更進一步地激裡民們的積極性,荀貞並又規定:“若不能中錢而能中靶者,亦賞錢。每中一環,賞一錢。”

    ——“每中一環”:荀貞把整個箭靶分成了五環,正中的銅錢是五環,其次為四環、三環、二環,最後是一環,只要能中靶就是一環。

    裡民們人人興致盎然,不管有弓矢的、還是沒弓矢的,盡皆躍躍欲試。

    ……

    箭靶放好,規矩定下。荀貞又從推車中取出一個竹籃,把蓋在籃子上的布掀開,裡民們看得清楚:裡邊放的都是銅錢。

    竹籃不小,黃橙橙的銅錢直堆積到籃子的邊沿,怕不下兩三千個。裡民們的視線齊刷刷地都投入其上,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忍不住高聲叫道:“亭長,這就是用來賞賜的錢麼?”

    “對。”

    “這麼大一籃子,總共得有多少啊?”

    這個問題問得質樸可愛,荀貞不覺為之一笑,說道:“不管有多少,只要你們能中靶,我就給賞錢。不怕你們拿得多,就怕你們射不中!”

    荀貞的“守諾”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又有一大籃的銅錢擺在面前,裡民們無不兩眼放光,頓時就有兩三人擠出佇列,自告奮勇地請求說道:“亭長,小人請求先射!”

    荀貞本打算讓高甲、高丙兄弟在正式的操練之前先射上幾箭,他們射術好,等他們射中後便現場給錢,以此來激勵裡民,卻未料不等他開口說,已有裡民自告奮勇。他心道:“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自然不會拒絕,因笑道,“好!便讓你們先射上幾箭。”

    這兩三人執弓拿矢,奔到場中。

    早在放箭靶的時候,陳褒、許仲、黃忠、杜買等人就已將五十步的距離量好,在地上劃了一道線。這三人奔到線後,一字排開,一人對準一個箭靶,扭頭請示荀貞:“可以射了麼?”

    “一人三箭。可以射了。”

    裡民們都是野路子出家,未經正規操練,荀貞看去,現他們舉弓搭箭的動作皆不標準。有的腳步歪斜,有的舉弓過高。甚至其中一人用的還不是長箭,而是“矰”。“矰”是一種帶絲繩的短矢,打獵時用的。射出去後,可將箭矢拖回,二次利用。

    高甲、高丙兄弟都是箭術高手,專門向人學習過,看到上場那幾個裡民的動作後,嘴角都露出輕蔑的笑容。總共有五個箭靶,上場了三個人,還空著兩個。他兩人說道:“荀君,我兄弟也想射上一射。”

    荀貞正目不轉睛地看場上三人,聞言轉,笑道:“好啊。”

    高甲、高丙兄弟也不等那幾個裡民射完,當即挾弓矢上場。

    他二人這一上場,立刻引來了不少裡民的視線。輕俠中有人給他倆大聲加油:“大高、小高,拿出手段來,叫他們瞧瞧什麼才叫神射!”

    高氏兄弟不屑站在五十步外,又往後走了一段距離,立定在大約**十步的位置,兩人對視一眼,齊齊開弓,幾乎就沒怎麼瞄準,箭矢已出。一箭緊隨一箭,後一箭的箭鏃緊追前一箭的箭尾,圍觀眾人只聽得“啪啪啪”,三聲弓弦響,他兩人已將三箭射完,緊跟著又是“叮叮叮”三聲脆響,諸人看去,卻是這三箭都正中了靶上的銅錢。

    高甲用的弓強,三支箭矢的箭鏃都擊裂了銅錢,深深地鑽入了靶上。高丙用的弓較弱,但也有兩箭鑽入了靶中。裡民們靜了一靜,隨之不約而同地喝彩出聲。荀貞也是十分歡喜,對侍立在身側的許仲、江禽說道:“我知高氏昆仲善射,卻不知他兩人竟能如此善射!”

    ……

    與此同時,先上場的那三個裡民卻還沒有射完,手快的也只是射出了兩箭而已,手慢的才射出一箭,兀自在那裡苦苦地瞄準。其中一人被鄉民們爆出的喝彩嚇了一跳,手一滑,箭矢出弦,歪歪斜斜地飛出了十幾步外,跌落地上。裡民們看到這個情景,又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高家兄弟聲勢奪人,那三個裡民盡無鬥志,匆匆地把三箭射完,垂頭喪氣地夾起弓矢,就要歸隊。荀貞叫住了他們,問道:“哪裡去?”

    “小人等丟醜人前,已知錯了,鄉野之人不自量力,求亭長勿怪。”

    “這說的什麼話?高家兄弟拜有名師,故成絕技,你們雖有不如,但只要刻苦用功,早晚也能像他們一樣百步穿楊。……,适才爾三人各射三箭,雖未射中銅錢,也分別各有中靶。我已說了,只要中靶就有賞錢,且上前來領取賞賜。”

    這三人見荀貞不怪反賞,感激涕零,與高家兄弟一塊兒躬身上前。

    “高家兄弟三箭皆中錢,且是在**十步外射的,故賞錢翻番,一人賞錢七十二。”荀貞先將高甲、高丙的賞錢下,接著又對圍觀的裡民們說道,“先上場的這三人,一人中三環兩次,一人中兩環兩次,一人中一環一次,分別賞六錢、四錢、一錢。”

    當場把銅錢賞下。

    眼見高家兄弟一人捧著一堆錢,又見那幾個上場的裡民也各有斬獲,裡民們眼饞不已。只就射了三箭,片刻的功夫就賺錢到手,這好事兒百年難遇。有人問道:“小人若也能在**十步外射中箭靶,賞錢翻不翻番?”

    “一樣翻番。”

    聽了荀貞這話,又有幾人擠出來想要上場。

    荀貞拿錢做賞賜的目的是為了操練裡民們的射術,可不是單純為了給“賞錢”,因而將這幾人制止住,笑道:“你們且莫著急,等我說幾句話先。”

    荀貞威望已立,那幾人立馬停下腳步,裡民們齊齊躬身說道:“荀君請說!”

    “适才高家昆仲八十步外連射三箭,如流星趕月,皆中靶錢,可謂神乎其技。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我現他們剛才站立的姿勢、射箭的動作似與另三人有所不同。”

    被荀貞這麼一提醒,不少裡民都想了起來,說道:“是啊。的確如此。”

    “的確有不同。”

    有聰明的就問道:“難道這就是他兩人能在八十步外三箭中錢的原因?”

    荀貞笑顧高甲、高丙,說道:“不如請他兄弟二人親自答覆?”不露聲色地把現場的氣氛轉到了該如何射箭上。

    高甲、高丙當仁不讓。高丙是弟弟,請高甲說。

    高甲將錢收好,拿著弓矢,站在場上,對著眾多裡民侃侃而談,說道:“射法有三,一曰器,二曰審,三曰正體。”他舉起手中的弓矢,“器,即弓矢。凡射之前,若不調弓審矢,那麼即便射術再強也無用。力強者用強弓,力弱者用弱弓。甯手強於弓,勿弓強於手。此其一。其二:箭矢又視乎弓力之重輕。弓越強,則箭矢越短,越重。”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陳褒識趣,便即插口問道:“這是‘器’了,何謂‘審’?”

    “審,即審敵之遠近。敵遠、敵近,射術各有不同。……,今以箭靶為例,審得相距八十步內,開弓時需以前手與肩對一。”

    “什麼是前手?”

    高甲把弓拉開,左手執弓身在前,右手拉弓弦在後:“執弓身的手便是前手。……,前手的位置很重要。”他虛虛開弓,分別把前手對準自己不同的位置,給裡民們做示範,“八十步內與肩對一;百步內與眼對一;百三十、四十步內與眉對一;百八十內與幘、冠對一。”

    “這是‘審‘了,何為‘正體’?”

    “射雖在手,實本於身。身不正,射亦不正。最忌腆胸駝背。肩、肘、腰、腿力應萃於一處。”

    “願聞其詳,請高君詳解。”

    “先,手務要平直,引滿時用右眼觀左手,……。”

    有在八十步外連中流星三箭的成績在前,高甲說的話又都是大俗話,淺顯易解,人人聽得懂,場上十分安靜,裡民們無不虛心聆聽。一條又一條射箭的道理,一點又一點在射箭時該注意的事項從高甲的口中傳出,傳入裡民們的耳中。

    荀貞也擅射術,把高甲的話與自家學習的《李將軍射法》兩相印證,頗有相通之處。不過,他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邊。他觀望著認真聽講的百餘裡民,想道:“這正式的操練就算從今天開始了。……,不求人人神射,只望兩個月後他們能粗通大概,我就心滿意足了。”
w23164598 發表於 2013-1-16 19:45
4 初雪

    第二更。

    又估計錯了自己的碼字度。下一更不說幾點了,寫好就上傳。

    ——

    天越來越冷,過了立冬就是小雪。

    從小雪的前兩天開始天氣就陰沉下來,到了小雪的前一天越陰暗,半夜起了風,後院的大榆樹被刮得嘩啦啦直響,風透過門縫與窗縫鑽進屋中,荀貞蓋了兩床被褥還覺得腳涼。

    次日早早醒來,他隱約聽到從前院傳來陣陣的歡笑聲。許仲已起了,在整理床被,見他醒了,笑道:“下雪了。”他毀了容,這笑容比程偃還駭人。荀貞看慣了,倒沒覺得甚麼。室內很冷,不過他並沒有留戀被窩,強迫自己跳下床來,打著寒顫,三兩下穿好衣袍,推門出外。

    門外正飄飛清雪。

    空氣既冷又濕,他伸了個懶腰,做了兩個深呼吸,感覺似乎肺部都變得冰涼,頭腦立刻從昏沉變為清醒。前院的歡笑聲更加清晰了,是黃忠、陳褒與程偃在說笑。後院的院門沒關,可以看到黃忠拿著掃帚在掃雪,陳褒和程偃則立在雪下抬舉石鎖晨練。

    許仲疊好了被褥,靜悄悄地來到荀貞身後。荀貞伸手接住門外的落雪,雪瓣融化,帶來一點沁涼,他笑道:“君卿,你可知我從小到大,最為驚歎的是什麼?”

    許仲猜測道:“必是與雪有關?”

    “你猜對了一半。”

    “一半?那是什麼?”

    “最為令我驚歎的是二十四氣。”

    “二十四氣?為何?”

    “凡節氣到,則天時必變。立春則春立,立秋則風涼。立冬則冬來,……。”他指了指門外的落雪,“小雪則降雪。”感歎地說道,“二十四節氣看起來簡單,二十四氣而已,但若非精通天象、知天時之人,若無長年累月的觀察,必無法做到如此精確。所以令我驚歎。”

    早在春秋戰國時就有了二十四節氣的雛形,最晚到前漢諸節氣已然齊全。在當時的科技條件下,能把節氣精准到如此程度,並一直沿用到數千年後,實在很了不起。每想及此,荀貞都不禁佩服先人們的聰明智慧。

    許仲生長農家,對二十四節氣早就熟悉,也正因為熟悉,所以從沒深想過。此時聽荀貞這麼一說,也是覺得奇妙。他不善言辭,雖覺奇妙,有同感,也只是點點頭,說了一句:“是呀”而已。

    這雪不知是從何時下起的,地上已積了挺厚的一層。大榆樹的枝杈上也被堆滿了,隨著晨風,枝杈上的積雪混入落雪中,簌簌飄落。天仍然很陰沉,彤雲密佈,襯得落雪越清亮了。

    荀貞舉目高望,見天地之間雪落不住,遠處的屋簷牆垣,近處的地面樹枝,皆被落雪蓋住,放眼處白茫茫一片。他觀賞了會兒雪景,換了個話題,對許仲說道:“‘下雪不冷消雪冷’。等這場雪下完,化雪的時候會更冷。君卿,你今兒不必隨**練了,回家去看看吧,看看阿母有沒有什麼需要。……,杜君前幾天休沐,又從家裡帶了點‘蜜漿’來,還有鄉亭的高素前兩天也又送了點果子過來,你都給阿母帶回去。老人家,平時得多注意營養。”

    “營養?”

    營養在當時更多的是指“生計”。荀貞醒悟過來,解釋說道:“營者經營,養者養料。營養就是經營身體、吸取養料。”

    許仲半懂不懂的“噢”了聲,點點頭,說道:“好。”

    黃忠在前院看見了荀貞與許仲,遠遠地笑道:“荀君起來了?瞧這雪,下得多好!這些天一直乾冷,麥子正渴,這場雪來得好生及時。明年啊,又將會有一個好收成。……,荀君稍等片刻,待俺燒開了水,且再盥抹。”

    荀貞笑道:“哪裡有那麼嬌貴?用涼水就行。”

    陳褒與程偃舉著石鎖,招呼說道:“荀君,快也來拋擲玩耍!天冷,正好暖和身子。”

    許仲轉回室內,拿了木盆去井邊打水。荀貞突然想起一事,先笑呵呵地應了陳褒與程偃,接著叫住他,說道:“對了,幼節前天來,說家中的《董子》不全,缺《聞舉》、《清明》、《竹林》諸篇。我昨天叫阿褒去了趟我家,把這幾篇都給取來了。你下午回去時,順道也帶回去吧。告訴幼節:若有不解之處,來舍中問我便是。”

    《董子》即《董仲舒》,是前漢的大儒董仲舒所著,共有數十篇,十萬餘言,說的都是《春秋》之事。許仲恭敬中帶著感謝,應道:“是。”

    等他將水打來,荀貞洗漱過後,撩起衣袍,卷起袖子,踩在雪上,去到前院,與許仲一起加入了程偃與陳褒晨練的隊伍中。

    吃過早飯,許仲和程偃兩人騎上馬自去許家。——為了避免引起外人的懷疑,每次許仲回家,都會有程偃同行,對外只說是奉荀貞之命探望許母。

    ……

    早先的蹴鞠是三日一操,如今的手搏、刀劍、射術訓練也是三日一操,每次操練一種技能。上次剛剛操練過了手搏,今天輪到刀劍。

    許仲是刀劍操練的總教官,他回了家,便改由荀貞兼任。荀貞最擅射術與擊劍,刀術勉強也可以,最不擅長的是手搏,在這些天的操練中,他揚長避短,有意揮長處,逐一地顯露了自己的水準,雖不是樣樣翹楚,卻也令裡民們與諸多輕俠刮目相看。尤其在射箭這方面,他自小勤練,學的又是名家射法,與高家兄弟不相上下,得了一個“善射”的美名,並遠傳外亭,很多人都知道了繁陽亭有一個“文武雙全、知兵家事”的亭長。

    送走許仲、程偃兩人,荀貞依舊留下繁家兄弟看守門戶,帶了杜買、陳褒、黃忠前去操練場地。

    ……

    從正式操練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經過了六次訓練,總計出了四五百錢。受賞錢刺激,裡民們一個比一個積極,雖今天下起了雪,但沒有一個遲到,更沒有不來的。

    荀貞等人來到場上時,已有不少人到了,見了荀貞,都恭謹地行禮問好。

    與這些裡民們廝混了兩個多月,荀貞已對他們盡都熟悉,不但能叫上每一個人的名字,而且對其中優秀者的家庭背景也很瞭解了。

    他既存了打造班底的心思,平時當然儘量籠絡,誰家有人生病了,或者誰家急需錢用了,又或者誰家有什麼事兒求到他頭上了,無不盡心盡力,“施恩不望報”。如此厚結恩德,一天天的過去,不敢說已盡得裡民之心,至少得到了大部分裡民的敬畏與愛戴。

    操練的時間還沒到,人也沒到齊。在這種時候,荀貞從不擺架子,他笑著給諸人作揖回禮,瞧見有幾個人穿得單薄,問道:“劉四、繁三、史二,這大冷的天,雪都下起來了,怎麼還只穿短褐?瞧你們凍得冷冷索索的,……,還有你左二,你的複襦呢?上次操練時你不還穿著麼?今兒下雪了,怎麼反倒沒穿?”

    左二是敬老裡的人,回答說道:“小人的阿父今兒要去趟縣裡,小人因把複襦讓給了他穿。”

    窮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冬無複襦,夏無單衣”。左二家還算好的,有件冬衣,能全家人換著穿。像劉四、繁三、史二這些,連件厚一點的衣服都沒有,大冷的天還穿著短衣,抱著膀子擠在人堆裡找點暖和。不操練的時候,荀貞沒少往各裡中去,去過許多裡民的家中,有些人家窮的程度都令他不敢置信,床都沒有,夏天睡在地上,冬天睡到草堆裡。

    他前世哪裡見過這樣的慘狀?雖有心救濟,但這樣的人家太多了,以他一人之力遠遠不夠,也只得罷了。聽完左二的回答,他暗自歎了口氣,說道:“你倒孝順。……,這樣吧,今兒本該操練刀劍的,咱們只練半天,下午改習射術,劉四、繁三、史二、左二,到時候多給你們幾次射箭的機會,爭取多中幾箭,多領些賞錢,也好整治幾件寒衣。如何?”

    劉四、左二幾人喜形於色,都說:“這敢情好!多謝荀君了。”別的裡民也都無意見,紛紛說道:“荀君宅心仁厚,實為小人等的福氣。”

    荀貞揮了揮手,說道:“我身為繁陽亭長,不能使你們衣食無憂,已是失職。‘宅心仁厚’四字當不起啊。”

    有能言會道的說道:“荀君才來兩月餘,亭部中已有了天大的變化,只撫贍孤寡這一條就是以前從不曾有過的。小人裡中都說,若無荀君,今冬不知又要有幾人被凍餓而死!又要有幾人因孤老而亡!生我者父母,養我者荀君。荀君的恩德小人等皆銘記在心,只盼荀君能在本亭多當幾年亭長。”

    有更能言善道的裡民不樂意起來,說道:“荀君名家子弟,得到過縣君稱讚,有佳名在外,早晚必躍龍門。你這話怎麼說的?怎麼能只盼荀君在本亭呢?”訓完了說話那人,又改而奉承荀貞,“小人雖也不舍荀君,卻也盼荀君能早日高升。荀君今治一亭,一亭的孤寡有所養;荀君若治一縣,一縣的孤老也必能有所養!”

    荀貞“哈哈”地笑了起來,說道:“名聲身外物,我只求能給你們多辦些實事!”

    雪如梨花冷,人如春風暖。荀貞與眾人談談說說,融融恰恰。不多時,百餘裡民們盡數到齊,整好佇列,報完數,點齊人,正準備操練,有兩人急匆匆地從遠處走來。

    陳褒打眼觀望:“似是馮家二郞?瞧他步履匆匆,迎風冒雪而來,是不是有何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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