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524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41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4 文聘(下)

    波才雖然沒有學過兵法,但能夠成為張角的弟子,並被任命為潁川郡的渠帥,本身卻也是一個頗有才幹的人。

    依照張角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在三月甲子日那天起兵反漢的,然而因為叛徒的告密,導致不得不提前倉促起事,潁川郡又因為有荀貞的存在,波才等在起事前的處境相比其它郡國的太平道信眾來說,甚至要更壞一點,但是儘管如此,波才依然在短短的幾天裡就聯絡上了十七個縣的小帥,召集到了數萬的道徒,並當機立斷地圍住了陽翟城。

    由此,亦可見波才的確是個不多見的人才。

    一個聰明人是不會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兩次的。有了荀貞上次出城襲擊的教訓在前,波才當然不會不對此有所防備,以防荀貞故技重施。擋在荀貞等人前面的這數百甲士就是他的“防備”。

    現在想來,整個黃巾軍的前線,為何獨獨這一片營地前的溝塹挖得最淺?

    除了便於黃巾軍夜晚出營騷擾城中、方便白日從此處出營攻城外,不排除這也是波才給荀貞設下的一個陷阱。

    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波才雖不知兵法,但他的這個“陷阱”卻正暗合了“能而示之不能,利而誘之”的兵家詭道。

    埋伏在營中的這數百甲士,是波才麾下主力的一部分。整個黃巾軍中,只有波才麾下才有這麼多裝備齊全、兵器精良的甲士。只是,這些甲士本來都在中軍,都在扈衛波才,什麼時候被他調到了這裡?想來應該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入夜後。

    荀貞等人居高臨下,在白天的時候,波才是難以玩弄出什麼花樣來的,也只有在入夜後,才有機會做此手腳,設下埋伏。

    種種的念頭在荀貞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當手中的長矛刺入黃巾甲士的體中時,這些念頭全都消失不見,他的腦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殺過去,殺回城。”

    狹路相逢勇者勝。既然一時不察,上了波才的當,中了黃巾的埋伏,那麼再想別的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後悔、驚亂全都無濟於事,要想不死在這裡,唯有拿出比敵人更多的勇氣。

    兩漢雖不禁民家兵器買賣,但流通在市場上的兵器多是刀劍弓弩,鎧甲很少,精甲更少,加上這兩天從郟縣、襄城縣搶來的鎧甲,波才麾下有鎧甲穿的士卒如今總共也不過兩三千人。他不可能在這裡投入太多的甲士,擋在荀貞等人面前的甲士大約有三百人,可能是一“曲”。

    荀貞騎在馬上,視線比較開闊,在沖入甲士陣中前,已經把這一曲的甲士看了個大概。

    三百來甲士主要由兩種兵種組成,一部分是盾牌手,一部分是長矛手。盾牌手在前,長矛手在後,組成了一個長方形的陣勢。盾牌手不多,可能四五十人,列在陣前;後邊全是矛手。

    在這個陣型的四周,是聞訊夜起、或從近處趕來的數千普通黃巾士卒。

    這些普通的黃巾士卒和他們前天交鋒的那些以及剛剛沖過的那三個營地裡的黃巾士卒一樣,極少穿有鎧甲的,大多衣衫襤褸,武器也很簡陋,許多都是農具、竹槍。對這些“雜兵”,荀貞是不太重視的,只要小心一點,這樣的“雜兵”再多,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太大的威脅。前天上午,他帶人在這些“雜兵”陣中殺了個來回,最終只付出了微不足道的傷亡就是明證。

    也就是說:只要能把面前這三百甲士衝垮,他們就能取得今晚夜襲的勝利。

    甲士陣前的盾牌手拿得是大盾牌,大半個人高。

    這些盾牌手也不知是否接受過訓練,只從眼前的表現來看,倒也似模似樣,雖說排列得稀疏了點,不夠密集,但皆蹲在盾牌後邊,將盾牌高高豎起,試圖以此來延遲荀貞等人的馬速。

    盾牌上有“矛眼”,每個盾牌手身後,都有兩個長矛手,將長矛從“矛眼”中插出。若從遠處看去,黃巾甲士的這個陣型就好似一個刺蝟。

    荀貞如果騎的是一匹良駒,面對這個陣勢,他可以抓住盾牌手排列得較為疏鬆、不夠密集這個不足,驅馬躍起,跳過最前邊的盾牌,踩踏闖入其中,趁機破陣。可惜他的坐騎雖不是駑馬,卻也非為良駒,這個高難度動作是難以完成的。

    他只能是儘量地拉扯韁繩,使坐騎不致撞上突出盾牌外的長矛,同時奮力揮動手中的鐵矛,儘量刺出。星月、火把、篝火,鐵矛筆直地刺入當前盾牌後一個長矛甲士的臉中。

    到底是缺乏系統的訓練,軍事素養不夠。黃巾軍的盾牌手雖然都躲在了盾牌後邊,但是盾牌的防護面積畢竟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將長矛插入“矛眼”的長矛甲士就忽視了自身的安全措施,很多都直著身子,將上半身暴露在了盾牌的外邊。荀貞刺中的正是其中一個。

    荀貞在馬上,長矛甲士在地上,長矛略微抬高一點,就避開了長矛甲士身上的鎧甲,刺入了他的臉頰。

    所謂“甲胄”,甲是鎧甲,胄是頭盔。好一點的頭盔是有遮面的,如荀貞現在戴的這個兜鍪,臉前邊就有遮面,主要是防禦箭矢,在近身肉搏時也可以防禦敵人的長短兵器。這個被刺中的長矛甲士只是個黃巾軍的一個士卒,儘管是主力士卒,卻也只是戴了一個尋常的頭盔,並無遮面。

    鐵矛毫無阻力地刺入了他的臉中,借助馬速,穿過了整個顱骨,矛尖從他的腦後透出。

    這個甲士慘叫一聲,轟然倒地。一個盾牌後邊有兩個長矛甲士。這個倒地的甲士正撞上另一個甲士。另一個甲士站立不穩,隨之也摔倒在地。在倒地時,這第二個甲士可能是太過緊張,又可能是想借用長矛穩住腳步,竟然忘了鬆開手裡的矛柄,他這一摔倒,連人帶甲近兩百斤重,導致盾牌瞬間歪斜。盾牌手的虎口被拽得撕裂,痛呼一聲,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的發生只在眨眼之間。

    盾牌落地,盾牌手的前頭再無防衛。荀貞大喜,心中叫道:“天助我也!”縱馬前踏,馬蹄踩在盾牌手的身上,抽回鐵矛,反手又刺入另一個長矛手的臉上。

    便在同時,一聲暴喝傳入他的耳中。

    他側目去看,卻是劉鄧用雙臂夾斷了鄰近一個盾牌上的兩根長矛。

    不知何時,劉鄧從馬上跳了下來,改為徒步作戰。荀貞在最前邊,所以沒空下馬;劉鄧稍微靠後,因在看到黃巾甲士的盾牌陣後,有時間下馬步戰。

    夾斷了盾牌上的兩根長矛後,劉鄧紮開馬步,蹲下身,抓住盾牌的底部,把盾牌略微舉起,隨即整個人撲在盾牌上,將這個盾牌壓倒。

    盾牌後邊的盾牌手、兩個長矛甲士躲讓不及,同被壓在盾牌下邊。劉鄧只夾斷了露在盾牌外部的長矛,盾牌內還有兩根矛柄,“噗”、“噗”兩聲悶響,兩個長矛甲士各中了一柄,慘勝痛叫。劉鄧不理不會,抽出綁在背上的短戟,通過盾牌與地面的縫隙,猛往裡邊狠插。

    他插動的速度極快,呼吸之間,已經接連插了十幾次,每插動一下,即帶出一條血泉,盾牌手、長矛甲士從痛呼到掙扎到一動不動。

    劉鄧是下了馬,另一邊的許仲和荀貞一樣,沒有下馬,但又與荀貞不同,許仲不是尋找敵人的弱點,而是直接策馬撞上了盾牌。兩根長矛深深刺入坐騎的體內,坐騎哀叫長嘶,滾翻摔倒。因為馬力的衝撞,盾牌亦不由後移。

    許仲腳尖輕點馬蹬,在坐騎摔倒前跳躍而起,丟掉手中的長矛,半空中抽出佩刀,躍到地上,揉身撲近盾牌,繞到後邊,三兩下就將正立足不穩的盾牌手、兩個長矛甲士殺死。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面對相同的勁敵,荀貞、劉鄧、許仲三人性格的差異在此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劉鄧倚仗的是氣力,許仲倚仗的是勇悍,荀貞則是尋找敵人的弱點。

    幾乎與劉鄧、許仲殺敵不分先後,荀貞的臉還沒扭正,辛璦在他身後叫道:“低頭!”

    荀貞來不及回頭看,連忙應聲低頭,聽見“嗖”的一聲,卻是辛璦把手中的長矛投擲出去,只是沒有擊中敵人,砸在了盾牌上,落在地上。

    辛璦的這個舉動提醒了殿后的江禽,他緊接著大叫道:“擲矛!”

    五十賓客應令,學著辛璦,紛紛用力將長矛擲出。幾十柄長矛劃過空中,從荀貞、許仲、劉鄧的頭上飛過,如同一陣急雨,落入黃巾甲士的陣中,大半都沒有擊中敵人,但也有十幾柄刺中了盾牌後的矛手。黃巾甲士的陣中慘叫連連,陣型頓時一亂。

    眼見荀貞等人各顯威風,文聘羞於落後,咬牙切齒,催馬疾馳,風也似的從後邊趕上,越過荀貞,第一個沖入了黃巾甲士的陣中,施展長矛,左沖右突,口中酣呼不斷:“殺賊!殺賊!”

    ——

    1,三月甲子。

    《三國志》記載“三月甲子”,《後漢書》、《資治通鑒》等記載“三月五日”。

    範文瀾先生可能是依據這兩種不同的記錄,而在《中國通史》中雲“張角預定甲子歲三月五日(甲子日)京內外同時起義”,然而按照魏仲展《中平元年三月五日不是“甲子日”》中的考證,中平元年的三月五日並非甲子日,而是庚戌日,“甲子日”是中平元年三月十九日。

    至於為何《三國志》言“三月甲子”,而《後漢書》等雲“三月五日”,魏仲展認為“《三國志》這成書,雖為諸家之首,然後人修史撰著均從作‘三月五日’者,諒必有所據。或因史料之異,取材不一,書作‘三月甲子’亦可;或二說並舉,加以釋明,亦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45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5 再勝

    文聘第一個沖入黃巾甲士的陣中,第二個入陣的是劉鄧。

    荀貞反而被他們拋到了後邊。

    他兩人一個騎馬,一個步戰,一個長矛挑刺,一個短戟劈殺,一入陣中,俱如狼似虎。

    黃巾甲士儘管是黃巾軍的主力,乃是波才、波連兄弟多年以來精心挑選出來的勇士,多為鄉野輕俠之輩,但畢竟缺少訓練,疏於配合,被他兩人這一沖,陣型就有些亂了。

    文聘倒也罷了,雖然騎的有馬,說起來比劉鄧佔便宜,然而沖入陣中後,四面都是人,就好比陷入了泥淖之中,馬速提不上去,很快就沒了最初那一往無前的勢頭,劉鄧則不然。

    劉鄧本就是一個步戰型的人,並不精通騎術,不騎馬反比騎馬更加勇猛。

    他身披重鎧,雙手各執一柄百煉鋼製成的沉重短戟,或刺或劈、或砍或砸,呼喝叱吒,大步向前,當面之敵,幾無一合之將,不過轉眼功夫,已深入敵陣四十余步。

    戰陣肉搏,尤其是在孤軍深入,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時候,就不講究什麼技擊技巧了,力大勇武者勝而已。

    特別像眼下,彼此都有鎧甲護身,你一矛刺來,縱是刺到了對方的身上,力氣不足,也難以對敵人造成太大的殺傷,而反過來,力氣若是足夠,就如劉鄧,一短戟砸過去,不是把敵人砸得吐血,就是把敵人砸得筋斷骨折,再有鎧甲防護也是無用。

    一來二去,騎馬的文聘反被步戰的劉鄧落在了後頭。

    黃巾甲士裡也有不怕死的,仗著鎧甲的防禦,硬是沖到文聘的馬前,兩三人一起合力,殺傷了他的坐騎。只入陣了不到三十步,文聘就不得不從馬上跳下,亦如劉鄧一般,改為步戰。

    荀貞擔心劉鄧、文聘有失,急急催馬上前,躍過阻在前頭的盾牌和死傷的敵人,在許仲、辛璦等人的保護、協同作戰下,亦殺入陣中。

    火把沖淡了月光,鮮血濺射在泥濘的雪後田野。

    一時間,刀槍碰撞,血肉橫飛,馬嘶人叫,殺成一團。

    若從天空看下去,在這塊小小的陣地上,荀貞一方就如一柄匕首艱難而卻不能阻止地刺入了黃巾甲士這塊盾牌之中。城頭上、遠處波才的主陣中,戰鼓雷鳴,分別給自己一方鼓舞士氣。

    就在幾天前,黃巾士卒還多是農人,雖也經過了幾次攻城戰,但攻城和野戰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也許在老卒看來,在某些時候,攻城比野戰更加慘烈,可在新兵的眼裡,攻城雖也慘烈,但能上到城頭的只是少數,更多的只是在遠處觀看,反正守卒不可能從城頭上跳下來、殺過來,相對覺得安全一點;並且作為進攻的一方,在心理上也和防守的不同,佔據了主動權,潛意識裡會認為:想攻就攻,想走就走。

    野戰卻是面對面,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是近距離的,誰知道敵人會什麼時候殺到你的面前?一旦殺到近前,逃也逃不掉。

    因此之故,眼見到這樣慘烈的激鬥後,近處的那些黃巾士卒下意識地紛紛後退,相顧駭然。

    聽得黃巾甲士的陣中,有人狂呼高叫,周邊的黃巾士卒不少人投目注視,見卻是劉鄧。

    他們不知劉鄧的名字,因有兜鍪護面,也看不到劉鄧的相貌,但是有人認得劉鄧的兵器。

    荀貞麾下的賓客中,好使用雙短戟這種近戰兵器的只有劉鄧一人。

    有人叫道:“聞得故北部督郵手下有一壯士,擅用雙戟,號為‘坐鐵室’,莫非就是此子麼?”

    荀貞當年手刃沈馴,郡北、郡南百姓多知此事,連帶著當時隨從荀貞進入沈家的許仲、劉鄧兩人也名揚郡中,“蔽木戶”、“坐鐵室”兩個綽號郡人皆知。

    “啊?如果他是坐鐵室,那今夜出城的賊將難道就是荀乳虎?”

    荀貞和劉鄧一樣,兜鍪上也有護面,黃巾士卒只知道他是此次夜襲的“賊將”,卻不知他是誰人,受了劉鄧的提醒,許多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點。

    遠的不說,只說近的:潁陰、陽翟兩縣,因為荀貞,在先後兩天裡血流成河,縣裡的太平道信徒死傷無數,隨後“雪夜攻莊”一戰,荀貞又大破波才,劉鄧襲斬波連,只這兩件事荀貞就給黃巾士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塑造出了一個“勇武兇悍”的形象。

    又有人指著陣中的荀貞,顫聲說道:“前幾天,咱們剛到城下,城裡出來一股人馬,殺了咱們幾百個人,當時我在現場,那個帶頭的賊將好像穿的也是這件鎧甲。”

    “這麼說來,上次和這次出城的都是荀乳虎?”

    人的名、樹的影,荀貞如今在郡中“威名赫赫”,被猜出身份後,周近的黃巾士卒越發膽怯,乃至有人為了遠離“乳虎”,丟下兵器,轉身逃跑。

    這陣陣的騷亂影響到了黃巾甲士。

    殿后的江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騷亂,雖不知緣故,但也知對己方有利,奮聲大呼:“殺、殺、殺!”

    他其實是想如當夜“雪夜攻在”時一樣,大呼幾聲“故北部督郵在此”的,但轉念一想,今晚和那夜的情形不一樣,那夜他們人多勢眾,今晚他們孤軍深入,怕反而會引來敵人中悍不畏死的,陷荀貞入險境,因此放棄了這個念頭,乾脆言簡意賅,只呼喝喊殺。

    數十賓客跟著他大呼大喊:“殺,殺,殺!”

    諸人緊隨荀貞,有馬的騎馬,坐騎死掉或者受傷的丟馬步行,盡皆奮勇爭先,恥於落後,敵人的長矛及身,面無懼色,且行且戰,長驅直入,一路過處,留下一地的屍體、殘肢。

    黃巾甲士吃虧在配合不佳,賴以阻敵的盾牌陣既被破掉,陷入白刃肉搏,即遠非久經操練、深諳配合之道的諸賓客之敵。

    一邊是人數雖多,但卻多逞匹夫之勇,一邊是人數雖較少,但彼此配合默契,誰勝誰負,誰強誰弱,不言而喻。

    交戰不到兩刻鐘,黃巾甲士傷亡近半,陣型已被破了一半。

    劉鄧沖在最前,連斬其甲士,短戟上的彎月戟刃都被砍掉了。

    文聘較為靠後,一個不小心被敵人拽住長矛,摔倒在地,矛折,反刺中肘部,血流盈鎧,不顧劇痛,棄矛,從身下抽出環首刀,奮力劈砍,仰面砍傷數人。他用的百煉鋼刀,黃巾甲士的兵器不能與之比。

    荀貞又在文聘的後邊,兩人相隔大約十二三步,見他摔倒遇險,心中大急,想沖上去援救,奈何卻被四五個勇悍的黃巾甲士圍住,短時間內難以沖出。他連聲大叫:“阿仲、阿仲!”這是在喊許仲。平時他叫許仲,要麼叫君卿,要麼叫仲兄,此時情急,叫起了“阿仲”。

    許仲知他心意,知道他是在令自己過去救助文聘,卻不答話,只悶聲守在他的馬下,半步不肯離開,牢牢地護住他的後邊和側翼,不使圍攻他的黃巾甲士近前。

    許仲不是不知道文聘在荀貞心目中的地位,此時之所以拒絕接受命令,卻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荀貞。

    文聘入陣以來,至少殺傷了十幾個黃巾甲士,早成了敵人的重點關注對象,這會兒摔倒在地,周圍的甲士一個個奮不顧身地撲來,其中並有兩個鎧甲較好,像是什長、伍長之類小軍官的壯漢。眼看他就要性命不保!荀貞儘管焦急,無可奈何。

    便在此時,一騎殺開包圍,從荀貞身後沖出,人如玉樹、馬如游龍,接連閃避開好幾個前方敵人的截擊,馳騁到了文聘左近。馬上的騎士擲出長矛,先刺倒了一個接近文聘的敵兵,隨即馬不停蹄,繞著包圍文聘的那幾個甲士轉悠,一邊機靈地閃避邊兒上敵人的刺殺,一邊從馬上取下弓矢,張弓搭箭,須臾間,接連射出四五箭。如此近的距離下,箭箭中的。

    數箭過後,圍殺文聘的包圍圈出現了空擋,這個騎士舍弓抽劍,呼喝著催馬馳入,到得文聘身邊,屈身低手,拽住他的胳膊。兩人同時發力。文聘從地上跳起,躍上了他的坐騎,坐在他的後邊。

    騎士掌控韁繩,彎下腰,伏在馬上,長劍橫掃,將阻在馬前的一個甲士砍翻,策馬沖出了圍困。從擲矛、到射箭、到入圍、到拽起文聘,再到沖出包圍,這一整套動作,這個騎士做得如行雲流水一般,做的雖是殺敵救援的事兒,然而卻說不出的好看。

    殿后的江禽看到了這一幕,他知此是提升己方士氣的一個大好良機,高聲叫道:“辛君真吾城中美將軍也!”這沖圍救人的正是玉郎辛璦。

    劉鄧勇不可當,文聘倒地不死,辛璦縱馬救人。三人或步或騎,或殺敵、或援救,在敵人陣中如入無人之境,賓客們的士氣大漲,黃巾甲士士氣大落。

    在遇到黃巾甲士時,荀貞就心知,今夜的夜襲到此為止了,看到文聘被救下後,心落入胸口的同時,抓住時機,叫道:“殺回城去!”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48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6 決勝

    當波才派出的援兵抵達交戰場地時,荀貞已經帶著部眾撤回到了城中。

    因為沒有預料到波才會設下埋伏,跟從荀貞出城的數十賓客傷亡不小。上次出城作戰,只傷亡了十來個人,這次足足傷亡過半,回到城中的不到四十個人,並且其中一大半都帶著傷。

    己方的傷亡雖然不小,給對方造成的傷亡更大。

    普通的黃巾士卒不必說了,便在不久前,他們還多是在鄉間務農的農人,殺傷得再多也不值一提,但那些披著鎧甲的黃巾甲士,儘管因為缺乏訓練,戰力也並不是太過強悍,然而卻絕對是黃巾軍的精銳,不僅是波才最大的倚仗,也是普通的黃巾士卒最大的勇氣來源。

    一場短暫的交鋒,荀貞以寡敵眾,以數十人的兵力大破數百黃巾甲士,並至少殺傷了上百人。

    對守軍來說,極大地提升了他們的士氣;對普通的黃巾士卒來說,極大地打擊了他們的士氣。不管是誰,在眼睜睜看著己方“最為精銳”的部隊竟被少量敵人打得毫無反擊之力後,恐怕都會驚惶駭怕。

    不過對荀貞來說,士氣的“我漲彼衰”並不是最重要的,他這次夜襲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提升士氣,而是為了改變戰場的節奏,重新把戰場的主動權控制在手中。

    從黃巾軍隨後的反應來看,他達成了這個目的。

    一直到天亮,波才也沒有再派出第二股騷擾的部隊,城中的守卒渡過了安靜的一夜,睡了個好覺。

    ……

    這夜過後,連著幾天,戰事乏善可陳。

    不外乎一方來攻,一方來守。

    事實上,前幾天的戰事,雙方雖然你來我往,時常變換攻守的位置,荀貞甚至兩次帶人出城逆擊,看起來打得十分激烈熱鬧,其實也是乏善可陳。

    戰爭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不管是荀貞、抑或是波才,兩個人在這方面都是新手,都並無實際的作戰經驗。荀貞讀過些兵書,波才頗有智謀,然而這都不足以讓他們立刻成為打仗的好手、戰爭的行家。一個合格的統帥,除了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外,還需要有足夠的經驗。

    就比如此時的城外,如果波才有一定的攻城經驗,以他數萬人的絕對優勢兵力,恐怕早已將陽翟拿下了。又比如此時的城中,如果荀貞有一定的作戰經驗,城中的守卒雖少,但勝在常年操練、兵器精良,恐怕也早將城外那些兵器簡陋、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的“烏合之眾”擊潰了。

    然而可惜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同時荀貞的身邊又有荀攸、戲志才、鐘繇、郭圖這樣的人才相助,雙方攻守至今,膠著不下。

    郭圖雖然和荀貞不和,但在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危局下,卻也是盡心盡力。因為波才主要的進攻方向是荀貞這邊,所以荀貞這邊的守卒傷亡很大,在隨後的幾天裡,郭圖連續從他負責的西城牆處派了三隊郡兵過來援助。

    荀貞以郡卒為主力,以賓客、壯勇、辛家賓客為預備隊,兩班來回顛倒,日夜輪替,以應付黃巾的夜晚騷擾。同時,到了晚上,他則時不時地擊鼓揚旗,間或佯開城門、裝作夜攻,對黃巾軍進行反騷擾。

    戰事一天一天地過去,黃巾軍白天的攻勢越來越猛烈,夜晚雙方又不斷彼此騷擾,敵我雙方在前線的士兵越來越疲憊不堪。

    ……

    交戰到第六天。

    這天淩晨,戲志才叫醒了荀貞。

    從戰事爆發到現在,連著六天五夜,荀貞帶甲而食,裹創複戰,除了兩次出城襲擊外,沒有下過城頭一步。

    夜風冰寒,城頭上和城外邊悄寂一片。荀貞醒來後,側耳傾聽,唯聞值夜的守卒巡邏時發出的“橐橐”的腳步聲,除此外再無任何別的聲響。他覺得整個身體都是酸疼的,傷口處更是如被小刀紮著似的,抽抽地疼,由程偃、小任幫助著,他從地上坐起,問道:“怎麼了?”

    “賊兵有異動。”

    荀貞早就疲累的身體頓時又充滿了力量,他掙開程偃、小任的手,跳躍起身,三兩步近至垛口,與戲志才並肩而立,朝城外望去。

    六天過去了,在這期間,不斷有太平道的信徒或者流民、鄉間無賴陸陸續續地加入波才的隊伍中,至今在城外的大約有七八萬人。

    不過,這七八萬人並非全是青壯男子,其中有不少的老弱婦孺。這也是歷代農民起義的一個特點,但凡舉事造反,為了混口飯吃,有很多人都是拖家帶口地一起參與。

    七八萬人眾整體分成三個營盤,主力在荀貞所在的東城牆外,約有兩三萬人,西、南兩面城牆外各有一兩萬人。陽翟的北城牆臨著潁水,波才沒有在這裡駐軍,只放了一千多人,權作監視。此時看去,夜色中,陽翟城外,三面篝火點點,一面河流蜿蜒。

    荀貞看了多時,沒有看出什麼反常的情況,問道:“哪裡有異動?”

    戲志才遙指對面黃巾軍的陣地,說道:“我夜觀黃巾,發現除了咱們這面城牆外的賊軍,其餘兩面城牆外的賊兵都不同程度地向後退了點距離,並且子時前後,有好多人打著火把從各個陣中去波才的帥帳,直到方才,這些人才出來,分別散歸本陣。……,你看,看見那隊打著火把、正往西邊城牆去的賊兵了麼?”

    “看見了。”

    “他們就是剛從波才帥帳出來的。……,還有那邊,往南邊城牆去的那隊賊兵,也是剛從波才帳中出來的。”

    “你是說,賊兵剛開了一個帳前軍議?”

    “依我看來,正是如此。”

    辛璦、文聘也醒了,他倆就睡在離荀貞不遠的地方,見荀貞與戲志才指點城外,便起了身,順手提起枕在腦下的刀劍,湊到近前。聽完分析,文聘插嘴說道:“賊兵剛開完帳前軍議?這麼說,他們要有大動作了?是要加大對咱們這邊的攻勢,還是要改變進攻的方向?”

    從波才圍城開始,黃巾軍的主攻方向一直是東城牆,對其餘三面城牆,他們最多騷擾、牽制一下。

    荀貞、戲志才、荀攸、鐘繇、杜佑等人雖然盡心盡力,接連將他們的進攻打退,但是人傷亡了可以換人,城牆、城門受到的損害卻是難以快速修復的,城牆還好,城門在被黃巾軍不間斷地撞擊、焚燒後,已經搖搖欲墜,眼看支撐不了太長時間了。

    為了保險起見,昨天晚上,荀貞已經下令,命令高素、馮鞏帶著部分賓客、數百民工在城門內掘溝為塹、挖土做山,並令許仲、江禽親自帶人督造木女牆。以防城門被黃巾打破。

    如果在這個時候,波才主動改變進攻方向,不再以東城牆為主攻對象,改而進攻其餘三面城牆,那實在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戲志才搖了搖頭,說道:“咱們這邊的城門堅持不了多久了。在這個時候,波才肯定不會改變進攻方向的。”

    文聘失望地說道:“既不改變進攻方向,那他們就是要加大對咱們這邊的攻勢了?”

    大半夜的,忽然召開帳前軍議,商議的定是大事。對黃巾軍來說,眼前的大事自然只有一件:攻陷陽翟。那麼,他們既然不是在商議改變主攻方向,剩下的只能是加大攻勢了。

    戲志才又搖了搖頭,停了一下,複又點了點頭。

    文聘莫名其妙,問道:“戲君,你又搖頭、又點頭,是為何意?”

    “我點頭是因為你說對了,賊兵明天定會加大攻勢。”

    “搖頭又是何意?”

    “我且問你,現在城外的賊兵共有多少人馬?”

    估算敵人數量是一門技術活兒。敵人不可能排著隊站好,讓你一個個地去數。尤其是黃巾軍這種情況,沒有正規的建制,營地紮得亂七八糟,東一個、西一個,有的營地人多、有的營地人少,有的營地有軍旗、有的營地連面旗幟都沒有,更增大了估算的難度。

    最初,文聘、辛璦等人根本就計算不出敵人的數量,只知道很多,通過這幾天的作戰、觀察,以及摸索,開始摸著了一點估算的門路。

    文聘答道:“七八萬人上下。”

    “七八萬人,人吃馬嚼,一天要多少糧食?”

    “餓著肚子不能打仗,以兩頓計算,一人一天至少也要半斤口糧。七八萬人,就是四萬斤。”

    “賊兵至城下已有五天多,總共已消耗了多少糧食?”

    “二十萬斤。”

    “賊兵多為貧家,家無餘糧。就算波才能從四面鄉中掠奪一點來,能從已被攻陷的郟縣、襄城縣裡搜奪一些來,又能搜掠多少呢?七八萬人困頓城下,寸步難進,糧食一天天的消耗,賊兵的傷亡一天天的增多。從他們造反至今已快六天,京師肯定得到已經消息,也許援兵不日就來。在這樣的壓力下,仲業,你覺得賊兵還能再繼續堅持下去麼?”

    文聘驚喜地說道:“戲君的意思是:賊兵今夜帳前軍議,是在商議撤軍?”

    從波才起事至今,快六天了,他聚集起了七八萬人,人馬是不少了,可打下的縣城到現在為止還只有兩座。

    沒有縣城,就沒有大量的糧食,就沒有大量的補給,當朝廷的援兵到時,也沒有可以依賴的防線。自從光武皇帝撤、減郡縣兵後,帝國的精銳部隊大多在洛陽周邊駐紮,這些部隊的戰鬥力遠遠高於郡縣兵。對此,荀貞、戲志才、荀攸等人清楚,波才等“賊將”也不會不知道。

    在這麼個情況下,不管是誰來統率黃巾,只要不想自尋死路,都不可能在一座城下消耗太多的時間。正確在做法應該是:趁朝廷援兵未到之時,抓緊時間,快速地擴大地盤、增強實力。

    只有這樣,才有迎戰朝廷精銳部隊的資本。

    洛陽到潁川一兩百里地,援軍如果要來,會來得很快,算上選將、整軍、後勤保障,至多也就是一個月,快的話甚至用不了半個月。換而言之,留給波才的時間只有十天到半個月了。

    “對。所以我剛才搖頭的意思是說:賊兵怕是很快就要撤退了。但在他們撤退之前,必會對我城再做一次進攻。”

    文聘糊塗了,問道:“既然他們要撤退,又為何還要在撤退前再做一次進攻?”

    辛璦哂笑說道:“數萬人攻我一城,打了四五天,連個城頭都沒怎麼能登上,波才豎子又怎會心甘?況波才與荀君有殺弟之仇,他當然不情願就這麼灰溜溜地撤走。”

    戲志才指點遠近城牆外的黃巾士卒,說道:“西、南、北三面城牆外的賊兵都有不同程度地後退,唯獨咱們這面城牆外的賊兵沒有後退。由此亦可看出,西、南、北三面城牆外的賊將已有去意,只是拗不過波才,故才勉強停留。今日天亮之後,波才必會對我東城牆展開猛烈攻勢。……,貞之,決勝就在今日了!”

    荀貞本就是個話不多、擅長傾聽的人,這幾天守城,文太守除了在第一天的時候待在城牆了一段時間外,也不知是害怕負傷、還是見不得血,又或者年老體衰,身體有了不適,其餘幾天裡,基本沒有再出太守府,只是通過主簿陳蘭等人保持與城頭的聯繫而已,可以說,整座城池、數萬軍民的安危都壓在了他的肩上,這使得他更加少言寡語。

    在戲志才與文聘、辛璦交談的時候,他一直沒有出聲,這會兒微微頷首,仰臉望瞭望深邃的夜空,又放眼瞧了下城外黃巾軍的陣地,在這決勝的前夕,他不像文聘、辛璦那樣熱血澎湃,也不像戲志才那樣眼中閃爍冷靜睿智的光芒,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從容地閉上眼感受了片刻淩晨的寒風後,慢慢地說道:“傳令下去,令許仲、江禽、高素、馮鞏諸人,加緊挖溝築山、建造木女牆,等完成任務後,即刻帶人上來城頭,協助防禦,以備天亮後賊兵猛攻。”

    戲志才說道:“貞之,我有一計,可保今日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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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27 如夢

    戲志才說道:“貞之,我有一計,可保今日大勝。”

    “噢?卿有何計?請快道來。”

    “波才只有波連這一個同產弟,兄弟情深,今波連因你而死,他定恨你入骨,這也是他為何不肯就此退兵的緣故。盛怒之下,他很有可能今天會親自督戰,賊兵雖烏合之眾,勝在人多,我軍激戰多日,死傷甚眾,郡兵們也早已疲憊不堪。彼為哀怒之兵,我為疲憊之師。在這個時候,咱們不能硬頂,而應該想個辦法先泄一下他們的‘氣’。”

    “卿言之有理,只是這個‘氣’該怎麼泄?”

    “很簡單,兩個字:‘詐降’。”

    “詐降?”

    “對。就像咱們剛才分析的,今日一戰應是我城與賊兵的最後一戰,換而言之,這也是波才為他同產弟報仇的最後一次機會。波才必會為此做萬全之準備,會把賊兵的士氣鼓舞到最高。等他把賊兵的士氣鼓舞起來後,我城卻突然說要‘投降’。就好比一個攥緊的拳頭,在它準備伸出去之時,卻忽然沒有了打擊的對象。賊兵之氣,自然泄矣。”

    “上兵伐謀”,戲志才這個“泄敵之氣”的計策有點近似“伐謀”了,是智謀和心理層面上的較量。

    荀貞尋思片刻,覺得有道理。

    他注意到戲志才嘴角帶笑,眼中光芒閃爍,心中一動,笑道:“志才,我觀你意猶未盡,好像還有話沒有說完。只憑此詐降一計,似乎還不足以決勝。卿才高妙,料來此計絕非僅僅‘詐降’這麼簡單吧?詐降之後,是否還有後續?”

    “‘詐降’之後,確實還有一計。然而這一計,卻得由府君做主。”

    “何計?”

    “挖一條地道出城!”

    “挖地道?”

    “我軍少,賊兵多,若要取勝,非奇計不可。今之奇計。就在地道了。可借‘詐降’之機,組織人手在城牆內側挖掘一條地道通出城牆之外。波才在發現我城是‘詐降’後必惱羞成怒,待其暴怒來攻之時,可別遣一支精銳,從地道中突出其後,與城內裡外合擊。兵法雲:‘將不可因怒興師’。何哉?怒則出錯。當其時也,賊兵氣怒失措,我軍內外夾擊,破賊必矣!”

    從城牆內側挖掘一條地道出城,只隔了一道城牆。只要人手足夠,半天就能挖好。波才在發現上當後,定然暴跳如雷。人在憤怒的時候,往往會判斷失誤,何況波才本來就不太懂兵法,他組織起來的攻勢肯定漏洞百出。一邊是暴怒興師,一邊是謀定後動,誰勝誰負不言而喻了。

    荀貞撫掌贊道:“真妙計也。”抬頭看了看夜色,下了決定,“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太守府求見府君。志才,你和我一起去吧,將此妙計獻給府君。”

    荀貞到底只是“兵曹椽”,是文太守的椽屬。日常的作戰,文太守不在時,他可以負責;但“挖掘地道出城”這樣的大事,非得文太守同意不可。

    當即叫上荀攸、鐘繇,又把杜佑叫醒,請他暫且留守城頭,諸人齊往太守府去。

    ……

    荀攸、鐘繇等是儒生,身子骨比不上荀貞,城頭風寒,他們晚上不在城頭休息,而是住在城下徵用的民宅裡,睡得糊裡糊塗的,被荀貞、戲志才叫起,出了屋門,冷風一吹,打個哆嗦,精神頓時振作起來。

    聽了戲志才的分析和計策,鐘繇連連點頭,對此非常贊同,頗是愧疚地說道:“我在郡朝多年,之前雖也嘗聞戲君之名,可卻不知戲君竟有如此高才。素餐屍位,真是慚愧啊。”

    他位居郡功曹,拔擢賢士乃是他的職責本分。像戲志才這樣的大才按理說早該被擢入郡府,如今卻泯然市井,可算是他的失職,他深感慚愧。

    其實這也不怪他,戲志才雖有才幹,然而卻是寒士,當今不比往日,世家門閥高高在上,寒家子本就是難以出頭的。事實上,此前,荀貞、荀彧向故太守陰修推薦戲志才的時候,鐘繇也是曾經附和過的,奈何陰修瞧不起貧寒出身的士子,不肯給以高位。

    戲志才對此,倒是早已看透。他和鐘繇不熟,他的性子也不是阿諛奉上的,不想在這方面多說,淡淡地一笑。

    荀攸出門的時候,因為荀貞催得急,連臉都沒洗,這會兒騎在馬上,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拍了兩下臉蛋,把睡意驅散,說道:“挖掘地道出城確為良計,只是府君那裡會不會同意?”

    文太守的性子,諸人皆知。

    從當初他在知道太平道謀反後驚慌失措的反應就可看出,絕不是一個有膽略、有決斷的人。沒錯,文太守平常剛愎自用,可剛愎自用不代表果斷勇武。

    彎月已落到了天邊,頭頂寒星閃爍。

    淩晨時分的城中悄寂無聲,諸人騎著馬行走在街巷之中,馬蹄的的。兩三個披甲的賓客打著火把,在前開路,兩邊的裡落中漆黑一片。風一吹,時聞路邊黑影裡的樹木葉子颯颯作響。

    荀貞呵了呵手,指著道邊的樹木,笑與荀攸說道:“公達,我記得你我少年時,你是最喜歡聽這風吹樹響之聲了,還曾問過吾仲兄,這是否天籟之聲。今夜又聞天籟,可有別樣感觸啊?”

    荀貞忽然提起小時候,荀攸不知其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昔日少年,惘然無知,當春夏之時,坐於花開之處,遠望碧樹蔭蔭,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以為這是世間最好聽的聲音。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天籟還是這個天籟,你我卻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了。”

    荀攸年少失怙,寄養荀衢家中。

    荀衢夫婦待他雖然挺好,視若己出,可孩子的心靈是敏感的,而且荀衢也不是無子,他自己也有兒子,即荀祈,縱然整體上來說,他夫婦倆待荀攸和荀祈並無區別,可在細節處,總會有些不經意流露出的不同,特別是在看到荀祈承歡母親膝下的時候,荀攸不免會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這段少年的經歷,給荀攸性格的形成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這也是為什麼在別的少年活潑好動的時候,他卻喜歡坐在樹下,聽風吹樹響。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回憶這段少年往事時會說:“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

    “是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十幾年前,你我還都是惘然無知的少年,當你我同坐樹下,聞著芬芳的花香,聽著這動聽的天籟之時,又何嘗會想到今時今日,會在陽翟並肩作戰,與賊兵浴血廝殺呢?唉,時光如梭,時光如梭啊。”

    戲志才笑道:“貞之,為何突發感慨?”

    “寄蜉蝣於天地,渺蒼海之一粟。”荀貞扶住腰邊的環首刀,揚鞭遙指星空,歎了口氣,說道,“只是因觀此星空,一時恍惚,忽有所感罷了。”

    守城五六天,一步未下城頭,一肩擔負城中數萬軍民的安危,荀貞不是鐵打的人,已經身心疲憊。本來為守住城池已經疲憊,再想想文太守可能還會反對戲志才的計策,還要說服他,更覺疲憊。他不是穿越來的倒也罷了,他又是穿越來的,在這個疲憊的時刻,即使再有壯志雄心,也難免會有人生如夢之感。莊周夢蝶,究竟是莊周在夢中,還是蝶在夢中呢?

    “府君若不同意,說服到他同意為止!”

    他落下了馬鞭,輕輕地在坐騎上打了一下,一行人馳向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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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28 詐降

    就像荀攸說的,在聽完戲志才的計策後,文太守果然猶豫不決,最後說服他的人不是荀貞,也不是荀攸和戲志才,而是郭圖。

    郭家是陽翟大族,郭圖本人亦頗有才幹,又比較會揣摩上意,因此不管是故太守陰修,抑或是現在的文太守對他都很有好感,甚為信用。文太守特地把他從城上召來,詢問他的意見。

    出乎荀貞的意料,郭圖對此表示了贊同。

    他說道:“下吏奉明府諭令,督守西城牆,亦覺賊兵之撤退就在這一兩日中。當此之際,正是吾輩為君王分憂、取功名於沙場之時。便是明府不召,下吏也正準備來求見明府,請明府遣兵破賊!”

    “如此說來,卿亦贊同戲忠之計了?”

    “賊眾我寡,欲要取勝,非奇計不可。戲忠所言,正是下吏所想。”

    “賊眾我寡,欲要取勝,非奇計不可”,在這一點上,郭圖和戲志才的看法一致。

    荀貞心道:“郭公則雖氣量狹小,私心太重,以虛事上,不是剛正之臣,但眼光、見識還是有的,也有膽略,縱非人傑,也是一時之才,倒也不愧他日後能在史書上留名。”

    郭圖與荀貞、鐘繇有矛盾,但在面對共同的危險時,也能暫時放下嫌隙,與荀貞、鐘繇站在一起,共同對外。只憑這一點,他雖私欲太重,但也勝過那些只知內鬥的庸庸之徒了。

    荀貞他們來時,文太守正在睡覺,他以為是城頭出現了什麼變故,起來得匆忙,髮髻沒有紮好,白髮蓬鬆。他撓了半晌頭,最終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好,既然公則也這麼說,那就依此行事!”

    ……

    得了文太守的同意,荀貞、戲志才、荀攸等人馬上返回城頭。

    鐘繇前前後後總共招了一千多的民夫。因為東城牆是黃巾軍主攻的方向,所以這一千多民夫大半都在東城牆。荀貞回到城上後,馬上令人把民夫們叫醒。

    按道理說,挖掘地道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事兒。

    首先,要確定地道挖掘的方向和地道的深度;其次,要知道怎麼才能有效率地往外運土;再次,也是最重要的,要保證安全,不能正在挖掘的時候,突然坍塌。

    要想把這幾點做到,非得有專業人士不可。

    不過,對眼下的城中而言,卻不需要如此麻煩,因為他們打算挖掘的這條地道很短,從城牆內側開始挖,只需要通過城牆,把洞口開到城牆外側就行。

    這條計策是戲志才想出的,荀貞把挖掘的任務交給了他,令馮鞏、高素兩人配合。

    連著這麼多天,黃巾軍每次攻城之時,戲志才都在城頭觀戰,對黃巾軍的排兵佈陣,通常他們何處人多、何處人少已經做到心中有數,昨晚他又細細觀察了一夜,對城外的地形也了如指掌,早就選好了三處最適合挖掘地道的位置。

    他接了荀貞的命令後,把數百民夫分成三隊,馮鞏、高素以及他自己分別各帶一隊,同時開工。

    這個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

    黃巾軍的望樓乃是倉促搭建而成的,不夠高,且離城較遠,從望樓上至多能看到城中,看不到城牆內側的活動。因此,儘管天色已明,荀貞、戲志才等人卻也不怕波才發現他們的行動。

    戲志才、馮鞏、高素帶著幾百人在城下熱火朝天地挖土。荀貞、文聘、荀攸、許仲、江禽、程偃、小任、劉鄧諸人立在城上,迎著晨風,借著亮起來的天光俯視黃巾軍的營地。

    荀貞遙指前方數裡外黃巾軍的那兩座望樓,對文聘、許仲等人說道:“仲業、君卿,日後若有機會行軍打仗,你們要切記:望樓一定要搭建得足夠高。望樓者,眺望之樓也。孫子云:‘知己知彼,百戰不貽’。之所以搭建望樓,就是為了能看清城中的虛實,就是為了能夠‘知彼’。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就比如眼下,咱們在城中挖掘地道,城外卻茫然不知,那搭建望樓還有何意義?”

    文聘、許仲等人點頭應是。

    守城的這幾天,荀貞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以前只看過一些兵書,沒有實戰經驗,通過這次守城,也幸虧他的對手是波才,同樣沒有經驗,他這才有了機會把以前看到的內容學以致用。

    文聘、許仲等人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們是從荀貞身上學到的,比如“打仗就是爭奪戰場主動權”,誰能獲得主動權,誰就佔據了戰場的主動,可進可退,可攻可守;又比如在敵人夜晚騷擾時,可以反客為主、主動出擊,並同時把士卒分成兩班,輪番更替;又比如在作戰時,不能把全部的兵力盡數投上,一定要留下一支後備隊,以應付突發狀況;又比如在危急之時,主將要敢於進攻,要身先士卒,在戰後,要撫恤士卒,與士卒同甘共苦,等等等等。

    程偃甕聲甕氣地問道:“若要看清城中虛實,望樓至少需得高達數丈。如此之高,不止需要木料,並且也需要匠人,如果木料不夠,又或者沒有匠人,不會搭建,該怎麼辦?”

    作為守城的一方,在敵人來前,有經驗的將領常會把城外的樹木砍光,一是避免敵人就地取材,二來也是為了避免樹木遮擋城中的視線。

    荀貞曾看過《墨子》城守諸篇。

    墨子是一個防禦大師,擅長防守城池,墨家子弟常會幫助一些小國對抗大國的侵淩。

    《城守諸篇》就是寫來教人守城的兵法,總共二十篇,從“備城門”到“備高臨”到“備梯”、“備穴”等等,不但逐一破解了十二種攻城方法,而且對軍法、選將、戰術皆有詳細講述,並對城中在戰時應該怎麼佈置人員、部署物資,乃至對應該怎麼掌控城中百姓,以防城中生亂等都有描述,可謂巨細無遺。可以說,就算是一個完全不懂兵法的人,只要有些才智,按照這個城守諸篇來守城就能保證城池不失。當然,前提條件是:敵人並非名將。

    在城守諸篇中,就提到:在敵人來前,要把城外的林木砍伐一空。

    荀貞受命守城後,便按照篇中此言,遣人出城砍伐樹木。只可惜,時間太緊促,只砍光了近城的樹木,沒能把遠處的林木也都砍掉。

    荀貞回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程偃,對他能提出這個問題感到很滿意。

    黃巾已起,天下將亂,無論是保全性命於亂世,又或者取功名於疆場,程偃、許仲諸人都將是他的心腹班底。他當然希望他們能夠快一點的成長起來,不說獨當一面,至少可當大用,所以,他不怕他們問題多,只怕他們沒有問題。

    他回答說道:“可以壘土為山。”

    “壘土為山?”

    “土,到處都有。沒有木材,可以掘土。壘成土丘,高臨城內。特別在長期圍城時,此法最為合用。”

    文聘問道:“為何?”

    荀貞轉述他從兵法上看來的內容,說道:“屯大軍於城外,不但你攻城,城內可能也會主動出擊,來進攻你。因而,在攻城之時,不能只想著攻,也要想著守,要把營地紮好,一定要在營外挖掘溝塹,以防敵人突襲。挖掘溝塹的土,正好用來築造土丘。此是一舉兩得。”

    “不能只想著攻,也要想著守,……,以防敵人突襲”。

    這幾天守城,荀貞兩次帶隊出城突襲黃巾軍,都取得了較大的戰果。文聘、許仲、程偃諸人對此印象深刻。此時聞得荀貞此言,皆深以為然,文聘說道:“原來如此!”

    “除此之外,壘土丘還有幾個好處。”

    “噢?什麼好處”

    “首先,土丘不比望樓,不易毀壞。其次,土丘壘成後,可以遣派蹶張士、弓箭手上丘,居高臨下,向城內射矢,配合步卒進攻。再次,又如果城堅南下,而同時我軍士卒眾多,還可以把土丘慢慢延長至城下,使士卒可以通過土丘直接向城頭發起進攻。”

    沒想到壘造一個土丘還有這麼多講究,文聘、程偃、許仲諸人佩服之極。

    程偃說道:“還好攻城的是波才那個豎子,不是荀君你啊!要不然,陽翟怕早就被攻陷了。”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這些都是我從兵法中看來的,紙上談兵罷了。”拍了拍立在他身側的鐘繇、荀攸,又往城內正在挖掘地道的戲志才處指了指,繼續說道,“要論破敵制勝,還得元常、公達、志才啊!”

    荀攸一直在觀察黃巾軍的營地,此時突然說道:“貞之,賊兵將要聚眾進攻了。”

    城外,從波才的中軍營地裡,奔出了數十騎,都打著小旗,分散馳入前軍各營。他們經過處,原先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休憩的黃巾士卒紛紛起來,不多時,整個的營地上升起了數十道炊煙。

    以這幾天守城的經驗來看,在他們吃過早飯後,就會發起新一次的攻勢了。

    荀貞、荀攸、鐘繇對視了一眼,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荀貞從懷中取出在太守府時寫好的“降書”,遞給鐘繇,說道:“元常,此去深入賊穴,務必要小心謹慎!”

    依照戲志才的計策,先“詐降”,再“出擊”,並且“詐降”要在黃巾軍發起“最後一次”攻勢之前,以泄其氣,那麼,現在就是“詐降”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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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29 鐘繇

    荀貞與波才有殺弟之仇,如果他去“請降”,怕就回不來了。文太守是一郡之長,請降這種事兒也不適合他親自去。如此算來,也只有鐘繇最適合去。

    鐘繇是郡功曹,在郡中的地位僅次太守、郡丞,還在荀貞之上,並且他本人又是本郡名士,出身衣冠士族,他的曾祖父鐘皓是“潁川四長”之一,博學書律,教授門生千余人,他的祖父、從祖以及諸父也皆顯名於郡中,諒來波才也不會對他動殺機。

    最重要的,鐘繇有勇氣,膽氣十足。

    事實上,代表城中前去黃巾軍中請降這個活兒,文太守本是想請郡丞費暢走一趟的,結果費暢膽小,不敢去。當時,五官椽韓亮、主簿王蘭也都低頭不言。鐘繇因而主動請纓。

    他接過“降書”,整了整衣冠,慨然說道:“貞之放心,吾此去,必不辱使命!”

    荀貞、荀攸、文聘等人把他送到城下。

    荀貞從賓客裡選了十幾個個勇士,想讓他們陪同齊去。

    鐘繇拒絕了,說道:“波才若中計,肯接‘降書’,則我一人去足矣。波才若不中計,則百人去亦是無用,白白送死。接戰多日,軍卒傷亡不小,還是把這些勇士留在城中,以防萬一罷!”

    ……

    城門打開,鐘繇單人獨騎,徑出城外。

    為防城中再出城突襲,波才在護城河外放了一隊騎兵,看見他一人出城,都覺古怪。

    領頭的隊長打個呼哨,二三十騎攔在吊橋前頭。

    初生的晨陽下,鐘繇昂首挺胸,緩緩驅馬上前。

    那隊長橫矛馬上,叫道:“來者止步!”一邊叫,一邊警惕地盯著城門口。

    荀貞揮了揮手,示意文聘、許仲等人退後,自己一人留在門洞裡,往外觀看,聽得鐘繇說道:“吾乃本郡功曹,奉府君之令,求見汝之渠帥。”

    “郡功曹?”那隊長呆了一呆,狐疑地往城門瞧了眼,打量鐘繇,問道,“可是為童子時,墮水險死的長社鐘君麼?”

    “正是。”

    “墮水險死”是鐘繇小時候的一件事兒。他小時候和他的族父鐘瑜去洛陽,路上碰見個看相的,看到鐘繇,就對鐘瑜說:“此童有貴相,然當厄於水,努力慎之”。相士說完這句話,結果未出十裡,過橋時,拉車的馬就驚了,鐘繇掉入水中,差點被淹死。

    這件故事早已傳遍了郡中,這個黃巾軍的隊長亦曾有耳聞。

    聽了鐘繇的回答,這個隊長肅然起敬,收起了長矛,說道:“小人不知是鐘君,尚前多有失禮,請勿見怪。不知鐘君見我家渠帥是為何事?”

    這個年代,黔首對士子、官吏的敬畏是根深蒂固的,特別是對“名士”,非常敬重。雖然已經揭竿造反,但一聽來人是在郡中鼎鼎有名的郡功曹鐘繇,這個隊長依然一如往日、畢恭畢敬,自稱“小人”。

    “奉府君之令,遞送降書。”

    “降書?”

    “然也。”

    “城裡要投降了?”

    “城中糧盡,為百姓計,府君願意請降。”

    這個隊長又驚又喜,再又往城門洞看了眼,慌忙偏開馬頭,一疊聲令攔在橋頭的諸騎讓開道路,對鐘繇說道:“鐘君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我家渠帥。”

    二三十騎,他留下了大半,依然守在橋頭,帶著其它的人,簇擁著鐘繇奔去中軍大帳。

    ……

    城門離護城河不太遠,荀貞在門洞裡聽到了他們兩人的對話,出了一口長氣,放下了心,心道:“長社鐘氏世宦州郡,家聲在外,郡中士、民受其家恩澤者甚多,連這個黃巾軍的小帥都對元常如此恭敬,更不必說頗有野心的波才了,想來他此去應是沒有危險了。”

    等他們遠去後,他退入城內,命守卒將城門關上,返回城上。

    文聘、許仲、程偃、江禽、劉鄧、小任諸人湊過來,問道:“荀君,怎麼樣?”

    “你們看。”

    順著荀貞的目光,眾人往城外看去。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鐘繇已去得漸遠了,從城上看過去,身形漸小。他經過的地方,黃巾士卒雀躍歡呼,不少人甚至丟掉了兵器。

    文聘說道:“此必是鐘君為泄賊軍之氣,故沿途宣講,說我城中將降,賊兵因而狂喜歡呼。”

    “你說的不錯。只是,賊兵為何‘狂喜歡呼’?”

    文聘愕然,答道:“當然是因為……。”

    “因為他們沒有鬥志了。”

    連著五天不停歇地攻城,眼看著袍澤一天天少去,陣亡的倒也罷了,一死百了,那些受傷未死的最為淒慘、晝夜呼號,而面前的這座城卻固若金湯,絲毫不見有失陷的徵兆,便是久經訓練的老卒也會覺得士氣不振,何況不久前還多是農夫的黃巾軍?說實話,波才能把這麼幾萬人組織起來,連續不斷地作戰五天,居然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逃兵現象,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遠處黃巾士卒的歡呼不止,遮擋了鐘繇的身影。

    荀貞翹足儘量觀望,直等到確定確實看不到鐘繇了,這才收回視線,與左右歎道:“志才真高才傑士也!”

    這一聲感歎並非無的放矢,顯是在稱讚戲志才的“詐降”之計了。不論波才是否接受鐘繇的“降書”,只從城下黃巾士卒此時的反應就可看出:黃巾軍的“氣”已然泄了。

    ……

    荀貞立在城頭,時而轉到城垛內側,探頭往城內看戲志才、高素、馮鞏督促民夫挖掘地道,時而轉回對面,遙望黃巾軍營地,觀察黃巾軍的動向,同時等候鐘繇歸來。

    晨陽東升,今天難得陽光燦爛。

    城外田野上的積雪昨天就已融化乾淨,幾萬人人踩馬踏,泥濘不堪。黃巾軍的士卒們九成以上都是農人的出身,愛惜莊稼的觀念深入到了他們的骨子裡,儘管已盡力避開了剛種下不久的春苗,但是他們人馬太多了,避無可避,大片、大片的青苗被踩踏歪倒。為了製作雲梯和攻城車,城郊較遠處的樹木大多都被砍掉,僅剩下一個個的樹樁,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

    也許是因為得知了城中將要“投降”,絕大部分的黃巾士卒放鬆了警備,取了早飯後,一堆堆、一夥夥地聚在一處,高高興興地吃飯。荀貞離得雖遠,在城上也能聽到他們快樂的笑聲。

    程偃吧唧了兩下嘴,惋惜地說道:“可惜了,可惜鐘君還在賊營,沒有回來,要不然現在真是一個出城襲擊的好機會!你們瞧賊營裡的賊兵就像放羊似的,亂哄哄一團,毫無章法啊!”

    荀貞不覺一笑,心道:“看來我這幾天的‘教導’挺有成果,連阿偃這個粗人都知道‘章法’二字,都能看出‘賊兵’的短處了。”

    劉鄧搗了搗程偃的傷口,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道:“作甚麼!”

    荀貞被刺那晚,程偃與刺客捨身格鬥,胸口受了傷,雖不嚴重,但後來緊跟著又從荀貞“雪夜攻莊”,陽翟被圍後,又隨荀貞出城殺敵,傷勢一直沒有痊癒。不但沒有痊癒,因為接連廝殺,反而漸有加重趨勢。因此之故,前幾天,荀貞帶人第二次出城奔襲時就沒有帶他。

    劉鄧嘿嘿笑道:“身上帶著傷還不老實,還想著出城奔襲!就你這帶傷的,出城也是白送一顆人頭給賊兵,你老老實實地先把傷養好再說吧!”

    劉鄧身上也有傷,“雪夜攻在”一戰,他的胳膊上被劃了一刀,不過不重,他的身板又比程偃健壯,故而以此取笑。

    劉鄧、程偃兩人關係不錯。劉鄧被荀貞“趕走”時,程偃好生替他求情。劉鄧一直記在心裡。

    聽了劉鄧的話,程偃也不惱,憨聲笑道:“那天雪夜,你斬了波連,得了太守賞錢百金。這幾天,你從荀君出戰,又斬獲了十餘首級,並連殺賊兵多個小帥,荀君誇你:‘勇冠三軍,功過眾人’。等到賊兵退後,想必又能得不少賞購了!阿鄧,你要請吃酒。”

    “只要殺退賊兵,你想喝多少都行!陽翟城西的小市上有個酒壚名叫‘未央’,我曾和波才、波連在那裡飲過酒,壚中有一種縹酒,產自蒼梧,味美甘醇。到時候,讓你喝個夠。”

    漢代的酒分很多顏色,色呈淡青的喚作縹酒,深得時人喜愛。劉鄧、程偃都是好酒的,說到這裡,兩人不約而同咽了口唾液,同時發現了對方的饞樣,指著對方大笑。

    黃巾士卒打仗打累了,城中守卒、包括劉鄧、程偃等荀貞門下的賓客在內也都累了,畢竟他們也沒有經歷過戰爭的磨練。

    為將者,知己知彼。不僅需要瞭解對方,也需要瞭解己方的軍心士氣。荀貞注意到了劉鄧和程偃的模樣,心中想道:“也幸虧對手是一幫烏合之眾,否則,城必難保。”

    ……

    半個時辰後,鐘繇出了波才的帥帳。

    幾個鎧甲鮮明、一看就是將校級別的人物把他送到護城河畔,停在吊橋之外,兩邊在馬上告辭,鐘繇獨自回到城中。

    荀貞早下到門洞處迎接,待城門關後,親自挽住他的馬轡,攙他下馬,問道:“如何?”

    “戲君所料不差,賊兵果有退意。我到了波才帳中後,剛把來意說明,不等波才答話,他帳中諸賊將便皆露出喜色。”

    “噢?”

    “我按咱們之前在太守府商議的,對波才說:城中糧食將盡,請他給咱們半天時間,下午獻城。”

    “波才怎麼說?”

    “波才初不同意,奈何他帳中諸賊將皆不願再與吾等相戰,無奈之下,他只得允了。”

    “好,好!”

    ……

    荀貞攜手鐘繇,出了門洞,去找戲志才、馮鞏、高素。

    戲志才三人灰頭土臉,正在催促民夫挖掘地道。

    見荀貞、鐘繇來到,戲志才迎將上來。

    荀貞劈頭問道:“挖得怎樣了?”

    戲志才指著城牆下邊,說道:“已經挖到牆下了,至多再有兩個時辰,便能挖出城外。”問荀貞、鐘繇,“詐降可成了麼?”

    荀貞、鐘繇相顧一笑。

    鐘繇說道:“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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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30 將戰

    鐘繇和波才約定的是下午“獻城”,也就是說,決戰就在下午了。

    地道至多還要兩個時辰就能挖好,時間綽綽有餘。

    荀貞和鐘繇兩人看完地道,與戲志才、馮鞏、高素說了幾句話,兩人分道揚鑣。

    鐘繇去太守府回報。

    荀貞遣人去通知西、南、北三面城牆的守將、監軍,請他們各選精銳,速來集合,準備戰鬥。

    ——因為這些天波才的主攻方向一直是東城牆,並且波才的帥帳、他麾下的披甲主力至今也依然在東城牆外,又結合戲志才的觀察,其餘三面城牆外的黃巾將士都有消極倦戰情緒,故此城中諸人推測,下午決戰的地點應該還是在東城牆處。因而,大家約定在東城牆內結合。

    今天下午這一戰將是關係到守城成敗的關鍵一戰,所有能用的部隊都要投上去。除了郡卒,城中豪強各家,如張氏、第三氏、郭氏、辛氏、黃氏等等家中能用的賓客,荀貞也徵召了。

    鐘繇早先徵用的青壯民夫,等挖完地道後也會被編為後備隊,一旦城頭吃緊,他們也要上戰場,不能置身事外。

    ……

    最先來到的是郭圖。

    他摘下了高冠,脫下了儒服,換了一件黑色的鎧甲穿在身上,沒有戴兜鍪,髮髻露在外邊,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腰佩長劍,馬鞍邊掛了一副弓矢。

    遠處望去,只見他雙眉入鬢,頷下短髭,黑甲長劍,跨馬而行,其後數百執矛甲士,前呼後擁,鎧甲、兵器反射上午的陽光,耀人眼目,甚是威武。

    荀貞雖與他有矛盾,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郭圖郭公則雖稱不上美男子,但換上戎裝之後,卻也十分陵厲雄健,堪稱鷹揚虎視,絕非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俗儒可比。

    大敵當前,當攜手對外。荀貞下了城樓,帶著許仲、劉鄧、文聘、程偃等人上前迎接。

    郭圖一路行來,穿過了半個城池,招惹來許多百姓仰慕的目光,氣勢正足,見荀貞來迎,先不下馬,而是勒住坐騎,揮手示意身後的甲士停下,然後按住鞍頭,俯視荀貞。

    荀貞見他駐馬,亦按刀停下腳步,從容不迫,抬臉迎對他的視線。

    兩人對視了會兒,郭圖臉上露出笑容,從馬上跳下。

    “郭君。”

    “荀椽。”

    兩人皆鎧甲在身,相對行了個軍中之禮。

    郭圖問道:“波才那豎子上當了?”

    “鐘功曹親自出馬,波才豈有不上當之理?”

    “好!我西邊城牆上共有郡卒、諸家賓客、民夫青壯一千餘人,其中驍勇能戰、可稱精銳者五百人,我都給你帶來了。今日殺賊破敵,決戰沙場,惟兵曹椽之命是從!”

    郭圖左手按住劍柄,右手將劍抽出,高高舉起。

    跟著他過來的那五百甲士隨著他的動作,也將手中的兵器舉起,齊聲大呼:“今日殺賊破敵,決戰沙場,惟兵曹椽之命是從!”

    五百人齊聲大叫,聲音不小,文聘、許仲等人猝不及防,嚇了一跳。他們都知道郭圖和荀貞不和,文聘登時臉上變色,程偃往地上呸了口,劉鄧冷笑說道:“嘿,這是在給荀君下馬威麼?”

    荀貞心道:“郭公則還真是氣狹量窄,一兩年前的矛盾,他到今日還沒有釋懷!大局上,他雖然贊同我與志才的意見,然在小處,還是忍不住給我使些臉色。不過,拋開他的氣量不講,此人也是真有才幹,他坐守西城牆才不過五天而已,看樣子,竟是已經盡得西城牆守卒的軍心了。他前邊舉劍,後頭五百人齊齊舉矛。對今天下午一戰來說,這倒是件好事。”

    對郭圖這個很明顯的“下馬威”,他並不生氣,反而感到高興。

    郭圖越是能得西城牆守卒的軍心,在今天下午這一戰中,對己方越是有利。

    他扭臉瞪了劉鄧一眼,轉回臉,歡喜笑道:“郭君真人傑也,不過五天,就將麾下諸卒訓練得如臂使指。今天下午一戰,要多仰仗郭君之力了。”

    郭圖嘿然,熟視荀貞,心道:“郡中士子、豪傑多言:‘荀貞之與人交,推赤心入腹中’。以我看來,他不是‘推赤心入腹中’,而是臉厚性偽,城府深沉,擅能作假!我給他這樣一個下馬威,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居然能不怒反喜,嘿嘿,嘿嘿,當真了得。”還劍入鞘,說道:“賊兵攻城多日,吾城所以安然不失,悉賴荀椽之力。今大敵在前,你我當攜手並力,共為我漢室除此大賊。”

    “正當如此。郭君,請。”

    “請。”

    郭圖本打算給荀貞打過招呼後接著騎馬前行的,看在他笑臉迎人的份兒上,勉強給了他一個面子,沒再上馬,與他並肩步行。

    行近城牆,荀貞劃出了一塊地方,給他帶來的士卒歇息。

    鎧甲很重,穿在身上太久會消耗體力,離開戰尚早,郭圖令麾下的士卒們暫將甲衣脫下,席地而坐,待飯後、戰時再披甲不遲。

    ……

    郭圖是辰時末來的。

    巳時正,南城牆來了四百多人。

    巳時三刻,北城牆來了三百人。

    加上東城牆現有的兵力,荀貞手上如今有兩千人可用。

    午時正,在郡丞費暢、五官椽韓亮、郡功曹鐘繇、主簿王蘭等郡中大吏和張氏、黃氏、第三氏、辛氏、郭氏等城中豪族家長、子弟們的陪同下,文太守來了。

    荀貞、郭圖、荀攸帶著先來的軍中諸將下城相迎。

    文太守沒有披掛鎧甲,把稀疏的白髮勉強紮起一個髮髻,戴兩梁的進賢冠,身穿黑色的官袍,腰系三采青綬,帶劍攜印。

    他本就身材短小,形容枯瘦,這些天先是受了風寒,又幾乎沒睡過好覺,容貌越發憔悴,此時雖穿著官衣,印綬齊全,卻無半點二千石的風範,乍看之下,倒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朽。

    他揮了揮手,免去荀貞、郭圖、荀攸等人的行禮,問道:“賊兵可有異動?”

    “鐘功曹與賊將波才約定的是下午‘獻城’,這會兒才剛午時,賊兵尚無異動。”

    “郡卒各營可做好接戰準備了麼?”

    荀貞側過身,遙指近城牆處,說道:“郡卒諸營並及城中諸家協防城池的賓客中,凡是勇武敢戰的都已經來了。明府請看,就在那裡。”

    文太守五十多歲了,眼神不太好使,有點老花眼,眯著眼,朝荀貞指向的地方看去,朦朦朧朧看到人頭簇擁。按照營頭、兵種的不同,荀貞給來援的郡卒、賓客、青壯分別劃下了休息的區域。文太守離他們還有段距離,從他這裡看將去,但見一千多甲士席地而坐,井然有序。

    “我軍能用者總共有多少人?”

    “兩千人。”

    此時城外的黃巾軍已有七八萬人,哪怕是除去老弱,剩下能戰的青壯至少也有五六萬人。以兩千對六萬,上至文太守、費暢,下至荀貞、郭圖,眾人都深感壓力。

    費暢臉色蒼白。

    黃巾軍初來的那天,荀貞親率百名賓客出城逆擊,殺傷無數,大勝歸城,當時這一幕深深震撼了費暢,給了他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原先他忌恨荀貞,現在變成了畏懼。他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問道:“賊眾近十萬,我軍能用者僅兩千人。荀椽,今日一戰可有把握?”

    荀貞說道:“吳子云:‘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我軍雖少,只要自明府以下皆有必死之心,‘一人投命,足懼千夫’,則賊兵雖眾,不足畏也。”

    “必死之心?”費暢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強笑說道,“這,這,不至於此罷。”

    “今數萬賊兵圍城,城池若破,費丞以為你還能活命麼?當此之時,非有必死之念方能求生!”

    城池若破,受災的不只是百姓,首當兵沖的定是太守、郡丞等郡中吏員,其次則是張、黃、第三等城中豪強。

    文太守儘管不知兵,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好歹是兩千石的大吏,又出身南陽大族,見識遠比費暢要強,因此,雖然他也膽怯,但強自支撐著沒有表現出來,默然了片刻,向荀貞一揖,說道:“今日一戰,拜託荀卿了。”

    文太守、費暢、郭圖,對荀貞都沒好感,和荀貞或多或少都有矛盾,然而在此時此刻,卻都把破敵的希望寄託在了荀貞的身上。陽翟是潁川的郡治,郡朝裡的吏員大多是本郡的名士,就算不是名士,也多為本郡各縣大族家的子弟,不知覺間,荀貞已成了他們共同的希望。

    可以預料,今日下午一戰,只要荀貞能夠獲勝,那麼在戰後,他的名望必然高漲,至少在“用兵”、在“勇武”上,本郡再無第二個人能與他相比了。

    這一切,得來的並不輕巧,如果沒有這幾年的殫精竭慮、克己慎行,就不會有今日;如果沒有這些天的身先士卒,蹈危履險,浴血奮戰,也不會有今日。可以說,荀貞之所以能得到今日這一切,之所以會被文太守等人視作希望,既是因為他有著“穿越者”的眼光優勢,也是因為他自身的努力。遠的不說,就說這幾天,他兩次帶人出城血戰,負的傷就不止一處!

    荀貞此時在想些什麼,沒人知道,但在表面上,他依舊保持著一貫的溫和謙虛,即便說出“拜託荀卿”這句話的是此前曾將他開革出郡朝的文太守,他仍然不驕不躁,臉上亦無半點“得志”的喜色,而是急忙閃到一側,避開文太守的行禮,隨即謹慎守禮的還了一禮,說道:“明府不以下吏淺薄,把兵曹椽這樣的重任授給了下吏,下吏感恩戴德,敢不為明府效死!”

    說完,他轉過身,恭敬地肅手相請,請文太守等一干郡吏、豪強家長登城。

    登城前,文太守先去看了看地道。

    地道已經挖好了。

    戲志才、高素、馮鞏正在檢查,以求務必萬無一失。

    聽見太守來了,戲志才從地道中鑽出來,灰頭土臉的,在兩個民夫的幫助下,爬到地上。

    “地道挖好了?”

    戲志才被文太守任為右兵曹史,也是郡吏了,行完禮後,答道:“挖好了。總共三條,出口選的都是賊兵此前攻城時所列陣勢的薄弱地點。”

    “會不會被賊兵發現?”

    “不會。三條地道都沒徹底挖通,在出口處的上邊各留下了三尺土沒有挖,只要不是重騎、大批甲士踩踏,絕對不會坍塌。”

    “留下了三尺土沒有挖?”

    “對,打算等到開戰後再挖。下吏已經計算過了,只需兩刻鐘就能挖通。”

    “好!”

    看過地道,文太守略微放鬆了一點,叫上戲志才一塊兒,諸人登城。

    ……

    荀貞在前引路,諸人魚貫上城,遠望黃巾軍營地。

    一些豪族的家長、子弟這是頭次登城。

    先前在看地道時,他們還覺得新奇好玩兒,有幾個人且忍不住侃侃而談,講論兵法,賣弄才智,這會兒上了城頭,濃烈肅穆的戰爭氣氛撲面而來,許多人當即變色。

    臨城近觀,城頭血跡斑斑,城下殘肢斷體,折斷的刀戈、箭矢散落一地,兩三個斷成幾截的粗木雲梯歪倒在城牆之下。這些物體雖是死的,雖是靜物,也可由此看出這些天的戰事有多麼的慘烈可怖。

    展目遙望,午時燦爛的陽光下,藍天白雲之下,無邊的原野之上,城池四面八方,旌旗如林,鼓號深沉,成千上萬額抹黃巾的“賊兵”把陽翟城圍得水泄不通,近處者能辨其眉目,遠處者如蟻大小,或執兵戈,或持竹槍,或立或臥,極目望去,大大小小的營盤連綿十幾裡不見斷絕,直到視線的盡頭。在這股黃巾的大潮下,陽翟城就像艘小船,似乎隨時有覆滅的危險。

    之前發生過的戰事已夠慘烈,而敵人卻仍無窮無盡。

    還未開戰,幾個膽小的已經兩股簌簌,冷汗淋漓,之前侃侃而談的也再無賣弄唇舌的興致。

    ……

    午時二刻,伙夫做好了飯。

    通常來說,一天兩頓飯,一頓在上午,一頓在傍晚,午時是沒有飯的,但因為下午可能會有決戰,故此提前開飯。相比前幾天,這頓飯也做得十分豐盛。城中的幾個大族捐出了十幾頭牛,又有羊、豬、雞、狗,雖不能保證每個士卒都能吃到肉,但喝完肉湯是沒問題的。

    除了肉、肉湯,菜、餅管夠。

    未時二刻,軍卒飽食畢。

    申時正,十幾騎黃巾騎士打著旗幟,扈從一個披甲的壯漢來到城外。

    鐘繇詐降時,對波才說:“城中狼藉,奸民四起,為免貴軍入城時生變,吾軍需半天時間收拾整治。收拾整治完後,才能獻城”。以此為藉口,正是把獻城的時間約定在了“申時”。

    ……

    得了守卒的報告,文太守一行人離開休息的地方,重聚城頭。

    賊曹椽杜佑手搭涼棚,瞧了幾眼那個披甲的壯漢,笑道:“元常,此必是來問你何時獻城的。”

    果然,他話音未落,城下那個披甲的壯士叫道:“吾家渠帥軍令:申時已到,城中速開城門。”

    荀貞退開半步,請文太守上前。

    文太守雖然有種種缺點,也對“賊兵”頗為畏懼,但士大夫的骨氣還是有一些的,不屑於“賊兵”對話,說道:“‘詐降’是右兵曹史想出的計策,入賊營、遞‘降書’的是鐘卿。這個賊兵的問話你們來回答罷。”

    戲志才不是個好出風頭的人,把答話的機會讓給了鐘繇。

    鐘繇是個勇於任事的人,當仁不讓。荀貞拽住他的衣角,小聲提醒:“元常,不要忘了詐降之計的本意有兩個,一是為泄‘賊兵’之氣,二是為激怒波才。”

    鐘繇點了點頭,萬眾矚目之下,他按住城垛,高聲答道:“我說的申時獻城,不是今天下午,而是明年今日!只要汝輩能在吾城外待足一年,我便將此城送給汝等又有何妨?”

    鐘繇性子剛直不假,需要的時候,他卻是也能詼諧幽默。

    城頭的守卒不知“詐降”之計,初聞那披甲壯士的叫喊,無不吃驚莫名,此時聽了鐘繇的答覆,聽出來他顯然是在戲弄黃巾軍,回過神來,頓時哈哈大笑。

    城下那披甲的壯漢愕然半晌,破口大駡。

    鐘繇橫眉立目,厲聲罵道:“先前,張角謀逆,聖天子寬憫為懷,赦免其罪,汝等受我漢室此等隆恩,不思報效,反繼續以妖道禍亂鄉里,今叛亂為賊,大逆不道!吾長社鐘氏,清白家聲,焉會於賊為伍?食汝等肉、寢汝等皮尚且不能解吾恨!汝等竟還癡心妄想要吾獻城?”

    那披甲的壯士語塞,調轉馬頭,帶著扈從折回本營,自去帥帳稟報。

    ……

    荀攸說道:“貞之,波才與你有殺弟之仇,今又遭元常戲弄、痛駡,可謂奇恥大辱。下午一戰,不可避免了。”

    荀貞請示過文太守,急下軍令,命城頭守卒做好應戰的準備,召來許仲、江禽、劉鄧諸人,問道:“入地道的勇士選好了麼?”

    許仲沉聲答道:“選好了,共一百五十人。”

    相比郡卒和別家的賓客,荀貞更相信他自家的賓客,突出地道這個重任還是得由他們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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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31 破敵(上)

    申時二刻,波才的中軍擂響了戰鼓。

    幾十面大鼓同時擊響,聲動如雷。即使在城頭,這鼓聲亦清晰入耳。

    只可惜,鼓聲再大,也難以宣洩出波才的憤怒,殺弟之仇、戲弄和痛駡之辱,只有刀和血才能洗清。

    隨著鼓聲,黃巾軍的營地起了一陣陣的騷動。

    西城牆、南城牆、北城牆外的營地中,接二連三的有騎士馳出,向中軍奔去。

    ……

    城頭上。

    荀攸指點說道:“賊兵數萬,人馬眾多,本就是烏合之眾,又分散於四面城牆之外,彼此消息傳送遲緩。這肯定是西、南、北三處賊營中的賊將突聞戰鼓聲響,不知發生了何事,故飛馬前去中軍帥帳詢問波才。……,詢問過後,他們大概就要出兵了。”

    戲志才接口說道:“公達所言甚是,賊軍出兵應就在眼前了。……,依我之見,如果他們能在半個時辰內就展開攻勢,則對我軍而言,或將會迎來一場苦戰,但如果他們沒能在半個時辰內出兵,則今日一戰,我軍將會輕鬆取勝。”

    文太守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鐘功曹晨入賊營,詐言獻城,此事賊軍諸將皆知。如今,咱們不但沒有獻城,鐘功曹剛才更高臨城下,放聲痛駡,對波才辱之甚矣!大丈夫義不受辱。賊軍諸將若以此為恥,同‘敵波才之愾’,那麼肯定就會迅速出兵,至多半個時辰就可展開攻勢,如此,敵為雪恥而來,來勢洶洶,對我而言,就將會是一場苦戰。”

    “如果他們沒能在半個時辰內出兵呢?”

    “如果他們沒能在半個時辰內出兵,那就說明賊營諸將不以此為恥,不與波才同仇敵愾。”

    “不同仇敵愾?”

    “不錯。鐘功曹說:他今晨去賊營遞交‘降書’時,波才本來是不願接受我軍獻城的,只是擋不住其它各營賊將的勸說,因才無奈答應。由此可見,賊營諸將已萌退意,多已不想再與我軍交戰、攻我堅城,只想撤退遠走、轉掠餘縣了。如此,他們即便被波才強迫著繼續與我作戰,也必鬥志不堅。勝之易矣。”

    文聘雖未弱冠,也無官身,但他與文太守同族,因得以子侄的身份侍立在文太守的身側,聽完戲志才的解釋,恍然大悟,佩服地說道:“戲君真高才也。聞君一席話,賊軍尚未動,我已視它如階下囚!只覺反手就可擒來。”

    黃巾軍是一支剛剛“組建”而成的“軍隊”,乃是由全郡十幾個縣的太平道信徒組成的。

    波才是他們的渠帥不假,可他之所以能當上這個渠帥,只是因為他的威望最高,並不代表他就能完全地掌控全軍。在他之下,幾乎每個縣又都有本縣的“小帥”,縣以下,每個鄉又各有本鄉的“小帥”。

    簡而言之,與其說波才是黃巾軍的“主將”,不如說他是本郡太平道信眾的“盟主”。在打勝仗的時候,各縣、鄉的小帥會服從他的命令,一旦失利,底下的小帥們就難免會各有心思了。

    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就像戲志才說的,即便波才用他“張角弟子”、“本郡渠帥”的身份,用他以往的威望強壓各縣、鄉的小帥同意出兵,各縣、鄉的小帥也定然毫無鬥志。

    只要將波才的嫡系擊敗,其餘人眾必作鳥獸散矣。

    文太守擔憂地說道:“賊營諸將若不能同仇敵愾,自然是最好不過,可萬一他們同‘敵波才之愾’呢?我雖不知兵事,亦知‘哀兵必勝’!如此,我軍豈不危矣?”

    戲志才微微一笑,說道:“明府不必擔憂。無論賊兵‘哀’或‘不哀’,今日勝者必是我軍。”

    “為何?”

    “通過詐降之計,賊兵的‘氣’已泄去了一半。‘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賊兵之‘氣’現處於‘再’和‘三’之間,就算他們同仇敵愾,頂多也就是‘再’,氣衰之軍,何懼之有!”

    他頓了頓,補充說道:“适才我所謂之‘苦戰’,是相對‘輕鬆取勝’而言。明府無需多慮。……,況且以我看來,賊營諸將不與波才同仇敵愾的可能性遠大於他們同仇敵愾。如果真是這樣,我軍輕輕鬆松就可取勝。”

    話雖如此說,文太守終究無法就此寬心,按住佩劍,憂心忡忡地遙望波才的中軍,忐忑不安。

    ……

    一刻鐘過去了。

    城頭守卒各就各位。

    城外遠處,從西、南、北諸營出來的騎士們先後到了波才的中軍,彙聚入了波才的帥帳。

    波才中軍的鼓聲停下了。

    ……

    兩刻鐘過去了。

    許仲、江禽前來報告:“一百五十名賓客各就各位,已做好了入地道之準備。”

    城外近處,黃巾軍士卒被鼓聲驚起的騷動漸漸停下,遠處,波才的中軍悄然無聲。

    ……

    半個時辰到了!

    城頭諸人提心在口。遠處,波才的中軍依舊悄然無聲。

    ……

    陽光如水,帶來下午的溫暖,曬在諸人的身上,和風拂面,衣甲熙暖。

    城頭一片肅穆,沒有一個人說話。

    守卒們拿著長矛,緊盯著城外近處的黃巾士卒。文太守及諸郡吏、城中諸豪族的家長和子弟們則按著佩劍,遠望波才的中軍。

    文太守揉了揉眼,打破了城頭上保持多時的沉默,問道:“賊兵沒有動?”

    一直都表情嚴肅、緊緊盯著城外的郭圖這時露出了一點放鬆的笑容,回答說道:“沒有動。”

    文太守、諸吏、眾豪族的家長和子弟長出了口氣。

    ……

    五刻鐘過去了,依舊沒有動。

    六刻鐘過去了,依舊沒有動。

    ……

    酉時正,波才中軍的戰鼓再次響起。

    先前去到中軍的那幾十個騎士絡繹馳出,各順原路返回。

    他們馳出後不久,又有數十個騎士拿著小旗從中軍出來,分頭奔赴散佈在東城牆外的各營。

    這些騎士馬不停蹄,穿過一個又一個的營地,沿路揮舞小旗,似乎在高叫些什麼。凡是他們經過之處,黃巾軍的士卒們紛紛集結。從城上望過去,整個黃巾軍的營地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一個個的黃巾士卒就像浪花,匯成小溪。一股股的小溪又在本營小帥的驅趕下,趕到預定的集合地點,匯成河流。繼而,一條條的河流又在本部將校的帶領下,互相靠攏,匯成滔天的海洋。

    半個時辰後,東城牆外所有的黃巾士卒都進入了備戰的狀態。

    與此同時,其餘幾面城牆外也響起了鼓聲。伴隨著鼓聲,這幾面城牆外的黃巾軍士卒也開始了集結。不過和東城牆外不同的是,他們不是全軍動員,只集合了大約一半的人馬,剩下的則留為了預備隊。集合起來的這一半人馬又各自分出了一部分,就像百川歸海一樣,繞過城牆,匯入了東城牆外。

    東城牆外的黃巾士卒本就最多,此時得了其餘幾面城牆外友軍的支援,人馬愈盛,聲勢愈大,粗算下來,怕已不下有四萬之眾。也就是說,差不多有一半的黃巾軍士卒都在此處了。

    誰都能看得出來,黃巾軍即將要開始進攻,並且,他們主攻的方向依然是東城牆。

    ……

    城外不復方才的安靜,數萬人叫嚷呼喊,人聲鼎沸。

    波才中軍的鼓聲停了一下,旋即複又響起。

    這迴響起的鼓點十分急促,如雷雨落地,激昂奮發。

    東城牆外的數萬黃巾士卒齊齊回首,望向中軍。沒有半點預兆的,他們把手中五花八門的兵器高揚舉起,大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連呼三聲,呼聲振地。

    “帶頭擊鼓、高呼的那人,是波才麼?”

    被荀攸提醒,城頭諸人這才發覺,在波才中軍裡一字排開的數十輛鼓車上,最前一輛中不知何時換了一個赤裸上身的男子。

    本朝承平已久,郡吏、豪族的家長和子弟何曾見過這等聲勢?一個個面無人色。

    便在此時,戲志才卻大喜過望。

    他說道:“我軍勝矣!”

    文太守顫聲說道:“先前賊營諸將入中軍,右兵曹史雲:‘只要半個時辰內賊軍不出兵,我軍即勝之易矣’。依今看來,賊軍雖是在半個時辰後才出的兵,然而軍容鼎盛,氣勢如虹,絲毫沒有‘再而衰’的樣子,我軍恐怕勝之不易。當此之際,右兵曹史緣何反言我軍勝矣?”

    戲志才指了指天空,笑而不言。

    諸人仰頭望天,唯見長空萬里,雲霞朵朵。

    黃巾軍士卒齊聲大呼的時候,郡丞費暢如聞驚雷,差點被嚇得當場失禁,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猶覺雙腿麻軟,胸口砰砰直跳,站立不穩,直想往地上癱坐,幸好他身邊一人反應快,及時抓住了他,這才免了他當眾出醜。他哆哆嗦嗦地問道:“右、右兵曹史手指指天,是何意思?”

    荀攸笑道:“志才的意思是,天將暮了。”

    初春天短,此時已快酉時,最多再有多半個時辰,暮色就要降臨。

    “天將暮了,又怎麼了?”

    荀攸自覺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沒想到費暢還是茫然不解,扭臉瞧了他一眼,心道:“我都解釋得這般清楚了,他竟然還是不解,如此愚陋,難怪會被郡人輕視,被呼為‘鳥篆郡丞’。”懶得再做解釋,轉回頭,細看黃巾軍排兵佈陣。

    費暢曾在故太守陰修面前搬弄過荀貞的是非,並因他之故,荀貞險些在張直家受辱。荀貞後來被文太守開革,背後也有他讒言的緣故。荀攸對這個權宦家的賓客沒有半點好感。

    “過了暮,就是夜。夜戰,非精銳不可。以波才這數萬烏合之眾,白日作戰尚且不易指揮,更何況是夜晚呢?今天之前,波才倒也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家弱處,從來沒有在晚上攻過城,通常在暮色來臨前就收兵歸營了,而今天,他卻一改常態,在暮色將臨前發起攻勢。這說明他已經因為暴怒而失去理智了。《尉繚子》雲:‘將者,寬不可以激而怒’,怒則失措。《吳子》雲:‘因怒興師曰剛’,剛則易折。一邊是失措易折,一邊是好整以待。兵雖未交,我軍已勝。”

    最多再有個多半個時辰,暮色就要降臨。波才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就將城池攻陷,他眼下擺出的這副架勢顯然是想要徹夜作戰。可是,夜戰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就波才這幾萬烏合之眾,只需給他一個反擊,他的攻勢恐怕馬上就分崩離析了。

    回答費暢的是鐘繇。

    費暢固然不堪,固然是權宦家的賓客,可他到底是郡丞,位比下大夫,乃是由朝廷任命的。

    鐘繇儘管也看不起他,平時在郡府裡議事的時候,也常頂撞得他下不來台,私下裡,亦從未與他有過任何交往,然此時畢竟不是在郡府裡,也不是在私下,而是在城頭上,在公眾的場合中,亦不願冷眼看他在人前出醜。不管怎麼說,他是朝廷大吏,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

    費暢恍然大悟,臉上露出喜色,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了似的,追問道:“這麼說,我軍贏定了?”眼巴巴地看著鐘繇,等著鐘繇答覆,就好像他只要說“贏”,這場仗就肯定能贏似的。

    鐘繇性剛直,膽氣也不小,要不然他早晨也不會單人獨騎入“賊營”,對費暢這副膽怯的作態一萬個看不慣,終究為了朝廷的臉面,也為了提振己方的士氣,還是回答說道:“不錯。”

    “這就好,這就好!”

    費暢不堪的醜態,城頭上諸人沒幾個人注意,他們的目光都投放到了城外。

    ……

    黃巾軍大呼過後,踩著鼓點,向護城河方向移動。

    前鋒行到城外兩裡處,停下了腳步。

    十四五個傳令兵從中軍奔至前陣,傳達波才的命令。

    城頭諸人聚精會神地看著,猜測波才下達了什麼命令。沒多久,他們就知道了。

    黃巾軍的前鋒以及後邊的各營,緩慢地向兩側移動,讓出了一條可供五十人並肩而行的通道。

    從開戰日起就一直待在中軍、甚少出戰的波才主力,那千余披甲步卒和數百騎兵由一輛鼓車引著,出了中軍營地,順著通道走到了護城河外,眾軍之前。一路上,鼓聲不停。

    到了目的地後,鼓車上的鼓手從車上跳了下來。這鼓手正是荀攸适才指點的那個赤膊男子。

    他立在車邊,面對城頭,背後數萬黃巾士卒,展開手臂,數個跟在車後的侍從拿著鎧甲、兜鍪、環首刀等物,一一給他穿上佩好。末了,一個侍從雙膝跪地,手捧一支長戟,恭謹奉上。

    他將長戟接住,拄在地上,另一手按住佩刀,仰著頭,注視城上。

    陽光澄澈,河水流淌。城頭諸人的目光盡落其身,城外數萬黃巾軍士卒逐漸靜了下來。

    好像過了挺長時間,又好像只過了一瞬,他慢慢地舉起了長戟,斜斜對準城上,說了一句話。

    簇擁在他左右的侍從們把他的話高聲重複出來:“破城,血洗!子女錦帛任爾等取。先登陷城者,賞百金。取荀貞首級者,賞百金。取劉鄧首級者,賞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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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32 破敵(中)

    對荀貞、劉鄧如此仇恨的人只能是波才。

    城頭上諸人中認識波才的不少,賊曹椽杜佑是其中之一。

    先是親眼目睹了波才當著敵我三軍,旁若無人地披甲執戟的過程,接著又親耳聽到他下達“城破、血洗”以及“懸賞取荀貞、劉鄧首級”的命令,杜佑不由嘖嘖地說道:“城前披甲、賞購荀椽首級,好一個波才,視吾等如無物!如此悍勇,不取功名於邊疆,偏卻從賊。惜乎惜乎。”

    “波才一直把主力當壓陣的,這次卻用主力做先鋒。他是要與吾等拼命了啊。”

    郭圖收回目光,恭敬地對文太守說道:“戰事將起,刀槍無眼。下吏聞:‘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明府堂堂兩千石的朝廷大吏,不應該立在危險的地方。請先下城去,候下吏等捷報吧。”

    文太守還沒答話,郡丞費暢忙不迭搶先說道:“郭君言之有理。明府,下吏陪你下城。”

    文太守遲疑了下,選擇聽從了郭圖、費暢的話,臨下城頭,破天荒地放下身段,握住荀貞的手,叮囑說道:“賊兵勢大,荀椽千萬要提點精神,萬不可輕視大意。城頭諸軍,就交由你來指揮了。我在城下等你捷報。”

    荀貞言簡意賅地答道:“明府請放心。”示意文聘、程偃、小任護送文太守、費暢下城。

    隨著文太守來的那些郡吏,如五官椽韓亮、主簿王蘭,並及諸豪家的家長和子弟早就膽怯驚恐,想逃離城頭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了,見文太守下城,急忙也跟了上去。

    一大幫黑衣印綬的郡吏、錦衣華服的豪強簇擁著文太守和郡丞費暢,擠擠攘攘,快步小跑,走得比來得快,一晃眼走了個乾乾淨淨。

    郡吏裡只剩下了荀貞、荀攸、戲志才、鐘繇、杜佑、郭圖幾人,豪家子弟中只有辛璦沒走。

    目送文太守一行人下了城頭,荀貞松了口氣。

    他心裡有句話沒有說出來:“該走的總算都走了。”

    按理說,文太守是本郡太守,若留在城頭,對守卒的士氣會有一定的激勵,奈何他不懂兵事,萬一“興致”上來胡亂指揮,反為不美。現如今他這一走,留在城頭上的諸人裡荀貞的兵權最大,不用再擔憂別人掣肘,當然會頓覺放鬆。

    荀貞收起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心思,轉目城下。

    ……

    黃巾軍已經列好了陣勢。

    最前邊的是波才麾下的主力,那千余披甲步卒,距離護城河大約只有一裡多地。

    一千多人分成了六隊。

    其中五個隊居前,人較少;一個隊靠後,人較多。

    居前的五個隊一字排開,每隊二百人上下,彼此之間各有數丈間隔。

    靠後的這一隊約有三四百人,位在前五隊的右後方。波才就在這一隊甲士的中間。

    前幾次攻城,波才都是在中軍指揮,這次他親臨前線。

    在他的身邊,除了那三四百人的甲士外,還有那數百騎兵。騎兵的位置正好遙對城門。

    ……

    荀攸分析說道:“很明顯了。列在最前邊的那五隊甲士,定就是此次攻城的先鋒。靠後居右的那三四百甲士,應是波才留下的預備隊。至於那數百騎兵,正對城門,應該是波才特地用來防備我軍出城逆襲的。……,貞之,看來你前兩次出城奔襲給波才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啊。”

    ……

    波才親自指揮的甲士、騎兵是黃巾軍陣型的第一方陣。

    其後,是他們的第二方陣。

    這個方陣是由一百多盾牌手和四五百弓手、弩手組成的,距離第一方陣大約有五十步距離。

    弓手、弩手之後,是黃巾軍的第三個方陣,距離前一方陣亦約有五十步距離。

    這一方陣是由兩三千的輕裝步卒組成。

    這些輕裝步卒皆為青壯,雖無鎧甲,但不少人穿的有皮甲,用的兵器或為環首刀,或為長鐵矛,雖不夠整齊劃一,但要比大部分黃巾士卒手裡的兵器好,至少沒有掂鋤頭、使竹槍的。

    ……

    荀攸說道:“弓手、弩手不必提,顯是用來掩護甲士登城的。那數千輕裝步卒則應是波才此次攻城的主力隊伍了。”

    只憑千餘甲士是難以攻陷陽翟的。甲士上了城頭後,就該這數千輕卒跟上了。

    ……

    輕裝步卒之後,就是黃巾軍的大部隊了。

    三萬多人,密密麻麻,組成了最後一個方陣。

    這三萬多人裡,有青壯、有老弱、有婦女,盡皆衣衫襤褸,甚至有不少人衣不遮體。衣服尚且如此,更別說武器了,除了小帥、頭目,沒幾個人有正兒八經的兵器,最多的是鋤頭、木鏟,竹槍、棍棒也占了相當大的一個比例。

    ……

    黃巾軍的這四個“方陣”,甲士的隊形最整齊,弓手、弩手的人不多,隊形馬馬虎虎,輕卒也湊合,最後這一個“方陣”,三萬多人,說它是方陣,只是為了方便表達,實際上根本就不成陣型,亂七八糟。從城上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大型的集市也似。

    對這最後一個“方陣”,荀攸只當沒看見。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個“方陣”的人數雖然最多,三萬多人,但實不足一提。用後世的一個詞來形容,“炮灰”而已。只要把黃巾軍前邊的幾個方陣擊破,這最後一個方陣必不戰而潰。

    ……

    日頭慢慢西沉,暮色將要到來的時候,黃巾軍終於做好了準備,開始了進攻。

    從最後一個“方陣”裡,出來了五六百人,抬著架橋、雲梯,穿過前邊三個方陣給他們預留下的通道,奔到護城河邊。抬架橋的上前,把橋橫架河上,共四座架橋,連帶原先就有的吊橋,總共五座橋。

    架好了橋後,第二方陣的弓手、弩手向前,在盾牌手的保護下,首先過河,停留在接近弩矢射程的位置,做好了向城頭射擊的準備。

    ……

    城頭上。

    荀貞有點惋惜地想道:“可惜城裡沒有投石機!否則這幾百人該是多好的靶子!”他舉起手,下令說道,“弓手、弩手上前。”

    郡卒、各家賓客中的弓手、弩手持弓拿弩,高臨城垛,居臨城下。

    ……

    抬著雲梯的黃巾軍士卒隨在弓手、弩手後邊過了河。在他們之前過河的盾牌手分出了二三十人,將盾牌高高舉起,護衛著他們小心翼翼向城牆移動。

    離城牆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

    荀貞令道:“四石弩開弦上矢。”

    敵臨城牆一百八十步。

    “射!”

    四石弩的弩手早把弩機對準了敵人,二三十支粗大的弩矢離弦而出,破空射下。

    只聽得“噗、噗、噗”幾聲悶響,除了少部分的弩矢射歪了,其餘的全部射中目標。

    兩漢之弩,弩力強的可達十石、十五石、二十石,四石弩很常見。四石弩的射程在兩百步以上,兩百步內,其力可破大盾。二三十支弩矢一放,黃巾軍盾牌手的盾牌幾乎就全被刺穿了。因為弩矢的鑽透力太強,有的盾牌質量又不好,甚至不但被刺穿,乃至一下就給劈碎了。

    盾牌碎了,弩矢去勢未消,順勢鑽入盾牌手或扛著雲梯的黃巾士卒的身上,鮮血四濺,慘呼頓起。中矢的黃巾士卒有七八人,其中一人運氣最不好,弩矢正射中他的大腿根部,透體而出,將之釘在了地上。弩矢的矢頭有倒鉤,拔也不敢拔,動也不敢動,這個士卒只能躺倒在地,眼睜睜看著血如泉湧,痛徹入骨,拽著身邊的袍澤哀號求救。

    這一幕,在這幾天裡反復重演。

    波才第一次攻城的時候,只靠箭矢,守卒就把黃巾軍打退了,而到得今日,城上守卒和城下的黃巾士卒對此已見慣不怪。扔下傷者,其餘的黃巾士卒加快了步伐,向城牆奔跑。

    “三石弩!”

    又數十支箭矢激射而出。

    “弓!”

    城頭上的弓箭手開始發威。

    四石弩、三石弩的弩手重新裝上弩矢,弩矢、箭矢,矢如雨下。

    ……

    黃巾軍的弓手、弩手向前移動,舉起弓、弩,進行反擊。

    從城下往城上射,肯定不如從城上從城下射。黃巾軍的弩又不多,大部分是弓,射程短,就算到了城頭也早已經偏軟無力,對守卒的威脅不大。

    冒著箭矢,黃巾士卒在付出了近百人傷亡的代價後,把總共五座雲梯架上了城頭。

    ……

    護城河外,波才敲響了戰鼓。

    位處第一方陣的五隊披甲步卒迎著西沉的夕陽,各奔一座架橋。每隊甲士二百人,總計千人。一千個披著黑甲、戴著兜鍪,手執矛、刀的甲士,奔跑起來動靜很大。

    足能容兩人並行的浮橋被壓得搖搖晃晃,咯吱咯吱直響。

    最前邊的甲士已下了浮橋,踏上了河內的地面,隊尾的甲士還沒有上橋。鎧甲甚重,每一個甲士連衣甲、帶兵器,負重數十斤,沉重的腳步踏在地面上,激揚起縷縷塵土。

    五支隊伍,就像五條黑蛇,迎冒矢雨,齊頭並進,沖向倚在城牆上的雲梯。

    城頭上也響起了鼓聲。

    城內、城外,鼓聲交疊震耳。

    數萬黃巾士卒舉兵大呼:“殺!殺!殺!”給甲士們助威。幾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甲士們因為身上披有精甲,防禦力遠勝此前的盾牌手、輕卒,城上的弩矢、箭矢沒能形成太大的殺傷。

    沖在各隊最前的幾個甲士奔到了雲梯下,把環首刀叼在嘴裡,或者把長矛夾在腋下,悶著頭緣梯而上。

    城上的弩手調轉了一下弩機發射的方向,從上往下,瞄準攀緣梯子的甲士,拉弦放矢。弩矢筆直地射下,一則,這會兒的距離比剛才近,二則,弦力加上引力,威力更加大了,開始有甲士中矢。被射中要害部位的甲士從梯子上墜落,沒被射中要害的,忍痛向上攀爬。

    荀貞令道:“弓手暫退,叉手上前!”

    面對精甲,弓箭基本沒太大的作用。弓箭手接令退下,三十多個身高體壯的郡卒拿著長長的鐵叉接替上前。三十多人分成五股,各自迎對一架雲梯,用鐵叉叉出雲梯兩邊的扶手,猛然發力,試圖將雲梯推倒。

    在前幾次的守城戰中,守卒用這種方法推倒了不少黃巾軍的雲梯。黃巾軍吃一塹,長一智,改進了雲梯的製作做法,在雲梯的底部加上了一個基座,牢牢地撐在地面。

    ——事實上,正規的雲梯底部本來就是有基座的,基座底下且有滑輪,可以推著走。黃巾軍之前沒有經驗,吃了虧後學乖了。

    叉手最終連一座雲梯都沒能推翻。眼見黃巾甲士已攀援到了雲梯的中間部位,荀貞複又下令:“叉手退下,倒沸水!”

    青壯民夫兩人一組,各提著兩個大桶分別運到五座雲梯前。桶裡盛的是沸水。守卒將這些桶一個個抬起,向下傾倒。熱水滾落,熱氣騰騰。黃巾軍甲士的精甲可防箭矢,卻防不了熱水。

    沸水落在他們的身上,透過衣甲、兜鍪的縫隙浸透入內。滾燙的的沸水多熱啊!倒在身上,就跟去了層皮似的。黃巾軍的甲士慘呼不斷,接連有人掉落城下。

    弩矢、沸水只能起一時之用,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有黃巾甲士爬到了雲梯的盡頭,到了垛口。

    ……

    第一個爬到垛口的甲士是第二架雲梯上的。

    這時,守在這個垛口前的弩手已然退下,換上了四五個矛手。長矛同時刺出,這個黃巾甲士被困在雲梯上,無從躲閃,中矛落地,但緊接著第二個甲士又露出了頭。

    矛再刺出。

    這第二個黃巾甲士用的是長矛,人未上來,矛先刺出,不過沒能刺中垛口的矛手,眼見數支長矛迎面刺來,他自知躲閃不開,乾脆也不躲避,在中矛時伸出了手,牢牢抓住了一支矛柄。拿這支矛的守卒沒有反應過來,被他拉著一起跌落城下。

    第三個甲士又上來了。

    黃巾軍的進攻連綿不絕。

    到第六個甲士的時候,長矛手筋疲力盡,再也阻擋不住,這個甲士躍上了城頭。

    ……

    這五架雲梯早已是城外數萬黃巾士卒矚目的焦點,此時見這個甲士上了城頭,數萬人同聲歡呼。波才把中軍的鼓車悉數轉移到了前線,歡呼聲裡,幾十個戰鼓大力擂動,令人熱血沸騰。

    ……

    城頭上,荀貞眼觀六路,黃巾軍其餘四架雲梯上的甲士還在與垛口的長矛手爭鬥,翻上城來的只有第二架雲梯上的甲士。這幾天的攻防戰中,也曾被黃巾軍幾次突上城頭。荀貞不急不忙,從容令道:“刀斧手上前!”

    不等他的命令,第二架雲梯前的垛口處已有七八個刀斧手沖上,圍住了登上城頭的這個甲士。

    這甲士寡不敵眾,支擋了兩下,被亂刀砍死。

    垛口前,力竭的長矛手暫時退下,換了生力軍頂上。

    ……

    荀貞正在密切關注戰局之時,兩個傳令兵飛跑奔至。

    “報!”

    “怎麼了?”

    “西、南兩面城牆外的賊兵也開始攻城了。”

    荀貞轉首西顧,夕陽如血,戰事方酣。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3:14
第四卷 中平元年 33 破敵(下)

    黃巾軍在西、南兩面城牆外的進攻明顯是為了配合波才,牽制城內。

    在此之前,黃巾軍這樣多次做過。

    他們的主攻方向還是在東城牆。

    荀貞向西、南邊望了片刻,側耳傾聽,隱約聽到鼓聲、喊殺聲傳來。

    荀攸說道:“聽起來,那兩邊的戰事不是很激烈。”

    戲志才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外,觀察黃巾軍主力的動向,頭也不回地說道:“西、南兩邊的賊將早有退意,留下來參戰已經是迫不得已,他們不會太賣力氣的。且等著吧,最多到天黑,他們肯定就會退下。主戰場還是在我們這裡。”

    荀貞以為然。

    荀貞等人站立的位置在第二架和第三架雲梯之間,剛好對著波才的帥旗。

    這個位置是他們精心挑選出來的,從這裡向城外看,能把波才的舉動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已到傍晚,日頭西沉,對黃巾軍的進攻很不利,因為他們背對東邊、面向西邊,正迎著夕陽。在平地上還好,爬雲梯到了高處,一抬頭,夕陽的餘暉灑下來,耀得人眼花。

    戰場之上,兩軍交戰,決定勝負的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主觀,一個是客觀。主觀就是人,主將的決定很重要,直接影響成敗,另一方面,客觀的環境因素也很重要。比如說:風向。順風的一方肯定佔便宜,箭矢也好、衝鋒也好,都佔便宜。再比如說:陽光。就像眼下,守軍背對夕陽,不用考慮陽光的問題,黃巾軍的士卒面對夕陽,視野上就會受到影響。

    兵法上講:天時、地利、人和。

    風、陽光這類的客觀因素就是“天時”。

    鐘繇發現了這個問題,搖了搖頭,說道:“戲君‘詐降’之計,真妙計也!波才果被激怒,連‘天時’都不顧了!此戰,天時在我;我軍有堅城為依託,戲君並又獻策,挖掘了幾條地道通出城外,我軍隨時可出奇兵,‘地利’也在我;波才适才下令,說‘城破,血洗’,等攻下陽翟後,將任由賊兵血洗我城,固然對賊兵士氣有所提升,可對咱們城中的百姓、守卒而言,這就是說:‘城破就等於是死’,百姓、守卒必能同心協力,共禦外敵,‘人和’也在我。

    “《齊孫子》云:‘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波才既無天時、又無地利,勉強算是有個‘人和’,可也不及咱們城中齊心。如此看來,戲君的推斷一點兒沒有錯啊!此戰,咱們贏定了。”

    ……

    黃巾軍的這次進攻從酉時開始,到入夜未息。

    從“天時”上來講,傍晚的時候,黃巾軍已經處在劣勢,入夜後,更處劣勢。

    儘管波才傳下命令,令各營在護城河外點起了一堆堆的篝火,遠望下去,點點的火光和夜空的星光交相輝映,並且進入護城河內的黃巾士卒大多也拿著火把,可是,漸漸深沉的夜色還是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他們的攻勢。

    首先,夜色濃郁,雖有火把,可見度亦不如白晝,這使得波才不能直觀地把握前線戰局。

    其次,夜色也影響波才下達命令。在白天的時候,他的將旗一揮,前線或者後方的將校可能就能看懂他的意思,可是現如今,在夜色中,沒幾個人能看清他將旗的揮動,這就需要傳令兵飛馬傳令。傳令兵傳達命令是需要時間的,跟不上戰局的瞬息萬變,不好把握戰機。

    再次,夜色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全軍士卒的視野。黃巾士卒九成以上都是貧苦農人,平素饑一頓、飽一頓,營養不良,夜視能力不好,不少人壓根就看不清前邊發生了什麼。

    不能直觀地把握戰局、不好把握戰機,這兩條也就罷了,“士卒的夜視能力不好”這一條是致命傷。在他們主動進攻的時候還好,後邊的人跟著前邊的人往上沖就是了,一旦攻守發生逆轉,一旦前線出現混亂,就必然會形成更大的混亂,最終乃至全線崩潰。

    波才不是不知道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後果,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之前一直沒有發動到夜戰,那麼今晚,他為何入夜不退呢?就像戲志才推測的,因為今晚的確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

    黃巾軍七八萬人,在城下待了五六天,糧食已經有些不足了,各縣、鄉的小帥,大部分都不想繼續在陽翟浪費時間,做無謂的犧牲了。要非因為波才威望高,態度也堅決,不肯就這樣撤走,早在昨夜他們就撤軍,轉攻別縣了。饒是如此,俗話說“眾意難違”,波才的威望再高,在關係到全軍生死存亡的問題上,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只是勉強說服了眾小帥,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天的時間。

    他們約定:如果到明天中午還不能打下陽翟,那麼就轉戰別地。

    圍城已經六天了,前五天多次進攻都沒能打下城,剩最後一天了,能打下麼?時間短,壓力大,波才怎不破釜沉舟?

    ……

    戌時三刻,波才傳令,命第三方陣的輕卒渡河,換下前線的甲士。

    從酉時到戌時,一個時辰不間斷地持續進攻,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黃巾軍的甲士在給守卒造成了不小傷亡的同時,他們自身的傷亡更大,被波才派到前線的那一千甲士已經傷亡了近兩百人。折損率將近五分之一,老實說,就算波才不下令撤退,甲士們也打不下去了。

    若把甲士的進攻比作“狂風暴雨”,那麼輕卒的進攻便是“和風細雨”。

    輕卒沒有精甲的防護,人數雖眾,但對城頭的威脅遠不及甲士。

    甲士仗著鎧甲能夠無視箭矢,能夠不斷地殺上城頭。輕卒穿著布衣,頂多有個皮甲,對箭矢可以說是毫無防禦能力。傷亡的甲士,五個裡邊有一個是在沖上城頭後被殺死的,而換成輕卒後,這個比例變成了二十分之一。二十個輕卒裡,十九個都是在雲梯上抑或雲梯下傷亡的。

    ……

    波才撤下甲士後,戲志才的表情立刻變得輕鬆起來,蔑視地說道:“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賊兵的攻勢本就已疲,波才又撤下甲士,換上輕卒,真是自取滅亡!”

    辛璦和戲志才的交情極好,因也知道戲志才“詐降”、“地道”兩計。他對戲志才的這兩條計策讚不絕口,穿著皮甲,配著短劍,立在戲志才和荀貞的身邊,往城下所挖地道的位置指了指,躍躍欲試地問道:“賊兵攻勢既然已疲,我軍是否可以突出奇兵了?”

    荀攸目注城下,接口說道:“不急,再等片刻。”

    “還等什麼?”

    荀貞指了指護城河上的浮橋,說道:“到目前為止,過河的輕卒不到千人。等他們再多過來一些,吾等再出擊不遲。”

    護城河外,從前線撤下來的甲士退到了後方,就地休息。

    輕卒向前移動,成為了第一方陣。浮橋上,一隊隊的輕卒打著火把,正在過河。

    奇兵者,出奇之兵也。過河的輕卒越多,奇兵造成的混亂將會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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