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522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0:47
第四卷 中平元年 3 光和七年

    荀貞的娘子自然就是陳氏女了。

    把印綬掛上樹杈,他寫了一道辭官的奏記,命人送去郡府,也不等太守答覆,收拾好東西,趕上車,帶著諸人出了督郵舍。宣康、李博得了消息,也想隨他歸去,被他拒絕了。宣、李二人只是小吏,太守應該不會為難他們,在郡府裡留個耳目總是好的。

    出得陽翟城外,展目田野無垠,奔馳在筆直的官道上,雖熱風襲人,荀貞只覺心懷暢快。

    他對程偃等人說他“想念娘子”了,也不全是說笑。

    他與陳氏女去年八月成的婚,到現在剛半年多,正是新婚恩愛之時。他兩世為人,城府深沉,性子穩重,雖不像毛頭小夥子一樣對新婚的妻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但最近幾次休沐,他都沒回家,去了西鄉,算起來,也有半個月沒見過陳氏女了,要說一點不想念也是不可能的。

    在歸家的路上,他就不覺想起了陳氏女。

    陳氏女名若,字少君,不愧是陳家女子,品性賢良淑惠,儘管荀貞常不回家,兩人聚少離多,但她對此沒有絲毫怨言。不但沒有怨言,每當荀貞歸家,她還會“新婦起嚴裝”,認真整儀容,拿出自己最美的一面來迎接荀貞,頗有“女為悅己者容”的意思。

    夫唱婦隨,舉案齊眉。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荀貞想起了去年迎娶她時的場景。

    兩漢婚娶的風俗大致與後世相同,亦有迎親之說。婚禮的當天,男方要去女方家迎親。

    那一天,荀彧、荀攸、荀成、荀祈、戲志才、文聘等相好的族人親友都隨荀貞一起去了陳家。為壯聲勢,並從西鄉的輕俠、勇士裡選出了二十個相貌端正、儀錶堂堂的美男子充作騎奴侍僮,侍從在迎親的輜車兩側,前呼後擁。七八輛輜車,三四十個親友侍從,把陳家鬧得十分熱鬧。

    接了新娘子,回到潁陰高陽裡的家中後,更加熱鬧。

    依照禮俗,女方要送親,送親的且必須是女方家中的重要成員,這個任務非陳群的兄長們不可。陳群也跟著來了。荀貞當時還是北部督郵,荀家、陳家又都是本郡高門,參加婚禮的除了荀、陳兩家外,還有荀貞的一些同僚、郡裡的諸多士族子弟,如鐘繇、杜佑、郭俊、潁陰劉氏、襄城縣李宣等等,太守陰修也派了人來賀喜,時為縣令的朱敞甚至親自來荀家赴宴。

    嘉賓僚党,齊齊雲集。與荀氏共住一裡的鄧、胡兩姓也都到臨。西鄉的杜買、陳褒、高素、馮鞏、劉翁,包括繁陽亭的原盼等人,亦皆來到。

    那一天具體來了多少人?荀貞也不知道,只知道客人們的車、馬把整個高陽裡都填滿了,最初預備下的席面根本不夠坐,不得不又在荀衢家再擺酒席,方才勉強夠用。後來清算禮金,林林總總加在一塊兒竟有十金之多,十幾萬錢。雖說當世賀禮很重,通常都在百錢以上,來的又多是郡中名族,家裡大多也有錢,但十幾萬錢依然是個令人吃驚的數字。從此側面也可看出,荀氏、荀貞在郡中的聲望之高了。

    直到今天,潁陰縣的百姓每提起荀貞的這次婚事,還都是眉飛色舞,很是引以為榮。

    ……

    “荀君,你笑什麼?”

    “啊?”荀貞回過神,“沒什麼,想起了件有趣的舊事。”

    “什麼舊事?”

    “阿偃,你知道你有個毛病麼?”

    “什麼毛病?”

    “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荀君。”

    “啊?”

    “什麼是砂鍋啊?打破砂鍋問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啊?”

    荀貞張了張嘴,對程偃無言以對,不再理他,重新沉浸入回憶之中。

    ……

    他剛才不知覺地笑出聲來,是因為想起了陳家女在行結婚儀式時表現出來的嬌憨之態。

    那一天,陳氏女打扮得非常漂亮,“麗女盛飾,曄如春華”,身穿玄色裙,腳著漆畫屐,腰系五色帶,耳垂明月璫,環佩叮噹。她這一天,才只有十六歲,打扮得再成熟漂亮,總歸是個少女,就算對荀貞存有好感,就算頗有見識,非尋常少女可比,事到臨頭,嫁入荀家門,從此後即將為人婦,難免忐忑羞澀。

    行沃盥禮,洗手潔面時,她差點打翻了侍女捧著的漆盆。行同牢禮,與荀貞相對同席而坐,食用黍、稷等食物時,她害羞得頭都不敢抬一下。又與荀貞共飲合巹酒時,她只抿了一小口就咳嗽不已,把小臉嗆得通紅。又在行結髮禮時,她手顫抖得半晌沒剪下一縷頭髮。

    入門後的第一項儀式:拜見公婆。荀貞的父母早亡,家中沒有長輩,無公婆可拜,只能拜族長荀緄。荀貞猶尚記得,陳氏女面向荀緄盈盈下拜時,那一副強自鎮定,又忍不住帶了嬌羞的小女孩模樣,使他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濃濃的憐愛之心。

    種種般般,如今回想起來,令人不覺微笑。

    又在那晚,酒宴過後,洞房之內,坐在床上時那一抹低頭含羞的風情,被荀貞攬入懷中後那一點害怕又不會拒絕的惶恐,最終衣衫褪去,緊閉雙眼蹙眉承受衝擊時那一聲忍不住的婉轉痛呼,又在雲雨交融後,抓住荀貞的臂膀那一句怯生生地詢問:“妾身今日可有失禮?”

    新婦入門,惶恐不安,初受雲雨,正體疼之時,夫妻私語,問的頭一個事不是別的,而是:可有失禮?荀貞當時就想大笑,太為難這小姑娘了。

    ……

    行馳路上,回憶新婚當日,荀貞嘴角綻笑。

    他想道:“我當時是怎麼回答她的來著?對了,我回答的是‘今卿初夜,夫妻夜話,當只談情愛,不言詩禮’。她開始沒聽懂我的意思,瞪大眼茫然可愛,其後明白了初夜、詩禮之意,登時雙頰羞紅,把小腦袋埋入了我的懷中。哈哈,哈哈。”

    “荀君,你怎麼又笑了?”

    “阿偃,你能別總在不適當的時候開口說話麼?嚇人一跳。”

    “看見荀君高興,我就放心了。”

    “你放什麼心?”

    “荀君無緣無故掛印辭官,讓俺們都很擔憂。”

    “你們應該擔憂以後。”

    “什麼意思?”

    “我掛了印,辭了官,從此以後就有大把的時間來操練你們了!醜話說到前頭,日後操練騎射或學兵法之時,誰要偷懶,我可對他不客氣!”

    程偃搔了搔頭,憨笑說道:“我什麼時候偷過懶了?”

    荀貞由己及人,瞧著他這副傻樣,想起了他的美妻,笑道:“在陽翟這一年多,你幾乎天天侍從我的左右,今兒個我辭了官,也給你放個假。你不用跟我去潁陰了,待會兒直接回你家去罷,好好地陪陪你妻,年紀老大不小,也該給你們程家生個兒子了!”

    又從程偃的美妻想到了自家的妻子,荀貞暗道:“阿若萬般皆好,唯有一點美中不足,年紀太小了。結婚時才十六,今年還不到十七,嬌憨有餘,身量未足。”

    奔行小半日,傍晚時分,遙見潁陰。

    程偃不願回家,被他強行攆走。他又令別的輕俠隨從們也先回西鄉,只帶了小任,騎著馬,趕著唐兒坐的牛車,沿官道直行,越過護城河,入了潁陰縣城。

    他現在在縣裡的知名度很高,認識他的人也不少,街上許多人給他打招呼。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不管認識或不認識,他都客客氣氣地回禮。快到高陽裡時,迎面碰見了文聘。

    “仲業?你幹什麼去?”

    “聽縣人說荀君回來了,特來相迎。”文聘看看坐在牛車上的唐兒,又看看隨行在荀貞身側的小任,奇怪地問道,“荀君,你昨天不是剛休沐過麼?怎麼今天又回來了?”

    文聘和荀貞相識日久,彼此的關係越來越親近,荀貞休沐時,他常會放下課業,陪伴荀貞左右。昨天,他就跟著荀貞在西鄉打了半天的獵。

    “我辭官了。”

    “辭官?”大約是與荀貞相處得久了,受荀貞的影響,文聘的性子比原先穩重了許多,但此時驟聞荀貞辭官之言,也顧不上穩重了,撐大眼,不可思議地問道,“怎麼辭官了?為什麼?”

    可能是一路的疾馳開闊了心胸,也可能是因為想了一路的陳氏女,比起辭官前的落寞感懷,荀貞這會兒的心情很好,他開玩笑地說道:“‘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在郡朝裡邊做的不開心,所以就辭官了。”

    只可惜,他的這個玩笑太超越時代,他學的港臺腔也不像,聽入文聘的耳中完全是雞同鴨講。

    文聘也知他的那個遠親文太守對荀貞不太待見,不安地說道:“是因為府君麼?荀君,要不,我給家父寫封信,請他……。”

    “請他什麼?仲業,你看我像是個蠅營狗苟的小人麼?”

    “聘雖年少,亦知英雄。君英姿勃發,雄傑是也。聘素慕君之為人行事,君怎可能會是小人!”

    “這就是了。吾輩丈夫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區區北部督郵,百石小吏,既然不能伸展吾志,與其困窘郡朝,何不如索性掛印歸來?不做就不做了,有甚可惜的?再且說了,督郵是個苦差事,府君一有令下,就得風裡來、雨裡去地行縣,老實說,我也就早就厭了。不瞞你,今日辭官前,我落落寡歡,辭官後頓覺爽快。詩雲:‘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正此謂也。”

    “‘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荀君,這是你新作的詩麼?”

    小任插口說道:“荀君今天辭官前,還作了另一首詩呢。”

    “什麼詩?”

    小任記性不錯,說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文聘在荀衢門下,經書詩賦都有學習,品味了一下,說道:“好詩,好詩。只是荀君,這兩首詩怎麼都只有一句?”

    荀貞不能告訴他們這兩句詩都是後人寫的,支吾了兩句,把這個話題帶過,笑道:“今我辭官歸家,以後空閒就多了。仲業,你從叔隨前縣令朱公上任別處了,你自己住著也是無趣,要不搬來我家住吧?又方便你讀書於仲兄門下,又方便你我朝夕相伴。”

    文聘家是南陽豪族,為方便他在潁陰遊學,家裡給他在潁陰買了處宅子。文直走後,就剩他與幾個奴僕侍從獨住了。他聞言大喜,立刻把荀貞辭官這事兒拋到了腦後,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上馬就走。

    荀貞叫住他:“哪裡去?”

    “我回去收拾東西,今晚就搬去荀君家住。”

    荀貞又覺好笑,又是欣慰。好笑的是他這迫不及待的樣子,欣慰的是這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終使得他與自己親密無間。

    ……

    進了高陽裡,荀貞先不回家,辭官是件大事,得告訴荀緄。他令小任、唐兒先趕著車、騎歸家,自來荀緄家稟報辭官之事。

    開門的是荀彧。荀彧去年也成了婚。見是荀貞來,他頗是驚奇:“貞之,你怎麼回來了?”

    荀貞笑道:“我辭官了。”

    “……,可是因抗旱救災之事?”

    “知我者,文若也。兩個月前,你辭官時,我就也想掛印自辭的,所以戀棧不去者,懼太守發怒,又想為百姓做點事而已。這大半個月來,我多次上書太守,求郡府出錢買糧,以救災年。太守置之不理。既然如此,我還何必戀戀不去呢?故效文若,亦掛印歸來了。”

    兄弟兩個都是聰明人,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並今太守剛愎迂腐,不是個明君,又明顯對荀家兄弟沒有好感,若戀棧不去,不但不能舒展己志,反而很有可能會招禍上身。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下,辭官歸家是最好的選擇。因此,荀彧也沒說什麼,沒有像文聘那樣大驚小怪,微微一笑,說道:“今兄歸家,彧讀書有伴了。”

    荀緄親歷過黨錮,知官場風險,深諳自保之道,對荀貞辭官的決定很贊同,說道:“‘乘桴浮於海’也是君子之道。”

    從荀緄家出來,荀貞又去了荀衢家。

    荀衢和荀緄的意見一樣,亦很贊同荀貞的決定。他說道:“辭官了也好,你今雖有盛名於郡中,我卻聽說很多人非議你學問不足,名不符實,你在經學上也確實不精通,正可趁此良機,讀書養望。”

    從荀衢家出來,夜已至。

    荀貞踏著月色返家,敲開門扉,一張十六歲少女的嬌顏在門後現出。兩人目光相對,一個微笑,一個難掩的欣喜,月色溶溶,暖風拂面,此時無言勝有聲,情意盡在其中了。

    ……

    從此日後,荀貞便在家讀書,朝起,和荀彧、荀攸、荀悅、荀祈、荀成等同齡族人共讀;夜睡,與陳氏女、唐兒閨房取樂。文聘搬來了他家住,日夜相伴左右,程偃、小任等人亦朝夕隨侍。

    每隔幾天,他就以習騎射為由去一次西鄉,在坐落在繁陽亭的新莊子裡住上兩三日,或與許仲、江禽、陳褒等人操練輕俠、裡民,或給輕俠們講解兵法、推演沙盤。有時與原盼、史調、左巨、高素、馮鞏等西鄉的老相識飲酒歡聚;有時邀荀攸、荀彧、荀成、荀祈、陳群、文聘、戲志才等族人親友射獵山野。至逢佳節,則盛裝冠帶,獻酒於荀緄、荀衢等族中長輩座前。

    有時接到樂進、小夏、江鵠從鐵官裡送來的書信,凡提到鐵官徒有何請求需要的,只要能辦的,必盡心盡力。有時聽一聽徐福、郭嘉在陽翟的日常瑣事,雖不能近距離接觸,卻也有滿足了窺視名人隱私的小小惡趣味。偶有昔日的同僚、外地的朋友登門,如鐘繇、李宣,就設酒宴招待,酣暢痛飲。

    日子過得看似逍遙自在,而隨著時光一天天的流逝,隨著光和七年一點點的逼近,於這表面的安逸之下,無法與外人訴說的緊迫和壓力變得越來越沉重起來。

    這一年,夏大旱,秋歉收,郡府沒有救災的準備,府庫空虛,無糧賑濟,潁川十七縣的百姓許多流離失所。唯有西鄉,因荀貞自家掏錢,及早遣小任等遠赴三河、三輔等富庶的名郡買來了一些糧食,受他恩惠,鄉民們平安渡過了這個災年。

    秋九月,聽行商們說:五原山岸崩。冬十二月,東海、東萊、琅邪井中冰厚尺餘。這一年的冬天潁川也十分寒冷。先遇災年,又逢大寒,出行道上,餓殍在路。

    便在這災荒苦寒,一片的哀鴻遍野之中,過了除夕,迎來新年。

    光和七年,正月二十三,這天上午,一個從京都傳來的新聞震驚了荀貞。聽完這個新聞後,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緊張不安的同時,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該來的終於來了:濟陰人唐周上書朝廷,告钜鹿人張角謀反。朝廷車裂張角黨人馬元義,使鉤盾令周斌將三府椽屬,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誅殺千餘人,推考冀州,逐捕角等。

    ——

    1,這一年,夏大旱,秋歉收。

    《後漢書•靈帝紀》說光和六年“夏,大旱。……,大有年。”

    “大有年”的意思豐收。又大旱,又豐收,挺奇怪的。旱災通常兩種寫法,一種“旱”,一種“大旱”。光和五年是“旱”,光和六年“大旱”,顯然比光和五年的災情更重。這個“大有年”不知道怎麼來的。黃巾起義前的那些年,疫病、災害連連,從這個角度看來,不管這一年是不是豐收,似都亦無關重要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0:52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 風雪夜刺(上)

    荀貞辭官歸家,在家“讀書養望”的這大半年裡,仔細考慮過該如何應對黃巾起義。

    他如今手下雖也有二三百人,但和席捲天下的黃巾浪潮相比,這點人手只能算是滄海一粟,若把“保全性命於亂世”的希望全部放在這些人身上,怕是遠遠不足。要想更安全一點,上策還是得依靠郡府。畢竟,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比不上官寺。

    “濟陰人唐周上書朝廷,告钜鹿人張角謀反”這個新聞,他是在荀衢家聽到的。

    荀攸、荀彧、荀祈、文聘等人也在場。

    說這個新聞的是荀成。諸人本在聽荀衢講《春秋》,他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打斷了。

    荀衢問道:“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在街上碰見了廷椽胡勉。他駕著車不避人的直闖,險些撞住我。我拉住他,問他作甚去,為何如此慌亂?他告訴了我這個消息,說縣君召他商議。”

    荀衢丟下書簡,轉望窗外,撫膝長歎,說道:“噫!熹平五年,楊公伯獻代袁隗為司徒,以為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誑騙百姓,且遇赦不悔,黨羽滋蔓,因上書天子,請誅張角党人渠帥。去年,劉子奇複上疏,言钜鹿張角偽託大道,妖惑小民,支黨遍佈州郡,不可勝計,州郡因忌諱,卻隱瞞不上報,並說‘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覘視朝政’,請天子下明詔,重募角等。惜乎天子皆未聽。今張角果露反意,始顯楊、劉先見之明。”

    “楊公伯獻”即楊賜,“劉子奇”就是劉陶。劉陶是潁陰劉家子弟,作為他的老鄉,荀衢對他上書的經過十分清楚。

    他注目窗外,沉默了會兒,接著低聲說道:“這天下,怕就要亂了。”

    時值初春,正當上午。窗外陽光澄澈,離窗戶不遠有棵棗樹,舊葉已落,新葉方生,鐵黑色的樹杈默默地直刺向天空。或許因受了“張角謀反”這個驚人消息的影響,室內諸人隨著荀衢的視線看去,看著這棵棗樹,竟不約而同地好似感覺到了一股凜然的殺氣。

    荀成來的急,出了一身汗,這會兒汗水下去,穿堂的冷風襲身,打了個冷戰,強笑說道:“朝廷已追究冀州,令逐捕張角等。只要抓住張角,他的黨羽再多,群龍無首,也掀不起甚麼大浪。”

    荀衢默然片刻,站立起身,問荀成:“家長知道這個消息了麼?”

    “還沒去稟報家長。”

    “今張角被朝廷名捕,走投無路,必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冀州若拿住了他,當然好;若拿不住呢?我雖不怎麼出門,也知吾郡民中多有信奉太平道的,一旦張角逃脫追捕,舉旗一呼,……?這不是件小事,不可大意輕忽。你們立刻分頭去通知各房長輩,請他們速到家長宅裡,大家坐下來,一起商議個對策出來。……,文若,你看可好?”

    荀彧是族長荀緄的愛子,又是荀氏族中年輕人裡最出色的一個,荀衢徵求他的意見在情理之中。荀彧撩衣起身,面色肅然,答道:“正該如此。”

    荀衢點了點頭,對文聘說道:“仲業,你現在就去縣寺,找幾個你相熟的吏員,問一問縣君對此是個什麼章程。縣裡一有決定出來,立刻回來報與我知。”

    文聘年少,聞“張角謀反”,並不怎麼恐駭,反而有種莫名的興奮,一躍而起,大聲應道:“諾!”往外走了兩步,回頭看荀貞,“荀君?”

    室內諸人,誰對黃巾起義最瞭解?只有荀貞。荀衢只是猜測張角可能會“逃脫追捕”,他則十分肯定冀州肯定抓不住張角。

    他慢慢鬆開手,把差點捏散的竹簡輕輕放在席上,整了下衣冠,緩緩起身,借助這頃刻的冷靜,整理好了思路,對荀衢說道:“适才聽仲兄說,早在熹平五年,楊公就看出張角欲圖謀不軌,可見其人久有反志。他苦心經營多年,定然早已準備萬全,朝廷匆忙下詔,恐怕是拿他不住。他號稱‘大賢良師’,黨羽弟子遍佈州郡,如仲兄所言,只咱們郡就有極多黔首信奉其道。他這一發動,聲勢絕對不小。吾宗吾族該如何才能保全?事關重大,關涉存亡,請仲兄與家長議之。”

    荀成說道:“沒這麼嚴重吧?張角是钜鹿人,在冀州,離咱們潁川上千里地,就算冀州拿不住他,也不會影響到咱們潁川吧?”

    說起來,這太平道的組織能力確實厲害。張角登高一呼,旬日之間天下皆反。即使放在後世,這也是令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何況當下?要知,以當下的交通條件,去個鄰縣,百十裡地都算是出遠門了。荀成質疑不足為奇。

    荀貞很想抓住荀成的衣襟,告訴他:“我是從後世穿越來的,你就相信我吧!”可這話只能想想,不能說,他深吸了口氣,說道,“《書》云:‘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小心總無大錯。”

    荀攸、荀彧都是謹慎的人,深以為然,俱道:“貞之所言甚是。”

    荀彧說道:“潁川,四戰之地,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倘若張角果然逃脫羅網生亂,則我潁川必遭兵禍。貞之言之有理,謹慎些總是好的。”

    荀攸說道:“既如此,咱們便同去拜謁家長,請他早做決定罷。”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去,我不去。”

    荀攸楞了下,問道:“你要去郡府?”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兒,說個開頭他就能猜出答案。荀貞頷首說道:“正是。”

    文聘問道:“去郡府作甚?”

    “陽翟人波才、波連兄弟是吾郡太平道渠帥,張角支黨。鐵官丞範繩亦信奉太平道,與波才、波連相交勾通。我要上言太守,請他收捕彼輩,以安吾郡,防患於未然。”

    ——

    1,熹平五年,楊公伯獻代袁隗為司徒,上書天子,請捕張角黨人。

    “先是,黃巾帥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以誑百姓,天下繦負歸之。賜時在司徒,召掾劉陶告曰:‘張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何如?’陶對曰:‘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廟勝之術也。’賜遂上書言之。會去位,事留中。”

    2,去年,劉子奇複上疏。

    “時,巨鹿張角偽託大道,妖惑小民,陶與奉車都尉樂松、議郎袁貢連名上疏言之,曰:‘聖王以天下耳目為視聽,故能無不聞見。今張角支党不可勝計。前司徒楊賜奏下詔書,切敕州郡,護送流民,會賜去位,不復捕錄。雖會赦令,而謀不解散。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覘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州郡忌諱,不欲聞之,但更相告語,莫肯公文。宜下明詔,重募角等,賞以國土。有敢回避,與之同罪。’”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0:57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 風雪夜刺(下)

    荀貞清楚文太守對他沒有好感,但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能不去試一試。

    波連倒也罷了,範繩也不說他,主要是波才。

    波才是本郡太平道的渠帥。荀貞雖然不太瞭解漢末三國這段歷史的細節,也知“長社之戰”。起事之後,此人便是本郡黃巾軍的首領,如果能提前把他收捕,就等同成功地實行了一次斬首行動,本郡太平道雖不致就此灰飛煙灰,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事不宜遲。出了荀衢家門,他與諸人一揖而別,急歸家中,未進院內,即連呼小任、程偃,令牽馬出來。

    為方便行路,他去下冠帶,只裹著幘巾,也沒帶程偃、小任,一人牽馬出裡,翻身騎上,飛馳出城。

    春正月,天還很冷。

    沿途田野黑黝黝的一片,剛種下的春苗貼服地面,遙看近無。馬速很快,風呼呼的響,刮在臉上,如被刀割。不多時,控韁的手就被凍僵了。忍著苦寒,疾馳了半日,到達陽翟。

    來到太守府外,荀貞跳下馬。因坐在馬上的時間太久,又受凍,腿腳麻木,好懸沒摔倒在地。他扶著馬鞍,請塾室裡的小吏幫忙通告,求見太守。小吏認識他,知他是前北部督郵,懼他昔日威名,不敢怠慢,忙往府裡去了。等了多時,小吏出來,面現難色。

    “怎麼?”

    “府君正與曹椽、大吏議事,說是沒空見君。”

    正在議事?荀貞心道:“想來應也是在議張角謀反之事。”對小吏說道:“我今來求見太守,正是為了太守所議之事。麻煩你,再幫我通報一聲,就說關係本郡吏民,十萬火急。”

    他言語懇切。小吏猶豫了下,答應了,轉身又去府內。這次出來的很快,沒一會兒就出來了。不是他一人出來,另有一人與他同出。

    荀貞看去,卻是鐘繇。

    小吏作揖說道:“府君實在繁忙,功曹椽來了。有甚麼事,請君與功曹椽說吧。”

    “好,好,多謝你了。”荀貞在府門外這會兒,已將腿腳上的血脈活開,謝走了小吏,急上前握住鐘繇的手,目光炯炯,盯著鐘繇,低聲問道,“元常,府君可是在議張角謀反事?”

    “你怎麼知道?”

    “來這邊說話。”

    兩人走到牆下無人處。鐘繇憂心忡忡,說道:“去年劉公子奇上疏天子,請誅角等,天子不聽,今年張角果欲謀反。朝廷下了詔書,令郡國守相甄別下吏,捕角支黨,並令在接到詔書後立即簡別流人,護之歸鄉。府君方才就是在與吾等議論此二事。”

    “流人”就是流民。漢末災害連連,成千上萬的百姓傾家蕩產,為求活命,不得不流亡它地,或乞食於富郡,賣身為奴,或相聚於林澤,淪為盜賊。流民現象非常嚴重。“有恆產者有恒心”,流民什麼都沒有,太平時節還好說,一旦有亂,他們就是最大的隱患。

    鐘繇問道:“你今來求見府君是為何事?我在堂上聽那門吏兩次來報,猜你許有大事,故請了府君應允,出來見你。”

    這大半年來,鐘繇在太守府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要不是他家世宦州郡,他的曾祖父也當過郡功曹,兩代執掌一郡人事,施恩遍及郡縣,門人故吏眾多,輕易動不得,說不定也早被文太守趕走了。饒是如此,他現今在郡朝裡也已成為邊緣人物,每有奏事、用人,太守常不批准。有人勸過他,不如學荀貞、荀彧,乾脆辭官,反正他家衣冠世族,只要等現太守離任後,再出仕也很容易,但他的性子卻和荀貞不同。荀貞是“有心人別有懷抱”,他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孔子固然有雲“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若都乘桴浮於海了,滿郡百余萬百姓誰來看護?因此之故,他寧肯自家受屈,亦不肯掛印輕辭。

    荀貞對他的這份“執著”也是很佩服的,此時又從他話裡聽出,他出來見自己,不是奉了太守之命,而是自作主意,可以想像,這必會越發地招致太守的不滿,益是感動,不過眼下形勢緊急,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不繞圈子,直接說道:“我今來求見府君,為的正是張角謀反事。我在潁川也聽說了此事。以我之見,現下當務之急,不是護送流民,也不是甄別下吏,而是應速調吏卒,捕拿波才、波連、範繩。”

    鐘繇掌管一郡人事,知道範繩,他蹙眉說道:“波才、波連?這兩人的名字我似乎在哪兒聽過。……,範繩是鐵官丞。為何要捕他三人?”

    “波才是本郡太平道的渠帥,波連是他同產弟。他兄弟二人一向招攬豪勇,藏匿亡命。今張角事發,他二人身為張角支党,必定惶恐驚懼。今若不擒他二人,反先甄別下吏、護送流人,我恐怕會打草驚蛇,反而促其生患。吾聞鐵官主簿樂進言,鐵官丞範繩亦信奉太平道,並在鐵官裡傳教佈道,頗有信眾。鐵官裡徒、奴數千,設若生變,很可能會成為大害。故我以為,當今之急,不在流人、下吏,而在此三人。只有把他們先拿下了,再甄別下吏、護送流人,方能沒有後患。”

    鐘繇想起來了波才、波連是誰,悚然而驚,說道:“我說波才、波連之名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原來便是吾郡太平道的渠帥。我也聽過他兩人的名字,他兩個似與張讓的從子張直交好?沒想到範繩也信奉太平道!這確實是個大患。貞之,你立刻跟我進府,把此事面稟府君!”

    荀貞苦笑,說道:“府君厭我,連見都不肯見我。與其我去說,不如你去說。”

    鐘繇知道文太守反感荀貞,微一沉吟,說道:“也好。我現在就回府裡,請府君下令,捕此三人!”事關謀反,關係到一郡百姓的安危,他也不與荀貞客套,轉身就走。荀貞在後攆上,說道:“元常,元常!我就在這裡等著,不論結果如何,務必出來告訴我一聲。”

    “好。”

    鐘繇大步回府,這一去杳無音信。

    荀貞在府外來回踱步,一會兒仰望天色,一會兒低頭尋思太守會否答應捕拿波才、波連、範繩三人。

    他忐忑地想道:“波家兄弟是本郡太平道渠帥。範繩鐵官丞,執管數千徒、奴。瞎子也能看出來,要想本郡無事,一定要把他三人先控制在手。太守雖不喜我,但事關他的生家性命、仕途前程,應該不會拒絕吧?”

    他是巳時末出的潁陰,酉時初到的陽翟。初春天短,不知不覺,日頭已然西移,太守府的牆垣、府門被夕陽拉長了影子,籠罩他的身上。午時春日留下的那一點點薄溫早已被暮風吹散,路邊枝葉颯颯。

    半晌不見鐘繇出來,他焦急起來,走兩步便忍不住往府內看上一眼。府門兩側持戟的門卒好奇地瞧著他,塾室裡的門吏出來招呼他進室內避風。他此時哪裡有避風的心思?婉拒了。

    直等到暮色將逝,才見鐘繇步履匆匆地從府內出來。

    他迎上去,期待地問道:“怎樣?”

    “唉。”

    他心裡陡然一沉:“府君沒有同意麼?”

    “府君忌得罪張家,不願收捕波才、波連,說波家兄弟與張常侍家交好,又怎會謀反?又說,張角人在冀州,距離吾郡千里之遠,便算張角叛亂,也影響不到吾郡。又說,並且朝廷已下明詔,逐捕角等,料來雷霆之下,角等必無遺類。說、說你‘杞人憂天,可笑可笑’。”

    “範繩呢?”

    不拿波才、波連,退而求其次,拿下範繩也行。離黃巾起義應該還有一小段時間,沒了范繩,樂進就可以立刻開始編練鐵官。有了數千編練好的鐵官徒、奴在手,又能多幾分自保之力。

    “府君說範繩必不會害他。”

    荀貞愕然:“此話怎講?太守怎如此肯定?”

    “你忘了麼?府君與範繩都是南陽人,乃是鄉黨。”

    這個時候還念什麼鄉黨之情?荀貞無話可說,對文太守徹底心灰意冷。他拱了拱手,說道:“元常,不出一個月,太平道定然起事,天下必然大亂,吾郡也難逃其禍。你家在長社。長社在吾郡之北,前臨河內,右近陳留,後護郡南膏腴之地,左控陽翟郡治之所,位處四通八達之地,扼守吾郡進出之口。倘有兵事,定有激戰。你及早歸家,把宗族接來陽翟吧!”

    明知在長社將會有一場鏖戰,必須得提醒一下鐘繇。

    鐘繇似信非信。畢竟,自從光武中興以來,中原腹地再無戰事,承平百餘年,鐘繇雖有傑出的才識,放到真格上,或許會信“天下必然大亂”,對“長社將為兵沖”還是有點不信的。

    荀貞無奈,曉得像鐘繇這樣的人都有很強的主見,不會輕易聽信別人的話,心道:“罷了,他不信也就罷了。最多等黃巾起義後,再勸他把宗族搬來陽翟就是。”不再勸他,告辭作別。

    “天快黑了,你去哪裡?”

    “家裡有事,我得回去。”

    “那你等等,我給你找份文牒。”

    晚上宵禁,沒有文牒走不成路。鐘繇很快找來了一份文牒。荀貞收好,不顧夜色已至,告別鐘繇,離開了太守府。

    他不急著回家,在回家前還有件事要辦。順著主街道走了陣,他拐下小巷,來到一處裡外,入內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門打開,出來一人,見是荀貞,忙請他入內。

    “我不進去了。可有那人的消息?”

    “小人正準備去潁陰稟報荀君,連著三天沒他的消息了。”

    “連著三天?”

    “是。”

    荀貞心中咯噔一跳。

    答話的這人是他手下的一個親信輕俠,他問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鄧。

    那日在街上,他當著張直、波連的面怒駡劉鄧,把劉鄧趕走,其實不是真的,而是做戲,為的就是今日。果如他的預料,心存反志、“求賢若渴”的波連隨後不久就把劉鄧招攬到了門下。為便利通報消息,他特地從西鄉調來了這個輕俠,於此處買了個宅子,每隔兩日和劉鄧聯絡一次,若有大事,再由這個輕俠轉告自己。眼下聞之,卻有三天沒有聯絡了。

    他心道:“以前從沒有過超出三天不聯絡的情況出現。早不超、晚不超,偏偏在張角事發之時超出三天不聯絡。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猜測,“應不是阿鄧暴露了身份。那他為何超出三天不聯絡呢?”想到了一個可能,“莫非?”急問這個輕俠,“波連、波才兄弟近日可有異動?”

    這個輕俠同時也肩負著在外邊監督波家動靜的任務,他說道:“沒甚異動。”

    “你確定?”

    被荀貞這麼一問,這輕俠想起了一事:“說來有一事奇怪。”

    “何事?”

    “這幾天去波家的人明顯不多。以往,波家每天少說有二三十個客人,這幾天卻沒甚人登門。”從這事又想起另一事,這輕俠說道,“波家兄弟也有兩三天沒露面了。”

    “兩三天沒露面了?”

    “對。”

    劉鄧三天沒有聯絡。波家的訪客突然減少。波才、波連兩三天沒有露面。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看來,這只是“略微奇怪”,聽入荀貞耳中卻如平地春雷,他失聲說道:“哎呀不好!”

    “怎麼了?荀君。”

    “為何不早來報我?”

    這輕俠愕然:“這,這……。”在他看來,正月本就是人少出門的時候,並不覺得少幾個訪客、幾天不露面有甚值得特別驚奇。

    “你即刻去波家打聽,看看波才兄弟是否還在家中!”

    “荀君是說,波才、波連沒在家?”

    “快去打探!”

    雖不知素來沉穩的荀貞為何失態,這輕俠服從命令慣了,立時應諾:“荀君請先到屋中歇息,我打聽清楚後馬上回來。”

    “我和你同去。”

    兩人出裡巷,到了波才家住的裡外,荀貞遠遠停下,這個輕俠一人入內。

    這輕俠尊奉荀貞的命令,監視波家動靜,為能更好地完成任務,收買了幾個波家的奴婢,大事打聽不來,小事還是能打探得到的。有心之下,把打探來的種種小事彙聚一處,如奴婢們連著幾天沒見波家兄弟,波家管事的大奴也好多都不見了,波家的門客也消失了許多,他得出了與荀貞的結論:“波才、波連幾日前已離開家外出,不知去向。”

    荀貞讓他盯人,結果人早跑了,他還不知道,頓時慌急,連忙出來告與荀貞。

    荀貞很想舉起馬鞭,抽打他一頓,再三克制,把怒氣按下:“你留在陽翟,打探波才、波連的去向。一有消息,立刻報我!”

    這個輕俠“知恥後勇”,咬牙切齒地應道:“是!荀君放心,小人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兩個鼠子找出!”他在陽翟住了一年多,人頭、地頭都熟,和波家的奴婢也熟,用心打探的話,不是沒有找到波才、波連的可能。

    荀貞心中有事,本想再去見一見戲志才的,也不去見了,含糊其辭地交代了這個輕俠兩句:“近日郡中可能會有變亂,你打探消息時也要注意安全。告訴小康他們,務必要看好徐福、郭嘉,不要讓他們出事。”

    這個輕俠懵懵懂懂地應了。

    ……

    荀貞即出陽翟,連夜趕路回縣。

    他只覺事事不順。

    在他原本的計劃裡,如果說不服太守捕拿波家兄弟,就私下動手,遣人在黃巾舉旗前,先把他二人刺殺,為本郡去一“首惡”。誰曾料到,劉鄧沒了音信,波家兄弟也突然失去了蹤跡。他想道:“劉鄧忽然沒了音信,定與波家兄弟失蹤有關,應是被波家兄弟帶走了,可能因走得急,所以沒能送消息出來,而波才、波連的突然消失,只能和朝廷逐捕張角有關,他們應是提前得知了情報,懼郡府捕拿他們,故潛逃鄉野,準備起事!”

    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眼看黃巾將起,他這邊卻出師不利。生死存亡的重壓下,便是個鐵人,也難免會失態、發怒。

    “現在該怎麼辦?”

    官道上遠近無人,四野無聲,萬籟俱寂,馬蹄聲傳出老遠。

    冷風中,他慢慢冷靜,騎在馬上,遠望遠處鄉中裡聚燈火點點,遙聞人家裡巷犬吠雞鳴。他沒有心情享受這鄉村的寧靜夜晚,注目到處,想的只是:“這些裡聚中,有多少太平道信徒?這些太平道信徒裡,又有多少會參與不久後的黃巾起義?”本朝一百多個郡國裡,南陽郡人口第一,汝南郡第二,潁川郡第五,雖不及南陽、汝南,民口二百多萬,亦有一百四十余萬人,十分之一就是十四萬,這個數字讓人想想就不覺毛骨聳然。

    不知何時,天陰霾下來,星月無光。他舉首望瞭望夜空,喃喃說道:“要下雪了麼?”

    上午離開潁陰時,陽光燦爛。半天過去,夜晚歸家,已然變天。這預示著什麼?風雪將來麼?

    可能是因天冷的緣故,路上經過的亭部裡只有寥寥兩三個亭有亭卒出來攔他,檢查夜行文牒。這不但沒讓他輕鬆,更增他的擔憂了。

    虎狼暗伺,蓄勢待發,地方上卻警備鬆弛,這如何能應對即將到來的黃巾狂潮?

    在他的沉思、盤算中,數十裡地轉瞬即過。在潁陰城下叫開城門。他是城中名人,守卒認得他,沒費什麼口舌就入了城中。他按住不安,和守卒說笑了幾句,為避免驚擾縣民,沒有騎馬,牽著坐騎,徒步歸家。進入裡中之時,他做出了決定。

    “從我出仕亭長到現在,三四年了,辛辛苦苦這麼久,不就是為了今日?太守不聽我的諫言,沒關係。波才、波連不知去向,沒關係。地方上警備鬆弛,沒關係。只憑我手下那數百效死聽命的輕俠、裡民,只憑樂進、小夏、江鵠在鐵官裡坐鎮,也許保全一郡、保全一縣難,但保我一人性命、保全宗族不失難道我也做不到麼?如果做不到,只能說明我是個庸人。亂世是屬於英雄的舞臺,焉有庸人活命之地?死了也就死了!”

    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他的想法和剛出仕時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是:重點依然在保命上。不同的是:這個“保命”不再單純是為了“保命”,不再是“蠅營狗苟”,而隱隱有了點爭當一個“天下英雄”的念頭。

    剛進裡中,就見有七八個高冠儒服的長者從荀緄家出來,卻是長輩們的商議剛剛結束。

    他緊走幾步,候在巷邊,給路過的長輩們恭謹行禮。他近年來聲名鵲起,幾與荀彧、荀攸齊名,荀家的長輩們對他都有好感,亦皆微笑點頭。他不能失禮地扯住長輩問話,待送走他們,瞧見荀彧、荀攸、荀成在門口說話,忙趕上去,問道:“商議結果如何?”

    “諸房長輩都認為:太平道信眾遍佈天下,張角黨羽布列州郡,太平道早些年又確有過謀反叛亂的行為。此事不可輕視。不管地方會不會因此生亂,吾族都該早做準備。”

    荀氏多名士才俊,對待此事的態度與文太守截然不同。荀貞長出了口氣,總算聽到了個好消息。他問道:“族中打算怎麼準備?”

    “首先,上書太守,請府君捕拿本郡太平道渠帥。其次,聯絡縣裡大族,如劉氏,明日求見縣君,請他整點武備,嚴守城池,以防變亂。再次,把族中各家的丁壯、賓客、奴僕都組織起來,假如真的生變,也不致束手無措。”

    “府君那裡怕是說不通。”

    荀彧問道:“對了,你才從郡裡回來?”

    “是。”

    “府君怎麼說的?”

    “沒有答應捕拿波才、波連、範繩。”荀貞歎了口氣,旋即又說道,“我人微言輕,府君故不肯聽。也許,府君會聽長輩們的勸說吧。”

    荀家的長輩裡多有盛名,又多在黨錮前出仕地方、朝廷。像荀緄,就在黨錮前任過兩千石的大吏。他們的話,文太守也許會聽得進去。但,也只是“也許”而已。鐘繇說得很明白,文太守不肯捕拿波才、波連是因為不願得罪張讓家。說到底,一個故兩千石,名望再高,也比不上一個權傾朝野的中常侍張讓。

    這些話,荀貞沒說,可荀彧很瞭解文太守的脾性,聽他無功而返,對長輩們的勸言亦即不報太大的希望了,也歎了口氣,說道:“希望如此。”

    荀攸說道:“不能說服太守,能說服縣君也行。”

    直接關係荀氏宗族安危的,還是潁陰縣。荀貞以為然,說道:“縣君那裡應該是沒問題的。”荀氏、劉氏乃本縣冠族,劉氏且是宗室,由此兩家出面上言,縣君百分百會答應。

    荀貞頓了頓,問道:“說要組織族中的丁壯、賓客、奴僕,不知能組織多少人?”

    荀成答道:“吾族子弟習劍術、會騎射,能上陣殺敵者有一二十人。壯年賓客、徒附、奴僕約近百人。”

    兩漢的士子承襲前秦遺風,大多文武雙全,所謂“出將入相”。相比別的一些士族,荀氏專以儒學傳家,尚不算太重視“武事”的,但湊一湊,也能湊出一二十個能上陣殺敵的子弟。荀衢、荀貞、荀成、荀祈都是擅長騎射、擊劍的。

    賓客、徒附、奴僕近百人,不多,但荀家上下奉行荀淑不治家產、精於德行的作風,有錢的人家不多,能拿出這麼多人已是不易。料來,這其中大部分都是荀衢貢獻的。荀氏諸房裡,最富足的就是荀衢家了。

    荀貞說道:“不知兵器鎧甲可夠?我在西鄉放的有一些兵鎧,可以拿出來供族中使用。”

    荀攸笑道:“不用你說,我已替你毛遂自薦了。不止你藏的那些兵器鎧甲,包括你在西鄉的那些門下賓客,我也都替你說了。家長叫你可選幾十個精勇的,接來裡中住。”

    荀攸常和荀貞一起去西鄉,對荀貞的家當、底細瞭解得一清二楚。要不是高陽裡中住不下太多人,他直接就請荀緄同意叫荀貞把手下的輕俠全部接來裡中了。

    “好,好。”

    荀貞也有想過,在黃巾將要起義的前夕,他是住在城裡,還是搬去繁陽亭的莊子裡住?兩個選擇各有好處。城裡有城牆保護,繁陽亭的莊子裡有幾百人手。如今宗族既然決定組織丁壯、賓客,自己又能調數十人入住裡中,選擇哪個自然不言而喻了。當然是住城裡。

    ……

    次日一早。

    荀貞親去西鄉,選了五十個悍勇的輕俠,私下叮囑許仲、江禽、陳褒等留守諸人務必要提高警惕。江禽問他為何?他直言說太平道可能會造反。

    許仲、江禽、陳褒都不是莽撞的人。這要換了程偃聽聞此言,第一句話肯定是:“俺現在就去砍了陳牛、原盼!”陳牛、原盼是西鄉太平道信徒的頭目,最有威望的兩個人。許仲三人不然,沒有喊打喊殺,因對荀貞一貫的信任,也沒有懷疑荀貞的話,震驚過後,三人說道:“吾等知道怎麼做了。”還能怎麼做?當然是日夜緊盯本鄉、本縣太平道信眾的動靜。

    挑好人,荀貞回縣的路上,令小任:“事涉重大,不能不通知文謙。你去鐵官,將此事悄悄地告訴文謙、小夏。江鵠性莽撞,就不要告訴他了。叫文謙和小夏提點精神,盯牢範繩及鐵官徒、奴。如果有變,可臨機制宜,萬事有我給他們兜著。切記,莫要事到臨頭,心慈手軟。”

    小任接令而去。

    荀貞又令程偃:“你去許縣。告訴陳家,就說吾郡可能要生變,請他們且來潁陰,與我家同住。”

    ……

    下完這兩道命令,他思前想後,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回到家裡,把輕俠們安置下來。他家宅院小,住不下這麼多人,大部分安排到了荀衢家住。

    忙了一天,幫族中諸家選揀子弟、賓客、奴僕,編練成伍。又把帶回來的兵器鎧甲一一分下。

    晚上,荀彧來找他,說道:“長輩們聯名給郡府上書,府君不置可否,看來是不願捕拿太平道渠帥了。縣君接受了吾家與劉氏等族的進言,已開始遣吏排查吾縣的太平道首領,並遣吏卒嚴守門牆。……,另外,劉氏等縣中大族聽從了吾族的勸告,也在編練子弟、賓客,以防生變了。”

    類似荀氏、劉氏這樣的大族,詩書傳家,知古通今,族中多有見識過人、見微知著的才俊,去年上書天子,請誅張角等的劉陶就是劉家子弟,不是尋常百姓人家能比的。所以,一聞張角謀反,就敏感地嗅到了風聲不對,不用別人多說,自會馬上著手預備。

    他們這樣的大族,族人多,賓客、奴僕更多,一著手預備,組織起來的人手就不在少數。像荀氏這樣一個稍嫌清貧的宗族,尚能組織起過百人手,劉氏乃宗室之後,也沒受黨錮,家大業大,粗略估算,少說能組織起來二三百人。

    當世的農人半農半兵,每年春秋,豪強大族都會操練賓客、徒附、奴僕。稍一組織,就能初步地形成戰鬥力。有了他們的聞風而動,這潁陰縣又多了些保全的把握。

    程偃當晚歸來。

    荀貞問他:“陳家怎麼說?”

    “小人沒能見到老家長,小陳君叫小人轉告荀君,說多謝荀君提醒,奈何‘家長年老,不願離家’。”

    荀貞心知,“陳寔年老,不願離家”只是個藉口。陳家不管怎麼說,也是郡中名門,許縣冠族,即便知道了黃巾將要生亂,也斷然沒有拋家棄舍,離開故土,來依附荀家的道理。他想道:“也只能等到黃巾起事後,再遣人接他們來住了。”陳家族人少,家裡比荀氏更清貧,也沒甚賓客、奴僕,諒來待到那時,等親眼見到遍地黃巾起後,應該不會再拒絕他的安排了。

    ……

    兩天后,在荀貞的協助下,荀家編好了子弟、賓客。

    最終編練為伍的人數比最初的數字多出了六十多人,卻是文聘也帶著奴僕參與了其中。與荀氏共住一裡的胡、鄧兩姓也將本族裡能上陣的子弟、門客盡數抽選出來,也交給了荀家,情願受其統一指揮。

    文聘現在荀貞家住,是荀衢的弟子,也算半個荀家人了。他不但參與進了荀家的編練為伍,還派了一人趕回南陽去通知家族。

    至於胡、鄧二姓,荀氏在縣裡有高名,他兩家對荀氏的信任就好比許仲、江禽、陳褒對荀貞的信任。三姓同住一裡,這麼大的動靜瞞不住他兩姓。一打聽,說是為防備賊人生亂。他們雖不知底細,不知這“賊人”是誰,卻也當即就願出人出力,以保家族安全。

    多一個人多一分力,荀家自不會拒絕。

    三姓合一,得到了近兩百人。

    有了兵馬,不能沒有首領。

    荀緄在和荀家的長輩、胡鄧兩姓商量過後,決定把這些人交給荀衢來帶領。

    荀衢三四十歲,正當壯年,本人又擅擊劍騎射,通武事,且他這一脈在荀氏族中的威望又僅次荀淑一脈,實為最佳人選。

    至於副手,選了荀貞、荀彧。

    荀彧是代表荀緄。荀貞則純是因他個人的能力了。

    荀家子弟裡,有過戰陣經驗的唯荀貞一人。郡人稱他是“乳虎”,乳虎二字豈浪得虛名?他當年在繁陽亭越境擊賊,一戰斬獲凶寇上百,縣中無人不知。任北部督郵,深入虎穴,手刃沈馴,滿郡俱驚。在和他交好的族人的眼裡,比如荀成,甚至認為他比荀衢更適合統帶這支隊伍。

    儘管只是個副手,但對荀貞來說也是一個意外之喜。他一直以來,計算的都只是西鄉的手下,如今當上了“荀家軍”的副手,也就是說,這近兩百人也要聽從他的命令了。如此一來,加上本族、外姓,他麾下的人馬已至五百餘人。

    為宗族安危,也是為保全性命,他在接到任命的當天起,就全心全力地投入了這支隊伍的操練中。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結合從西鄉調來的五十個輕俠,每天,他不操練別的,只練射術、矛陣。因怕大規模的練兵會引起太平道的注意和縣人的不安,這所有的操練都是在裡中完成的。

    每隔一天,西鄉、陽翟就有情報送來,盡是有關太平道信徒動靜的。從這些情報中可以看出,太平道的信徒明顯有異往日,串連不斷。波才、波連、劉鄧一直沒有消息。面對這些異動,太守府似乎毫不知情,沒有任何作為。

    ……

    緊鑼旗鼓裡,正月畢,二月來。

    陰沉了多日的天氣,終於下起了雪。

    二月初三,荀貞在冒雪操練了一天“荀家軍”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裡,吃了點飯就倒頭睡下了。夜漸深沉,裡中的燈火相繼熄滅,陷入了黑暗悄寂。朦朧的月下,夜雪綿綿,一個身影攀牆爬壁,摸到了他家門外。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1:03
第四卷 中平元年 6 何為乳虎

    夜雪綿綿,越下越密。

    荀貞酣然睡中,驀然驚醒。

    他睜開眼,適應著室內的陰幽,側耳傾聽,前院有人在叫:“好賊子!”隨著叫聲,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響。一人“哎唷”痛呼,旋即叫道:“賊子劍利,不要硬拼。”又有人高叫:“我去後院護住荀君。”叫喊聲、痛呼聲、兵器碰撞聲,嘈雜紛亂,劃破了寂靜的雪夜。

    “怎麼了?”他妻子陳少君也醒了,緊抓住他的胳膊,問道。

    “許是遭了賊吧?”荀貞掀開被褥,從床上跳下,地面冰涼,令他睡意盡消,精神陡振,笑著安慰小妻子,“也不知哪裡來的蟊賊,不開眼,偷到咱家來了。不知前院住了十幾個力能搏虎的勇士麼?”他從西鄉帶來的那五十個輕俠,分到荀衢家了三十多個,餘下的都住在前院。

    安慰了妻子兩句,叫她待在床榻上,不要出去,他披衣取劍,穿上鞋,也沒裹幘巾,散著頭髮,推門而出。夜空明月,雪花紛揚,涼寒撲面,階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黑色的屋頂,院中的大樹,青石板的地面上全都銀裝素裹。雪面反射月光,整個後院清冷明亮。

    他踩著積雪,下了臺階,往前院去。走沒兩步,後院的門被撞開,沖進來兩人。

    “荀君!”

    來的是小任和一個輕俠。他兩人衣冠不整,提著環刀,像是匆忙而起的。

    “前院怎麼了?”

    “有賊人潛入。”

    “幾個人?”

    “一個。”

    “一個?”

    荀貞微微蹙眉。住在前院的十幾個輕俠皆為勇武之士,聽動靜,他們都起來了,十幾個人居然拿不下一個賊子?而且好像還有人負傷。這賊子哪兒來的?也太厲害了。

    小任說道:“今夜阿偃值勤,賊子是他發現的。”

    荀貞腳不停步,與他二人一塊兒出了院門,來到前院。

    前院亂成一片。十數人圍著一個黑衣人,前趨後退,刀來劍往,正在殊死格鬥。黑衣人用的是一柄短劍,圍攻他的這些人有使用環首刀的,有用長劍的,兩三人手裡的刀劍只剩了半截,大概是被黑衣人利劍劈斷的,大多和小任一樣,衣冠不整,有赤足的,有隨便穿件短衣的,有光著膀子,只穿了一條犢鼻褲的。地上散落著兩三個劍頭、刀頭。

    還有兩人坐在牆下,兵器丟在一邊,一個捂著腿,一個捂著胸口,衣上血跡斑斑。

    這兩人裡,其中一個正是程偃。

    荀貞往格鬥場上掃了一眼,快步至程偃身邊,蹲下身,看他的傷口。

    程偃傷在胸口,他指了指前院院門附近,說道:“我巡夜到那兒,撞上這賊子偷偷摸摸地從牆上翻下。”

    荀貞以兵法部勒賓客部眾,只要他住的地方或賓客們聚住之處,每天晚上都有人警備巡夜。今夜恰好輪到程偃值班。他檢查程偃的傷口,傷在右胸,幸好程偃粗壯,沒有傷到要害。另一個輕俠傷在大腿外側,血流了一地。他令小任:“快去找瘍醫來!”瘍醫,外科醫生。

    他提劍把衣服劃開,撕下布條,給他兩人裹住傷口,再看向場中。

    他本以為是來了小賊,以今觀之,卻竟不似小賊了。在十幾個以驍勇出名的西鄉輕俠的圍攻下仍能進退自如,有這樣的身手,怎麼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賊?

    院裡格鬥的聲音很大,驚動了裡中族人。

    小任出去後不久,陸續有拿刀執棒,舉著火把的族人擁來。

    這些天,荀氏族人個個“枕戈待旦”,警惕性極高,所以荀貞家一有變故,他們即及時趕來。

    住在荀衢家的那三十幾個輕俠也奔了過來。荀衢散發提劍,一馬當先,由荀祈、荀攸簇擁著,走在輕俠們的前邊,分開圍在荀貞家門外、門內的族人,他跨步入院,立在格鬥場外,聽著荀貞給他說“程偃夜巡遇賊”,靜觀片刻,突然大喝一聲:“閃開!”

    場上的輕俠跳躍閃開。他舉起長劍,奮力投向場中。

    此時,那黑衣人恰好背對院門,聞他大喝,見輕俠閃開,心知不好,奈何背對,不知底情,剛轉過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長劍已至身前,穿肩而過。荀衢這一擲力氣極大,劍穿過黑衣人的肩膀,去勢不減,又帶著這黑衣人踉踉蹌蹌地往前趔趄了幾步,將之釘在樹上。

    圍觀的荀氏族人、輕俠們異口同聲,高呼喝彩:“好擊劍!”

    荀衢教訓荀貞:“汝少年從我學劍,至今十載。今夜用武之時,怎能袖手旁觀?”

    他這是不瞭解情況。有程偃他們這些輕俠在,荀貞就是想上場也不容易。荀攸笑道:“貞之門下勇士眾多,不需親自上陣。”問荀貞,“此何人也?如此悍勇!”

    荀貞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近前兩步,問這黑衣人,“足下勇武非凡,百人敵也,絕非樑上君子。請問足下何人?夜半潛入我家,是為何事?”

    黑衣人閉著眼,倚樹而坐,任夜雪飄落衣上,不搭理荀貞。

    荀貞又說道:“我知像足下這樣的壯士,多視死如歸,是不怕死的。可如今你負傷被擒,落在我手,生死就不由你了。你若肯實言相告,我或許會給你一個痛快。你若執意不言,我這裡也有專精刑訊的好手。須知,三木之下,求死不能。”

    不怕死的人多,受得了拷掠毒治的人少。也許是荀貞的這個威脅起了作用,黑衣人開目說道:“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我今夜潛入你家……。”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創嚴重,失血過多,他面色慘白,聲音細微,幾不可聞。

    荀貞又上前幾步,離他只有五六步遠,說道:“你說什麼?”

    黑衣人嗔目暴喝:“是為殺你而來!”甩手把手中短劍擲出,隨即反手抓住肩上的劍柄,硬生生把長劍從肩中抽出,血如泉湧中,跳起揉身,朝荀貞刺來。院內、院外眾人登時驚呼。

    荀貞不是魯莽的人,早有提防,閃身側步,先讓過短劍,又用手上劍擋開長劍,繼而躍步靠近,踢中黑衣人的腿彎,把他踹翻在地。地上雪滑,黑衣人激戰半晌,又受重傷,沒了力氣,摔倒在地。

    輕俠們一擁而上,按住他,搶下長劍。

    荀攸對荀貞說道:“看來不用再問了,這人顯然是來刺殺你的。”說著話,沖荀貞眨了下眼。

    荀貞楞了楞,雖不知其意,也看出了他是在暗示什麼,遂故作疑惑,含糊說道:“我向來謹言慎行,不與人結仇。怪哉,誰與我這麼大仇,派刺客行刺?”

    荀攸說道:“你為北部督郵時,逐貪吏、殺豪強,威行郡北,得罪的人多了。想那夜,你手刃沈馴,滿郡皆驚。又那晚,你夜赴鴻門宴,面折張直。這人可能是那些貪吏豪強派來的,也有可能是沈馴的子侄或張直派來的。”

    荀貞隱隱猜出了荀攸的意思,配合地裝出輕視之意,說道:“沈馴,我劍下亡魂。張直,紈絝子弟。若是他兩人派來的,不問也罷。”令按住黑衣人的輕俠,“將他殺了。”

    荀攸阻止,說道:“此人驍勇絕倫,受託行刺,犯險不顧,視死如歸,‘士為知己者死’,此古烈士之類也。往昔,聶政刺韓相俠累,為不連累其姊,獨行仗劍至韓都陽翟,刺殺俠累於府中後,毀容自盡。韓國重金求問他的姓名家人。其姊聞之,知必聶政,於是去到韓國,伏屍慟哭,大呼:‘刺俠累者,枳邑深井裡聶政也’。市人說道,‘韓侯懸賞千金求購聶政的姓名親戚,你不躲避,怎麼還敢來相認?’其姊答道,‘政所以毀容自殺,是為了我,可我又怎能顧惜己身,滅我賢弟之名!’……,是烈士不宜滅名。貞之,你當求問此子姓名,好讓他的名字能流傳後世。”

    荀貞擺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說道:“甚是。”問黑衣人,“足下烈士,不應泯然無聞,當垂名後世。不論足下是受何人所托而來,我只再請問足下姓名?”

    黑衣人本就是聶政一流的人物,要不也不會來刺殺荀貞,聽了荀攸講的聶政故事,熱血沸騰,又見荀貞把懷疑的目標放在了張直、沈馴的子侄身上和郡北豪強身上,沒了顧忌,大聲說道:“今刺乳虎者,陽翟平陽裡霍澤是也!”咬牙怒視荀貞,啐了口,罵道,“今晚事敗,我死不足惜,只恨沒能殺了你,不能報家主之恩。”

    說來他也憋屈,來刺殺荀貞,卻沒想到剛進前院就被一群輕俠圍住。要是早知荀貞家裡住了這麼多人,說什麼他也不會單獨一人前來。按住他的輕俠提劍把他刺死。

    荀衢嘿然,說道:“你兩個做的一場好戲!”

    荀攸笑道:“此人身受重創,尚不忘行刺貞之,乃是亡命之徒。正面盤問他,怕是問不出什麼來,也只有行此旁敲側擊之計。只要詐出他的姓名,別的也就好查了。”

    他和荀貞的這一番對話全是在做戲。正如他所說,這黑衣人悍不畏死,就算擒下了他,估計也什麼都問不出,想找線索,只有行此“詐計”。

    聽了他的話,圍觀的族人、輕俠方才恍然大悟。

    荀貞心道:“公達聰明過人,三言兩語就騙出了這刺客的姓名,難怪十三歲就能辨識奸人。”

    荀攸幾句話就騙出了刺客的姓名,看似簡單,實則不易。要非他擅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絕不會這般輕易。唯其擅察言觀色,方能知這刺客的脾性;唯其能揣摩人心,方可針對這刺客的脾性對症下藥。

    荀貞又想道:“公達用聶政故事騙出刺客姓名,與我在繁陽亭時用古遊俠故事折服高素有些類似,只是難度要大多了。”他當時考慮了挺長時間才決定用古遊俠故事來折服高素,而今夜,荀攸只在片刻間就定下計策。別的不說,只“捷才”這方面,荀攸就遠勝於他。

    他點了兩人,吩咐說道:“明早去陽翟平陽裡打探此人底細,查一查他是受誰人指派來的。”

    程偃在牆下問道:“他說他叫霍澤?”

    “對。……,怎麼,你知道他?”

    “小人隨君在陽翟時,聽過這個名字。”

    “噢?”

    “似乎是波連門下的賓客。”

    “波連?”

    荀貞吃了一驚,居然是波連門下的賓客?這麼說,他是受波連的指使而來了?波連自與波才失蹤後,一直藏身不出,為何忽然指使刺客來刺殺自己?他面色大變。荀攸、荀衢、荀祈等人面色亦同時大變。諸人視線相對,院門口一人脫口而出:“太平道要舉事了!”

    說話的是荀彧。他來的晚,才過來,剛好聽到荀貞與程偃的問答。

    族人有反應遲鈍的,問道:“文若,此話怎講?”

    “波連與貞之沒有私仇,今夜忽遣人行刺,只可能是為了一件事:因懼貞之威名,故欲在舉事前先將‘大患’除去。‘荀家乳虎,惠下討奸’,貞之,你的威名令反賊也懼啊!”

    院內院外,眾人被這個消息驚住,火光晃動,鴉雀無聲,目光齊齊落在荀貞身上。

    飄飄灑灑的春雪柔靜可愛,落地無聲。

    荀貞拂去落在肩頭上的雪瓣,心中默念兩句:“每逢大事有靜氣。”攤開手,說道,“幘巾。”很快,兩個柔軟的小手把他的頭髮束起,裹上幘巾。他扭臉回首,見是陳若。陳若邊兒上是唐兒,雙手捧著腰帶,不顧積雪,屈膝跪下,為他把衣服整好,將腰帶圍上。

    荀貞雖教陳若不要出來,陳若擔心他,到底在屋裡坐不住,去隔壁叫上了也醒來的唐兒,兩人适才一直在後院院門口往外偷看,聽他要幘巾,忙從室內取出,順便拿了腰帶過來。

    荀貞向她倆微微一笑。

    荀衢沉聲說道:“文若所言不差,波連遣死士行刺,此必是太平道舉事前兆。貞之,你有何策應對?”

    荀貞將寶劍還入鞘內。夜風落雪下,他感覺不到寒冷,好似又回到了那晚夜半擊賊之時,又好似回到了那個手刃沈馴之夜,苦心經營三四年,檢驗成敗就在眼前了。

    他控制住自己因激動而發抖的身體,看了看樹下被鮮血染紅的積雪,從容說道:“波連既懼我‘乳虎’之名,我就讓他看看何為‘乳虎’。”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1:07
第四卷 中平元年 7 清洗潁陰(上)

    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荀衢、荀彧、荀祈、荀攸等分頭去通知族中長輩,集合“荀家軍”,厲兵待命,又遣人去通知劉氏等族,告訴他們“荀貞遇刺、太平道可能將要叛亂”之事,叫他們也及早預備起來。

    荀衢問荀貞:“貞之,你去哪裡?”

    荀貞裹幘巾、環腰帶,明顯要外出的樣子。他答道:“我去求見縣令,請檄開城門,召西鄉賓客入城。”只憑荀家軍二百人,保不了荀氏安全,必須把西鄉的賓客、裡民召來。

    夜雪紛飛,高陽裡中,燈火次第亮起。

    巷子裡人來人往,盡都是披掛輕甲、插著刀劍、舉著火把的荀胡鄧三姓子弟以及賓客、健奴。

    荀祈、荀攸搬來了一個木制的檯子,放在荀衢家的門口。荀衢散發披肩,站在臺上,不斷地發出命令。在他的命令下,集合的子弟、賓客按照分配好的行伍隊列,列隊站好。

    火把光芒的映照下,近二百人,神色各異。有奮發的,有激動的,有恐懼的,有不安的。

    荀衢立在雪下,環顧眾人,把長劍插在臺上,雙手按住劍柄,大聲說道:“太平道渠帥波連,今夜遣人刺貞之……。”

    荀貞沒有聽荀衢的演講,低聲囑咐陳若、唐兒,命她兩人回房,叫剛被瘍醫治過傷的程偃帶四五人守在後院,為她二人警戒。他對陳若說道:“你別害怕。有我在,便天翻地覆,亦保你無事。你也不必憂你宗族,明天天一亮,我就派人去許縣把爺丈人他們接來。”

    陳若很害怕,又擔心荀貞,想說些什麼,不知說什麼好。

    唐兒到底比她年長,輕聲勸慰了她兩句,向荀貞盈盈一拜,說道:“郡將生變,家主男兒大丈夫,不用牽掛家裡。賤婢必護好大家。”牽著陳若的手,回了後院。陳若一步三回頭。

    等她們回到後院,荀貞收回目光,振奮精神,把佩劍丟掉,換了環首刀,笑與左右說道:“劍者,君子武備。今將上陣殺賊,卻是用不了劍,得改用環刀了。”戰場殺敵,還是環首刀好使。列在他左右的輕俠都是用刀劍的高手,殺人的行家,深知刀劍之不同,轟然大笑。

    “阿九,小十,你們留在裡中。小任,你跟我走。”

    留下了其餘輕俠,荀貞只帶了小任,奔赴縣寺。從列隊裡中的子弟、賓客們身邊走過時,數百道視線投在他的身上。他昂首闊步,提刀前行。在荀彧家門口,見到了拄著拐杖的荀緄。荀緄正遠望荀衢演講,看見他,問道:“貞之,去哪裡?”

    “去縣寺請檄開城門,召我門下賓客入城。”

    “今妖賊將起,召來賓客後,你欲何為?”

    荀貞早有定計,答道:“太平道籌備多年,縣鄉黨羽密佈。為保吾縣不失,召來賓客後,頭一件事自是清洗潁陰!”太平道如果舉事,肯定要攻打縣城。縣裡有他們的黨羽內應,裡應外合,城池難保。要想保住縣城,必須在他們起事之前,先把他們在城中的內應除掉。

    “你可知他們在城中的內應是誰?”

    到了這個時候,荀貞沒有保密的必要了。他說道:“好叫家長得知,去年劉公子奇上疏天子,言太平道欲圖謀不軌,貞深以為然,故未雨綢繆,早將本縣太平道信眾的頭領、首腦查訪清楚。只等西鄉賓客入城,即可一網成擒!”負責打探潁陰太平道情況的是江禽,等他入城後,就能有的放矢。

    荀緄熟視荀貞。

    荀貞握著刀,拱手彎腰,態度恭謹。

    良久,荀緄說道:“去吧。”荀貞後退幾步,離荀緄遠了,這才直起身,帶著小任疾步出裡。

    荀緄看他遠去,喟然歎道:“我身為家長,竟不如貞!妖道惑眾,民多信之,一旦反叛,州郡勢將翻覆。吾族之望,在貞乎?在貞乎?”他這是在感歎荀貞有“先見之明”。

    荀貞倒是沒想到他無心的一句“實話”會引來荀緄的這番感歎。

    ……

    他與小任冒雪出裡,前去縣寺。

    後半夜,街上沒有行人,冷清清的,與高陽裡的熱火朝天、人影憧憧截然不同。沒了四周牆垣的遮擋,風雪紛揚,肆意地撲撒在面上、身上,遍體生寒。路邊的樹上堆滿了雪,風一吹,亦簌簌落下,更增寒意。風雪漸大,夜深人靜,只聞他兩人踩在雪上的噗噗腳步聲。

    快到縣寺的地方,荀貞停下腳步,支起耳朵向後聽。小任“嘡啷”一聲把刀抽出。荀貞拽住他,藏到牆下的陰影處。

    兩人緊張地盯著來路。荀貞小聲說道:“雪上有咱倆的腳印,藏在這裡不行,拐回去點。”順著牆角,他二人躡足悄聲,又往回走了一截路。

    聽得更清楚了,遠處有人跑動。

    荀貞慢慢地抽出了環首刀,伏身蹲下。

    小任低聲問道:“是太平道的賊子麼?他們今夜就要起事?”

    荀貞心道:“以常理計,波才、波連不會在刺殺我的當夜起事。就算他們趕得再急,也應在明天或後天。……,可這來人是誰呢?”

    腳步近了,近了。一個人影出現街頭。

    只有一個人?荀貞借月光、雪光,仔細看了片刻,還刀入鞘,拉著小任從牆下出來。

    來人嚇了一跳,急忙止步,伸手抽刀,地上雪滑,沒站穩,摔了一跤,刀也被摔倒了一邊兒。荀貞走過去,把他扶起,問道:“你急匆匆的作甚去?”小任拾起他的刀,遞給他,說道:“聽到你腳步聲,以為是賊子。你不在城門守著,亂跑什麼?”

    來的這人卻是一個守城的門卒。

    “呀?荀君?任君?”荀貞在潁陰知名度極高,這個門卒認識他,瞠目結舌,“你、你們怎麼在這兒?”反應過來,神情放鬆下來,又對荀貞說道,“正好,城外有人找君,說有大事要報。這大半夜的,小人也不敢開門,正要去縣寺請示縣君。”

    荀貞與小任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誰找我?”

    “城上看不清,那人帶個面巾,自稱姓姜。不止他一人,還帶了好幾百人。”以荀貞現今在縣中的大名,若只是一兩人來找他,門卒可能會放入城中。幾百人,誰也不敢輕放。

    這門卒嘟嘟噥噥:“幾百人!荀君,真是來找你的麼?不會是群盜吧?想借荀君的名字騙開城門,劫掠城中?”他自己也不相信,連連搖頭,“不會,不會,這太離譜了。”當世盜患雖重,但盜賊劫掠的都是鄉下,大規模入城搶劫的基本沒有,——除了造反的外。

    “你看清了那人臉上帶個面巾?”

    “對。還有一人,也自稱姓‘姜’,是兄弟倆麼?對了,還有個自稱姓陳的。還有個自稱姓高的,叫得聲音最大,威脅小人等,說若不給他們開門,就要給小人們好看。”

    聽到此處,荀貞確定了來人是誰,帶面巾的定是許仲(姜顯),另一個自稱姓“薑”的只能是江禽,姓陳的應是陳褒,威脅人的大概是高素。為保險起見,他說道:“我隨你去看看。”

    門卒在前引路,他和小任折回來路,奔去城門。

    路上,他驚疑不定:“我正要去召許仲他們,他們怎麼就來了?陳褒也來了,還有高素。西鄉發生了什麼事兒?難道?難道?……,難道小任猜對了,太平道就是在今夜舉事??可如果太平道已經舉事,城中為何沒有動靜?他們不在西鄉抵抗,又怎麼跑來縣外?”猜不出許仲等人為何深夜前來,提刀的手出了一手的汗。風雪仍是先前的風雪,寒意卻好似沒了,他額頭汗水涔涔。

    到了城上,守城的門卒如臨大敵地居高臨下,戒備防禦。一個隊率迎上:“荀君,城外有人……。”

    “我知道。”荀貞快步到城垛前,探身外望。

    雪落飄飄,護城河外立了一大片人,有徒步的,有牽馬的,黑壓壓的,粗略算去,差不多得三百多步騎。荀貞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城外的人聽出了他的聲音,四五人出列上前,用火把映亮了自己的臉。

    一人叫道:“是我們!荀君。”火光裡,這人身量不高,臉有面巾,聽其聲音,可不就是許仲!

    荀貞心知西鄉必是出現了大變故。城上城下隔河相對,不是問話的時機。他簡單說道:“你們在這兒等著,我這就去請檄令開門。”他在城裡名望雖高,不是官身,好幾百人,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放進城的,還得去請縣令的命令。

    他轉身下城,對那隊率說道:“有馬麼?借兩匹。”為不驚動城裡百姓,他本不想騎馬的,眼下事急,顧不了太多了。隊率牽了兩匹馬給他,忍不住問道:“荀君,這麼多人來找你,什麼事兒?”

    “叫你的人看好城門。沒有縣君檄令,一人不得出,一人不得入。”

    ……

    荀貞與小任上馬,再去縣寺。

    積雪不厚,馬蹄聲清脆響亮,奔馳過處,許多裡巷的人家被驚醒,犬吠不止。

    到了縣寺門外,小任擂鼓似地大力敲門。門吏匆匆開門,還沒問話,已被小任推開。荀貞從馬上跳下,徑入寺內。門吏愕然失措,叫道:“荀君、荀君……。”

    “我有急事,要面見縣君。”

    荀貞大步流星,直奔後院的縣令舍。敲開門,一如之前,和小任提衣直入。他賦閑在家這大半年,多次赴過縣令的宴請,知道縣令在哪兒住。小任在前,抽刀逼開攔阻的值夜奴僕,他半步不停,闖到縣令的住處門外,立在台前,大聲說道:“貞有急事,求見縣君。”

    停了會兒,室內一人睡意朦朧地問道:“誰?”

    “縣民荀貞,求見縣君。”

    室內亮起了燭火,房門打開。一個穿著單薄絲衣,酥胸半露的侍妾跪在門側,請他入內。

    荀貞入內,看了這侍妾一眼,轉顧室內,見縣令打著哈欠,擁著錦被,半坐在床上。他說道:“貞所言事,不宜妾婢聽之。請縣君先將侍妾遣出。”

    荀家是潁陰的冠族,近幾十年來,歷任潁陰的縣令對荀家都是敬重有加。荀貞前任北部督郵,威震一郡,這位現任縣令來的雖晚,也知他的事蹟,知道他果決勇敢。故此,在聽到是他夜闖入宅後,雖有不快,還是馬上起來,請他入室。此時,又聽他請求趕走侍妾,縣令怔了一怔,方才注意到荀貞神色凝重。他與荀貞算是比較熟悉了,知道荀貞不是個小題大做的人,睡意頓消,知有大事發生,立即令道:“出去!”

    侍妾溫順地屈身出門。荀貞令小任:“守在門外,任何人不許近前。”掩上門,跪拜在地,說道,“太平道將反!”

    “太平道將反?”縣令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大驚失色,揪著被子,身子前傾,“太平道將反?”

    “是。”荀貞把自家遇刺、許仲等雪夜趕來諸事簡略地講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推測,“西鄉必是有大變故出現,我家賓客才會夤夜趕來,結合我今夜遇刺,只能是太平道將要謀反。”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不是每個人都有應變的才能,雖受荀氏、劉氏等族的提醒,縣令知道了太平道可能會謀反,但在他看來,也只是“可能”而已,萬沒料到,居然真的就反了,而且還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他張口結舌,彷徨無計,連床都忘了下,只會連聲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如果荀貞不是穿越者,驟聞太平道將反,或許會和縣令一樣失措,但他早就知道了,並為之準備了多年,又經過這小半夜的接連變故,比縣令鎮定許多。他鎮靜地說道:“貞請縣君下檄,開城門,迎我家賓客入城。我家賓客數百,皆勇武能戰之士,足能保本縣平安。”

    “對,對。馬上召你家賓客入城!”縣令好似抓著了救命稻草,顧不上寒冷,從床上跳下,一疊聲催荀貞,“幫我磨墨,幫我磨墨!”

    他鋪開紙,待荀貞將墨化開,寫了一道開城門的檄令。荀貞拿住,出門交給小任,命他即去城門,迎許仲、江禽、陳褒、高素等入城,低聲吩咐:“叫他們來縣寺見我。你開了城門後,再去高陽裡,看我仲兄備好沒有,如果準備好了,請他不用理會城裡,守好高陽裡就是。”

    小任接令離去。

    ……

    荀貞回到室內。縣令抓住他的手,問道:“召你家賓客入城後,再怎麼辦?”

    “現在可速召縣尉、功曹、廷椽、主簿諸吏來見。”

    “對,對。”縣令立刻命奴僕侍從去“吏舍”召諸吏來見,隨後又問荀貞,“再底下該怎麼辦?”

    “緊閉城門,清洗城內。”

    “對,對,……,唉,只是吏卒寡少,守城尚嫌不足,如何清洗城內?”

    縣令是一縣之長,不能亂。荀貞看他憂駭不安的,怕他亂了陣腳,安慰說道:“今夜洗城,有我門下賓客足矣。”

    “城內縱安,奈何城外?如果妖賊來攻,這麼點吏卒,恐怕守不住城啊!”

    “明早,縣君可效仿虞升卿,設三科募求壯士,不拘亡命奸藏,悉免其罪,使助守城。”

    兩漢的兵制,西漢承襲秦制,以徵兵為主,到了東漢,轉以募兵為主,尤其在內地郡縣,徵兵制基本廢馳。募兵制的主要特點是:在需要時,各州郡縣的長官可自行募兵,組織武裝,以充實兵力之不足。

    荀貞說的這個“虞升卿”,名叫虞詡,是安帝、順帝時人。安帝時,朝歌民亂,他被任為朝歌縣長,上任伊始,即“設三科招募壯士”,能攻劫者為上,傷人偷盜者次之,遊手好閒者再次之。招了幾百人,悉免其罪,使他們相助殺賊。

    荀貞連上三策,“召縣吏來見”、“清洗城內”、“明晨募兵”,有條不紊。縣令漸漸安下了心,感激地對他說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

    荀貞松了口氣,心道:“總算安撫住他了。”說實話,剛才見縣令驚恐過度的樣子,他還真怕他會棄城逃跑。

    見縣令暫時安定下來,他說道:“諸吏應快到了,縣君請更衣吧。”

    “對,對。”

    荀貞幫著縣令穿上官袍,帶上冠帶,插上寶劍。縣令對鏡自照,自覺有兩分英武,勉強抖擻振作,與荀貞出室,去官寺正堂。

    來到堂上,坐不多時。縣尉劉德,功曹李艾、廷椽胡勉、才被拔擢為主簿不久的秦幹及劉儒、謝武諸吏悉至。

    眾人分主次尊卑落座,縣令正要說話,堂外腳步匆匆。

    諸人看去,見十二三人披甲攜刀,打著火把,迎風雪至,到堂前,羅列跪拜階下,齊聲說道:“仲(禽、褒、素、鞏)等拜見荀君,拜見縣君。”

    堂上眾人不知今夜變故,先被縣令深夜召來已是狐疑,現又見這十數殺氣騰騰的披甲壯士跪拜堂下,更是驚詫,相顧愕然失色。

    一時間,堂內無聲,堂下殺氣沖天。風卷密雪,撲簌庭樹。燭光、火把光,雪光、月光,交融彙聚。極遠處,似有騷亂傳來。

    ——

    1,荀貞說的這個“虞升卿”,名叫虞詡,是安帝、順帝時人。

    劉陶也做過類似的事兒。

    “陶舉孝廉,除順陽長。縣多奸猾,陶到官,宣募吏民有氣力勇猛,能以死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於是剽輕劍客之徒過晏等十餘人,皆來應募。陶責其先過,要以後效,使各結所厚少年,得數百人,皆嚴兵待命。於是複案奸軌,所發若神”。

    “漢末各地方軍閥紛紛募兵自強,並且行之若素,大概即緣於這樣一種不成文的通例。”

    2,棄縣逃跑。

    “(黃巾)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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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8 清洗潁陰(下)

    堂上諸人隱聞遠處騷亂,顧不上堂下的許仲等人了。他們中有些人,如縣尉劉德、主簿秦幹、劉儒等或居縣廷高位,或為縣令親信,或為縣裡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荀、劉諸族請縣令整點軍備、防民生亂之事,登時把“夜召”、“甲士”、“騷亂”等事兒聯繫在了一起。

    秦幹直起腰,跽坐問道:“縣君夜召下吏等入寺,遠處又聞騷亂。敢問縣君,可是百姓生亂?”

    荀貞也聽到了遠處的騷亂,心道:“先前,我與小任催馬疾馳,緊接著,許仲、江禽等人大隊入城,人馬嘈雜,聲聞四方,縣裡的百姓估計都被驚醒了。這騷亂的也許是不知內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縣裡的內應!”

    情況緊急,沒工夫給秦乾等人解釋,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說道:“如今寅時,夜闌人靜,一點聲響就能傳遍全城。不管在遠處騷亂的是誰,都必須立刻將之制止,否則/民心不穩,會釀成大禍。請縣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帶兵的最怕炸營,治民的最怕夜亂。夜深人靜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細,奸猾之輩也會趁亂渾水摸魚,十個人的騷亂就能帶動百人,百人的騷亂就能帶動千人。如不立刻加以制止,用不了多久,滿城都會亂起來。到那時候,也不用太平道來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縣令連連點頭,說道:“對,對。”急令縣尉劉德,“劉尉,你馬上帶吏卒去平定亂民!”

    劉德不知詳情,荀貞怕他壞事,說道:“縣裡吏卒少,還得護衛縣寺。劉君身為右尉,不可輕動。縣君不如遣一大吏,貞再派一些門下賓客配合,趕去平定。”

    縣令儼然把荀貞看成了主心骨,覺得他說的每句話都對,點頭不已,說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就請秦主簿走一趟吧!”

    秦幹和荀貞是老相識了。

    荀貞初出仕,任繁陽亭長的當天就碰上了“許仲殺人案”,當時,縣裡派去辦理此案的就是秦幹和劉儒。那天封查許仲家,面對一群抱有強烈敵意的輕俠,秦幹凜然不懼,膽色十足。相比堂上的其它吏員,他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且他久在縣中為吏,在縣民裡的威望也比較高。

    他起身應諾。

    荀貞和他同至堂門口,小聲把今夜發生的事兒迅速地給他說了下,最後說道:“遠處的騷亂,以我看來,極有可能是妖道在縣裡的內應聞大隊人馬入城,疑事洩露,不能自安,故提早發動。”尋常百姓沒有組織能力,即便聽到了人馬入城聲,也很難這麼快就聚集騷亂起來。

    秦幹以為然,說道:“你放心,有我去,亂不起來!”

    “有君前往,我自無憂。”

    荀貞環顧堂下,點了大小高兄弟的名字:“高甲、高丙,你兩人帶本隊人馬,從秦主簿前去平亂。”

    高甲、高丙齊聲道:“諾!”

    他兩個本就膽大,又跟著荀貞辦過不少大事了,絲毫沒有驚亂之色,浮現臉上的唯有興奮。

    秦幹沒有認出高家兄弟就是那天圍在許仲家外的輕俠之一,看他二人披甲執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氣昂昂,贊道:“真壯士也!”拱手說道,“今夜平定騷亂,多多倚仗諸君了。”

    高家兄弟認出了他,敬他膽勇,倒也沒有失禮,答道:“主簿請先行。”

    秦幹下堂,手按腰劍,半點遲疑沒有,大步往寺外去。高家兄弟向荀貞行了個禮,緊隨其後。荀貞目注他們出了院門。很快,傳來高家兄弟的喝令。人聲、馬嘶,大約二十來人漸漸遠去。

    ……

    荀貞對縣令說道:“我家賓客已到,騷亂處也已有秦主簿去,事不宜遲,就請縣君下令,即刻開始清洗城內。”

    他雖然對許仲、江禽、陳褒、高素等人夤夜前來存有驚疑,但眼下仍不是問話的時候。

    縣令說道:“好,好!君請下令。”竟是把大權全部交給了荀貞。

    事急從權,荀貞不推辭,便在堂上諸多吏員眾目睽睽下,轉回身,面向堂下,分派指使。

    “江禽。”

    “在。”

    “縣裡太平道信眾首領、波才黨羽的分佈情況你最清楚,今夜洗城,以你為首。”

    “諾。”

    “大蘇君、小蘇君。”

    “在。”

    “在。”

    “你二人穩重有謀,騎射勇武,今夜之事,以你二人為輔。”

    “諾。”

    “城中數萬百姓,不可驚擾。今夜洗城,只誅太平道!爾等麾下若有騷擾良家,借機生事者,我家法不饒。”當著縣令、諸吏,沒法說“西鄉院規”,改為“家法”。

    江禽、蘇家兄弟應諾。

    “留下百人守寺,其餘的你們都帶去,分頭行事。天亮前,我在這裡聽你們的捷報。”

    “諾!”

    江禽、蘇則、蘇正領命,向荀貞一拜,急出縣寺。不到半刻鐘,寺外的輕俠已被江禽分派停當,除部分留守外,其他的由江禽、蘇則、蘇正等分別統帶,按圖索驥,各自奔向目標。

    人馬遠去,寺外複歸平靜。

    荀貞一連串的命令,指揮若定。江禽等人聞令即動,雷厲風行。這一切,讓堂上諸吏神馳目眩之餘,即使再愚鈍,也猜出縣裡出現了大事。

    劉儒顫聲問道:“縣君,太平道反了麼?”

    縣令說道:“今夜荀君遇刺,行刺者是本郡太平道渠帥波連賓客,……。”

    ……

    縣令在堂上給諸吏轉述荀貞今晚的經歷,荀貞趁這空閒,下到庭中,召許仲、陳褒、高素、馮鞏諸人近前,問道:“你們今夜悉至,是不是西鄉出了變故?”

    許仲沉穩地答道:“是。陳牛聚眾,欲圖作亂,為鄉人所殺。吾等聞訊,唯恐縣中生變,不敢遲延,遂集合眾人,冒雪夜馳,趕來縣中護衛荀君。”

    “陳牛聚眾,欲圖作亂?”

    “這件事是阿褒最先知道的,通知我等的也是阿褒。具體情況得由阿褒來說。”

    “阿褒,你將詳情道來。”

    陳褒應聲說道:“今晚戌時末,小人剛睡下,有人敲亭舍的門,一邊敲門,一邊大叫。小人和杜君、繁家兄弟、老黃起來,開門見是原盼等人。原盼衣裳染血,提了個首級,跪在門外,開口就說:‘陳牛欲反,已被吾等斬殺,首級在此’,請我立刻來給荀君通報此事。”

    “陳牛謀反,原盼斬之?”

    “是。原盼說,今晚,陳牛宴請西鄉各亭諸裡的太平道‘上師’,在席上,露出招攬他們、謀反作亂之意。荀君早在任繁陽亭長時,就給原盼他們裡買桑苗;去年旱災,又多虧荀君分糧,鄉人才能免為餓殍。原盼說,如果從陳牛反亂,從此汙了他們的清白家聲不說,叛兵一起,潁陰縣首當其衝,他們感念荀君恩德,不願陷荀君死地,因斬殺陳牛於席上。”

    “原來如此!”

    荀貞面上神色不動,心中暗呼僥倖。幸好原盼感念他的恩德,沒有被陳牛招攬。要不然今晚就不是許仲、江禽、陳褒等人來護衛他,而是西鄉變成戰場了。西鄉太平道如果謀反,首要除去的就是許仲等人。敵暗我明,即使許仲等能夠殺出一條血路,自身也會折損不少。

    陳褒繼續說道:“殺了陳牛後,原盼等就夜投亭舍,來報此事。我與杜君聽聞後,略作商議,遣人去莊中告知許君、江君,請他們帶人來舍外匯合。又遣人去請高君、馮君來。又急召受訓的裡民。除留下了些人分頭去接小人等的家眷,護在莊中外,餘下的都隨小人等連夜趕來縣中了。”

    邊兒上一人笑道:“荀君,阿褒說的不對。”

    說話的是史巨先。他也是受訓的裡民之一,且是“什長”。

    荀貞問道:“哪裡不對?”

    “阿褒說他與‘杜君略作商議’,這句話大大不對。”

    “怎麼不對?”

    “老杜無膽!直等到俺們在亭舍外集合時,他尚驚駭恐怖,汗出浹背,口不能言,坐不能起。問他話,他只胡亂點頭,半個字也沒有,如何能‘略作商議’?遣人去通知許君、江君,派人請高君、馮君,召裡民集合,夜馳潁陰,這些都是阿褒一人做的決定。”

    史巨先與陳褒交好,不樂意看他把功勞分給杜買,故而“揭發”他所言不實。其實,就算他不說,荀貞心中也有數。繁陽亭舍裡現今諸人,能用者,可信者只陳褒一人而已。

    “阿褒,多虧你了!”荀貞拍了拍阿褒的胳膊,由衷地說道,末了問道,“原盼立下大功,怎麼沒來?”

    “小人請他鎮守鄉中,安撫太平道信眾。”

    陳牛死了,為防西鄉的太平道信眾再生變亂,不能不留下原盼坐鎮。荀貞頷首,說道:“你處置得甚是。”問道,“陳牛的首級帶了麼?”

    “帶來了。”

    史巨先跑出寺外,取來一個革囊,呈給荀貞。

    打開觀看,囊中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睜著眼,一副驚駭而死的樣子。

    從這個人頭上凝固的表情,荀貞可以想像出在陳家夜宴上,觥籌交錯間,席上主賓貌合神離;一言不合處,原盼等人暴起拔劍,將陳牛刺死酒案上,又取其首級,威嚇陳牛餘黨的場景。

    他想道:“原盼慈眉善目的,似個得道長者,不意也有此等辣手。”

    想來,原盼等不願從賊,除了感念他的恩德外,大約也還有懼他威行的緣故。就不說他在北部督郵任上時手刃沈馴,驅逐濁吏,威震郡北,只他在西鄉任職時,夜半擊賊、誅滅第三氏滿門,這些,可都是原盼等人親見親聞的。

    他自嘲似的一笑,心道:“想不到我乳虎之名,不但令波連顧忌,且使鄉人恐懼。”沉吟了下,又想道,“陳牛是波連的黨羽。他今夜吐露反意,說明兩件事,其一,波才、波連不是在今夜舉事,其二,他們舉事也就在這一兩天了。潁陰有我,經過今晚的清洗,大概可保無虞,但郡中別的縣就難說了。……,此事,得儘快上報太守府。”

    儘管文太守不待見他,於公於私,這件事不能隱瞞。

    他對許仲、陳褒說道:“你兩人隨我登堂,把今夜西鄉之事告與縣君知道。”

    ……

    三人登入堂內。

    諸吏從縣令處知道了荀貞今夜遇刺及他召賓客救城等事,看荀貞的眼神大不一樣了。

    有驚歎,有佩服,有為他後怕。

    謝武說道:“我早知荀君英武,未料英武至斯!”他是荀貞任西鄉有秩薔夫時的前任,所以能被擢入縣廷,就是沾了荀貞“夜半擊賊,剿滅群盜”的光。

    荀貞謙虛兩句,命陳褒把陳牛的人頭從革囊裡拿出,獻上。

    縣令養尊處優,哪裡見過人頭?不止是他,堂上諸吏多也沒見過,都被嚇了一跳。

    縣令說道:“這是,這是?”

    “這是西鄉太平道小帥陳牛的首級。阿褒,你把今夜西鄉之事告與縣君、諸君。”

    陳褒口齒便利,三言兩語把事情講完。

    縣令沒說話,謝武先變了顏色,“騰”地躍起來,慌不擇言,急聲說道:“西鄉生變,刻不容緩。縣君,快派吏卒去西鄉彈壓!”他是西鄉人,宗族親人都在西鄉,關心則亂。

    荀貞說道:“謝君勿憂。阿褒來前,已通知了西鄉有秩薔夫並及各亭亭長,鄉里已戒備起來了。且又,原盼在西鄉太平道信眾中威望極高,原氏在西鄉也是大族,有他帶族中子弟協助鄉亭部吏坐鎮,至少今夜,西鄉不會有事。”

    勸過謝武,他對縣令說道:“陳牛乃是波才、波連的黨羽,他今夜露出反意,可見波才、波連舉事就在這一兩天了。波才、波連一旦舉事,勢必席捲全郡,此事不可不速報與太守知曉。請縣君遣人,立去陽翟,上報太守。”

    “對,對,是應該報給府君知道。”要非荀貞提醒,縣令險些忘了該將此事上報,他說道,“胡廷椽,就勞你去一趟罷。”

    廷椽類似郡裡的督郵,職在巡行諸鄉,糾察鄉、亭吏員。胡勉能一連在這個職務上待好幾年,本身也是個剛強的人,立即應諾。

    縣令寫好上報的奏記,給了他夜行文書。他出堂叫上幾個吏卒,騎馬離去。

    胡勉去後,堂上諸人或驚或駭,無話可說。

    縣令呆坐了半晌,才想起給侍立在荀貞身後的許仲、陳褒賜座。

    許仲、陳褒恪守門下賓客的身份,不敢與荀貞共座,推辭不受,退回庭中。

    燭火跳動,堂內明暗不定。諸人你看我,我看你,坐立不安。劉儒說道:“也不知秦主簿把騷亂平定了沒有?”沒人理他。他索性離座起身,站在堂門口,翹足往外看。

    夜色裡,白雪紛落。入眼處,屋宅、樹木都被夜雪覆蓋,白皚皚一片。正堂所在的院門口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小吏,他們不敢進來,在門外探頭縮腦。堂下,許仲、陳褒、史巨先等人披甲執火立在雪下,任院外的小吏偷窺,任風雪撲面,視線只落在荀貞身上,穩站不動。

    遠處雪下,有黑煙升空。

    劉儒喃喃說道:“是哪裡走了水麼?”

    堂上諸吏管不了縣令了,一湧而出,擠在堂門口,齊齊舉目遠望。

    他們這一離座,堂上只剩下縣令、縣尉和荀貞。

    縣尉劉德在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荀貞心裡有底,晏然自若。縣令自恃身份,雖然不安,不好去和屬下擠成一團,拽著鬍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諸吏的後背,支楞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黑煙起的地方,就是剛才騷亂的地方。幾聲叫喊,隔著夜空,遠遠傳來。

    “在叫什麼?”

    “應該是主簿在彈壓亂民吧?”

    吏員們猜測紛紛。

    幾聲叫喊過後,好像約好了似的,縣裡多處地方同時爆發出喊叫、大呼。傾耳細聽,還能聽到撞門聲,不斷地兵器交擊聲。犬吠大起,雞叫馬嘶,嬰兒啼哭,婦人驚叫,男子呼喝。一城皆亂。稍頃,又有兩股黑煙分在縣裡南北冒起。不知是誰在遠處慘叫了一聲,隔著幾裡外的堂上,眾人都能清晰聽到。

    堂門口的諸吏戰慄失色。院門口的小吏亦皆駭怖回顧。許仲、陳褒、史巨先等人依舊穩立不動。荀貞看在眼裡,暗暗點頭,心道:“不枉我這麼些年以兵法部勒他們!”

    縣令坐不住了,說道:“怎麼這麼大動靜?怎麼這麼大動靜?”問荀貞:“君以為,主簿平亂有幾分把握?君門下賓客洗城又有幾分勝算?城中呼叫沸天,會不會,會不會?”

    他想說“會不會是失手了”,覺得不吉利,把話咽了下去,眼巴巴看著荀貞。

    “縣君不必擔憂。我門下賓客都是忠勇豪傑,足以一當十。”

    荀貞這句是實話。他對自己的手下很有信心。儘管今晚遇刺,住在前院的十幾個輕俠拿不下一個刺客,然而那刺客能被波連派來行刺,顯然是一個難得的勇士,想來即便在波連門下也是數一數二的,不能視為常人。縣裡太平道信眾中可能也有劍客好手,但絕對沒有能與那刺客相比的。己方又是有備而去,早把對方的底細暗訪清楚,對方無備倉促,破之不難。

    縣令說道:“要不要我再派些吏卒去?”

    荀貞無可無不可,比起縣裡的太平道黨羽,他更擔憂縣令會不會臨陣棄城,為了安撫他,答道:“也好。”

    縣令叫了謝武過來,令道:“我見院外聚了不少吏士,你帶上他們,去助秦主簿一臂之力!”

    謝武面現為難,撓頭搔首,磨蹭了好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道:“下吏名雖為‘武’,實無縛雞之力,不通騎射擊劍,雖有殺賊之心,惜無殺賊之力。”

    縣令又召劉儒過來。劉儒心驚肉跳,雙股顫抖,跪都快跪不住了,還不如謝武膽大,不堪之極,結結巴巴地吭哧了半天,也是類似說辭。再又換了兩個吏員過來,回答沒甚不同。

    他為之氣結:“你們!”

    像秦幹、胡勉這樣剛強勇敢的吏員畢竟是少數。內地百餘年不聞戰事,承平日久,朝政又黑暗,童謠唱道:“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怕死懦弱的吏員占了多數。

    滿堂十幾個吏員無人應命,越發顯出了秦幹、胡勉的膽勇,也越發顯出了荀貞的卓然出眾。

    荀貞不忍縣令難堪,為了徹底把他穩住,主動請命,說道:“在下願前去觀秦主簿定亂。”

    他現在是縣令的定心丸,縣令怎肯放他出寺?使勁搖頭:“君乃名門子弟,又是前北部督郵,身份尊貴,不可涉險。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對縣尉劉德說道,“劉尉……。”才說了兩個字,聚在院門口的小吏突然散開,一群人湧進院內。

    縣令大喜,以為是秦乾等回來了,急忙抬眼去看,來的卻是城中諸家大姓的族長。

    荀緄由荀衢攙著,走在最前,小任侍從在側。荀貞慌忙起身,沖縣令告個罪,下堂迎接。

    他雖叫小任轉告荀衢不必理會城中,守好高陽裡就是,但城中有變,無論是為城裡百姓,還是為自家宗族,荀緄都不能閉門掩戶,枯坐家中,因此,他約了劉氏等姓,齊來拜會縣令。

    縣令反應過來,也忙起身相迎。

    荀緄、劉氏家長等諸大姓族長進入堂內,見禮畢,縣令招呼吏員搬來榻座,請他們落座。

    劉氏是宗室,坐客座之首。荀緄其次,荀彧侍立在後,荀貞離了座位,亦侍立在他身後。再次,是別的各族族長。小任沒登堂,和許仲、陳褒、史巨先等站在了一塊兒。

    亂哄哄多時,堂上靜下來。縣令說道:“諸公……。”又才說了兩個字,又幾個人大步入內。

    他定睛觀看,看清了來人後,頓時把想說的話給忘了,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沖荀貞擺手,急切地催促說道:“荀君,快,快,快去問問,縣裡情形怎樣了?”

    這次來的是江禽、蘇則、蘇正。

    荀貞應了聲是,心道:“人都回來了,情形還能怎樣?”知江禽等必已順利洗清了城內,族長荀緄和城裡諸大姓的家長都在堂上,他不願在他們面前失分,不慌不忙地邁步下堂。

    江禽三人手裡各提了四五個首級,擺在堂前階下,跪拜雪上。

    江禽說道:“稟告荀君,城中太平道的首領、內應,波才黨羽已被吾等除去。”

    他語氣平靜,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他而今名聞郡中,人號“郡南伯禽”,手下數百輕俠都是縣鄉勇士,今夜又是以眾擊寡,殺幾個太平道的人確不算什麼大事。

    荀貞別的不問,先問:“可有傷亡?”

    “傷了幾個人。”

    “嚴重麼?”

    “不嚴重。”

    “可有驚擾百姓?”

    “沒有。”

    “我見黑煙騰起,是怎麼回事?”

    “賊被吾等困在屋內,突圍不得出,遂放火自焚。吾等已留下人手,督促裡長、鄰舍滅火了。”

    “突圍不得出,放火自焚”。五個字就可見戰況之激烈,也可從中看出太平道首領、內應們的寧死不屈。荀貞默然,心道:“宗教最易叫人狂熱。”不覺憂心起潁川將要面臨的局面了。

    他返回堂內,向縣令稟報。

    縣令已經聽到江禽的話了,喜形於色,拍手說道:“好,好!君家賓客果然驍勇,我要重賞他們!”給荀緄、劉氏家長等人表荀貞的功勞,說道,“全靠故督郵荀君門下的賓客,這才能剿滅城中妖道的黨羽啊!”

    荀緄拈須微笑。荀彧含笑,扭臉沖荀貞微微頷首。

    劉氏等族的族長也聽到了滿城呼叫,此時才知原來是荀貞門下的賓客在撲滅太平道黨羽。

    劉氏和荀氏世代居住一城,彼此交好。劉家族長不吝誇獎荀貞,也確實喜愛荀貞從容不迫的風範,笑道:“子曰:‘後生可畏’。如貞之者,可謂來者之勝今也。”

    又三人從寺外進來,乃是秦幹、蘇則、蘇正。

    蘇則、蘇正手裡也各提了幾個首級,亦擺在階前,他兩人留在了庭中,秦幹獨登堂上。

    秦幹滿臉血污,黑衣上半是血跡,顯是親自上陣殺敵了,跪倒在地,拜見縣令。

    縣令在看到他時就停下了誇獎荀貞的話頭,等不及他行完禮,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騷亂處果是妖道賊黨相聚,試圖煽民作亂。幹奉君令,及時趕到,幸不辱命。”

    “好,好!卿有功!我要賞你。”

    “今夜之功,全在荀君門下諸位賓客。妖道賊黨兇悍異常,見不敵我等,竟欲焚燒民居。幸賴大小蘇諸君捨生忘死,方才順利將之消滅。諸君雖無亡者,亦有兩人負傷。”

    “都賞,都賞!傷者加倍賞!”縣令喜笑顏開。

    荀貞插口問道:“被焚燒的民居怎樣了?”雖在下雪,如果失火,也是樁壞事。

    他這細心地一問,博得了荀緄、劉氏家長及諸姓族長贊許的目光。他們都是本縣人,和縣令這個眼下只顧關注“賊情隱患”的外來官不同,肯定不想看到城中失火。

    “已經撲滅了。”

    一個吏員小聲說道:“城裡靜下來了。”

    受他提醒,縣令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城裡重新安靜下來。只間或遠聞犬吠一二,以及偶爾有小孩兒的啼哭聲遙遙傳來。那早先升起的三股黑煙也消失不見了。

    堂外雪下,堂上燭火,院中寂靜,雪落樹梢。一場令堂上諸吏聞之色變、折騰了半夜坐不安席的縣內隱患竟如此快捷、如此輕易地就被平定了?回想起來,適才的叫喊、呼聲、紛亂好似遙遠的一夢。

    眾人望向堂外,已過了寅時,卯時來到,夜色將盡,東方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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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9 督郵在此(上)

    陽翟,太守府。

    新的一天來到。今天是太守升堂的日子。

    昨夜,文太守受郡丞費暢的邀請,在丞舍裡喝了大半夜的酒,精神有些不振。他一邊回味宴席上伺候他的那幾個美婢的風情嫵媚,體貼人意,一邊由兩個親近小吏攙扶著,懶洋洋地登堂入室。

    功曹鐘繇、五官椽韓亮、主簿王蘭、計吏郭圖等郡朝重吏早就到了,紛紛起身,迎他上座。

    “諸卿來的早啊。”

    “今日明府升堂,下吏等自該早來。”

    “昨夜費丞邀我賞雪,酒喝得多了些,起得晚了。勞諸卿久候,慚愧慚愧。”

    王蘭笑道:“前年、去年接連兩年大旱,今年剛過了正旦就天降瑞雪。一番新氣象,皆因明府仁德愛民,表忠倡孝,得萬民稱頌,是故上天有感。此乃政通人和之兆也,可喜可賀。”

    文太守拈著稀疏的鬍鬚,面露笑容,意甚自得。

    郭圖笑道:“自明府蒞任以來,擢賢黜惡,勵精為治,如今郡府奸人去位,賢士在朝。上有明太守,下有賢臣吏,政通人和,正該是也。”

    “奸人”云云,顯然是在暗指荀貞、荀彧了。郭圖是個睚眥之怨必報的性子,二荀雖早掛冠自辭,他仍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打擊他倆的機會。

    鐘繇聽不下去了,有心駁他,放眼堂上沒有一個同盟軍。王蘭是太守的心腹。韓亮品性不壞,奈何性子軟弱,遠不及前五官椽張仲守道剛直,是個圓滑的好好先生。這大半年來,他已經討了不少文太守的嫌,為能留在郡朝,繼續為百姓做點事,特別是為了能讓文太守聽進他下邊將要說的話,也只得將對郭圖的不滿暫且忍下。

    等文太守落座,他起身說道:“明府在上,繇有一樁十分要緊的大事稟報。”

    落雪天寒,文太守五十多歲了,年歲大,又瘦小,怕冷,吩咐小吏把火盆裡的炭火升得旺點,抿了口溫湯,去些寒意,又把衣衫裹得緊了些,這才隨口問道:“何事?說來。”

    “故北部督郵荀貞前數日上言,請明府捕拿波才、波連、範繩。其後不久,潁陰荀、劉諸家的賢人又聯名上書明府,請明府捕拿太平道渠帥……。”

    文太守蹙眉不樂,打斷他的話,說道:“這事兒,咱們不是議過了麼?天下諸州郡縣,到處都是太平道的信徒。一個張角反亂,並不代表天下所有太平道的信徒都要反亂。太平道信眾成千上萬,難道個個都是反賊麼?《太平清領經》我也看過,都是導人向善,教人忠孝的!去年大旱,我齋戒沐浴,焚香向天誦讀《孝經》,終乞來今春大雪!我如此愛民,百姓豈無回報?我想,他們絕不會不會起兵反亂,使我為難的。

    “再則說了,波才、波連與張常侍家交好。他們若有反意,張常侍家又豈會與他們相交?……,‘捕拿太平道渠帥’說來容易,本郡太平道信眾遍佈縣鄉,無緣無故地去拿他們的渠帥,鐘功曹,你這是想平亂,還是想促民生亂啊?”

    “下吏不敢。有一事,不知明府知否?”

    “何事?”

    鐘繇凝重地說道:“下吏這幾天一直都在忖思故北部督郵荀貞的上言。貞為人謹慎,不是個冒失的人,若無一定把握,他不會請明府捕拿波才、波連。因此,昨天下吏特地遣人去打聽了一下波才、波連的動靜,這才發現,他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家外出!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去了何處。”

    文太守不以為意,說道:“這有甚奇怪的?元月裡,正是走親訪友之時。出個遠門,訪個親友也是很正常的嘛。”

    “可……。”

    “鐘功曹是想讓本府下令,把凡在今月外出訪友的郡人全都抓起來麼?我倒無所謂,只怕郡府裡的牢獄不夠大啊。”文太守自以為說了句俏皮話,哈哈大笑。

    郭圖、王蘭、韓亮陪笑。

    鐘繇還要再說,堂外一個小吏進來:“啟稟明府,潁陰廷椽胡勉求見。”

    “潁陰?廷椽?”

    太守坐守一郡,乃是剖符之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兩千石的大吏,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一個小小的廷椽,品秩不過百石,類似這樣的官,潁川沒有二三百,也有一二百,憑什麼求見太守?

    主簿王蘭見文太守不快,即呵斥這個小吏道:“今日府君升堂,郡府諸曹的曹椽都在等著府君召見。一個潁陰的廷椽摻什麼亂?問他有什麼事兒,打發去該去的曹院辦理就是。”

    小吏說道:“他說有關係到一郡安危的要事稟報。下吏問他是什麼事兒,他又不肯說,只說奉了潁陰縣令之命,此事只能當面稟與明府。”

    “關係一郡安危?奉了潁陰縣令之命,只能當面稟與明府?”潁陰,荀貞不就是潁陰人麼?鐘繇面色陡變,想道:“難道?……。”立刻出言說道,“既是奉了潁陰縣令之命,明府不妨一見。”

    郭圖雖然忌恨荀貞、荀彧,但他人很聰明,也敏感地從這句話裡嗅到了一點不一般的味道,想道:“太守才剛坐堂,這個廷椽就來求見。他要麼是昨天晚上到的,要麼是趕了半夜的路剛到。不管是哪一個,都說明潁陰發生了大事。”漸漸收起了笑容,破天荒地贊同起鐘繇的意見,亦道:“功曹說的不錯,既是潁陰縣令遣他來的,明府不妨召他入見。”

    文太守勉強說道:“讓他進來罷。”

    ……

    這小吏躬身退出,過得多時,領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百石吏員入院。正是潁陰廷椽胡勉。

    潁陰離陽翟四五十裡地,胡勉冒雪奔馳了小半夜,臉被凍得通紅,身上全是落雪。

    小吏在堂外階前扯住他,叫他先把冠帶、衣上的積雪打掉。他哪裡等得及?隨便拍了兩拍,掙開小吏的手,三兩步跨過臺階,匆匆入堂。

    文太守是個重視身份禮儀的人,先聞“縣廷椽求見”已是不喜,見他失禮,更是不喜,沉下臉,只當沒看見他,端起茶碗,低頭輕抿溫湯。

    王蘭問道:“你求見府君何事?”

    郡主簿、縣廷椽雖然都是百石吏,但一個在郡裡,是太守親信,一個在縣裡,只是個較為重要的縣吏,威權截然不同,故而王蘭一副上官的語氣。

    胡勉沒功夫計較這些,跪拜在地,從懷裡取出潁陰縣令的奏記,高高捧過頭頂,說道:“昨夜戌時,吾縣西鄉太平道小帥,本郡太平道渠帥波才、波連的黨羽陳牛糾眾反叛,被鄉民原盼等人斬殺。”

    “吾縣西鄉太平道小帥,本郡太平道渠帥波才、波連的黨羽陳牛糾眾反叛”幾個字入耳,堂上諸人的神色全變了。

    只聽得一聲脆響,眾人舉目望去,是文太守手裡的茶碗掉在了地上,溫湯撒了一地,濺到他的膝蓋上,還好衣服厚,沒有燙著。

    胡勉頓了頓,見文太守一副愕然的樣子,似無問話的意思,繼續說道:“昨夜子時,故北部督郵荀貞遇刺,行刺者本郡太平道渠帥波才同產弟波連門下賓客。昨夜卯時初,吾縣百姓騷亂。這是吾縣縣令的奏記,請明府觀看。”

    他伏在地上,把奏記高舉了好一會兒,雙臂都酸麻了,還沒有人來拿。他趕了小半夜的路,風寒交迫,體力早就不支,實在強撐不住,偷眼向堂上看。文太守呆若木雞。五官椽韓亮一臉驚懼。主簿王蘭張大了嘴,适才“上官”的傲氣不翼而飛。計吏郭圖的臉上陰晴不定。

    堂上的一片沉默中,鐘繇最先恢復過來,接過胡勉的奏記,呈給文太守。

    文太守下意識地接住、打開,往上邊看。

    鐘繇注意到他眼神茫然,也不知把這奏記看進去了沒有。

    韓亮惶怖地說道:“潁陰百姓騷亂,潁陰的太平道反了麼?潁陰的太平道若反,那咱們陽翟?那我們舞陽?哎呀,适才鐘功曹說本郡太平道的渠帥波才、波連離家外出,不知去向,他們、他們。對了,胡廷椽說什麼?說陳牛是波才、波連的黨羽?……,波才、波連消失不見,陳牛糾眾反叛,潁陰百姓騷亂。”

    一連串的突發事件放在一起,任是傻子也能看出:太平道真要造反了。

    他癱軟在地,帶著哭腔,連聲叫道:“明府,明府,太平道反了!反了!”

    王蘭回過神來,大叫:“明府,快上書朝廷求援,請朝廷速遣將平定。”

    文太守緩過勁來,一目十行,匆忙將潁陰縣令的奏記看完,扔到一邊,說道:“對,對,立刻上書朝廷,請朝廷遣將平定!王蘭,取紙筆來。”

    王蘭連滾帶爬,拿了紙筆,鋪放案上,挽起袖子用力磨墨。

    文太守顫抖著手,拿起筆就往紙上寫,寫了好幾個字才想起來筆上尚未蘸墨。王蘭還沒把墨磨好。他把筆丟下,催促王蘭:“快點,快點。”

    天寒地凍,墨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化開的。他坐不住,從坐榻上起來,搓著手在案前繞來繞去。

    堂外落雪飄搖,堂上諸吏或跪或坐。

    相比哭叫的韓亮、咬牙切齒的王蘭,鐘繇、郭圖兩人較為鎮定。

    文太守苦等墨開,長籲短歎,彷徨無計,陡然想起了鐘繇剛才還在說波才、波連,眼前一亮,快步至他案前,急切地對他說道:“不意竟真如卿言,太平道悖逆謀反。今事急矣!功曹椽何以教我?”

    郭圖頗有智謀,搶先說道:“以圖之見,當務之急不是上書朝廷,而是戒備守禦。”

    “功曹椽以為呢?”

    “郭君所言甚是。”

    聽得鐘繇贊同郭圖,文太守立即又挪步到郭圖案前,充滿希望地問道:“公則何以教我?”

    “陳牛昨夜聚眾欲反,這說明到目前為止,太平道還只是在準備階段,沒有正式造反。這對我們來說是有利的。圖請府君即刻下令點兵,遣一果決剛勇之人,馬上去捕拿波才、波連!波才、波連者,本郡太平道渠帥是也。只要拿下了他兩人,縱有太平道的餘黨存留,料也難為大患,可以從容捕之了。此其一。”

    “甚是,甚是。其二呢?”

    “其二,馬上傳檄諸縣,令各縣的縣令長擒拿各縣的太平道頭目,並遣吏卒嚴防城池。如此,進則逐捕波才、波連等諸賊首,退則各縣分別守城備戰,攻守兼備,足能保全郡無憂。”

    “極是,極是!其三呢?”

    “沒有其三了。”

    “公則妙計,公則妙計。”

    文太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情急之下,全沒覺出自己的失態,也渾沒意識到“馬上去捕拿波才、波連”這條應對荀貞早就提過了。

    他急轉回案後,打算給各縣下令,卻又有一個麻煩出來:“給各縣的命令好下,但鐘功曹說波才、波連早已離家,不知去向。郭卿,捕拿波才、波連該怎麼入手?”

    郭圖啞然:“這,……。”

    ……

    在文太守和郭圖對話的時候,鐘繇也沒閑著,他把胡勉召到近前,低聲問清楚了昨夜發生在潁陰的諸事。

    此時,他挺身說道:“明府請毋驚亂,繇有一計,足可保吾郡不失。”

    文太守丟下筆,從案後繞出,又來到鐘繇案前,用手撐住黑色的案面,身子前傾探出,差不多半跪在地,驚喜地說道:“元常快說,快說!”

    他可以惶急失禮,鐘繇不敢受他半跪,側開身,跪拜答道:“只要請一人入郡,吾郡自安。”

    “誰?”

    “故北部督郵荀貞。”

    “……,荀貞?”

    “明府可知潁陰西鄉鄉民原盼等為何斬殺陳牛麼?”

    “想來是不肯從逆。”

    “下吏初也是這麼想,問了潁陰廷椽胡勉方知,原盼等人竟是因為敬畏荀貞威德,所以才斬殺了陳牛。郡人呼貞為‘乳虎’,其人英武剛健,家為郡南名門,嘗為北部督郵,威震郡中,又有遠見卓識,此前已上言明府,請捕波才、波連、範繩。其人也,波才、波連亦深懼之,要不然也不會昨夜遣人行刺於他。昨夜潁陰生變,又是他臨危不懼,輔佐潁陰縣令,清洗城中,派人平亂。……,明府,今我潁川生死存亡之秋也,欲消弭亂事,非貞不可!”鐘繇叩首,大聲說道,“請明府立即召貞入郡!”

    文太守不喜歡荀貞是因為害怕被荀貞等人架空,害怕失去了權力、成為傀儡,如今太平道將要造反,這一亂起來,別說“權力”,恐怕“性命”也有危險。這樣的危急關頭,他縱不情願,也不能不認真考慮鐘繇的建言了。

    他仔細想過後,覺得鐘繇說得沒有錯。只憑荀貞能“提早發現太平道意欲謀反,早早地就請太守府收捕波才、波連”和“波才、波連亦深懼之,深夜遣人行刺”,就足能證明此人確實是個“人才”了。也許,平定本郡太平道還真是非荀貞莫屬?

    “好,好,我這就召他入郡!”

    ……

    文太守接受了鐘繇的建言,召荀貞入郡。

    在明知黃巾將起,陽翟作為郡治,肯定會成為潁川黃巾軍首要打擊目標的情況下,荀貞卻肯不計前嫌的冒著危險入郡麼?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3 21:23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1:41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0 督郵在此(下)

    文太守召荀貞入郡的文書下午到了潁陰。

    帶文書來的是郡主簿王蘭,潁陰廷椽胡勉亦隨之歸來。

    文書到時,荀貞正在縣廷和縣令、縣吏、荀緄等諸大姓家長商議底下該怎麼辦。

    看完文太守的文書,縣令請王蘭下去休息,等他離開後,唉聲歎氣,離座起身,親自把太守的文書遞給荀貞,言辭閃爍、吞吞吐吐地說道:“太平道的信眾遍佈吾縣諸鄉各亭。經過昨夜的清洗,縣中隱患雖去,鄉間還有隱患。府君在這個時候召君入郡,真是、真是,唉!”

    漢世,郡太守和郡佐屬之間是休戚與共的“封建”式關係。郡佐屬視郡太守為“君”,為了郡太守的利益往往不惜犧牲一切以至生命,但反過來,若不願屈事於人,也可以拒絕郡府的辟用,即使出仕後,如果言不聽、計不從,本著合則留不合則去的原則,也可以離職而去。

    荀貞、荀彧就是後者,文太守不待見他倆,因此相繼掛印自辭。現今,荀貞已然辭官,是自由身了,從當下的出仕慣例來說,他完全可以拒絕文太守的徵召。

    縣令在這個時候吞吞吐吐地對荀貞說這種話,言外之意,其實就是想請他拒絕文太守的徵召。

    堂上諸大姓的家長擔憂本縣安危,也有好幾人對文太守的徵召不滿。

    一人說道:“幸賴乳虎,縣中的隱患方能被消弭於無形之間。今縣中雖安,縣外虎狼環伺。太守不為吾縣百姓著想,反在這時候召荀君入郡,豈有此理!”

    有人替荀貞鳴不平:“昔君為北部督郵,逐貪除惡,民為之歌。今太守至任,不獎賞君的功勞,反對君百般刁難,以至君與文若不得不先後掛印,委屈歸家。方今郡中有難,又想起君了?”

    一時堂上盡是反對之聲。

    荀貞低頭細看文太守的文書,默不出聲。

    文太守的這封文書大概是倉促寫就的,沒多少字,字也寫得很潦草,只說“悔不早聽卿言,致使有今日之變”,又說,“郡朝上下,無不蹺足以待卿來;生民百萬,盼君如嬰兒之盼父母”。他可能也怕荀貞計較他以前的態度,抬出了“生民百萬”這個大帽子。

    縣令問道:“荀君,你看這,這……。你是去,還是不去?”

    “當然要去!”

    說話的不是荀貞,是荀緄。

    荀緄拄著拐杖,顫巍巍站起來,斬釘截鐵地對荀貞說道:“吾族世居本郡,豈有見郡有難而袖手旁觀之理?昔你為北部督郵時,百姓歌曰:‘荀貞之,來何遲’。今太守有召,你必須去,不但必須去,而且必須馬上去!如此,方不負百姓對你的讚譽,方不負你為我荀家子弟。”

    荀緄是荀貞的長輩,在潁陰亦德高望重。他這一開口,縣令和諸姓家長都不好再說什麼了。

    荀彧贊同荀緄的意見,也認為荀貞該去。不過他不是從“名望”這個角度考慮的,而是從軍事角度考慮的。他對荀貞說道:“孤城難支。陽翟,郡治也,與吾縣又只相距數十裡,朝發夕至。陽翟若失,賊勢必漲。待其時也,賊挾大勝之威席捲郡南,吾縣難保。”

    對堂上諸人而言,荀彧的這個分析比荀緄的話更有說服力。

    荀貞本來有些猶豫。

    他比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黃巾起義的聲勢,如果太守對他言聽計從,他不介意應召去郡府。可太守分明不待見他,現在召他入郡只是因為倉促無計,等黃巾起義後呢?等太守看到黃巾起義的聲勢後呢?他會不會恐懼害怕?重壓之下,他會不會昏招迭出?會不會棄城而逃?

    在聽了荀彧的話後,他不再猶豫了,說道:“好,我現在就去郡府!”

    不管在太平道正式起義後太守會不會昏招迭出,為了潁陰、為了宗族、為了妻子,也為了他自己,他都必須要去。

    縣令想再勸勸他,說道:“荀君,陽翟是郡治,民亂若起,必為首戰之地。此去陽翟,無異自投虎穴。君請三思而後行啊!”

    “縣君,誠如我族父所言,我家世居潁川,為郡冠姓,今逢大變,自當慷慨赴險,死且不顧,又豈能因為懼難而罔顧鄉人,只圖自保?再則,文若說的也沒錯,‘孤城難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陽翟若失,吾縣也難保全。我去了陽翟後,吾縣若遇賊襲,也可帶兵來救。”

    決定做出,不再猶豫,荀貞再次顯出了他果決的一面,說去就去。

    縣裡的吏卒不足,為保證本縣的安全,他此去陽翟不打算帶“荀家軍”,只帶西鄉賓客。

    出了縣寺,他請送他出來的縣令與諸姓家長留步,拜別荀緄,與荀彧告別。

    今天早上,他分別派人去了西鄉和許縣,去接門下輕俠、受訓裡民以及宣康、李博的親戚家人與陳寔、陳群一族。西鄉的人接來了,陳家人還沒接來。他對荀彧說道:“我走後,我門下賓客的親戚家人就全靠文若照顧了。陳家人來後,代我道個歉,就說我不能迎接他們了。”

    “兄自去,毋憂家中。……,要不要先回家裡,和阿嫂告個別?”

    荀彧說到了荀貞的心裡,他很放不下自己的小妻子,可眼下卻顧不上兒女情長了。他慨然說道:“郡裡都要翻天了,我怎麼能還牽掛家裡?”

    令許仲、江禽、陳褒等人召齊西鄉賓客、裡民,留下傷者,三百多步騎列隊於縣寺門前。

    他登高說道:“諸君皆知,太平道將反。諸君昨夜冒風雪夜馳數十裡,扣縣門,援救於我,我非常感謝。今太守召我入郡。我只能對你們說,此一去,九死一生。若有不願去者,我不勉強。你們的家人親戚都已被我接來了縣裡,你們可以留下來,與他們團聚。我只有一個請求,若我不幸戰死,希望諸君能記住你我今日之情,每年我的忌日,給我的墳頭添一碗酒。”

    輕俠、裡民受他多年供養,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荀貞的這番話說得又很讓人動容,沒有一個退卻的。許仲、江禽、陳褒帶頭,諸人舉起兵器,大呼:“願從君入郡!願為君赴死!”

    雪下了一夜半天,至此漸小。

    雪花淩亂,撲撒在眾人的衣甲、兵器、坐騎上。

    落雪、兵馬、大呼,縣寺門前,一股慷慨壯烈之氣直沖雲霄。

    縣令、諸姓家長、荀彧站在寺門後,仰望荀貞,都不禁動容,想道:“貞之平素接人待物溫和有禮,恂恂如君子,今逢大變,乃現崢嶸頭角,真荀家乳虎,吾郡英雄也。”不約而同想起了前縣令朱敞,“乳虎”這個稱號就是朱敞最先說出來的,又都欽佩朱敞有識人之明。

    荀貞從高處下來,多看了陳褒兩眼,心道:“遊俠劍客們尚氣輕生,願意從我去郡府不足為奇。繁陽亭的受訓裡民只是普通百姓,我本以為能有一半人肯跟著我離家去郡已是不錯,沒想到竟沒有一個留下的!這都是阿褒的功勞啊。”

    陳褒機敏伶俐,善與人交往。如果說荀貞與人交是推赤心置人腹中,使人感激涕零,那麼陳褒與人交就是春風拂面,令人輕鬆自在。與輕俠、寒士交往,得其感恩,陳褒不如荀貞;與普通百姓交往,得其效死,荀貞不如陳褒。

    許仲、江禽、陳褒整好隊列。小任、程偃牽了荀貞的坐騎來。程偃傷的不重,不肯留下來,堅持要隨荀貞齊去。荀貞拗不過他,只得允了,翻身上馬,正要走。十來個人騎馬趕來。當頭兩個,一個披甲執戟,是文聘,一個高冠帶劍,是荀攸。

    文聘年紀小,睡覺死,白天受訓又辛苦,沾著枕頭就能睡著,昨晚荀貞遇刺那麼大的動靜,他在後院愣是沒聽到,也沒趕上後來的洗城,後悔得不得了。聽說了荀貞召集門下賓客,像是要出城,急忙忙帶著門下騎奴和荀攸一塊兒跑來了。

    “荀君,哪裡去?”

    “去郡府。”

    “我和你一起去!”

    荀攸聰明,不用問荀貞,只看低眉順眼隨在荀貞身後的王蘭,就猜出了必是太守召他入郡,說道:“我與你同去。”

    荀攸、荀彧之智,後人誰不知?要不是顧念宗族、妻子安全,荀貞剛才在堂上時就邀請荀彧同去了!荀彧去不成,他本就打算邀荀攸同行的,聞言大喜,說道:“正要去請公達與我同行!”

    文聘叫道:“我也去!”

    程偃、小任諸人笑了起來。

    荀貞亦不覺微笑,想道:“仲業尚未弱冠,按理說不該帶他涉險。不過,他與文太守同族,文太守往日對他也頗為照顧。把他帶去郡裡,也許能助我稍許?至少,一些不合適我說的話,可以讓他去說。”說道:“你去可以,但去了後,可不能只睡覺啊!”

    文聘羞紅了臉,咬牙說道:“從今兒往後,我晚上就不睡了!”

    荀貞哈哈大笑,騎在馬上,向仍站在縣寺門內沒離開的縣令、荀彧等人拱了拱手,道聲告辭,馳馬奔行。

    快到城門口,碰上了秦幹。秦幹帶著幾個吏卒在街邊牆上貼招募兵士的告示。

    荀貞沒有停馬,對他點頭示意,驅騎直過。

    城門口,又碰上了荀衢。

    潁陰城防不足,荀、劉諸氏已答應縣令派本族子弟、賓客協防。荀家負責的是城西。

    因為黨錮,荀衢頹廢放蕩了多年,今朝終有用武之地,意氣風發,問了荀貞作甚去後,自信地說道:“你只管去,縣裡有我在,必固守金湯。陽翟若遭賊圍,我會帶兵相救。”

    荀貞不久前才對縣令說:潁陰若遭賊,他會帶兵來救。殊未料尚未出城,這話就被荀衢幾乎原封不動地送還回來。也是有趣。看著荀衢鬥志昂揚、精神煥發的樣子,荀貞也為他高興,說道:“有仲兄在潁陰,我在陽翟沒有擔憂了。”

    出了縣城,荀貞召來兩個輕俠,說道:“你們即刻去陽城鐵官,告訴樂進、江鵠、小夏,就說太守召我入郡了。我入郡後,會想辦法征得太守同意,召鐵官徒、奴入郡,叫他們及早做好準備,只等太守府的公文命令一到,馬上就率眾趕去陽翟!”

    今天早上,在遣人去接賓客家眷、許縣陳氏的同時,他還派了幾個人去陽城,通知樂進等人,告訴他們太平道就要反了,命他們立刻動手,清除鐵官隱患。並令他們,等到黃巾軍起後,可尋機帶鐵官徒、奴支援潁陰。

    現在,他被太守召入郡府,這個計劃也要相應地做出一些調整。

    這兩個輕俠接令,荀貞吩咐許仲額外撥出兩匹好馬給他倆,一人兩馬,馬歇人不歇,奔往陽城去了。

    ……

    距離昨夜遇刺、陳牛被殺、清洗潁陰已經過去了半夜半天,波才、波連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極有可能會提前發動。在這樣一個時刻,時間就是生命。稍有耽擱,可能就會落在波家兄弟的後邊。事不宜遲,荀貞傳下令去,迎風冒雪,奔赴陽翟。

    因為不清楚波才、波連現下的位置,為避免半路受到埋伏,陳褒帶了一隊人在前開道,江禽押後。荀貞、許仲、荀攸、文聘等坐鎮中軍。

    一路行去,沿途各鄉似與往日並無不同,但若細細觀察,又會發現分明透著詭異。

    路上看到的多是老弱,青壯少了許多。

    潁陰縣界內的諸鄉亭部接到了縣裡的警告,一片風聲鶴唳。路過的鄉寺、亭舍前聚集了很多本地大姓的子弟、賓客,見到荀貞一行三百余步騎馳騁而過,分別露出了惶恐、戒備等等各種不安的神色。大部分的寺、亭前都有官吏的身影,也有兩三個亭舍前只有大姓子弟、賓客聚集,卻無吏員影蹤。想來,應是亭長、亭父、亭卒害怕亂起,棄亭逃跑了。

    對此,荀貞亦無可奈何。他總不能捨下陽翟、潁陰不管,來管這幾個小小的亭部。

    值得慶倖的是,路上沒有遇到截擊,入夜,到了陽翟。

    ……

    陽翟和潁陰一樣,今天一天都沒開城門。

    王蘭上前,叫開了城門。

    荀貞夜入城中,回想起他初任北部督郵時來陽翟的情景,那天是臨近傍晚,夕陽散發餘暉,城中人來人往,車馬喧嘩。今夜,城中寂靜,燈火稀疏,寒風夾著雪片,籠罩全城。風嗚嗚的穿過街巷,雪掩蓋了鱗次櫛比的民宅。

    他仰首望天,月亮雖在,卻給人一種烏雲壓頭的感覺。

    城頭上一隊隊郡卒高舉火把、披掛齊全,執著兵器,在什長、伍長的帶領下,緊張地來回巡邏。時聞鎧甲撞擊之聲,在雪夜裡清脆響亮。

    放了他們一行人入城後,城門緩緩地關閉。城外空曠,落雪明澈,城內屋宅遮蔽,月光黯淡。荀貞有個錯覺,覺得好像被一隻猛獸吞入了腹中。他搖了搖頭,把這錯覺丟掉。

    王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色,說道:“荀君,去郡府吧?”

    “主簿請先行。”

    不但城上有郡卒巡邏,街道上也有兵卒巡邏。

    從城門到郡府,不短不長的一截路上,接連碰到了七八隊巡邏的士卒。每隊士卒人都不多,四五人,應是一伍,碰見荀貞他們這三百多步騎,最先的反應無一不是被唬一跳,有膽小的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長矛。內地久無戰事,官吏怯戰,士卒也一樣有怯戰的。

    由眼前的士卒想到路上的見聞,荀貞心情很沉重。只憑他,能救下陽翟麼?

    他聽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和的的的馬蹄聲,顧盼左右,還好,有荀攸在,有文聘在,有許仲在,有江禽、陳褒在,有三百餘賓客、裡民在,鐵官裡還有樂進在。他向城中某個方向遙望了一眼,城裡還有戲志才在。

    不管他為今日準備了多少年,不管他是不是有了一點做個“當世英雄”的念頭,到底沒有經歷過戰爭。昨夜洗城時,他雖也意識到了大戰在即,可當時他是在城裡,對城外廣袤的鄉野沒有直觀的感受,今天沿途觀看諸鄉亭裡舍,給了他一個直觀的印象,也使得他不再只是從“紙面”上理解戰爭,而是開始從“實地”理解戰爭了。想到也許很快就要面對“廣袤鄉野”的圍攻,難免會心神不定。

    多年來養成的深沉城府幫助了他,隨從身邊的諸人沒有一個看出他的不安,看到的只是他從容鎮定地驅馬前行。

    他深吸了口氣,清澈冰冷的空氣使得肺腑為之一涼。他打了個冷戰,笑道:“這陽翟,怎麼好像比潁陰還冷?”

    王蘭陪笑說道:“是,是。陽翟臨山近水,所以一下雪就容易冷。”

    “這麼晚了,府君會不會已經睡了?”

    “不會。府君交代我,說待君到後,立即請君入府相見,他會一直在府裡等君。”

    作為文太守的心腹,對文太守此前對荀貞的不公平對待,王蘭一清二楚,唯恐荀貞負氣不肯來,這一路上都陪著小心。好容易把荀貞等人帶到郡府外,他為難地看了看三百余步、騎,商量似地說道:“府裡怕容不下這麼多人。要不然,先讓他們在府外等候?等見過府君,再找地方安頓他們?”

    “好。”荀貞痛快地答應了。

    他從馬上下來,吩咐許仲、江禽、陳褒留在府外約束部眾,帶了小任、程偃,與荀攸、文聘跟著王蘭入府。

    和風雪蕭瑟的城中街巷不同,府中燈火通明。

    府裡府外,到處是執兵披甲的吏卒,或站崗,或巡邏。

    荀貞等人經過諸曹的曹院時,不少人探頭外看。這些都是聞聽了風聲,知道太平道將要生亂而不敢歸舍、留滯府中的吏員。其中,有認識荀貞的,竊竊私語:“這不是故北部督郵麼?他怎麼來了?”

    “我聽說,是上午鐘功曹諫言府君,召他來的。”

    “府君召他來的?”

    “是啊。”

    “也是,荀君號為‘乳虎’,勇猛知兵事,任繁陽亭長時就帶著鄉民剿滅過一股悍盜。今若平亂,非他不可。”

    “府君召他來倒不是因為他曾剿滅過悍盜,而是因為他前些天上言府君,請捕波才、波連。”

    “有這回事兒?”

    “是啊,可惜府君沒有聽從。今太平道果然謀反,足見其先見之明。府君當然立刻召他入府。……,唉,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來了!”什麼叫“居然真的來了”?這個小吏是在暗指文太守刻薄對待二荀之事。看著荀貞大步經過,他臉上一副敬佩神色。

    ……

    王蘭前引,荀貞隨後,荀攸、文聘、小任、程偃再後,六人來到正堂。

    小任、程偃留在堂外,荀貞等在堂外脫掉鞋,抖掉身上的積雪,邁步入堂。

    堂內,燭火通亮,亮如白晝。

    太守上首座,左右各做了十幾個郡府大吏。

    郡丞費暢、五官椽韓亮、功曹椽鐘繇、南北部督郵、諸曹曹椽悉數在位。

    從荀貞到堂前起,他們的目光就緊緊地盯在了他的身上,看著他脫鞋、看著他抖掉積雪,看著他從容不迫地入內,看著在王蘭通報後,他跪拜在地,向太守行禮。

    堂上只在太守下邊空了個坐榻。依照規矩,這個位置是王蘭的。王蘭遲疑片刻,決定不坐,留給荀貞,繞過案幾,從後邊來到太守身後,垂手侍立。

    荀貞、荀攸、文聘行禮畢,起身。

    對太守行過禮,荀貞對在座的鐘繇、賊曹椽杜佑等熟人微微示意。他們也含笑回應。

    文太守雖然接受了鐘繇的建言,親寫文書召荀貞入郡,但就他本心來說,他對此還是不情不願的,主要是拉不下面皮來。昔日逼走荀貞的是他,現在巴巴地求荀貞回來的還是他。他五十多歲了,不得不向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低頭,臉上很掛不住。

    荀貞剛上堂的時候他就想說話,不知何故,也許是因為心中彆扭?話到嘴邊沒說出來。荀貞行禮的時候,他又想說話,想免了他的禮,又是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他瞧見了文聘,心道:“仲業怎麼來了?”眼見荀貞三人行禮完了,想道,“我且先與仲業聊上兩句。”話到嘴邊,這次說出來了,只不過卻變成了,“悔不早聽卿言,致有今日之變。貞之,你總算來了。今太平道果欲行悖逆之事,波才、波連不知去向。卿有何以教我?”

    話說出來,他頓時後悔。可這幾句話確實是他的心裡話,特別“卿有何以教我”這句更是他在看見荀貞的第一眼時就想急切詢問的。如今脫口而出,雖然後悔,也一陣輕鬆。

    他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生怕在座的諸吏嘲笑他,不敢往左右看,沒奈何,只得把視線盡數投注在荀貞的臉上。這種“專注”,在別人看來,倒顯得他很“誠心”。

    他既“誠心”,荀貞也就恭謹,複又跪拜在地,說道:“貞敢問明府,郡中現在都做了什麼準備?”

    文太守答道:“今天上午開始實施戒嚴,令城中各裡的裡長管束本裡百姓,不得隨意出入。派吏卒排查各裡太平道信徒,凡有可疑者,悉數下獄。並遣人傳檄令,命各縣戒備,又上書州裡,報知了朝廷。郡中兵力不足,依公則之計,今天中午張榜各裡,招募劍客、勇士充實兵力。”

    聰明人很多。鐘繇、郭圖等都是智謀出眾之人,荀貞在潁陰做的那一套,陽翟基本也都做了:實施戒嚴、嚴防城池,搜捕太平道信眾,招募勇士從軍。

    唯一不同的是:在“搜捕太平道信眾”這方面,荀貞是有的放矢,陽翟則是漫天撒網。

    荀貞聽後,心中安定,想道:“郡府的種種佈置還算不錯。只是聽府君意思,他們似乎尚沒弄清誰是波才、波連的黨羽。”

    郡府不知道誰是波才、波連的黨羽,他知道。有劉鄧這個大內應在,他早就把波才、波連在城中的黨羽、親信查了個清清楚楚,這些人的名單現今就在他的懷中。

    不過,他不著急拿出來,尋思想道:“這一場大功勞,我要送給一人。”

    他先不說此事,而是問道:“郡中兵力不足?敢問明府,現有兵卒幾何?”他雖當過北部督郵,但不管軍事,對本郡軍卒的數量並不清楚。先問清兵馬數量,才有應對叛亂的底氣。

    “三千餘人。”

    “吾郡信奉太平道者,以十萬計。妖道若起,三千郡卒怕難抵擋。貞有一計,可使郡中立得數千精銳。”

    “噢?快講,快講!”

    “波才、波連雖然不知去向,範繩仍在鐵官,可立遣人星夜赴鐵官,捕拿範繩,再令鐵官令沈容、鐵官主簿樂進揀選鐵官中壯健可靠者,編為軍伍,許其鐵官徒戴罪立功,許其鐵官奴若立功,可還為良人。彼輩得明府許免罪、許為良人,必能死戰。如此,可立得兩千精銳。”

    鐘繇說道:“上午已遣人去鐵官捕拿範繩了。範繩不足慮,但編鐵官徒、奴為軍?”他躊躇地說道,“鐵官徒皆刑徒罪人也,今若編為軍伍,會不會反而從賊?”

    “鐵官令沈容忠直堪大用,鐵官主簿樂進勇武能服眾,有他兩人出面,貞以人頭擔保,鐵官徒、奴必不會從賊。”

    茲事體大,文太守猶豫不能決定。

    荀貞伏地叩首,言辭懇切地說道:“今事急矣!妖道一起,三千郡卒如何能支?明府若信不過鐵官徒、奴,等他們來後,可把他們留在城外,不許他們入城。如果他們從賊,不過給反賊多加一兩千人。如果他們殺賊,明府麾下立刻就多了兩千勁卒。利大過弊!”

    “卿言有理。”

    文太守同意了荀貞的意見,寫了一道公文,派人送去鐵官。

    荀貞暗喜。雖說即便沒有這道公文,樂進、小夏、江鵠也能把鐵官徒、奴編為軍伍,但鐵官裡還有別的吏員,肯定會遇到一些阻力,而今有了這道公文,更好辦事了。

    為樂進掃清了這個障礙,他轉回話頭,說道:“我方才聞鐘功曹言語,城中似還在排查波才、波連黨羽?”

    文太守苦惱地說道:“可不是麼!城中信奉太平道的人不少,為免引起民亂,不能盡數捕拿,只能一個裡、一個裡地查過去。這麼多人,倉促之下,哪裡是好查的?查到現在,一個波才、波連的黨羽都還沒有找到!”

    “我有一友,去年就疑波才、波連圖謀不軌,私下暗查,早將他兩人在城中的黨羽查訪清楚。明府可召他來,一問即知。”

    文太守不敢相信,又驚又喜,說道:“竟有此事?此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裡?快請他來!”

    荀貞應道:“是。”

    他到堂前召來小任,低聲耳語幾句,背著堂上諸人,從懷中取出波才、波連黨羽的名單,交給他,說道:“去吧,將戲君請來。”

    “這一場大功勞”他正是想送給戲志才。

    ……

    小任出了太守府,騎馬去戲志才家。叫開了裡門,來到戲家院外,下馬敲門。

    戲志才與妻子剛剛睡下,披衣而起,出來開門。

    小任與戲志才見過多次,行個禮,開門見山地說道:“府君有召。”

    今天陽翟城裡亂了一天,人人自危。夜聞敲門之聲,已讓人生疑;聽是太守相召,越發古怪。裡諺雲:“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這大晚上的,太守相召作甚?

    戲妻在室內,只聽到了小任說話,不知來者是誰,甚是擔憂,見戲志才回到屋裡,拽住他的衣袖,不想讓他去。

    戲志才大笑說道:“你自嫁給我後,饑一頓飽一頓,吃了多年的苦。今夜,我要借貞之之力,致於青雲之上了,以後可以錦衣玉食地養你了,你卻怎麼反而阻我?怎麼?你寧願吃糟糠,不願食膾炙麼?”

    “夫君此話怎講?”

    “小任你不認得麼?他是貞之家的賓客。此必是貞之薦我,故太守有召也!”

    “荀君?荀君不是掛印歸家了麼?”

    “今日城中亂了一天,晚上貞之到郡,顯然是太守遇到了大麻煩,無計可施,因複請他歸朝。我剛才問了小任,貞之剛到郡裡不久。他方到郡府,太守即召我入見,如此急促,說明你的夫君我,要得郡朝大用了!”

    戲志才智謀過人,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出仕,不是沒有出仕之意,而是因為出身貧寒,沒有機會。

    此前,荀彧、荀貞雖然先後舉薦過他,奈何時任太守的陰修給的職位太低,他雖為寒士,自恃才高,卻也不屑去要,今夜小任奉太守命令前來請他,他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這一回必是能得重用了,故而毫不猶豫,當即令妻子取來冠帶衣服,穿好,又從牆上取下荀貞贈給他的百煉寶劍,坐在床上,抽劍出鞘,對著室外的落雪,彈了一彈,吟道:“藏劍十年兮,一朝露鋒!”

    從他讀書至今,整整十年了。

    他辭別妻子,帶劍出了院門,問候在院外的小任:“貞之有何交代?”

    小任把太守緣何召他的經過說罷,拿出名單,呈給他:“這是荀君查得的城中波才、波連黨羽名單住址,荀君說,請君先看一遍,暗記下來。”

    這要換個別人,如荀彧、荀攸、陳群,可能當場就會翻臉,以為荀貞是在侮辱他們。戲志才不介意這些,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才能能不能得到發揮,壓根就不推辭,接過名單,就著小任打的火把光芒,快速瀏覽了一遍。他記性好,看完就記住了,對小任說道:“走罷!”

    去太守府的路上,他細問了潁陰的情況,神情變得嚴峻起來,歎道:“我向來自負智謀,與貞之相交數年,今日方知他遠勝於我。”他歎的不是荀貞在潁陰的應對處置,而是荀貞竟然早在去年,甚至是前年就未雨綢繆,查清了波才、波連的黨羽,這份“遠見”讓他嘆服。

    他不由想道:“前年,貞之巡行郡北,至陽城時,似對鐵官徒甚感興趣。莫非,他那時就看出了太平道將要造反麼?”

    ……

    在太守府門前,戲志才、小任碰見了一個人。

    小任認得,是荀貞去年留在陽翟的一個輕俠,很奇怪,上前問道:“你來此作甚?是聽說了荀君入縣,所以前來拜見的麼?”

    荀君入城的動靜不小,這個輕俠在住處聽見了,打聽出是荀貞入城後,立馬趕來求見。他說道:“我有急事,需要面見荀君!剛請了門吏進去通報,正等荀君召見。”

    戲志才說道:“既然有急事,還等在這裡作甚?跟我們一起進去。”

    他挺有魄力,太守的面還沒見著,就替太守做主,放這個輕俠進太守府了。

    門卒知道他是太守請來的人,沒有阻攔,放他們進去了。

    登入堂上,荀貞已然落座,坐的便是主簿王蘭的位置。兩人一坐,一立,對視一笑。

    戲志才向太守行禮。

    文太守迫不及待,說道:“吾聞荀君言,卿知波才、波連在城中的黨羽底細?”

    “正是。”戲志才大言不慚,把名單呈上,“此即波才、波連黨羽的名單及其住址。”

    文太守喜不自勝,搓著手,連聲說道:“太好了,太好了!”令主簿王蘭,“拿上來,給我觀看。”

    鐘繇相信荀貞,不疑這份名單有假,起身說道:“今既已知波才、波連黨羽,繇請明府立即下令,遣人捕拿。”

    “對,對。馬上派人捕拿。”受了鐘繇提醒,文太守也不看名單了,轉顧堂上,問道,“誰願前往?”看向郡丞費暢。事關重大,最好的人選自然是郡丞了。

    費暢哪裡敢去!勾下頭,一言不發。

    文太守面現失望,陡見一人出席,說道:“下吏願往!”卻是鐘繇。

    又一人出席,奮聲說道:“下吏職在捕賊,願與功曹椽同去。”乃是賊曹椽杜佑。他儘管有點貪墨,小節不修,關鍵時刻不掉鏈子。

    文太守手寫檄令,給他兩人,說道:“滿城數萬百姓,一郡安危,盡托兩位了!”

    鐘繇、杜佑領命,接過名單,按劍闊步出堂,自去點集吏卒,按照名單分別捕人。

    趁這功夫,戲志才告訴了荀貞,堂下有他的賓客求見。

    荀貞往堂下看去,瞧見了立在庭中雪下的那個輕俠,心頭砰砰直跳。這個輕俠,可不就是他留在陽翟,命查探波才、波連下落的那個輕俠麼?他心中想道:“難道他查出了波才、波連的下落?”顧不上請示太守,起身離席,三兩步來到堂外,赤足走下臺階,問道,“查出來了?”

    “查出來了。”

    “好!”

    荀貞輕拍了幾下他的肩膀,轉身回堂上,一揖說道:“貞請出斬波才、波連。”

    “出斬波才、波連?”

    “我門下賓客已查到了波才、波連的落腳地。”

    文太守幾疑自家耳朵聽錯:“你說你門下賓客查出了波才、波連的落腳地?”

    “正是。”

    “卿真吾之福將也!”

    荀貞一到,先解決了城中波才、波連黨羽這個難題,又找到了波才、波連的下落。接連的驚喜之下,文太守把那一點放不下臉皮的難堪忘到了九霄雲外,霍然起身,說道:“我給你五百郡卒,再由王蘭輔佐,捕殺波才、波連!”

    “諾。”

    荀攸、文聘坐在後來加上的兩個座位上,此時起身,說道:“攸(聘)願從貞齊往。”

    戲志才也道:“忠願同行。”

    文太守高興得只想手舞足蹈,不管誰說話,他一概全都同意,說道:“都去,都去!”

    ……

    出了郡府,王蘭用文太守給的兵符點齊郡卒,荀貞帶上許仲、江禽、陳褒等賓客、裡民,並及荀攸、文聘、戲志才,由那個輕俠引路,出城疾行,冒著夜雪,向南奔行了二十多裡,遙見前方田野之間矗立著一座溝深壘高的大莊。

    引路的輕俠指著說道:“小人查訪多日,今天上午終從波才家的一個大奴那裡探聽出他們就藏身此莊。本想當即去潁陰報與荀君知道的,誰知郡裡卻關閉了城門,還好,太守召荀君來了,沒有耽擱太久。”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波才、波連那麼多人,不可能把行蹤隱藏得密不透風。何況這告密的大奴是他家裡的人,“內賊”最難防。

    荀貞勒住馬,叫郡卒整隊,排在前頭。他門下的輕俠、裡民今天累得不輕,先不用他們上陣,留在後頭休息。

    戲志才說道:“此莊刁鬥森嚴,占地甚廣。波才、波連預謀多年,莊中想必人馬不少,強攻不易。以我之見,不如攻心為上。”

    “願聞其詳。”

    戲志才低聲說了幾句,荀貞、荀攸拍手笑道:“妙計也。”

    荀貞便依他計策,令郡卒遠遠地砍倒幾棵大樹,作為攻打莊門的用具,抬著樹幹,伏低身子,潛行到莊外護城河邊。莊上有人巡邏,眼尖的看見了郡卒,高聲大叫。叫聲未落,驟見遠處無數人從雪地、田野、丘陵間冒出身形來,盡敲擊兵器,齊聲大呼:“故北部督郵在此”。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1:45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1 雪夜攻莊

   無數人從雪地、田野、丘陵間冒出身形來,敲擊兵器,齊聲大呼:“故北部督郵在此”。

    數百人冒雪大呼,在夜裡動靜很大。宿鳥被驚的“撲簌簌”從樹上飛起,好似無頭蒼蠅似的,在雪下夜中橫飛直撞。

    近處有人偷襲,遠處有人大呼。莊中值夜的人驚惶失措,顧此失彼。

    他們到底不是職業的軍人,也沒有經歷過戰爭,更沒有想到會在半夜遭到攻擊,面對驟變,束手無策。

    有的呆立不動,愣愣地望向呼聲大起處。有的掉頭飛奔,向莊內傳訊。

    也有機靈點的,連忙彎弓搭箭,射向莊外。可惜一來隔得遠,二則受風雪影響,稀稀落落的幾支箭矢沒射出多遠,就歪歪斜斜地墜落牆外。

    雖說潛行到莊外的郡卒在這之前也沒上過戰場,但到底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而且眼前要攻打的也不是什麼城池,只是個莊園,由屯長、隊率們帶領著,還算有條不紊。

    天氣寒冷,護城河上結了冰。他們分成數隊,溜過冰面,迎著稀疏的箭矢,沖到莊下。弓箭手與莊上對射。三十多個壯士在盾牌手的保護下,扛著粗大的樹幹輪流撞擊莊門。

    遠處,荀貞門下的賓客、裡民們不間斷地敲擊著兵器,高聲大叫:“故北部督郵在此!奉檄令捕拿反逆。降者免死,頑抗者殺!”一聲接一聲,如潮水也似撲入莊中人的耳中。

    莊中上值夜的人進退失據。

    “故北部督郵荀貞”大名鼎鼎,莊裡的人大多聽過他的威名。尤其那些來自郡北的,因他兩年前手刃沈馴、逐貪除惡等種種的作為,對他更是有一種複雜的感觸,和原盼差不多,既懼其威行,又感其恩德。

    近看攻打莊子的郡卒鎧甲閃亮,黑壓壓一片,不下數百人之多。遠看雪野中數百人擊兵狂呼,如同餓狼。有眼尖的看見了荀貞。荀貞騎在馬上,頭裹幘巾,身穿袴褶,腰插環首刀,在火把的光亮中英武不凡。在他左右或騎、或立了十餘人,有高冠儒服的士子,有提戟仗刀的勇士,其後又有數十個侍衛的騎士,執兵靜立,虎視眈眈。

    就算擊退了莊下的郡卒們,又能抵擋住“乳虎”的親自進攻麼?

    這個疑問和不自信同時在許多人的心中升起。

    戲志才的“攻心之計”起了效果,還沒正式接戰,莊裡的人很多就沒了鬥志。

    這不能怪他們膽弱,要怪,只能怪他們剛聚集起不久,聚集的人數也不多。

    聚集起不久,沒經歷過戰事,幾天前還是農人,心態就不好轉變。聚集的人數不多,人少,在面對郡卒、面對優勢敵人、面對威震郡中的荀貞時難免就會駭怕無膽。

    潁川全郡的太平道信眾以十萬計,散佈在十幾個縣、幾十個鄉中,組織能力再強,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讓他們在同一個地方集合,只能以“縣”為單位分別聚集。波才、波連消失的這幾天主要就是聯絡各縣的太平道小帥,約期起事。按照約定,兩天后才是全面舉事的日子。現在聚在莊內的部分是他倆的死黨、賓客,部分是就近趕來的太平道信眾,總共也不過四五百人。

    他倆的賓客、親信可能不怕死,但那些普通的太平道信眾就不行了。

    這些人幾天前還是農人,就算已經決定要造反,這心態也不是那麼容易轉變的。如果他們的人數能再多一點,如果進攻的一方是他們,也許還會好點。可眼下反了過來,他們在人數上處於劣勢,在攻守上也是被偷襲的一方,再加上荀貞威名赫赫,不害怕才是怪事。

    莊子的門很快就被撞開了。

    莊門打開的如此容易,讓遠處的荀貞頗是詫異。

    從進攻初始就興奮不已的文聘目瞪口呆,愣愣地說道:“這就打開了?”

    是啊,這就打開了?攻莊的郡卒們也明顯有點發愣。他們沒經歷過實戰,除了扛樹幹的壯士們在第一時間丟下了樹幹,抽出刀劍呼叫著湧入莊內,剩下的人不知所措,不知是該繼續停在原地,還是該跟著沖進莊內。

    守莊的道眾也愣愣的,在莊門被撞開後,第一反應不是堵門,也不是逃跑,而是表情茫然。

    莊下、莊上數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被撞開的莊門上。

    夜風刺骨,雪落無聲,戰場上為之一靜。

    這是荀貞的第一戰,也是潁川太平道的第一戰。新手對新手,倒是誰也別笑誰。

    攻守至今,敵我雙方尚無一人陣亡,只各有兩三人中箭,負了輕傷。

    短暫的安靜後,郡卒這邊的隊率、屯長反應過來,揮刀高叫:“殺進莊去,捕殺反逆!太守有令,擒殺波才、波連者,賞百金,記大功!”

    郡卒們發出震天的呐喊,蜂擁入莊。

    守莊的道徒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發一聲喊,不少人丟下兵器,一窩蜂地向莊後逃去。

    郡卒這邊看似即將獲勝,而真正的戰鬥到現在才算開始。

    逃走的那些都是普通的太平道信徒,留下的全是波才、波連的賓客、死黨。不論是鬥志,還是技擊能力,波才、波連的賓客、死黨都遠勝尋常的太平道信眾。

    莊門被撞開後,雙方從對射變成了白刃戰。

    波家的賓客飛奔狂喊,支援守門的己方。郡卒們為求賞錢,呼叫衝殺。長刀劈砍,長矛直刺。身體撞擊,刀槍格擋。護身的盾牌“砰砰”悶響,刀劍入肉發出“噗噗”之聲。鮮血四濺,慘叫連連。眨眼間,就有四五個郡卒被殺傷,而波家的賓客、死黨也有兩三人橫屍門內。

    波家賓客殊死抵擋,郡卒們的衝勁一泄,攻勢弱了下來。荀貞在遠處看到,有十來個郡卒轉身往後邊跑。

    怕死的不止尋常道眾,郡卒也一樣怕死。

    荀攸說道:“貞之,莊門已開,此時正該猛攻,郡卒若不能死戰,被趕出莊外,則此戰休矣。快下軍令:後退者,斬。”

    “王主簿,請你過去傳令,有後退者,斬。伯禽,你帶兩什人為我監陣。”

    王蘭、江禽應諾。

    王蘭蒼白著臉,提心吊膽地驅馬奔到護莊河外,大聲傳令。

    江禽帶了二十個騎士,奔到河內,馳騁在郡卒陣後。他刀下不留情,連殺了兩個後退的郡卒,令騎士把他們的頭顱砍下,刺在矛上,高高舉起,厲聲喝道:“荀君令,後退者斬。”

    後退必死,郡卒們沒有退路,只有奮勇向前,在莊門口丟下了十來具屍體後,沖進了莊裡。

    刀一見血,懦弱的不說,勇悍的殺出了性。郡卒和波家的賓客、死黨絞纏在一處,呼喝叱吒,血肉橫飛,很快就染紅了地上的積雪。

    較為靠後、還沒與敵人接鋒的郡卒點起火把,四下亂丟。臨莊門處接連有房舍起火,火光大作。

    沖進莊中後,郡卒在人數上的優勢顯現出來,兩三人圍攻一人,波家的賓客、死黨支撐不住,步步退後。

    荀貞揮鞭遙指,蹙眉說道:“波才、波連怎麼還不見影蹤?”令大小蘇、大小高兄弟,“帶你們本隊人馬,守在莊子四邊,萬不能叫波才、波連逃掉!”

    大小蘇、大小高接令,帶人馳去。

    莊中忽然鼓聲大作。荀貞忙舉目觀望,借助莊門處的火光,遙見一二百人從莊後沖了出來。這群人後,四五人推著一輛鼓車,一人立在車上,大冷的天,半裸上身,迎寒風,冒飄雪,擂鼓助陣。

    離得遠,看不清這人是誰。

    荀貞鞭馬上前,許仲、文聘、荀攸、戲志才等隨在他的後頭。眾人來到河外,看得清楚,擂鼓的正是波連。

    鼓車邊又有一人,在二十來人的簇擁扈衛下,手挺短劍,大呼喝叫,正在催部眾向前,觀其相貌,與波連有幾分相像,應是波才。

    波才是本郡太平道的渠帥,他這一露面,不但他家的賓客奮勇爭先,便連先前逃跑的尋常道眾也回來了,換了個人似的,不要命地呐喊反擊。

    波才大呼了一聲什麼,戰場嘈雜,聽不大清楚,但很快,荀貞等人就知道他叫的是什麼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二三百道徒、波家賓客齊聲大呼,震耳欲聾。隨著大呼,道眾、波家的賓客們神情猙獰,如顛似狂,好像鬼神上身了似的,奮不顧死地衝撞郡卒們剛剛結好的進攻陣型。

    波才、波連的出現,大大鼓舞了道徒們的士氣,跟著他們出來的又有一二百生力軍,郡卒氣沮,漸由進攻轉為了防守。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伴隨激昂的鼓聲,隨著密集的鼓點,滿莊都是波家賓客、道眾們的嘶聲吼叫。

    這吼叫聲是一群世世代代受到壓迫的人們喊出來的,相比聲震屋瓦的巨大聲音,更讓人動容的是這吼聲中飽含的憤懣、飽含的對往昔血淚的控訴和飽含的狂熱、飽含的對日後新世界的憧憬。呼聲響徹夜空,夜雪為之散,夜雲為之停。夜空中,驚飛的夜鳥尖叫著飛向遠處。火光沖天裡,郡卒駭然失色。這喊聲,完全壓倒了荀貞門下賓客“故北部督郵在此”的呼聲。

    這一刻,道徒們忘記了荀貞的威名,忘記了荀貞的恩德。

    一個“故北部督郵”算甚麼?天子在這裡,也要把他拉下馬!

    荀貞胯下的坐騎不安地揚起前蹄,在空中劃了一下,鼻中噴出白霧,扭著脖子打了個響鼻。

    戲志才駭然說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嘿嘿,這太平道其志不小啊。貞之,波才、波連出來了,有他兩人擂鼓助陣,鼓舞士氣,郡卒怕抵擋不住。依我看,是該把你門下賓客投上去了。”

    在這郡卒轉攻為守,漸漸不支的關頭,戲志才、荀攸等卻發現荀貞的神情十分古怪。

    像是震動?像是憐憫?像是不忍?

    “貞之?”

    荀貞臉上的表情千變萬換,最終他緊緊抓著韁繩,把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隱藏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道:“此等將死之賊,何需我家賓客上陣?”

    諸人不解其意。

    文聘指著莊中戰場,大叫道:“那是誰?”

    眾人急忙轉目遠望。

    一人手提雙短戟,躍上了鼓車,眾目睽睽下,奮起一戟,刺中了波連的脖頸。

    夜雪下,波連丟下鼓槌,右手捂住傷處,踉蹌兩步,回頭向後看,像是想看是誰襲擊他,看清了後,倚著大鼓坐了下來,伸出左手,指著這人,也不知說了句什麼,諸人沒有聽到,只見那刺客一個箭步上前,用左手戟挑起波連的下巴,右手戟毫不留情地又從正面刺入了他的脖中。

    短戟拔出,在莊外的荀貞等人都看到一股鮮血如噴泉般從波連的脖上湧出。刺客提前側開了臉,血落在他的衣上。這一幕,震驚住了周圍的波家賓客、道眾。片刻後,二十餘人一邊驚怒大罵,一邊各提刀劍矛戟,撲身上來,圍攻於他。

    這刺客立在鼓車上,舉起短戟,往不遠處投擲。

    眾人看去,他投擲的目標應該是波才。波才似沒想到這刺客會突然發難,愕然地立在原地沒動。

    荀貞等人提心到口,看這短戟下落。

    文聘大叫一聲:“哎喲,可惜!”眼看這短戟就要刺住波才,卻被他身邊的一個護衛拼死擋住。

    那刺客手裡還有個短戟,只是這時圍攻他的那些人已經殺到,無暇再刺波才了。他從鼓車上跳下,抽出環刀,一手短戟,一手執刀,闖入人群,前突後殺,大呼酣戰,須臾間,已有四五人死在他的刀、戟之下。

    文聘兩眼放光,叫道:“真勇士也!”央求荀貞,“荀君,快殺進去吧!不能讓這個勇士就這麼死了。”

    荀貞對荀攸、戲志才、王蘭說道:“君等且留在莊外,替我指揮。”反手將佩刀抽出,令左右:“波連已死,不能使刺波的功臣陣亡。隨我殺進去!”一馬當先,文聘、許仲、小任、程偃隨後,並及數十賓客騎士,一眾人殺入莊內,趕開郡卒,大呼沖殺敵陣。

    波連驟然遇刺,鼓聲停下,前邊的道徒、波家賓客停下呼叫,驚訝回顧,見陣後鼓車邊兒混亂不堪,不知出了何種變故,荀貞、許仲、文聘、小任、程偃諸人又在這個時候衝殺進來,後邊沒了指揮,前邊有騎士衝擊,頓時亂成一團。突又聽到前邊沖來的這些騎士大叫:“波才、波連死了。波才、波連死了!”又聽沖在最前的那個英武年輕人高叫:“荀貞在此,還不速降!”

    聽聞主將陣亡,沒了主心骨,道徒、波家的賓客勇氣頓消,喧嘩大亂。

    荀貞、許仲、文聘、小任、程偃沖入他們陣內,趁機揮刀亂砍,勢如破竹。

    文聘記掛那個刺客,帶著自家的騎奴徑奔到鼓車附近,衝開圍攻者,把這刺客接出。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死傷在這刺客手下的波家賓客、道眾已有十四五人。

    文聘伸手想把他拉到馬上,這刺客不肯,叫道:“殺波才!”

    文聘轉馬,帶著眾騎奴又奔向波才。

    大勢已去,波才恨恨地戟指怒駡刺客:“劉鄧小兒,殺我胞弟,壞我大事!恨不將汝萬刃分身!”又指著在遠處衝殺的荀貞,罵道:“荀家小兒,早晚取你人頭。”帶著人轉身逃跑。

    文聘試圖攔下他,反被他留下斷後的賓客、道徒拼命阻住,追趕不及,眼睜睜看著他與親信、死黨們消失莊後。

    刺死波連者,正是劉鄧。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1:50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2 郡兵曹椽

    波才和他的親信、賓客一逃,餘下的道徒們沒了首領,要麼也棄械逃跑,要麼繳械投降。

    荀貞令許仲、江禽、陳褒、文聘、小任、程偃、高素、馮鞏等帶人追捕波才,把莊子整個翻了一遍,也沒找著波才的身影,守在莊外的大小蘇、大小高兄弟也沒見到波才。

    莊裡沒有,莊外也沒有,還能不翼而飛不成?荀貞覺得奇怪,準備親自帶人再搜索一遍莊中。文聘拖著一個負傷的道徒過來,說道:“這死虜是波才的親信。他說莊裡有條密道,出口在莊外數裡的一個丘陵下,波才可能從密道逃走了。”

    “你帶人去看看。”

    文聘應諾,帶著自家的騎奴和一二十個荀貞門下的賓客,由這負傷的道徒帶路去查看密道。

    劉鄧負了點輕傷,輕俠裡有略通外傷醫術的,給他處理好傷口,帶著他來見荀貞。

    荀貞從馬上跳下,快步迎上,攙住他,關心地問道:“傷得重麼?”

    “左臂上挨了一劍,不礙事。”

    “今天晚上要不是你,這莊子不好打下啊!回去後我就給你請功。太守有令,捕斬波才、波連者,賞百金,記大功。阿鄧,我都眼紅你的功勞嘍。”荀貞哈哈大笑。

    劉鄧撓頭憨笑。

    自他被荀貞“趕出門下”,他與荀貞、與荀貞門下的賓客們很久沒見了。程偃、小任紛紛聚攏過來,他們直到今晚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荀貞此前趕他只是一場做戲,對荀貞的深謀遠慮非常欽佩,對劉鄧在今夜表現出來的勇猛也很佩服。

    程偃打了他一拳,笑駡道:“你這黑臉賊,怎麼就被荀君相中,打發來做細作了呢?荀君怎麼沒選我呢?‘賞百金’,好傢伙!你這一下就成豪大家了啊。以後見你,是不是得改稱你劉家了?枉你那天被荀君趕走時,我還千方百計替你求情,你的嘴也夠嚴,硬是一個字沒外露。”

    “百金”折錢一兩百萬,家訾十萬以上就是“大家”。程偃說是不是得改稱他為“劉家”了,這個“家”在此處是漢人對有身份男子的尊稱,正如對富貴人家的女性有時會稱“大家”一樣。

    劉鄧給荀貞彙報自己這幾天的情況,說道:“數日前,波才、波連突然帶小人等遁入此莊,只許人進,不許人出,故無法向君報訊。荀君,波才、波連這幾天日夜派人分去郡中各縣,聯絡各縣的太平道小帥,小人聽波連酒後失言,他們好像是約定兩天后同時舉事。”

    “兩天后?”

    “對。”

    荀貞适才沖陣時手刃了兩人,衣服上和坐騎上都濺了鮮血,他接過小任拿來的一塊軟布,沾了水,一面擦洗馬身上的血跡,一面看廝殺過後的戰場。

    郡卒傷亡了四五十人,道徒、波家賓客傷亡了七八十人。鮮血浸透了積雪,莊中地上遠遠近近、橫七豎八地躺了數十具屍體。負傷的人哀叫求救。臨近莊門的地方,兩個屯長在指揮手下的兵卒滅火。莊子的深處,幾個隊率領著本隊郡卒在搜捕逃跑的道徒。

    主簿王蘭撩著衣服,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屍體,走了過來,問道:“荀君,俘虜怎麼處置?”

    截止目前為止,有上百道徒投降。

    這些人,放是不能放的。

    戲志才說道:“阿鄧說,兩天后本郡的太平道會同時起事。可以預料,等到那時,我郡面臨的壓力定然很大。郡中兵力本就不足,這些俘虜留著只會增添麻煩,殺了吧。”

    荀攸不贊同,說道:“殺俘不祥。若把俘虜殺了,傳出去,只會引起反賊的仇恨,促其死戰,這對咱們不利。貞之,不如把他們押回郡府,暫送入獄中,留待日後處置。”

    荀貞擦乾淨了馬身上的血跡,又看了眼滿地的屍體,尤其是那些戰死的太平道信徒的屍體。若只看屍體,根本看不出這些死去的道眾會是反賊,他們滿面風霜,常年的勞動令他們手腳粗糙,大多皮包骨頭,瘦骨嶙峋,與其說是反賊,不如說是食不飽腹的農人。

    他想道:“千百年後,後人會怎麼評價我?‘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麼?‘屠夫’麼?”他在任北部督郵時,誅奸除暴,所為者何?不就是為了能讓百姓過上幾天好日子麼?可今晚,他卻親自動手、親自帶人殺了這麼多走投無路、官逼民反的百姓。

    “唉。”

    “貞之,今夜初戰告捷,雖尚無波才下落,波連卻被阿鄧陣斬,妖道斷一臂膀,是為喜事,你緣何歎氣?”

    荀貞全無獲勝的喜悅。

    “階級鬥爭”四個字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前世時,因輿論刻意淡化引導的關係,他對這四個字的感受並不深刻,如今活在亂世的前夜,他深深地體會到了這四個字是多麼殘酷。

    有壓迫的地方就有階級。他現在的階級是“士族”,是現行體制的既得利益者,再開明的士子也不可能和造反、試圖打破現行體制的受壓迫者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荀攸對這些“反賊”的態度是“留待日後處置”。戲志才更加乾脆直接:“殺了吧”。

    作為“士族”的一員,荀貞能夠理解荀攸、戲志才。像他倆這樣有抱負、有才華的士子,當天下太平之時,他們或許會為民請命;當天下大亂之時,他們又會堅定地站在統治階級這一邊。這和個人的操守無關,和愛民無關,“階級利益”使然。

    就不說他倆,就算是荀貞。他可以捨棄“階級利益”,卻無法捨棄“個人利益”,明知黃巾起義的最後結局是失敗,即使對造反的百姓充滿了同情,又能怎麼樣?加入其中,最終戰死在沙場上麼?與其輕死,不如留有用之身,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這個曾經強盛無比的帝國多保存一點復興的元氣。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這,也許才是重於泰山?

    他歎了口氣,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興亡,受苦的都是百姓。這天下就要亂了,只希望大亂之後能有大治吧。”

    荀攸、戲志才皆為有識之士,如果說太平道舉事前,他們沒看出危險,而今太平道舉事就在眼前了,太平道的信徒遍佈全國州郡,這一旦亂起,他們自能看出,荀貞沒有口出危言,的確是“天下就要亂了”。

    荀攸歎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誠哉斯言!”

    戲志才對這個話題沒甚興趣,他說道:“仲業回來了。”

    文聘從後莊出來,馳馬到荀貞近前,下馬說道:“我帶人沿密道走了一遭,在出口處見有馬蹄蹤跡,追了一截,沒追上。這波才逃得夠快!”

    “小任,你留下協助王主簿指揮郡卒繼續搜捕逃人、清點繳獲。這莊子是波才的重要據點之一,莊中必藏有大量的兵器、鎧甲、糧秣、金銀,找出來後,和俘虜一起悉數運去郡府。”郡中將要面臨大戰,多一分物資,多一分把握。

    “諾。”

    交代完畢,荀貞翻身上馬,留下小任、王蘭和郡卒,帶著門下賓客,抬著傷者,馳出莊門。散在莊外的大小蘇、大小高帶本隊人馬迎上。

    蘇則說道:“鄰近的鄉里中,來了不少百姓。”

    荀貞放眼觀瞧,遠處的官道上、田野中,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很多人。

    他想道:“波才既敢藏身在此,太平道在這一片的發展想必不錯,聚集圍觀的這些百姓裡也不知有多少是太平道的信徒?”粗略看去,圍觀的人至少數百。他不由慶倖:“還好,他們只是圍觀,沒有參戰。”轉念又想道,“兩天后,太平道舉事。這些圍觀的百姓,又有多少會參與其中呢?”忖思,“要不要令賓客捕殺他們?”

    猶豫再三,沒有下令。

    倒不是心慈手軟,而是擔憂無故下令屠殺,會給門下的賓客們造成不好的影響。一則,說不定會影響他在賓客心目中的形象;二則,他要的是精兵,不是匪兵。畢竟,不管這些圍觀的百姓兩天后會否參與造反,他們現在只是普通的百姓。

    他高聲向四下說道:“我乃故北部督郵荀貞,今夜破殺此莊,乃是奉太守檄令,捕拿反賊要犯,與爾等無關,你們不必驚嚇。”令人舉起波連的首級,接著喊道,“反逆波連已經伏誅!賊首波才在逃。太守令:‘擒殺波才者,賞百金’。爾等若能將其擒殺,可送至郡府,領取重賞。”

    波才沒能被抓住的消息隱瞞不住,索性公開。趁機,也可再提升一下個人的威名、打擊一下太平道的士氣:我是前北部督郵,波連被我殺死了!

    圍觀的百姓裡不少太平道信眾,知道波才、波連,起了一陣騷動。

    荀貞不多說,分出兩隊人驅散他們,叫他們各自歸家,自帶眾人冒雪夜行,返回陽翟。

    ……

    回到陽翟,天已亮了。

    叫開城門,諸人入城,到得太守府外。鐘繇提前接到了城門的急報,在門前相迎,第一句話就問:“拿下波才、波連了沒有?”

    “殺了波連,波才逃了。”

    鐘繇惋惜不已,頓足說道:“可惜,可惜!”

    “這是劉鄧,殺波連者就是他。據他說,波才與各縣太平道的小帥約定,兩天后同時舉事。”

    “兩天后?”

    “是。”

    鐘繇面色大變:“何其急也!何其急也!”

    命各縣捕拿波才、波連黨羽的檄令昨天才剛傳達下去,遠一點的縣恐怕昨晚才剛收到,兩天后太平道就要舉事,短短兩天,怎麼來得及捕拿反逆呢?給朝廷、州裡的急報也是昨天才剛送出,計算路程,等朝廷、州裡收到上報,太平道沒準兒早漫山遍野地攻城略地了。

    荀貞自責地說道:“未能擒殺波才,我之罪也。”

    “不怪你,不怪你。要非你,郡裡至今尚不知妖道要反。要非你,郡裡也無法把波才、波連在城裡的黨羽一掃而空。要非你,郡裡也查不到波才、波連的蹤影。這些,都是你的功勞啊!今波才僥倖逃脫,只能說天不亡他,這場亂禍在劫難逃。”

    說到“把波才、波連在城裡的黨羽一掃而空”,荀貞問道:“波才、波連的黨羽都被拿下了麼?”

    鐘繇頷首,說道:“總計一百三十一人,名單上的人一個也沒逃掉!”

    鐘繇、杜佑昨夜帶領郡卒,戒嚴全城,分頭撲入各裡,按照名單,大索波才、波連黨羽。

    波才、波連的黨羽雖在荀貞夜入城時就起了警覺,奈何人太分散,寡不敵眾,被鐘繇、杜佑各個擊破。他們反抗得很激烈,活捉的不多,大部分被格殺當場了。相應的,鐘繇、杜佑帶的郡卒也出現了不小的傷亡。

    鐘繇說道:“妖道尚未正式亂起,郡卒已傷亡頗重。咦,貞之,你帶去的那些郡卒呢?”他這時才注意到跟著荀貞回來的都是他門下的賓客。

    “我把他們留在了莊裡打掃戰場,稍後會由王主簿帶回郡裡。”

    “你門下的賓客辛苦了一夜,定都累了。府君把城南的兵營劃出了一片給你,你可讓他們先去休息。還有那些傷者,也得及早醫治。”

    隨同鐘繇出來的有一個吏員,是兵曹椽的書佐。荀貞即令賓客、裡民抬著傷者,跟隨這個書佐前去兵營休息。

    一切雜事,如飲食、住宿,包括醫治傷員都有這個書佐安排。

    許仲、江禽、陳褒、劉鄧、程偃、文聘、高素、馮鞏等人沒有去,荀貞帶著他們與鐘繇、荀攸、戲志才進入太守府中。

    ……

    文太守熬了一夜,精神不支,強撐著坐在堂上等荀貞的消息。

    費暢、韓亮、杜佑、郭俊等郡吏陪坐下首。

    荀貞登入堂中,令劉鄧呈上波連的首級,跪伏在地,稟報攻莊的經過。

    聽得沒能拿住波才,文太守很是失望,再又聽得太平道兩天后全郡舉事,他困意頓無:“啊,啊,這可怎麼辦?”

    戲志才看不起他膽小如鼠,跪拜在荀貞身後,大聲說道:“今賴貞力,陽翟城定,波連亦死,內患已無,唯一可慮者,外患耳。賊人倉促烏合,便起十萬人,吾郡有精卒數千,亦足能保城旬月不失。京師距我郡只有一二百里,一聞警訊,必會立遣上將、統大軍星夜馳援,待大軍到日,妖賊反手可平!明府,郡將也,一郡之膽,今若失膽,郡將亡矣!”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文太守收拾起了往日的剛愎自用,拿出了虛心求教,說道:“卿言甚是!妖道兩天后就要舉事,以卿之見,吾郡該如何應對?”

    “明賞罰,擇良將,厲兵備戰。”

    “如何明賞罰?”

    “天下承平日久,郡兵多不知戰,軍法亦多鬆弛。軍法鬆弛,賞罰無制,是無制之兵,縱有良將,亦難獲勝。凡罰者所以明武也,凡賞者所以鼓士氣也。《尉繚子》:‘民內畏重刑,則外輕敵’。是先明賞罰,方能接戰。忠不才,願為明府執軍法。”

    “好,好!”文太守滿口稱好,對他自請執軍法的要求卻不置可否,繼而問道,“如何擇良將?”

    “將為本也。軍法已明,再有良將,三千卒可橫行州郡。忠薦一人,明府若能用為將,反賊縱百萬眾,吾城無憂。”

    “何人?”

    “故北部督郵荀貞。”

    鐘繇聞此言,亦出席舉薦:“繇同舉故北部督郵荀貞。”

    杜佑、郭俊等荀貞往日的同僚深知其能,亦出席舉薦:“佑(俊)等亦舉故北部督郵荀貞。”

    滿堂吏員,離榻出席舉薦荀貞的占一多半。文太守遲疑了下,問荀貞:“卿願否?”

    荀貞當然願意。他不但願意,還準備舉薦許仲、江禽、陳褒、劉鄧、文聘、高素、馮鞏等人,要不然,他帶著這麼多人登堂作甚?只是沒想到,沒等他主動提出要兵權,戲志才就舉薦他了。

    這件事兒,他絕對沒和戲志才商量過。

    只能說:英雄所見略同。大亂在即,如果不能執掌兵權,還留在陽翟作甚?

    他恭謹地說道:“願為明府分憂。”

    文太守看了看那些跪拜在地,舉薦荀貞的吏員,有心不委其兵事,亦難拒眾意,只能無可奈何地說道:“我本想複卿為北部督郵,既然如此,就改委卿以兵曹椽之任。”

    東漢初年,光武帝五次“罷省郡國兵”,各地郡國有的有郡兵,有的沒郡兵。沒郡兵的不說,有郡兵的又分兩類,一類是郡兵較少,一類是郡兵較多。太守之下,郡兵較多的置郡司馬,郡兵較少的置兵曹。兵曹椽即是兵曹的長官,職在輔佐太守,掌管郡兵。

    荀貞跪拜謝過,說道:“今夜攻莊,悉賴戲忠之謀;臨陣激戰,劉鄧刺殺波連。此二人有大功。文聘、姜顯(許仲)、江禽、陳褒先傳警訊于潁陰,使明府能早知太平道反事,繼又隨我馳入郡府,今夜陷陣催鋒,亦有大功。貞斗膽,請明府擢文聘為門下督盜賊,擢戲忠為右兵曹史,姜顯為左兵曹史,劉鄧、江禽、陳褒為兵曹書佐。”

    兵曹的吏員配置和別的諸曹一樣,椽為長官,其下為史,再下為書佐,再下為循行。“門下督盜賊”和主簿相同,是門下親近吏之一,“主兵衛”,類似郡守的侍衛隊長。

    此正用人之時,文太守縱不願意,捏著鼻子也得認了,況且荀貞舉薦的人裡還有文聘。他應道:“好,就依卿意。”

    “高素、馮鞏本為西鄉大姓,聞太平道反,夜起,率賓客馳潁陰,今夜又從下吏捕波才、波連,亦有功。請明府用其為兵曹循行。”

    兵曹椽、左右兵曹史都委任下去了,多幾個循行也無關緊要了。文太守說道:“全依卿意!”

    雖不能盡得太守的信用,但能名正言順地掌握部分軍權,荀貞又多了兩分迎戰的底氣。

    ——

    1,兵曹椽和郡司馬。

    “漢初,承秦之舊,郡置郡兵,有司馬為軍官,若郡兵為騎兵,則郡司馬稱郡騎司馬。郡司馬領轄于郡太守、郡都尉。其後承平,久無兵事之郡罷郡兵或僅餘少數之郡兵,其郡之郡司馬亦不復置。然有兵事之郡仍置郡兵,亦仍置郡司馬,尤以邊郡為然,上列諸例可見,至漢末仍有其例。罷郡兵或僅餘少數郡兵之郡,既不置郡司馬,其兵事由郡太守自辟之兵曹掾史或兵馬掾史任之。”

    孫堅做過郡司馬。

    孫堅是吳郡人,或因吳郡常有兵事,或因當時鄰郡“會稽妖賊許昌”造反,故郡中設有郡司馬一職。孫堅以郡司馬招募了千餘精勇,與州郡合,大破許昌後,有功,“刺史藏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堅鹽瀆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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