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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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44 練軍方略

   荀攸說:為今之計,只有裡應外合。

    戲志才說:敵眾我寡,難以用堂堂之陣取勝,欲要破賊,非借外因不可。

    他兩個人的話雖不同,意思一樣,“裡應外合”和“非借外因不可”說的都是一回事兒。

    簡單來說:就是擊敵人之短。

    黃巾軍的短處是什麼?他們的短處就是他們的長處。他們的長處是“人多”,他們的短處也是“人多”。人多,所以勢眾,但因缺乏必要的訓練,人多又是他們的短處,會造成他們在組織與編制上的混亂。通過前些天的守城,荀攸、戲志才都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

    黃巾軍各個營頭的軍卒分別來自郡中各個縣、鄉,彼此不熟,當他們攻城之時,號令不一,當他們宿營之際,雜亂無章。這就給了荀貞們利用的機會。可以利用這一點,或者遣派細作潛入其內,或者用別的辦法使其內亂,然後趁亂取之,藉以取勝。

    荀攸所說的“裡應外合”,“裡應”即此意也。

    戲志才所說的“非借外因不可”,“外因”也即指此。

    當然了,至於該怎麼“裡應外合”,該怎麼借用“外因”,還需要視具體情況而定,眼下尚不好說。畢竟荀攸、戲志才雖有智謀,並非“多智近妖”,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盡知敵事,便能克敵制勝的,但不管怎麼說,他倆的思路一致:我軍欲要取勝,只有從敵人的短處下手。

    荀貞也是這樣認為的。

    三人意見相同,對視一笑,都不禁油然升起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奇異妙感。

    ……

    帶兩千新編之卒,孤軍出城,進擊十萬眾之敵。

    就算再虎膽之輩,對此也無法做到安之若素。他們三人,不管是表示反對的荀攸、抑或是出言贊同的戲志才,又或是表面上看起來鎮定自若的荀貞,對這件事其實都是忐忑和不安的。

    在此之前,他們三人都沒有經歷過戰爭,對戰爭的瞭解全來自史書。

    春秋百戰,戰國七雄,秦王掃六合,楚漢爭天下,光武皇帝中興漢室。這些發生在過去的戰爭,從史書上看去令人熱血沸騰,無數的將星閃耀,無數的智謀計士,可那只是從書上看去。

    從書上看去和親身經歷是截然不同的。

    從書上看去,看到的是故事和傳奇。親身經歷,經歷的是殘酷和生死。

    當從書面上看去時,那些只是過去的故事,只是別人的故事,他們可以為某人某次的奇計、勇敢而擊節讚歎,他們可以讀至興酣處,以《漢書》下酒,他們只是一個旁觀者。

    可現在,他們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親歷者。

    戰爭不再只是記在書上的故事,它從書中走出,降臨在了他們的身上。

    三人皆飽讀之士,尤其荀貞從後世穿越而來,他們三人皆知,這一次的太平道起事聲勢這麼大,漢家至今四百年,也只遇到了這一次而已,必然是會被後人記入史書中的。

    就像他們讀過的那些故事一樣,他們的故事也可能會被後人讀起。

    只是不知,當後人讀到他們的故事時,是會為他們的剿平叛賊而讚歎、又或是會他們的失敗身死而歎息?是會敬服他們的勇敢機謀,又或是會嘲笑他們的愚蠢輕敵?

    後世之榮辱,今世之生死,盡在其間。先前守城,尚有堅城以為倚托,五日後南下,將於無遮攔之野外迎敵,作為一個初上戰場的人,誰又會不忐忑不安呢?須知,即使不說荀貞,即便是名顯後世的荀攸、戲志才今年也才二十多歲,也才只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罷了。

    而此時,這一份英雄相惜的奇異妙感,將他們的不安和忐忑沖淡了一些。

    ……

    戲志才慨然說道:“功名成敗,在此一舉!”

    荀攸不像戲志才那麼慨然,他謹慎地說道:“敵強我弱,不可輕敵。”

    南下是五天后的事兒,現在不用考慮,荀貞想的是:“當務之急是練兵。府君只給了咱們五天,咱們得好好議議,這五天該怎麼用。”

    “千餘鐵官徒,加上府君答應補給咱們的數百丁壯,兩千人,都是新卒,不知旗幟、不識金鼓、不通戰陣隊伍,需要教的東西太多了。五天肯定不夠。貞之,你是何打算?”

    “是啊,五天肯定不夠,所以要分清主次,揀取主要的先教會他們,其它的以後再說吧。”

    “何為主,何為次?”

    “識旗幟、辨金鼓、知進退。這就是主。”

    戲志才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則士不亂’。編伍、旗幟、金鼓、賞罰,此即制也。如今,編伍已定,部曲已成,接下來就是旗幟、金鼓了。

    “……,只是,旗幟有很多種,依軍法:前後左右中,各軍旗幟皆不一,表示的號令亦不同:或低旗則急趨,或連飆則奮擊。金鼓亦有輕、重之分:‘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鼓又有步、趨、騖、將、帥、伯之分:‘一步一鼓,步鼓也。十步一鼓,趨鼓也。音不絕,鶩鼓也。商,將鼓也。角,帥鼓也。小鼓,伯鼓也’。……,種種類類,教會一人容易,教會兩千人,使其進退如一人就難了。我擔心:便是只教這些,五天也遠遠不夠啊。”

    “各種旗幟、各類金鼓不必全教。我軍雖是新編,賊兵亦為烏合。咱們只要比他們強就行了。”

    “怎麼才算比他們強?”

    “首先旗幟上,只要各曲、各隊的新卒都能認識己曲、己隊的旗幟,能按照旗幟指向的方向前進就行,諸如‘低旗則急趨,或連飆則奮擊’之此類旗語,可以都不教。其次金鼓上,步、趨、騖、將、帥、伯等諸類鼓聲也可以都不教,只要教會他們‘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即可。……,有了這兩樣,至少他們就能聽懂簡單的命令,知道進退了。”

    “也只能如此了。”

    定下訓練的項目,接下來就是具體的訓練方式。

    荀攸說道:“兩千新卒,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將之放在一起,嘈雜紛亂,難以訓練。貞之,你又打算如何練之?”

    荀貞三人談談說說,漸行至城東門外。

    城門已關,城樓聳立在黝黑的夜色中。

    長長的城牆上插遍火把,在夜色中猶如一條火龍也似,火光中,時有成隊的郡卒巡邏走過。

    荀貞抬眼望瞭望,說道:“兵法有雲:‘伍長教成,合之什長。什長教成,合之卒長。卒長教成,合之伯長’。我決定即按此教練之。先教會各‘伍’,再‘合之什長’,待各什練好,再合之隊率,……,以此類推。”

    荀攸說道:“伍、什好練,到隊、屯、曲乃至全軍之時,怕就不好練了。”

    一伍五個人,一什十個人。一隊五十人,一屯百人,一曲兩百人。人少時還好練,人一多就不好練了,容易亂。

    荀貞對此亦無可奈何,說道:“能練到何種程度就練到何種程度罷!”

    荀攸、戲志才也是無計可施。荀攸歎了口氣,再又說了一遍:“也只能如此了。”

    議完訓練的項目和具體的訓練方法,戲志才提出個問題。

    他說道:“貞之,你早在繁陽亭任亭長時就操練裡民,後為西鄉有秩薔夫時,又建西鄉別院,訓練門下的賓客勇士,並制定了十三條西鄉院令,類同軍法,以之部勒彼等。前些天守城與賊戰,我親眼見了,你帶出的這些裡民、門客確實訓練有素,皆知金鼓、通旗幟、曉進退,有他們在千餘鐵官徒、奴中擔任伍、什、隊、屯、曲之職,為骨幹、做教習,五天,固不足以將鐵官徒、奴練成強兵,但教會他們一些粗淺的戰陣之道應是足矣,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府君準備補給咱們的那數百丁壯,該怎麼辦?”

    鐵官徒、奴裡常年在一起勞作,在紀律性和組織性上已有了一定的基礎,其中並有荀貞的門客為骨幹,還算好教一點,文太守準備補給他們的那數百丁壯中全是尋常百姓,該怎麼教?

    戲志才問道:“是將你門下的賓客抽出一部分放到這些丁壯裡邊,還是?”

    荀貞早有定計,說道:“兵貴精,不貴多,與其分出賓客投入丁壯之中,不如傾盡全力操練鐵官徒、奴。以我不足三百之門客,練彼近千之鐵官徒、奴,五天尚嫌不夠,哪裡還有空再去顧那數百丁壯呢?”

    戲志才深表贊同,說道:“然也,並且除此之外,鐵官徒、奴乃新建之軍,其編伍剛剛組成,各伍、什、隊、屯、曲之長也是剛剛才任命下去的,若貿然改之,朝令夕改,兵法大忌,恐會造成軍心不穩。”表示完贊同,他又問道,“既如此,那數百丁壯,你打算如何安排?”

    “我打算託付給卿。”

    “託付給我?”

    “不錯。志才、公達,你二人皆通兵法,知練兵之道。我有意將兩千新卒分成兩部,鐵官徒、奴這邊,由我和公達操練之,……,那數百丁壯,志才,就交由你訓練管帶,如何?”

    荀攸、戲志才皆聰明之士,一聽荀貞此言,即知他的意思。

    很明顯,荀貞這是打算把鐵官徒、奴作為將來南下擊賊的主力,而把那數百丁壯作為協助配合了。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集中全力操練鐵官徒、奴,再一個就是把鐵官徒、奴與數百丁壯分成了兩個系統,可以彼此牽制。

    鐵官徒、奴與數百丁壯都是新卒,不摸底氣,當臨敵接戰之時他們會做出何種反應,誰也不知。將他們分成兩個系統,最起碼當一部萬一生變時,可以把另一部壓上去。

    戲志才笑道:“君為兵曹掾,我為兵曹史。君有令,忠焉能辭?只是,咱們只有五天時間,我可不能保證能把他們練得有多好。”

    “不必練得多好,只要把他們編成什伍,粗知進退,教會他們搖旗呐喊即可。”

    戲志才笑道:“這個容易。”

    荀貞於馬上拱了拱手,說道:“全拜託兩位了。”

    ……

    到了門洞,荀貞叫開城門,與荀攸、戲志才馳馬奔出。

    樂進、文聘、許仲、陳褒、江禽、劉鄧、程偃、小夏、小任等人已在城門外相候。

    過了護城河不遠,就是千餘鐵官徒、奴、工匠暫時的宿營之地。

    在荀攸、戲志才、樂進、文聘等人的簇擁下,荀貞先入營中視察了一遍。因為缺乏築營的材料,時間也緊促,營地搭建得很簡陋,大部分的徒、奴、工匠都是露宿。

    “夜晚寒涼,不能露宿而眠,得想辦法弄來些被褥禦寒。”

    戲志才眨了眨眼,心道:“這新卒暫宿之營地,是貞之親自指揮著搭建起來的,缺少禦寒之物,他早就知道,剛才在太守府議事時沒有提起,為何卻在此時當眾提起?”心念電轉,明白了荀貞的意思,心說,“貞之這是想市恩於新卒,以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得其親附啊。”

    他應聲接道:“賊兵圍城多日,連日激戰,消耗甚多,郡府裡如今也是物資短缺。荀君,這禦寒之物不好弄啊。”

    荀貞正色說道:“鐵官諸君遠馳百余裡,冒生死之奇險,援救郡朝,都是忠義之士!怎能讓忠義之士露宿受涼?郡府裡物資短缺?那就從城裡買!……,小夏、小任,你兩個馬上帶人進城,帶上錢,去各個裡中,向百姓購買被褥厚衣,能買多少是多少!務必不能使一人受寒!”

    小夏、小任接令:“諾!”叫了幾個人,轉馬回城。

    “荀君仁厚,荀君仁厚!今吾等能從荀君,真是天大的幸事。”

    荀貞轉眼看去,見說話的是個身長八尺,黑面亂須的壯漢,卻是認得。

    此人名叫祁渾,鐵官徒,乃是樂進在鐵官裡的心腹之一。

    在樂進突捕範繩以及隨後盡殺鐵官中的太平道眾兩事中,這個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下午時,樂進專門向荀貞引見過他,因其有功,現在樂進麾下任了一個隊率之職。

    說起來樂進之所以能得此人甘為其用,緣於發生在去年的一件事。去年十月,祁渾的老父亡故,他沒有兄弟姐妹,是樂進托請荀貞派人給他父親送的葬。自此之後,他就對樂進死心塌地。——樂進在鐵官裡的其他心腹,也大多都是用類似的施恩收攬到的。

    ……

    士為知己者死。鐵官徒們不是“士”,或許也不知“知己”之意,但他們知道“義”。

    樂進以“高高在上”的鐵官主簿的身份,“折節下士”,不但沒有看不起他們這幫犯了法的鐵官刑徒,反而以恩義結之,他們無以回報,只能以死相報了。

    自然,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一樣米養百樣人,也不是所有的鐵官徒都是“尚義輕生”之人,但樂進又不是不會識人的庸人,對施恩的對象他也是經過再三選擇的,也許會看錯一個人,不會看錯所有的人。

    ……

    祁渾拜倒在荀貞的馬前,高聲感謝。

    荀貞心說:“這傢伙長得五大三粗,看似個粗莽之人,倒是挺有眼色。”跳下馬來,親將他扶起,笑道,“爾等冒奇險長驅百餘裡馳救郡朝,郡朝諸公無不敬佩爾等之忠義,府君對爾等也是讚不絕口。貞自少讀聖賢之書,最敬服的就是忠義之士。……,你這一拜,我可不敢當!”

    潁陰荀氏乃是潁川之望,名重天下,在場的鐵官徒、奴們都聽過荀氏之名。

    荀貞昔為北部督郵,威行郡北,逐貪誅惡,手刃前鐵官長沈馴,號為乳虎,在場的鐵官徒、奴們也都知其事蹟。

    對鐵官徒、奴來說,荀貞既是荀氏子弟,又是故督郵、今兵曹掾,實在高不可攀,但見他對祁渾卻如此的和顏悅色,並對他們如此的大加誇讚,著實令祁渾等人驚訝以及感動。

    如果說祁渾先前的言行還只是因為“有眼色”,在荀貞下馬這一扶後,他是真的為之心折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00:26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5 得士親附

    荀貞立在營中,周圍火把通亮,遠近都是或坐或立的鐵官徒、奴。

    他心潮起伏,浮想聯翩。

    他心說:“穿越十餘年,入仕兩三年,隱忍至今,終於有了一支完全屬於自己的部曲了!”

    這一切得來不易。

    ……

    細數他入仕以來的軌跡:最先繁陽亭長,繼而西鄉薔夫,繼而北部督郵,現在郡兵曹掾。

    從一個鬥食小吏,到百石薔夫,再到郡朝重吏,再到如今手握兵權、部曲初成,何其艱難!

    在亭長與薔夫的任上,他克己忍欲,吃住鄉中,清廉發奮,又是自掏腰包給裡民買桑苗,又是冒險夜擊強賊、救援臨亭,又是剛毅果決、捕殺第三氏、為鄉民除害,又是春秋斷獄、刻意傳揚自家的名聲,同時敬重鄉老,結交輕俠,折服豪強。

    通過一年多的努力,得到了鄉民的敬畏愛戴,得到了族中長輩的看重,並得到了“乳虎”的稱號,名聲傳到郡中,最終從地方升任,得以入郡朝為吏,被故太守陰修辟為北部督郵。

    在北部督郵的任上,他一如既往,一邊寬仁愛民,一邊嚴懲不法的豪強和濁吏,進一步提升了他自己的名望,把“荀乳虎”的大名從郡南傳到了郡北,同時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臺,行縣到定陵縣外時,李膺的孫子李宣親至縣界處迎接他,把他迎入家中,兩人暢談了三天兩晚。

    若將他自請為繁陽亭長比作他仕途的“發軔”,那麼入李家門就是他仕途上的第一個轉折。

    在李膺活著的時候,李家的大門被士子們稱為“龍門”,如果有哪個士子能得以入其家門,即被稱為“躍龍門”,一如鯉魚之化龍。李膺雖已故去,但李家在潁川、乃至全國的士子中還是很有分量的。能夠與李宣結交,說明他不再單單只是“荀家子”,而是成為“荀貞”了。

    換而言之,人們不再只是敬重他的家聲族姓,而是敬重他這個人了。

    當他只是一個“荀家子”的時候,人們敬重的是荀氏先人的功名,當他成為“荀貞”的時候,人們敬重的是他個人的能力與名望。從此,荀氏的出身對他而言,只是錦上添花。

    潁陰荀氏乃是縣中大族,族中子弟眾多,就拿荀貞他這一代來說,堂兄弟幾十個,不可能人人都能成為州郡英傑,不可能人人都能揚名天下。如他那個喜歡收集瓦當的堂兄荀成,也就是在縣中有些名氣罷了,出了潁陰縣,沒幾個人知道他,最多在結識後,會說一句:“噢!原來足下出身荀氏。”荀貞以前也是這樣,現在不同了,人們如今再提到他,首先想到的會是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然後才會想到他是“荀家子”。

    也正因此,他娶來了許縣陳家女。

    也正因此,在故太守陰修離任、今太守上任之後,儘管文太守對他有偏見,不待見他,可在太平道起事之後,卻還是不得不重新啟用他,委任以郡兵曹掾之重職,託付以一郡之兵權。

    不過,雖然如此,數千郡卒只是“託付”給他,這兵權依然還在文太守手中。

    在知道文太守對他有偏見的情況下,為了避免加劇文太守對他的惡感,在前些天的守城中,他任勞任怨、謙虛自抑,五六天不下城頭,只要太守有召,不管多累多困,馬上即趕去太守府。在擊退了波才後,他越發謹慎謙恭,對文太守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並對此前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隻字不提,甚至,在文太守提出要他南下擊賊的時候,明知這是個不合理的要求,明知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他依然沒有回絕,而是痛快地答應了。

    種種的委曲求全,換來了眼前的回報:千余新卒和文太守許諾補給他的數百丁壯。

    ……

    “得之不易啊。”他感慨地說道。

    想他在前世的時候,雖稱不上飛揚放縱、恣意風流,但也是一個蓬勃朝氣的年輕人,何曾有過如這些年一般的隱忍深沉、委曲求全?十餘年的穿越生涯、亂世求生的渴望改變了他。

    戲志才問道:“貞之,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明天的訓練。”

    辛辛苦苦兩三年才總算有了一支自己的部曲,對這千餘新卒,荀貞是非常看重的。他絕不希望他們在五天后的南下擊賊中全軍覆滅。俗話說,平時多流一滴汗,戰時少流一滴血。要想盡可能地保全他們的性命,保全這支部曲的實力,只能在訓練上多下功夫了。

    樂進問道:“訓練?”

    “噢,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們。剛才太守府軍議,府君已下了軍令,命吾等南下擊賊,時間就定在五天后。”

    “五天后?南下擊賊?”

    圍在邊上的文聘、江禽、高素、程偃等人頓時譁然。

    許仲一直都在警惕地注意周圍,此時雖依然保持了沉默,但也將頭轉了過來,把目光投到了荀貞的身上。

    陳褒的臉上亦滿是驚訝的表情,不過他也沒有說話。

    江禽問道:“府君給咱們了多少人馬?”

    荀貞揚起馬鞭,環指周圍的鐵官徒、奴:“六個曲,一千二百人,外帶數百丁壯,總共兩千人。”

    “讓咱們帶著這一千多新卒南下?就給了咱們這麼點人?荀君,我這就去找府君,請他收回成命!”文聘大怒,轉身就要走。

    “攔住他!”

    許仲、陳褒一人一邊,拉住了文聘。

    荀貞笑道:“怎麼,害怕了?仲業,你雖未加冠,每有英雄氣。前幾天,我出城擊賊,你自請從之,躍馬賊軍陣中,連斬賊軍甲士十數,傷而不退,城中贊你是‘少將軍’,府君也對你稱讚有加。今天卻是怎麼了?府君給了咱們立功的機會,你反而畏縮?”

    文聘從荀貞出城擊賊時肘部受了傷,尚未痊癒,被許、陳兩人拽到了傷處,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被荀貞又一出言相激,臉上時白時紅,憤憤地說道:“聘雖年少,亦知忠義,為忠義而死,死得其所。前些天從君出城擊賊,為的是保全城中百姓,即便死在陣中,聘也不悔!可今日府君令君南下擊賊,卻分明是讓君去送死!就憑咱們這一千多新卒,怎是波才十萬眾的敵手?”

    荀貞環顧左近,見諸人在聽了文聘的這番話後都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對這一幕場景,他早就想到了。

    便是智如荀攸,對此事也是表示反對,何況文聘等人?

    他笑問諸人,說道:“看來,諸位都贊同仲業的想法了?都覺得府君是咱們去送死,都不願南下?”

    江禽說道:“也不是不願南下,只是就憑咱們這一千多人?仲業說的對,怕是打不過波才啊!”

    “你江伯禽的大名,府君都聽說過。我聽仲業說,府君上任本郡不久,就曾詢問過他:‘潁陰西鄉江伯禽何許人也’?仲業,你當時怎麼回答的?”

    “府君確實問過我,我當時回答說:‘江伯禽,潁陰大俠,輕財好義,急人之難,為郡人所重’。”

    “說的好啊!‘輕財好義,急人之難’。你這個‘為郡人所重’的潁陰大俠江伯禽也害怕了?波才就有這麼可怕?”

    “我不是怕波才,而是覺得府君給咱們的人馬太少,且都是新卒。”

    “那你來說,怎麼樣才算‘人馬不少’?”

    “若將郡卒也撥與荀君,或可與賊兵一戰。”

    “若把郡卒也撥給我,那我且問你,陽翟誰守?陽翟若有失,你我失去了後方之倚仗,便如無根之木,即使有萬人之眾,也是孤軍獨懸。當其時也,四面八方則賊,吾等將何以自處?”

    江禽語塞,頓了頓,說道:“苦戰多日,方將賊兵擊退。禽聞賊兵已南下汝水沿岸,陽翟暫時無事,何必急於南下,以卵擊石呢?”

    “那以你之見,何為上策?”

    “府君早就遣人去請朝廷援兵了,援兵早晚會到。禽以為,當今之計,不若固城自守,靜候援軍,等到援軍到來,與之合兵一處,南下破賊不晚。”

    “伯禽,郡人贊你‘輕財好義,急人之難’。如今,波才兵臨汝水,隨時可能會南下肆虐,郡南數十萬百姓盼你我如大旱之盼雲霓。你往日在西鄉,一次只能解一人之難,是為一人紓難,而此次南下擊賊,一次將解數十萬百姓之難,是為半郡紓難!事若成,則天下慕君之名,君之名將過於郭解、蘇不韋。事若不成,亦將會名傳鄉里,為後人頌。……,伯禽,你是想做一鄉之俠、一縣之俠,還是想做一郡之俠,一國之俠?”

    郭解,前漢大俠,是兩漢輕俠們的偶像。蘇不韋則是近年來名聲最響的一個遊俠,為報父仇,盡以家財募劍客,連朝廷九卿之一大司農的父墓都敢掘,大名士郭林宗認為他“力惟匹夫,功隆千乘”,單論復仇這一點,“比之於員,不以優乎”?比伍子胥都強。

    輕俠尚氣輕生,求得就是一個名,聽得荀貞說若南下擊賊,將“名過郭解、蘇不韋”,江禽尚未答話,高素先就攘臂叫道:“我要做一郡之俠,我要做一國之俠!”他一把推開文聘、江禽,擠到荀貞身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輕蔑地說道,“以前我在西鄉也聽過波才之名,一個屠狗販繒的豎子,有什麼可怕的?貞之,你不用再說了,他們不敢去,我去,我從你南下!”

    鄉里傳言,波才的祖上做過屠夫,波才、波連兄弟經商,販賣過繒帛。高素家雖也經商,但不妨礙他以此來表示對波才的蔑視。

    高素說完,又乜視文聘了一眼,“呸”的一聲,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叉著腰,挺胸腆肚,對荀貞說道:“貞之,我高素雖比不上某些人‘亦知忠義’,嘿嘿,但是我老高不怕死!只要你一聲令下,我明天就南下!”

    文聘和高素早有矛盾,兩個人常常鬥嘴。高素本也是不願南下擊賊的,因此,剛才文聘說話時他沒吭聲,如今受了荀貞一激,熱血上頭,為了能“名過郭解、蘇不韋”,甘願冒此奇險,表完了態,忽然想起了文聘,不忘再嘲笑他兩句,說畢,見文聘受窘的樣子,心懷大暢,哈哈大笑。

    文聘咬牙切齒,狠狠盯著高素,欲待反唇相譏,奈何自覺理虧,末了,只得恨恨地轉回首,握著腰裡的劍,大聲對荀貞說道:“只要能解郡南數十萬百姓之難,聘也不怕死,願從君南下!”

    “禽豈能還不如仲業一少年?願從君南下。”

    “仲兄、阿褒,你們兩個呢?”

    許仲言簡意賅:“君去,顯從。”許仲化名姜顯,故自名為“顯”。

    陳褒微微一笑,說道:“若無君,即無褒之今日,願為君效死。”

    “文謙,你呢?”

    “賊兵雖眾,皆烏合之眾。我軍雖少,皆為精勇。波才,屠狗販繒之徒。君,吾郡乳虎,名震州郡。以我之精勇,擊賊之烏合,以君之威名,擊波才豎子,雖或不易取勝,然亦不致失利。進願從之,請為先鋒。”

    荀貞對陳褒有知遇之恩,對樂進也有知遇之恩。

    六個曲,已有五個曲長都同意了,樂進不可能再單獨反對,他不但不再反對,還更請為先鋒,顯示出了他的剛烈膽氣。

    荀貞看了看他,心道:“六人贊同,五人都只是說‘願從之’或‘願效死’,唯獨文謙簡單地分析了一下敵我,他這明是在分析,實是在變相的鼓舞士氣啊!”

    一時之勇不可恃。高素等人儘管改變了意見,但大部分都只是因為受荀貞剛才話語之所激,“一時之勇”罷了,要想堅定他們南下擊賊的意念,就必須讓他們看到獲勝的希望。樂進想到了這一點,很不錯。

    荀貞笑道:“文謙說的不錯。賊兵烏合之眾,居無營地之設,行無隊列可言,遇戰一擁而上,逢敗如鳥獸星散,與其說是十萬賊兵,不如說是十萬賊/民。十萬散亂之民,有何可懼?府君讓咱們五天后出兵,我定下了一個訓練的章程,只要你們能按此章程行事,在這五天裡好好地操練新卒,我不敢說咱們此去必能獲大勝,但至少必可小勝而歸。”

    “是何章程?請君示下。”

    “不著急。等小夏、小任把被褥買回來再說。”

    搞定了六個曲長,荀貞轉目旁邊,把退到人群外的祁渾招了過來,笑道:“府君令吾等南下擊賊之事,你方才也聽到了吧?”

    “聽到了。”

    “你是怎麼想的?敢不敢從我南下?”

    波才有十萬眾,己方只有兩千人,這兩千人裡還有數百人是尚未補充到位的丁壯,祁渾又不是傻子,懼怕不願是正常的,但好在有樂進剛才的一番分析,加上荀貞的補充,這叫他略有了些底氣,答道:“荀君,你去過鐵官,知道我等鐵官刑徒每日都是與鐵、火打交道,日未出而已開爐,月已升而勞作不歇,食不飽腹,衣不遮體,幾乎每個月都要死上幾個人。怎麼都是死,願從君死。”

    “哈哈,何至於死!你們從我南下,我斷不會讓你們白白送死的,不但不會讓你們白白送死,並且,對你們中立下功勞的,我還會請求府君免去你們的刑期,給你們錢財的獎賞,等戰事結束後,任爾等歸家。不止對你們,對那些鐵官奴也是這樣,只要他們能立功,也一樣免去他們的奴籍,賞於錢財,放為良民。”

    祁渾驚喜地問道:“真的?”

    “我明天就上書郡府,請府君應允。”

    兩漢以“仁孝”治天下,常有大赦,但大赦往往是帶有附加條件的,即“贖”,得拿錢財或絲綢贖買。民諺雲:“千金不死,百金不刑”,沒有錢,就赦免不了。鐵官徒裡的刑徒都是窮人,要不是窮,也不會被發配到鐵官這等地方去,哪裡會有錢贖罪?只有老老實實地服刑。又如祁渾方才所言:“知道我等鐵官刑徒每日都是與鐵、火打交道”,鐵官裡的勞作環境是非常惡劣的,幾乎每個月都會死幾個人絕非誇大之詞,要非如此,也不會有多次鐵官徒殺吏作亂的事情發生。

    如今得到荀貞的承諾,若在戰場上立下功勞,不僅可以免去剩下的刑期,並且還能夠得到賞錢,對祁渾這些鐵官徒來說,可謂是“天籟之音”了,也難怪他會驚喜不已。

    他再次拜倒荀貞身前,說道:“如果真如此,渾的這條爛命就交付與君了!”

    “祁渾,我漢家最重軍功,舊制:無軍功不得封侯,非為侯不得為相。今波才賊亂,郡中動盪,看似驚危,對吾輩大丈夫而言,卻是難得的擊賊平難、博取功名的機會啊。你現在是‘隊率’,咱們這個‘隊率’只是臨時任命,在朝廷裡是做不得數的,但只要你將來能立下戰功,等我上報之後,別說免了你的刑期,就算給你一個真的‘隊率’之職又何難之有,有何不可啊!”

    隊率只管五十人,看起來不多,但已經是秩比百石的“吏”了。祁渾咽了口唾液,伏在地上,用力叩首,說道:“願為君效死!願為君效死!”

    “哈哈,哈哈。快起來,快起來。”荀貞又一次把他扶起,問道,“祁渾,你在鐵官裡幾年了?”

    “兩年了。”

    “兩年了?鐵官裡的人,你認得幾個?”

    “別的鐵官裡的人認識的不多,陽城鐵官裡的,渾都認識。”

    潁川鐵官有個三個作坊,祁渾是在陽城郊外那個鐵官裡的。

    “好啊!營中的將士們,我大多不識,你既認識不少,走,便陪我一塊兒,給我做個嚮導,咱們去見見他們,如何?”

    鐵官徒、奴暫宿的這塊營地是在荀貞的親自指揮下依兵法而建的,總共劃分了六個區,每個區住宿一曲。

    他現在是在樂進這一曲的營地裡,還有五個曲沒有去看。

    行軍打仗,靠的是士卒用命,而欲得士卒用命,靠的又是一賞、一罰,此即所謂“戰勝在乎立威,立威在乎戮力,戮力在乎正罰,正罰者所以明賞也”。“正罰”和“明賞”是相輔相成的,不能只罰不賞,也不能只賞不罰,只罰不賞則軍怨,只賞不罰則軍驕。兩者相較,“正罰”可能還要比“明賞”重要一些,因為若不能士卒畏我,就不能驅使他們與敵人忘死奮戰。

    人皆知“正罰”之重要,可對一支新軍來說,如果剛一成軍就行嚴刑峻法卻是很不恰當的,因為這會使士卒產生怨恨。《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荀貞讀過很多兵書,自然曉明此理。

    故此,他先令小夏、小任去城中買被褥,接著對祁渾說準備上書文太守,免去立功者的刑期,現在又要祁渾為前導接著去巡視諸營,這一切,正都是為了能夠使新卒儘快地“親附”於他。

    ……

    夜深風寒,荀貞拒絕了程偃給他拿來的厚衣,也沒有再騎馬,僅著黑色的官衣,冒著寒涼的夜風徒步而行,以祁渾為前導,在樂進、文聘、江禽、陳褒、高素、程偃等人的扈從下,把剩下五個曲的營地一一巡視一遍。

    每到一曲,他必先召來本曲的軍官,勉勵一番,隨後,再召來本曲鐵官徒、奴中有勇名者,一如先前對祁渾,和顏悅色,半點不以自家的身份為傲,而是以平等的態度對待他們,並以功名勵之。半夜之間,行遍六曲。

    此六曲中之鐵官徒、奴,先有樂進之威恩,今又見他扈從森嚴,相貌英武,待人卻平易近人,噓寒問暖,如推赤心置人腹中,或不足以說已盡然傾心於他,願為他效死,最起碼私下提及他時,人人敬服。

    ……

    小夏、小任從城中買來了足夠的被褥,荀貞令將之分給各曲的曲長,又令各曲的曲長務必親自把被褥交到鐵官徒、奴的手上。

    ……

    在築營之時,荀貞給自己建的也有營房。說是營房,也就是用幾塊粗布簡單地搭建了一個帳篷。

    巡完營,分完被褥,他又傳下將令,把隊率以上的軍官悉數喚入帳中,召開會議,把定下的訓練章程給他們詳細解說了一遍,又一個個親自詢問,直到確定他們都理解無誤了,這才散會。

    此時,長夜已逝,東方破曉。

    一夜未眠,荀貞卻毫無倦色。

    他披上厚衣,行至帳篷門口,按劍舉首,遠望東方絢爛的朝霞。

    荀攸、戲志才也是一夜未眠,從立在他的身後。戲志才說道:“訓練的章程已給諸隊解說完了,今天就要開始正式的訓練。五日後南下擊賊,是勝是敗,就看今後五天的成果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8:10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6 恩威並施

    戰國時有一位大軍事家,名叫吳起,與孫子齊名,並稱為“孫吳”。他寫了一本兵書,名叫《吳子》。在這本書裡,他專門用了一整篇的內容來講“治兵”。所謂“治兵”,即治理軍隊之意,全篇共分八節,分別講說了進軍、作戰、訓練、編伍、指揮等問題。

    在講到“訓練”時,他是這麼說的:“夫人常死其所不能,敗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為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入學戰,教成百人。百人學戰,教成千人。千人學戰,教成萬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

    意思就是說:士卒在戰鬥中往往死於沒有技能,敗於不熟悉戰法。所以用兵之法,訓練為先。一個人學會戰鬥的本領了,可以教會十人。十個人學會了,可以教會百人。百人學會了,可以教會千人。千人學會了,可以教會萬人。萬人學會了,可以教會全軍。

    這段話和荀貞之前引過的那句話:“伍長教成,合之什長。什長教成,合之卒長。卒長教成,合之伯長”的意思是一樣的。

    在“夫人常死其所不能,敗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為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入學戰,教成百人。百人學戰,教成千人。千人學戰,教成萬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這句話之後,還有一句:“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圓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每變皆習,乃授其兵。是為將事”。

    這後半句的意思是:(在戰法上),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饑。(在陣法上),圓陣變方陣,坐陣變立陣,前進變停止,向左變向右,向前變向後,分散變集結,集結變分散。各種變化都熟悉了,才授以兵器。這些都是將領應該做的事。

    前半句講的是單兵技能,後半句講的是陣法變化。

    荀貞只有五天時間,沒時間去教新卒們學陣法變化,就連單兵技能也無法教全。

    他給各曲下達的命令是:用這五天的時間,教會新卒辨認旗幟、識別金鼓、知道進退,然後讓他們大概知道在戰場上需要注意的事項,如此足矣。

    時間短,任務重,但有一個方面對荀貞還算有利:他未雨綢繆,早在幾年前就開始著手訓練繁陽亭的裡民、西鄉別院的輕俠,有了這近三百人在,整個的訓練任務就輕鬆許多了。

    鐵官徒、奴近千人,裡民、輕俠近三百人,等於說一個裡民或一個輕俠教三個新卒,五天可以教很多東西了。荀貞答應文太守南下擊賊,一個是不得已而為之,於公於私都不能不答應,再一個就是因為考慮到了這個方面,自覺有一定的把握用五天時間將這支新卒“初練成軍”。

    ……

    他負手立於帳篷門口,望彩霞片片,朝陽東升。

    未多久,營中各曲皆升起了炊煙。

    每一“什”一個灶,一千二百人,一百二十個灶,於帳口望去,四面炊煙嫋嫋。

    荀貞往帳前走了兩步,回首觀望城頭。昨晚值夜的郡卒持戈披甲,往城下走去,輪值換班的郡卒排著隊列絡繹登城。城門樓上,一面赤色的旗幟迎著晨風招展。

    “荀君,請用飯吧?”

    荀貞是主將,主將所在之地即為中軍,帳篷正處全營之中,立的也有灶火,就在左前方不遠。程偃提著劍去看了看,見飯食將熟,回來殷勤地問道。

    “將士未食,我不能先食。”

    新卒們吃的飯食是文太守從府庫裡撥給的,荀貞又自家出錢,叫人從縣中市里買來了不少肉、菜,伙食還是挺豐盛的。

    荀貞笑對荀攸、戲志才說道:“這是新卒們的第一頓飯食,也不知合不合他們的胃口。走吧?咱們再去各曲看看。”

    戲志才笑道:“昨晚買來被褥諸物前,因新卒受寒而君不肯著厚衣,今飯食將熟,又因將士未食而君不肯先食。……,貞之,孫武子雲:‘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以父母之心,行為將之事,君是也。如此為之,假以時日,必能得此千二百人之心,使彼等為君效死啊!”

    荀貞微微一笑,惋惜地想道:“只是可惜,昨夜在營中轉了一圈,竟沒見一個新卒生疽!”

    吳起吮士卒之疽,“卒母聞而哭之”。人問其故,“卒母”說道:“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吳起為了功名,雖然母死而不歸,殺妻以求將,其為人好色貪榮名,種種皆不足取,但治兵確實很有一套。

    ……

    昨晚才巡過一遍營,今早又巡營。

    兩次巡營時間相隔不久,上次是為了熟悉士卒,這次是為了察看伙食,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示恩,為了“以愛結士”,但在形式上卻不同。這次行營,荀貞準備不但示恩,而且要示威。

    昨天編完伍後,多出了二十多人,荀貞將這二十餘人留為了親衛隨從。

    在巡營之前,他令程偃、小夏、小任把這二十餘人全部召來,令他們悉換其裝,全部換上昨天才從府庫裡取出的新甲,又令他們皆掛上披風,並命他們將隨身佩戴的刀劍之鞘擦拭乾淨,熠熠生輝,又不管他們會不會用,每人皆分一支厚重長戟。又令皆騎馬。

    昨天晚上,荀貞是徒步巡營。這一次,他決定騎馬巡營。

    換過甲裝後,這二十余親衛隨從的風貌頓時為之一變。

    這些親衛本就是從西鄉別院諸多輕俠裡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高都在七尺五寸以上,一個個相貌威猛,身材強壯,如今黑色精甲在內,紅色披風在外,攜利刃,執長戟,跨高頭大馬,真是威風凜凜。

    荀貞沒有換穿鎧甲,依舊昨夜的黑色官衣,上了馬後,頭戴高冠,腰掛印綬,配長劍,攬韁繩,身後左右兩邊是荀攸、戲志才兩個文士。荀攸著褒衣寬袖的儒服,戲志才則亦著黑衣的官衣。再其後,程偃打頭,二十餘執戟重甲的騎士。小夏、小任各打一面赤旗,前頭開道。

    遠望之,赤旗颯颯,荀、戲神情肅穆,騎士如狼似虎,被他們簇擁其中的荀貞高冠長劍,衣袖飄飄,如神仙中人,極具威儀,令人不敢仰視。

    昨夜,他徒步簡從以示恩,今早,他騎馬攜眾以示威。

    ……

    先巡樂進之營。

    未至營前,先遣一騎傳報。

    樂進率本曲隊長以上諸吏皆著戎裝,徒步迎至營門,在全曲士卒的眾目睽睽之下,伏拜於荀貞馬下。樂進再拜高呼:“下吏進等恭迎荀君。”

    荀貞不下馬,以手虛扶,說道:“君著戎裝,行軍禮即可。請起。”

    樂進先起,跪拜在其後的諸隊隊率、諸屯屯長隨之立起。

    “昨夜我已下軍令,今日辰初起炊,辰末食畢,巳時開始操練。爾曲中各什可已起炊?

    “稟荀君,下吏曲中各什皆已起炊。”

    “吾軍令,卒未食,伍長以上者不得食。爾曲中可有人犯我軍令?”

    “稟荀君,並無。”

    “我要去炊上看看,爾等可在前頭帶路。”

    “諾。”

    小夏、小任前導,在諸人的扈衛簇擁下,荀貞下馬,挽韁入營。依軍法,營中禁驅馬奔馳。

    樂進等本曲的軍官步行在前引路。

    每至一“什”之地,該“什”的隊率就會大聲下令,令新卒跪迎。

    有的“什”裡的什長、伍長是荀貞的門客,兩下相見,荀貞依其人之性格,在檢查過炊灶裡的伙食後,或溫言鼓勵,或說笑幾句,或故意板起臉,明為訓斥實為關心的教訓兩句。

    他走過之處,出身鐵官徒、奴的新卒們竊竊私語:“昨夜見荀君,平易近人,今見荀君,漢家威儀。”或又問本伍伍長、本什什長的:“君與荀君很熟麼?”被問話的人往往會驕傲答道:“當年荀君為繁陽亭長時,曾越境擊賊,當時我就隨從在荀君馬後了!”

    絕大部分的鐵官徒、奴只是略知荀貞的事蹟,對他任繁陽亭長、西鄉有秩薔夫時做的那些事並不知曉,便會有人好奇詢問。說完越境擊賊,再又說撲滅第三氏,再又說一下荀貞潁陰荀氏的出身,再又說他愛民如子,再又說他“乳虎”綽號的來歷,這一說起來話就長了。

    鐵官奴是奴隸,對荀貞這樣的人天然就帶有敬畏。鐵官徒雖是刑徒,都是觸犯法律的罪人,但罪人也是人,各有脾性秉性,或敬重讀書人,或敬重名門望族,或敬重武勇果決之人,或敬重愛惜百姓之人,荀貞這幾年的經歷實在豐富,從其中他們總能找到令他們佩服的地方。

    荀貞一路行去,收穫了一路的敬服目光,留下了一路的嘖嘖欽佩之聲。

    昨夜的示恩,可以使鐵官徒、奴中的桀驁之輩感念其好。

    今早之示威,則能使鐵官徒、奴中的奸猾之輩敬畏其權。

    巡過樂進之營,樂進等諸吏把他們一行送到另一側的營門。另一側是許仲之營,亦早有騎士過去通知過了。和樂進一樣,許仲也是全副披掛,帶著本曲隊率以上的軍吏在營門拜迎。

    如巡樂進營時,荀貞把先前做的一套重新再做一遍。

    ……

    如果此時從遠處的城頭上望去,可見兩面赤旗、二十余人在營中緩行,凡其經過處,新卒們如風吹草偃,拜倒一片。城頭上也確實有幾個人觀望。

    其中一人黑衣黑冠,頷蓄短須,乃是郭圖。

    郭圖注目遠觀,望之良久,手扶城垛,嘿然歎道:“荀貞之實有將才!荀氏以儒傳世,而今竟有此子!昨夜吾聞城中有人收買被褥,言是給將士用,此必他之所為;今早炊煙方起,他又威儀巡營。恩威並施,此將軍練兵之道也。見微知著,五日後他南下,能否獲勝雖非我所知,然以此觀之,必不致落敗。”

    “這個荀家子有這麼厲害麼?”問話的是張直。

    “君若不信,可拭目以待之。”

    除了郭圖、張直,邊兒上還有費暢、王蘭、杜佑等人。他們都是被荀貞昨夜遣人入城收買被褥的舉動給驚動到了,因此今天一早就登城觀營,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郡主簿王蘭更是奉文太守之令前來觀看的。聽了郭圖的話,王蘭說道:“若果能如公則所言,荀掾此次南下肯定不會失利的話,府君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遣派荀貞率新卒南下,對文太守而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文太守雖不知兵家事,但在聽過郭圖、鐘繇等人的分析後,對“孤軍出城”的危險性也不是不知,但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他必須這樣做,不得不這樣做。

    荀貞和新卒的生死,他不在乎,可萬一荀貞全軍覆滅,對陽翟的守卒之士氣卻會是一個強烈的打擊,到的那時,波才萬一再挾大勝之威,複又回師北上,如何敵之?對此,他也是很有壓力的。因而,儘管波才已退,陽翟之圍已解,他還是睡不好覺。

    杜佑和荀貞的關係不錯。他倆最早是在陽城相識的。在荀貞手刃了故鐵官長沈馴後,杜佑作為郡賊曹掾,奉太守之令前去收拾殘局。抄沈家時,杜佑中飽了不少私囊,也分給了荀貞一些。“一起分過贓”,也算是鐵關係之一了,而且杜佑儘管有貪財的毛病,在人際交往上還是挺真誠的,也有膽氣,又也是本郡名門士族的出身,這兩年來一直與荀貞處得不錯。

    他遠望營地,觀荀貞巡營,看了會兒,說道:“唉,惜乎我家不在陽翟,要不然,我家中門下頗有勇武之士,倒是可以選揀些出來,付與貞之,壯其聲威。”說到家裡,他又歎了口氣,扶牆舉首,放目南望,憂心忡忡地說道,“賊兵亂起,隔絕交通,也不知我家中有沒有遭賊。”

    他家在定陵。定陵也是本郡在汝水以南的五縣之一。定陵杜氏乃是當地大族,養了不少賓客、徒附。

    王蘭勸慰說道:“至今尚無定陵失陷的消息。荀掾不日即將提軍南下,公則剛也說了,荀掾知兵,此去諒不致敗。只要不敗,有他這一支兵馬在,波才就會有顧忌,有顧忌,就不能放手南掠,就來定能保全定陵諸縣。”

    “希望如此罷!”杜佑停了下,又說道,“貞之此行,若能救下汝南五縣,可就真的是我杜氏、我五縣百姓的恩人了。”

    張直“哼”了聲,說道:“說起選壯勇從荀家子南下,我倒是聽說了一事。”

    王蘭問道:“何事?”

    “昨天下午,我家的一個家奴在街上聽說,辛家的那個玉郎,還有他從兄辛佐治,都有意選揀賓客、徒附,付與荀家子,從其南下呢!尤其那個玉郎,我聽說他還打算親自從之。”

    玉郎,辛璦。辛佐治,辛毗。

    張直轉對杜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所以說啊,杜君也不必可惜家不在陽翟,我陽翟不缺英雄之士!”他此話似贊,然說出來,諸人卻皆聽出來他是在嘲諷。

    杜佑知張直與荀貞有仇,畏他從父中常侍張讓的聲威,雖被波及受了嘲諷,心中暗怒,強自忍下,沒有說話。

    王蘭笑道:“辛氏與荀氏有姻親。我聞辛家玉郎、佐治與荀掾早就相識,尤其玉郎,他與荀掾的從弟文若交情不淺。今荀掾將要南下,辛氏自不會坐視旁觀,出些人,給他壯壯聲勢也是情理之中。”笑問郭圖,“公則,君家亦吾縣冠族,此次荀掾南下,你族中可有意助之?”

    “不瞞王君,我還真有過這個想法。昨晚,我去了黃氏、淳於氏等本縣望族家裡,與他們商議助荀掾南下之事,奈何他們都無意於此。他們說的也對,若傾巢南下,萬一賊兵北上,誰來守城?南下事小,守城事大。王君,孤掌難鳴啊。若只我一家出人,最多數十丁壯,於事何補?所以,我雖有過此念,最終也不得不算了。”

    郭圖這話說的不假。他昨晚還真去過黃氏、淳於氏的家中,商議過助荀貞南下之事。只不過,他的出發點並不單純。南下擊賊有很大的風險,如果成功,也將會有很大的收穫,不管是功名、抑或是郡中的美譽。他就是為了這個功名和美譽有意出人的,——反正去的是他家的賓客、徒附,頂多一兩個族人,又不是他親自去,只是結果確如他所說,黃氏、淳於氏對此都沒甚興趣。只他一家,出幾十個人,即使從荀貞南下了,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因此罷了。

    陽翟乃潁川之郡治,縣中大族甚多,前些天守城時他們出力不小,而如今當荀貞將要南下之時,卻只有辛氏有意出人相助。由此可以看出:一則這些大族對荀貞南下不看好,二則也說明在關鍵時刻,這些豪強大族的眼中只有本家、本族的利益,真正能做到“毀家紓國”的家族畢竟是少數中之少數。

    ……

    荀貞用了半個時辰將六曲巡過。

    當他巡完時,許多隊都已經開飯了。

    他歸回中軍,下馬入帳。程偃、小任、小夏等將飯食捧來。就在帳篷裡,他與荀攸、戲志才席地而坐,相對飲食。飯畢,三人又針對昨晚、今早巡營之事交談了一會兒。

    帳外程偃來報:“辰時過,巳時至。”

    荀貞所在的帳篷外豎立的有軍旗,並搭建起了一座鼓台。

    荀貞出帳登臺,親擊鼓。

    日已升高,晴空萬里,沉悶的鼓聲響徹全營。

    鼓聲就是軍令。

    新卒中的鐵官徒、奴不懂鼓聲之令,樂進、文聘和許仲、陳褒、江禽等這些受過荀貞訓練的人懂鼓聲之令。隨著鼓聲響起,他們披甲持劍,奔到本曲、本隊的中間站定,接連下令。

    一通鼓畢,六曲新卒放下飯碗,集合完畢。

    兩通鼓畢,在大多受過荀貞操練的伍長、什長、隊率、屯長的指揮下,新卒列成隊伍。

    三通鼓畢,從最北邊的高素曲和最南邊的文聘曲開始,一隊隊的士卒依照距離營門的遠近次第出營。

    ……

    從城頭望去:

    只見整個營地南、北的兩邊營門大開。營門口各立了兩個號令兵卒,給出營的兵卒指點方向。一隊隊的兵卒按照指點,從南邊出營的直行數百米後,轉向北行;從北邊出營的直行數百米後,轉向南行。兩邊各三曲、六百人,重新彙聚於正對營地中門的營外之空曠的場地上。

    荀貞昨晚令人在這塊場地之前建了一個高臺,臺上亦有鼓、有旗。

    在全營六曲全部就位,聚合完畢之後,樂進、許仲、陳褒、江禽、高素、文聘六人各立在本曲之前。其下,每曲之各屯的屯長立在各屯之前。再其下,每屯之各隊的隊率立在各隊之前。再其下,每隊各什的什長立在各什之右。再其下,每什各伍之伍長立在各伍之右。

    受過荀貞操練的繁陽裡民和西鄉輕俠對這些事都很熟悉了,加上荀貞昨晚巡營時又曾私下交代過他們,令他們在今早集合時務必保持嚴肅,因此,他們都挺胸昂首,目不斜視。

    那些鐵官徒、奴就不一樣了,鬆鬆散散地站著,或因好奇,或因興奮,不時有人交頭接耳。

    很快,從營地中門馳出一騎馬,乃是程偃。他驅馬至諸曲之前,大聲傳遞荀貞的軍令,說道:“荀掾將要出營,各曲整隊!軍令:有敢行者誅,有敢私言者誅,有敢不從令者誅。”

    樂進、許仲、陳褒、江禽、高素、文聘六人應聲立正,高聲答“諾”。

    隨即,他們轉過身,面對本曲的士卒,重複荀貞的命令,只不過將“各曲”改成了“各屯”:“荀掾將要出營,各屯整隊!軍令:有敢行者誅,有敢私言者誅,有敢不從令者誅。”

    各屯的屯長接令後,亦轉身,將“屯”改成“隊”,接著重複傳達。隊再傳達到什,什再傳達到伍。一級一級的軍官嚴肅而大聲的傳達軍令。他們雖沒有說別的什麼,只是傳達荀貞的命令而已,但這層次分明、標準劃一的舉動話語無形中卻給人了一種森嚴之感。

    六個曲中的各級軍官不全是荀貞門下的賓客和繁陽亭受過訓的裡民,也有其它出身的人,比如高素、馮鞏、文聘的賓客,比如鐵官徒、奴,但在今天天亮前的軍議上,荀貞已交代過樂進、文聘、許仲等人,叫他們回去要立刻把這整一套的規定教會各曲中不會的軍官。

    這套規定不難,很簡單,其它出身的軍官都已經學會了。

    新卒裡的鐵官徒、奴們感受到了這份森嚴的氣氛,下意識地站著了身子,閉上了嘴,站姿不再複鬆鬆垮垮,亦無人再交頭私語。千餘人立於場上,齊齊目注營地中門。

    程偃傳過命令,轉回營中。

    不多時,營地的中門大開。依舊小夏、小任高舉赤旗為前導,荀攸、戲志才和二十餘甲士在後簇擁,荀貞黑衣高冠,騎馬帶劍,昂然出營。

    行至高臺下,小任、小夏先下馬,舉旗登上。

    程偃接著下馬,跑到荀貞馬下,俯下身子,以身為梯。荀貞踩著他從馬上下來,一手按劍,一手撩起黑色的官衣,在小夏、小任的舉旗相迎下邁步上臺。

    程偃、荀攸、戲志才等人魚貫隨行。

    登到臺上,荀貞居前而立,正站在臺上原有的那面旗幟之下。身側是程偃。身後是小夏、小任兩個。再後是荀攸、戲志才。二十余隨從甲士沒有上臺,而是騎著馬,對列於台下。

    這整個的一番舉止行為,讓場下的氣氛越發森嚴了。

    荀貞面對六個曲,千二百人,目光從最左邊的樂進曲起,逐一看過許仲曲、江禽曲、陳褒曲、高素曲、文聘曲,沉默片刻,開口說道:“爾等應已從各曲之長吏處得知,從今起,爾等將要開始五日之操練。四天后,也就是第五日之下午,我將還會在此處檢閱爾等操練之成果。最優之曲,人賞百錢。最優之隊,人賞千錢!最劣之曲,繞城一周。最劣之隊,繞城三周。”

    說完,他留意台下,見新卒中的鐵官徒、奴並無異常之色,暗自松了口氣,心道:“若非我昨夜先示之以恩,今早又示之以威,也許早在剛才阿偃傳我軍令,說‘有敢行者誅,有敢私言者誅,有敢不從令者誅’時,這些鐵官徒、奴就會因不滿而騷動不安了。”

    須知,鐵官徒、奴都是新卒,未經過軍法之酷。此前在鐵官時雖然環境惡劣,亦有各種約束,可那些約束到底比不上軍法,不會動輒就是“誅”。鐵官奴還好,鐵官徒是刑徒,多膽大妄為的,若無荀貞早前的先示之以恩,再示之以威,還真有可能在聽到“三誅令”後就立刻心起不滿,鼓噪騷動起來。

    荀貞松了口氣,伸出手,程偃把鼓槌遞過來。

    他拿著鼓槌,轉行至鼓下,用力敲了一聲,丟下鼓槌,回身令道:“開練!”

    程偃大聲傳令:“開練!”

    對列在台下的二十餘甲士同時勒住韁繩,舉起長戟,齊聲複令:“開練!”

    波才圍城前,城中已將城郊近處的樹木砍伐了個乾淨。波才撤兵後,城中又派人把他們留下的髒物收拾了一遍。營外的這一大片空闊場地就是新卒們的訓練場所。

    樂進、許仲等人接到荀貞軍令,六個曲分散開來。在天亮前的軍議上,荀貞已給他們各曲劃分了訓練的地方。等各曲分別到達指定的位置後,各曲長紛紛傳令,此起彼伏,開始了訓練。

    今天訓練的內容是:辨識本曲、本屯、本隊的旗幟,辨識肩章以及隊列練習。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8:18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7 辨旗察鼓

    成書於戰國時期的《尉繚子》是一本著名的兵書,荀貞、荀攸、戲志才都讀過它。

    荀貞早前在講到練兵計劃時,說過一句:“伍長教成,合之什長,什長教成,合之卒長,卒長教成,合之伯長”。這句話就是出自《尉繚子》裡的《兵教.上》。

    在《兵教.上》這一篇中,還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將異其旗,卒異其章。左軍章左肩,右軍章右肩,中軍章胸前。書其章曰:某甲、某士”。

    這一句講的即是旗幟和徽章。

    此外,《尉繚子》中還有一篇叫《經卒令》,在《經卒令》中,它又說道:“經卒者,以經令分之為三分焉:左軍蒼旗,卒戴蒼羽;右軍白旗,卒戴白羽;中軍黃旗,卒戴黃羽。卒有五章:前一行蒼章,次二行赤章,次三行黃章,次四行白章,次五行黑章。”

    把這兩句話合在一起,意思就是說:“把部隊分成三軍,每軍的旗幟皆不一樣,左軍用青旗,士卒戴青羽,右軍用白旗,士卒戴白羽,中軍用黃旗,士卒戴黃羽。

    “三軍裡,各軍士卒的徽章也不一樣,左軍的徽章戴在左肩,第一行用青色的,第二行用赤色的,第三行用黃色的,第四行用白色的,第五行用黑色的;右軍的徽章戴在右肩,每行士卒所佩戴的顏色如前者;中軍的徽章戴在胸前,每行士卒所佩戴之顏色亦如前者。

    “同時,要把士卒所屬的‘甲’和名字寫在徽章上。”

    在穿越之前,荀貞以為古代軍隊的管理是比較簡單的,穿越後才發現原來分得這麼細緻,居然還有各種不同的徽章。——這些東西並不是只在兵書裡寫,而是在實際中就是如此。

    兩漢軍隊內部的管理制度大體就和《尉繚子》中所述的一樣。

    不同顏色的旗幟舉起之後、不同顏色的徽章戴上去之後,士卒們就知道自己的位置,軍官們也知道誰是自己的士卒了,一目了然。這不但有利平時的操練,更有利戰場上的調動和殺敵。

    ……

    軍旗和徽章也是軍備物資的一種,在郡兵曹裡的府庫裡儲存的有。

    荀貞昨天去領取軍械的時候,順便把它們也都拿來了。

    手下雖然只有六個曲,一千二百人,但為了指揮方便,荀貞還是依照兵法,將之分成了三軍。

    樂進、文聘為左軍。江禽、陳褒為右軍。許仲和高素為中軍。

    按照五行:左為青色,樂、文打青旗。右為白色,江、陳打白旗。中央為土,是黃色,許、高打黃旗。

    這三色旗是六個曲長的“將旗”,往下又有各屯長及隊率之“將旗”。

    左軍屯長之旗是上赤下青,左軍隊率之旗是上青下赤;右軍屯長之旗是上赤下白,右軍隊率之旗是上白下赤;中軍屯長之旗是上赤下黃,中軍隊率之旗是上黃下赤。

    隊再往下就是什、伍。

    什、伍不必給旗,以肩章區分。左軍之什肩青,右軍之什肩白,中軍之什肩黃。一什兩伍,又以左右為區分,左伍的肩章佩戴在左肩上,右伍的肩章佩戴在右肩上。

    又按兵種的不同,肩章的尾色也不同。

    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旗幟、肩章分發完畢,接下來就是教新卒辨認。

    今天的訓練任務有三個:辨識本曲、本屯、本隊的旗幟,辨識肩章以及隊列練習。

    旗幟和肩章說來繁瑣,其實辨識不難。到了中午,新卒已經基本都會辨認了。旗幟、肩章既然學會,底下就該隊列練習。

    荀貞看天已午時,在臺上敲響了鼓,各曲暫且解散歸營,待飯後再繼續訓練。

    ……

    新卒的訓練有條不紊。

    城頭上觀望的郭圖、王蘭、杜佑、張直、費暢等人心思各異。

    張直紈絝子弟,心思不在這上邊,看了會兒就煩了,費暢無能之人,看不懂,他兩個人先自下城歸家。

    郭圖、杜佑看到中午,見新卒們回營吃飯了,也各自歸家。

    他兩個一個計吏,一個賊曹掾,都是郡朝重吏,波才賊兵才退,城中“百廢待興”,很多公文等著他們,都挺忙的,下午他兩個人就沒再來。

    王蘭沒有走,在城頭上草草地吃了點東西,等新卒們飯畢出營,重新開始訓練後,他繼續觀看,直到夜色降臨,這第一天的訓練宣告結束,他才下城。

    下了城,他直接驅馬奔去太守府。

    文太守在府後的住處等他,見他進來,放下正在閱讀的竹簡,問道:“怎樣?”

    王蘭跪伏地上,答道:“下吏在城頭觀望了整日。上午,荀掾把牙旗、肩章分給了新卒諸曲,教其辨認,下午,先是依‘什’,繼而依‘隊’,練了半天的隊列行伍。整個一天,除了飯時,荀掾都坐在營外高臺上,半步未離。戲忠和荀攸上午在,下午沒見,可能是回帳中睡了。”

    “回帳中睡了?”

    “下吏聽說,荀掾、戲忠、荀攸三人昨晚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這麼說,荀貞兩天一夜沒睡了?”

    “是啊。”

    “他對練新卒這回事兒倒是挺上心。”

    王蘭笑道:“也由不得他不上心。五日後……,不,今天已過,該是四日後他就要提軍南下。波才十萬之眾,雖是烏合,亦不可小覷,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怎能不上心呢?”

    “唉,上心就好,上心就好啊!”

    文太守此時的心情很複雜,他不喜歡荀貞,可此時此刻卻又不得不依靠荀貞,希望他南下後可以解救汝南五縣。

    夜已至,室內燭光跳躍。

    文太守剛才對著燭火看了半晌竹簡,眼有點澀,揉了一揉,問道:“你來時見到鐘功曹了麼?”

    “沒有。”

    “等會兒你去找一找他,問問他:丁壯可招募夠了麼?如果招募夠了,快點給荀掾送去。”

    文太守答應補給荀貞數百丁壯,給他湊夠兩千新卒。這數百丁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得在縣裡招募,招募之事由鐘繇負責。

    王蘭應道:“諾。”

    文太守點了點頭,拿起竹簡,再次低頭看了起來。

    王蘭卻沒有立刻退走,他猶豫了下,說道:“明府,有一件事,下吏不知該否稟報。”

    “何事?”

    “今日不止有下吏去城頭上觀望荀掾練兵,費丞、郭圖、杜佑、張直也去了。其間,杜佑提起:可惜他家不是陽翟的,要不然倒是可以從族中選些精勇,付與荀掾,壯其聲威。下吏趁此機會試探了一下張直的意思。”

    “噢?張直怎麼說?”

    “張直無意出人助荀掾南下。郭圖說:郭、黃、淳於等大族也都沒有這個意思。只有荀氏的姻親辛氏有意相助。”

    文太守家是南陽大族,對大族的心思很瞭解。他心道:“不用你說,我也知他們不會出人!”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罷。”

    “是。”

    在波才圍城的時候,鐘繇招過一次民夫。這次和那次不同。那次是為了守城,是為了保護家園,這次是為了南下,是為了“解救汝南五縣百姓”。老百姓又不是當兵的,如果是為了保護家園,他們願意上陣與“賊”廝殺,但現在陽翟無事,“南下擊賊”?沒幾個人願意去。

    好在樂進來時隨行帶來了不少郡北的百姓、勇士,這些人或是家被“賊人”毀掉了,或索性就是有志從軍的勇士,見招募令一下,他們很積極,紛紛報名。有了這批人做底子,鐘繇在白天把縣中各裡全跑了一遍,許以重賞,勉強又召到了一些人,兩批人合在一處,將將湊夠了八百之數。

    八百加上那一千二百人,共計兩千,完成了文太守交給的任務。鐘繇有心多召一些,也算幫一幫荀貞,只是百姓不願應召,他也無法。

    王蘭從太守府裡出來時,他剛把人招齊,正去府中回報。在府門口,兩人碰著,王蘭把文太守的命令轉述給了他。

    鐘繇說道:“如此,我就不去拜見明府了。”

    他抬頭望瞭望夜色,說道:“天還不是很晚,我去見見貞之。”

    他今兒個奔波了一天,挺累的,但因關心荀貞,顧不上休息,撥轉馬頭,徑往城外去了。

    去到城外營中,荀貞尚未安寢,叫上荀攸、戲志才,四人秉燭夜談。

    談論的內容不外乎波才、太平道、汝南五縣的形勢以及朝廷援軍何時會到,並及猜測鄰郡的局勢會是怎樣,說到深夜,鐘繇方才告辭。

    第二天一早,鐘繇又出城,把招募來的八百人悉與荀貞。

    ……

    第二天的訓練內容是:上午識別金鼓,下午繼續隊列練習。

    鐘繇昨天在縣中招募丁壯時對百姓實話實說,講了荀貞將要南下擊賊之事。縣中的百姓雖大多不願應召,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由此產生好奇。

    百姓們不知道波才麾下有多少“賊兵”,可前些天波才圍城時的狀況,他們親眼目睹了,無邊無際的“賊兵”把陽翟圍了一個水泄不通。市井傳言,波才麾下足有百萬之眾。

    他們很好奇:荀貞號為“乳虎”,可那只是一個稱號而已,難道他真的有像老虎一樣的膽子麼?帶著一兩千人就敢南下?波才麾下“百萬之眾”,換了常人,逃跑還來不及呢!若非因為城外交通斷絕,百姓們不知波才的賊兵在何處,此時的陽翟怕早就成為一座空城了。可荀貞,卻好好的城裡不待,居然主動“南下擊賊”?

    這一天,縣中各裡議論紛紛。

    在聽說荀貞於城外練兵後,一些百姓登上了城頭觀望。

    城頭是軍事重地,一般人不能上去,能上去的都是“有些關係的”,比如有親朋在郡朝為吏,比如自己有點官職,是個官身,饒是如此,亦有一兩百人之多。

    昨天只有費暢、郭圖等寥寥幾人,今天一兩百人,嘈雜的聲響引起了荀貞的注意。

    他坐於營外的高臺上,轉首向城頭望去。

    鐘繇帶來的那八百丁壯已開始投入訓練,戲志才正在台下遠處的場上給他們編列“什伍”。

    荀攸在臺上,鐘繇還沒有走,也在臺上,兩人亦遠望之。

    鐘繇皺眉說道:“城防之處豈能容黔首登臨喧囂?今波才之賊兵才退,倘若再有賊兵來襲,城將危矣!”霍然起身,就要按劍下臺。

    荀攸拉住他,笑問道:“元常哪裡去?”

    “我去城上令守卒把百姓驅散!”

    “依我看來,不必如此。”

    “此話怎講?”

    “正可借此機會,讓百姓們看看咱們如何操練新卒!”

    鐘繇往台下看去:上午的陽光下,微瀾的護城河外,廣闊的操練場上,一千二百新卒、八百丁壯分成七塊。新卒們在以隊為單位識別金鼓,丁壯們在被編伍。

    丁壯們也就罷了。那一千二百新卒皆披甲持刃,各曲、屯、隊前旗幟飄揚,每隊之前各置一金、一鼓,各有一個教官。教官們先擊金、敲鼓,示範過不同的金鼓聲後,再一一詳細加以解釋。

    整個場地上,金鼓聲連響不絕。金聲清脆,鼓聲雄渾。新卒們依照金鼓之音,或進或止,或擊或退,不時喊殺。幾種聲音彙聚,沖上雲霄,響徹四野。新卒們行動之間,塵土飛揚,很是壯觀。

    鐘繇明白了荀攸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說道:“公達是想借此來宣示我軍之威,以振奮百姓之心?”

    “然也。波才才退,民心正該需要振奮。至於波才賊兵,不必擔憂。昨天紮好營後,貞之即選了十數精騎散出二十裡外,以作哨探,若有賊兵來,必會有警訊提前傳到。”

    “若是如此,那就任彼等在城頭觀看罷!”

    ……

    城頭上,百姓指點議論。

    “荀掾的這些兵不都是新卒麼?可看著不似新卒啊!你們瞧那裡,金鼓齊鳴,卒士披甲執刃,進退擊殺,真是威武啊!”

    觀望諸人紛紛附和:“是啊。”

    “可不是麼!”

    “我瞧著比尋常的郡卒還要強上三分呢!”

    鐵官徒、奴本就有一定的紀律性和組織性,經過昨天一天的訓練,尤其是下午半天的隊列練習,今天從表面上看去已經似模似樣了。

    一人說道:“那是!你們也不看看練兵的是誰?荀乳虎!波才賊子上百萬的人都被荀君擊退了,何況區區一兩千人的操練?前些天破賊,荀君親帶門客幾次出城,衝鋒陷陣,把波才的賊兵打得抱頭鼠竄!何等英雄?要非有此等本領,他也不會答應府君五日後提軍南下。”

    眾人又一片附和:“這倒是。”

    “這倒是。”

    有人問道:“那立在高臺上的黑衣貴人就是乳虎麼?”

    “哪個?”

    “那個!”

    有識得荀貞的說道:“不是,你指的那個是鐘功曹。瞧見沒?坐在旗下的這個才是荀乳虎!前幾天賊兵圍城,我應鐘功曹之招當了一回民夫,專給郡卒送飯,見過荀乳虎。他還和我說過兩句話呢!”說到這裡,這人得意洋洋,一副驕傲榮耀的樣子。

    波才所以會被擊退,大半是荀貞的功勞。城中百姓對此皆知。因當說起與荀貞有過對話時,此人甚是得意。周圍聽眾的臉上浮現出羡慕神色。

    也有人看不慣,故意問道:“昨天,鐘功曹又在招募丁壯。瞧你這副高興的樣子,想來是又去應募,並被招上了?”

    先前說話那人頓時尷尬,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本是要應召的,奈何家中老母不依,……。”

    “所以,你就是沒去應召了?”

    先前說話之人羞惱成怒,怒道:“你不也沒去麼?”

    “我,我,……。”這次輪到這人支支吾吾,“我”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說道,“我本也是要去應召的,只是、只是,唉,我幼子尚小!”

    眾人不再說話,齊把視線投到城外。

    剛才,他們看的是那一千二百新卒,現在,他們看的是那八百丁壯。

    他們或因家有老母,或因幼子尚小,或乾脆因為膽小,又或者因為別的種種緣由,沒有應鐘繇的招募,在家裡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臨城遠望,看到那八百個精神抖擻的應召丁壯,卻不約而同升起了一種慚愧的感覺,同時,又有一種油然的敬佩,敬佩這些有膽子應召的勇士。

    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此時此刻,這些百姓們的心中只有慚愧和敬佩,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想到:這八百丁壯固然都是勇士,可在不遠的將來,他們中又有幾人能從戰場生還?也許,這就是做勇士的代價,難免戰死。可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他們死去的只是身體,而卻將留下發人奮起的精神。

    ……

    第二天的訓練一如昨日,入夜乃停。

    百姓們都有事做,很少有人一直看到晚上,留到最後的只有七八人。

    這七八個人彼此相識,下城後,相對一笑,彼此一揖,各自歸家。

    有去城西的,有去城南的,有去城北的,有去城東的。

    城西黃、嚴諸氏、城南淳於等家,城北郭、辛等氏,城東張、趙兩家。

    原來,這幾個人並非尋常的百姓,而是城中諸豪強大族家中的賓客、奴僕。他們都是奉本族家長之令,特地登城窺探荀貞練兵的。

    郭、黃、淳於、張、趙、嚴等家雖不肯出人助荀貞南下,但他們或為仕宦之家,或是士族,族中不缺懂曉軍事之人,有的族中更有人傑,他們都看出了荀貞南下的風險,也看到了這個“風險”會給陽翟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就如文太守的擔憂:萬一荀貞兵敗,波才回師北上怎麼辦?

    所以,他們無法做到無動於衷,都派出了賓客或奴僕登城窺視。

    辛家派出的是個知曉兵事的賓客,回到家中後,回報辛家的家長:“荀掾今天總共做了三件事:上午教新卒辨識金鼓,下午教新卒隊列,以及把鐘功曹招募到的八百丁壯編成了什伍,分發了兵械。”

    辛毗、辛評、辛璦等辛家子弟也在座。

    辛評蹙眉說道:“上午教新卒辨金鼓?軍中金鼓號令極多,甚是繁雜。只一個上午的時間,夠麼?”

    賓客答道:“軍中號令確實繁雜,但我今日觀之,荀掾似將之簡化了,大部分都沒教,只教了聞鼓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

    “只教了這四種?”

    “是。”

    辛毗插話說道:“進、擊、止、退,若是只教這四樣,一個上午卻是足夠。”他沉吟片刻,又說道,“新卒只有步卒,沒有騎士,不必考慮步騎金鼓之不同。這四種號令雖然簡單,但實用,用來對付精銳之師不行,用來對付波才這樣的烏合之賊恰到好處。”

    “小人也這樣認為。”

    辛家的家長問道:“隊列呢?教了什麼隊列?”

    “荀掾先是令各部新卒依行、伍立定,站立不動。站了一個時辰後,又教他們立在原地,時而左轉,時而右轉,時而臥倒,時而後摔。如此,又練了半個時辰。最後,又教他們以‘隊’為單位,繞高臺緩跑。我聽城頭的郡卒說,荀掾昨天下午也是教新卒隊列,也是這樣訓練的。”

    辛家的家長說道:“站立不動、左轉後摔、繞台緩跑,像是在教陣法?”

    辛評、辛毗飽讀兵書,兩人低頭忖思了下,說道:“像是。”

    辛家的家長再又問道:“給八百丁壯編伍,分發給他們軍械,荀掾是怎麼做的?”

    “右兵曹史戲忠親自給丁壯編的什伍。下午編伍成,荀掾親自給他們分發兵器。在分發兵器之前,他與戲忠、荀攸先把丁壯依照身高、體格分成了幾隊,接著給以不同的軍械。個矮之人給以矛戟,高大之人給以弓弩,強壯之人給以旌旗,悍勇之人給以金鼓,又專門把瘦弱矮小的人留在一邊,沒給兵器,大概是要把他們用為軍中雜役。”

    辛毗讚歎說道:“《司馬法》云:‘凡戰,非陣之難,使人可陣難,非使可陣難,使人可用難’。行軍打仗最難的不是佈陣,而是得人而用並使其各稱其職。《吳子》雲:‘教戰之令,短者持矛戟,長者持弓弩,強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給廝養,智者為謀主’。荀掾分軍械之舉正合《吳子》之教,深得《司馬法》之要也。”

    賓客說道:“我聽城上的郡卒說,之前,荀掾也是按照這個方法給那千餘新卒分發軍械的。”

    辛評、辛毗、辛璦同時轉目坐在主位上的辛家家長。

    辛家家長撫鬚笑道:“荀家子練兵頗有章法。前數日,賊兵圍城,他帶賓客出城擊之,此是勇也。今兩日,他城外練兵,有條有序,此是智也。智勇雙全,不愧荀家乳虎之號,難怪他這幾年聲名鵲起!佐治,玉郎,你們的請求我允了!你們這就去族中選挑壯勇吧。”

    出人助荀貞南下是件大事,辛評、辛璦只是族中後輩,做不了這個主,最後拍板還得家長。經過今天一天的觀察,辛家家長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辛評還好,辛璦喜形於色。

    辛家的家長說道:“荀家子雖有智勇,此次南下以寡擊眾,勝負仍是難料。玉郎,我雖允了你們從選人助他南下,可沒答應也讓你南下啊!你歡喜甚麼?”

    辛璦急了,直身前傾,跽坐說道:“璦自幼散漫,浪蕩為業,讀《莊子》,掩卷神遊,覺人生在世如滄海一粟,又覺如白駒過隙,轉眼即逝,因不知吾身之何去何從,因覺今世之了然無趣,直到數日前守城與賊戰,於城頭數千郡卒民夫的屏息凝觀中,於野外十萬賊眾的喊殺震天中,驅良駒、馳出城、奮入其中,以手中劍橫行而出,凱旋歸,方知人生之樂!仗七尺之劍,蹈鋒履險,死而不顧,歸為萬民迎,大丈夫當如是!

    “數年前,我在文若家中初見貞之,當時,他剛自請為繁陽亭長不久,與之對談,言無出奇之句,觀其舉止,行無驚人之舉,一如尋常人耳。數日前,我在城頭又見他,他率眾出城,奮擊賊兵,斬將掣旗,一往無前,竟如脫胎換骨。……,家長,我辛氏與荀氏齊名州郡,並結有姻親,公今不讓璦南下,是想讓天下人嗤笑我辛氏,讓天下人以為只有荀家有英雄,我辛氏就沒有俊傑麼?”

    他把雙手從膝蓋上拿開,離席跪拜,大聲說道:“璦願使天下人知,我辛氏亦有英傑!”

    辛評贊道:“玉郎壯志!”

    辛毗笑道:“此英雄之志也。”

    辛璦生的美貌,不但為郡人所喜,也被族人鍾愛。

    辛家的家長很喜歡他,實是不願他從荀貞南下的,但見他神情慷慨,聽他振奮之言,知他決意難改了,稍微猶豫,做出了決定,說道:“好!你既有此志,吾身為家長,自不能阻之!”起身把辛璦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說道:“就讓天下人知,我辛氏亦有英傑!”

    ——

    1,兩漢軍隊內部的管理制度大體就和《尉繚子》中所述的一樣。

    青海大通上孫家寨出土的漢簡裡記道:“……其旗,卒異其徽”,“左部司馬旃胡青,前部司馬旃胡赤,右部司馬旃胡白,後部司馬旃(胡)黑”,“左什肩章青,前什肩章赤,中什肩……”。

    軍官和士卒也有區別:“色別,五百(官名,大約相當屯長)以旃上齒色別,士吏(隊率)以下旃下齒色別,什以肩章別,伍以肩章左右別,士以肩章尾色別”。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8:24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8 選編死士

    得了家長的許可,次日一早,辛璦、辛評、辛毗就開始從族中的賓客、徒附、奴隸中選人。

    在選人前,辛評、辛毗徵詢了辛璦的意見,問他想帶多少人。

    辛璦答道:“二十騎足矣。”

    辛評說道:“二十騎?”

    辛毗問道:“你打算只帶騎士,不帶步卒麼?”

    “正是。賊眾十萬眾,荀掾帳下只兩千人。我族中賓客、徒附、奴加在一塊兒,四五百人,就算我把他們全帶走,對破賊而言亦無多大作用。與其如此,不如只帶精勇的騎士。”

    辛璦說的很有道理。荀貞只有兩千人,波才足有十萬眾。就算他把族中能用的人全部帶去,也只是給荀貞多了幾百人而已。兩千多人對十萬與兩千人對十萬差別不大。與其是這樣,不如只帶勇武的騎士。兵貴精不貴多。

    辛評、辛毗經過考慮,認可了他的意見。

    前些天相助守城的時候,城中各大族都出了不少人,辛氏也出了一些賓客、徒附、奴,都是勇敢可靠的,便從這些人中揀選。先選出會騎射的,大概三十多人。又從這三十多人中選,家有父母在而無兄弟者不要,有傷病者不要,最終選出了二十三人。

    辛璦穿上皮甲,掛起長劍,率此二十三人環拜於庭中樹下,辭別家長。

    家長端坐堂上,受了他們這一拜,隨後,整衣冠,從堂中出來,將辛璦等人一一扶起,與辛評、辛毗等族人把他們送出門外。

    辛評、辛毗想把辛璦送到荀貞的營中,家長卻止步於宅門內,並制止他們出去。辛評、辛毗不解其意,家長也不解釋,直等到辛璦率那二十三人遠去,身影消失街角後,才說道:“玉郎有為天下英傑之志,捐軀赴險,此男兒之行也,爾等何必效婦人之態?”

    辛璦率二十三人,出裡門,上長街,直行出城,一路上招惹來許多目光。

    “這不是辛家玉郎麼?披甲帶劍,策馬馳行的,這是作甚去?”

    “他往東邊去了,東城門外正是荀掾操練新卒的地方。莫非,他是要投軍南下?”

    “投軍南下?啊呀,若真如此,那可太了不起了!”

    辛璦貌美,每當他出行之時,常有女子追從,聽得別人猜測他是要投軍南下,追著看他的那些女子越發傾慕他了,有膽大的乃摘下頭飾,欲投到他的馬上。奈何辛璦不好女色,目不斜視,只管催馬行馳,把她們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快到城門時,碰見了一輛輜車。辛璦從車邊馳行而過。

    車中一男子掀起了車簾,往外看去,瞧見了辛璦率眾馳過的背影,向車後看去,又看到街上許多女子或驚喜舞蹈,或失態尖叫,不覺問道:“此誰人也?”

    邊兒上一個女子答道:“陽翟滿城只有一個男子出行能引起此等場面,必是辛家玉郎。”

    先前說話的男子雖非陽翟人,來過陽翟幾次,也聽過辛璦之名,嘖嘖稱羨,說道:“也不知這辛玉郎到底何等貌美,竟引得城中女子顛狂至此。可惜,剛才沒看到他的相貌。”

    “聽街上女子尖叫,他這似是要出城投軍。夫君既想觀他相貌,咱們可快點登城,或可一見。”

    對話這兩人正是費暢之弟費通和費通之妻遲婢。前兩天陽翟解圍後,費暢擔憂他們的安全,把他們從鄉中接了來。一到陽翟,他倆就聽說了荀貞將要南下擊賊之事,繼而又聽說他在城東練兵。兩人生長鄉中,見識不多,沒有見過練兵是個什麼樣子,因此準備登城看看。

    費通點頭稱是,說道:“好!”催促車夫快點駕車,至登城處,與遲婢下車,兩人上城。費暢派了兩個家奴侍從他二人,守卒認得,不敢阻攔。上到城頭,費通急不可耐的按住城垛,往下觀看,正瞧見辛璦帶著二十三人正在過護城橋。

    遲婢沒有看辛璦,而是展目遠觀,向遠處的操練場上看去。

    場中高臺上,一人著黑衣、戴高冠,跪坐將旗下。在這個人的左右,兩個甲士執赤旗而立。在這個人身側,又有一甲士捧劍肅立。在台下,又有二十余披甲的騎士相對而立。

    高臺前,廣闊的場地上:兩千人分在七八處,或習隊列,或習旗鼓,或習弩射,或演練武力。喊殺、金鼓聲振地,塵煙彌漫,雖然聲大,但從城頭上遠遠望之,整體卻井然有序。

    遲婢心道:“跪坐旗下的那人,肯定就是荀貞了。”

    她猜的不錯,這人正是荀貞。

    ……

    荀貞正跪坐臺上觀新卒、丁壯操練,一個甲士來報:“辛璦求見。”

    “辛璦?”

    “他帶了二十多人,說是要投軍南下。”

    辛璦生性疏懶,並因受族人寵溺之故,與人言談時常直言無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在不熟悉他的人看來,又似有“驕狂”之嫌。疏懶、驕狂,性子不討人喜。

    荀貞與他相識多年,對他的性子知之甚深,也被他“冒犯”過好多次,雖不介意,然亦為之頭疼,今聞他帶人前來,欲投軍南下,怔了一怔,卻大喜起身,說道:“玉郎來了?好,好啊!快牽我的馬來,我要親迎之!”

    城中那麼多豪族大姓,辛璦是第一個、也可能會是唯一一個前來投軍,欲從他南下的。這太難得了。並且,辛氏不但是士族,還是荀氏的姻親。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荀貞都應該親迎。

    而且,前些天守城,辛璦也曾從荀貞出城“擊賊”,並在與“賊兵”的戰鬥中救過文聘一次,若言步戰之能,他不及許仲、劉鄧,但較之騎射,卻勝過許、劉,也可算是一員勇將了。

    相比這幾個好處,他不討人喜的性子只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毛病罷了。

    下了高臺,荀貞令程偃:“去把公達、志才叫來。”

    戲志才在操練那數百丁壯。荀攸則在新卒各曲中巡視。

    他兩人很快就過來了。

    荀貞說道:“玉郎帶人來投軍了,咱們去迎迎他。”

    荀攸甚是驚奇,歎道:“貞之,聞吾等南下,滿城衣冠壁上觀,唯玉郎前來。危難之際,方顯英雄啊!”

    戲志才與辛璦相交多年,彼此熟知,對此倒是不甚驚奇,笑道:“玉郎是個好勇的人,我早知他會來的!”

    三人上馬,在護城河外迎上辛璦。

    兩邊相見,又各自下馬。

    荀貞快步上前,握住辛璦的手,大笑說道:“昔日故太守行春,吾郡英俊多從之,卿亦在其列,時我在西鄉。至我鄉,言及射獵,卿慨然歎道:‘我少學擊劍,十五習射,自覺有所得,惜無用武之地,只能將之用在逐獵上,可惜可惜。如當高祖、世祖時,萬戶侯何足道哉!’

    “當時,我就知卿有大志。前數日賊兵圍城,卿輕甲挾弓,馳於賊中,左右開射,潰賊甲士,馳救仲業,如入無人地。城中皆呼:‘美將軍’。今我南下,卿又來相助!今得卿,平賊易矣!”

    就像辛璦對辛家家長說的,辛璦結交的都是本郡英傑,對荀貞原本不以為意,以為他只是個常人,但後來先是從故太守陰修行春到西鄉,親眼見到了荀貞在西鄉的民望,隨後又在前些天的守城中,看到了荀貞的勇武和帶兵的才能,這讓他徹底改變了對荀貞的觀感。

    儘管改變了對荀貞的觀感,但他疏狂的性子卻難改變。他掙開荀貞的手,將一隻手放在馬鞍上,另一隻手拈著馬鞭,倚馬笑道:“我只一人,連帶賓客奴僕也不過二十餘人,要破賊,還得靠你荀貞之啊!”他揚起馬鞭,指著戲志才、荀攸,說道,“志才、公達,你兩人武勇不及我,都敢從貞之南下,何況我呢?此番南下破賊,咱們且比比試試,看誰立下的功勞最大!”

    諸人齊聲大笑。

    辛氏雖是陽翟大族,並非將門,弓箭刀劍好說,鎧甲、戰馬沒有那麼多。辛璦等二十四人只有一半人騎的有馬,十來人穿的有甲,還缺十餘匹戰馬、十餘套精甲。荀貞手裡也不富裕,當下遣人去郡府,又從文太守那裡搞來了一些戰馬、精甲,給了辛璦,湊成了二十四騎。

    自把門下的賓客分到各曲任軍官後,荀貞手邊的騎兵就只剩下了那二十余親衛,如今有了辛璦這二十四騎,在機動方面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補充。若運用得當,亦足能為一支奇兵了。

    ……

    城頭上,遲婢遠觀荀貞與辛璦相見。

    辛璦的貌美更襯托出了荀貞的英武,她砰然心動。

    遲婢生長鄉中,很少能見到名族子弟,對荀貞本就有好感,要不然也不會在張直的“鴻門宴”上提醒荀貞,給他示警。紅顏本愛英雄,今又聞他要南下救汝南五縣,更是愛慕了。

    費通不知妻子所想,興致勃勃地觀望遠處練兵的場景,說道:“真是熱鬧好看!”遲婢“嗯嗯”了兩聲,遠望荀貞,心中想道:“保佑荀君此次南下,能破賊凱旋!”

    ……

    遲婢所想,費通不知,荀貞也不知。

    安排下辛璦等二十四騎,他邀請辛璦登臺,與他共坐,同觀新卒操練。

    荀攸、戲志才各回場上,繼續他們剛才的事情。

    辛璦注意到,操練場裡的兩千人訓練的內容各有不同。他問荀貞:“緣何有操練隊列的,有辨識旗鼓的,有習射的?”

    荀貞答道:“操練隊列的乃是鐵官徒、奴,他們已學過旗鼓,今天專按金鼓之聲,從旗幟號令,練習進退擊殺。辨識旗鼓的是那八百丁壯,他們昨天剛被編為什伍,尚不識旗鼓,故今日學之。習射的許仲曲,他曲中都是蹶張之士,當臨敵之際,不需他們奔赴前敵,只需在後方開弩即可,因此今天不再練習隊列,專門習齊射之術。”

    “原來如此!”

    辛璦觀望場上,又注意到荀攸、戲志才在巡視及操練的過程中,不時會點上一人,喚他們出列。這些人出列後,又會由專人引著,至高臺左側聚坐。

    此時台左已聚了大約十餘人。台右也有人,而且人更多,聚坐了大約四五十人。

    他問道:“貞之,這些人為何不參加操練?”

    “這些都是我將要大用之人。”

    “此話何意?”

    “玉郎,你讀過《太公兵法》麼?”

    《太公兵法》就是《六韜》。秦末,張良得一老者授書,即是此書。這本兵書在兩漢非常有名。辛璦答道:“讀過。”

    “《太公兵法》裡有《練士》一篇。在此篇中,周武王問太公望:‘練兵的方法是什麼?’太公望是怎麼回答的?”

    辛璦恍然,說道:“‘軍中有大勇、敢死、樂傷者,聚為一卒,名曰冒刃之士,有銳氣壯勇強暴者,聚為一卒,名曰陷陣之士,有奇表長劍、接武齊列者,聚為一卒,名曰勇銳之士,……。’云云。貞之,你是打算按此編練一支精卒,這些人就是你選出的冒刃陷陣之士麼?”

    “正是。台左之人即是從鐵官徒、奴及丁壯中選出的大勇敢死、銳氣強暴之卒。”

    “台右的呢?”

    “台右的則是‘敢死之士’。”

    “‘敢死之士’。”辛璦默念了兩遍,說道,“‘有死將之人子弟欲與其將報仇者,聚為一卒,名曰敢死之士。’我知道了,這些人都是與賊兵有仇的。”

    “有死將之人子弟欲與其將報仇者,聚為一卒,名曰敢死之士”,這一句亦是太公望回答周武王的話,在“冒刃之士”、“陷陣之士”、“勇銳之士”之後。

    “不錯。鐘功曹為我招募來的八百丁壯多是郡北百姓。波才賊兵四起,郡北亦受其害。這些百姓中有很多都有親人為賊所害,今天上午,志才從其中精選出了五十個既悲憤敢死、又剛健善鬥的勇士。我準備把他們編成一隊,取個名字,就叫‘敢死隊’。”

    荀貞頓了頓,向台左看了眼,接著說道:“台左之人,我也打算選夠五十,亦編為一隊,取名為‘冒刃隊’。待編成之後,再將兩隊合為一屯,此屯,便取名為‘陷陣屯’。”

    文太守只給了荀貞五天的操練時間,這麼點時間,只能讓新卒和丁壯學會一點簡單的旗鼓號令,與敵接戰後,或許不會敗北,但要想取勝也很難。這個時候,就得依靠死士陷陣了。

    本來荀貞門下的賓客和繁陽亭受訓的裡民是足能做為死士使用的,但現在他們另有重任,是新軍裡的骨幹,動用不得。所以,荀貞只能另想辦法。這個“陷陣屯”就是他想出的辦法。

    辛璦點頭說道:“有此百人,加上吾之二十三騎,再加上你的親衛二十餘騎,有了這一百五十餘勇壯敢死之步騎,貞之,此番南下又多一分勝算啊。”

    荀貞微微一笑,臉上鎮定,如勝券在握,心中想道:“希望如此罷!”

    荀攸、戲志才選人選得很精細,直到傍晚,才選齊了五十個冒刃陷陣之士。

    ……

    夕陽西下,結束了今天一天的操練,諸曲歸營。

    飯畢,一如前兩天一樣,各曲隊率以上的軍官齊聚於荀貞帳中,討論今天練兵的得失,討論完後,又從中吸取經驗、教訓,定下明天的操練細則。開完這個議事會,軍官們散回各營。荀貞叫上辛璦,帶著程偃等親衛,複又巡營。

    這要放在前兩天,巡完營就沒什麼事兒了,今天又多了一件事。

    巡營歸來,荀貞把剛組建的“陷陣屯”百人召至帳前,又叫來劉鄧,當眾任命劉鄧為此屯屯長。任命過後,又帶著劉鄧一一詢問這百人的名字、籍貫,對家有親人被“賊兵”所害的“敢死之士”,他溫言撫慰之,對大勇銳氣的“冒刃陷陣之士”,他慷慨激勵之。

    最後,他對這百人說道:“諸君是從兩千人中精選出來的,古人雲:‘過萬人者謂之英,千人者謂之俊,百人者謂之傑,十人者謂之豪’,兩千人中選出君等百人,如君等者,可謂強豪,今聚於一屯之中,此屯便是我軍中之冠。望來日上陣殺賊,君等能不負強豪之名,不墜冠軍之號。我與諸君約,我亦不負君等,必盡我全力,使有仇者得報,使勇武者能得功名。勉之!勉之!”叫“陷陣屯”的這百人就住在中軍,於自家帳外左右的空閒帳篷裡休息。

    又把劉鄧叫到帳中,交代他:“這百人或勇武,或懷悲憤,都是不怕死的。你雖然驍勇,但他們對你並不熟悉,我今任你為此屯的屯長,他們不一定會服氣。明天,你們這個屯不必參加操練,可自行比試武勇技藝,一則,讓他們能更快地彼此瞭解,二來,你也可借機立威。”

    最先任命各曲軍官的時候,荀貞沒有給劉鄧什麼職位,只叫他跟著許仲練兵,為的就是這一天。陷陣屯百人都是勇士,能當長這個屯的屯長,劉鄧幹勁十足,大聲應諾。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8:33
第四卷 中平元年 49 輜重已備

    五天的練兵時間轉眼過去了三天。

    朝陽東升,第四天來到。

    依照計劃,今天主要操練兩樣:射術和隊列。

    射術:指的是許仲這一曲的二百蹶張士繼續習練齊射之術。

    隊列:指的是餘下的新卒以及丁壯。

    經過昨天的學習,丁壯們學會了察旗辨鼓,今天可以和新卒們一起練習“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的進退擊殺之術了。

    二月中旬的天氣早晚涼,白天暖。

    春陽回暖,野樹抽綠,遠處道邊野花點點。

    披甲持刃、聞鼓而擊的新卒們額頭上汗水涔涔。

    儘管熱,從高臺上望去,他們在進退擊殺之時,隊列雖因訓練時間尚短的緣故,不甚整齊,然而態度都很認真,沒有一個叫苦偷懶的。

    這叫荀貞很欣慰。

    從開始操練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擔心一個問題:若有人受不了苦,偷懶違紀或乾脆逃跑怎麼辦?罰還是不罰?罰,“士卒尚未親附”,恐會招致不服。不罰,軍紀無存,仗也不用打了。這個問題一直讓他很困擾,不過好在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新卒違反軍令,也沒有一個新卒逃跑。

    他心道:“這都是文謙、小夏、江鵠的功勞啊!”

    樂進、小夏、江鵠在鐵官裡有一批心腹,這些心腹都是鐵官徒、奴裡的豪強之士,有這些人在,加上分佈在各曲、各屯、各隊的荀貞門下賓客及繁陽亭裡民,裡外結合,再加上荀貞這幾天的恩威並施,這才使得近千鐵官徒、奴在這幾天的操練中無人違紀,更無人逃跑。

    習練擊退擊殺之術的新卒、丁壯以“曲”為單位,每二百人組成一陣,前排執刀盾、後排持矛戟,聽由本曲曲長的號令,隨旗而動,聞鼓而擊,每一擊出,全曲齊呼:“殺!”

    這樣的曲總共有七個。七個曲,一千四百人,呼聲此起彼伏,刀盾如山,矛戟如林,鎧甲生輝,折人雙目。

    這七個曲,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兩個由丁壯組成。

    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的曲不說,即是原本六曲新卒中的五個,那兩個由丁壯組成的曲是戲志才從八百丁壯中選挑出來的四百戰卒。

    鐘繇招募來的八百丁壯和那近千鐵官徒、奴不同。

    鐵官徒、奴常年從事高強度的勞作,儘管有瘦弱的,可底子好,都能上陣廝殺。八百丁壯中有老有少,有強有弱,難以全部用為戰卒,能挑出四百人已很不錯了。除掉這四百人,再除掉那幾十個被編入陷陣屯的,剩下的丁壯,荀貞打算把他們當做輜重兵使用。

    兩千人出征,儘管是在本郡作戰,可郡中遍地賊兵,等同敵境,不能不帶輜重,以防波才遣一偏師,繞道截斷他們的後路。

    ……

    快到中午時,城裡來了五六個郡吏。

    荀貞聞報,聽的是鐘繇、王蘭和郡倉曹、郡錢曹、郡尉曹以及郡醫曹的幾個曹掾聯袂而至,立刻知道了他們的來意,忙從臺上下來,迎接他們。

    果如他之所料,鐘繇開口就說道:“吾等奉府君之令,來與荀掾商量後日出軍之事。”

    荀貞請他們登臺,先指了指場地中間奮戈擊殺的七曲戰卒,又指了指在場地右側習練齊射之主的許仲曲,再又指了指在場地左側比試勇武技藝的陷陣屯,最後又指了指環列高臺周圍的五十余披甲騎士,說道:“這一千五百余步騎就是我此次南下擊賊的主力了,諸君觀之如何?”

    王蘭不但在第一天操練的時候看了一整天,昨天和前天他也分別抽時間登城觀看了,很清楚這千余步騎的來歷和狀況,聞言笑道:“荀掾這幾日在城外練兵,百姓奔走相告,或登城遠望,或出城近觀,觀者如堵!百姓們都說:荀掾知兵,且會練兵,不愧乳虎之號。這才操練了三天半,已成此千五百余步騎!我不知兵事,但也能看出來此千五百余步騎皆虎狼之士也。以此南下擊賊,必能大破賊兵。”

    荀貞哈哈笑道:“主簿讚譽過甚了!練到今天,這一千五百余步騎也只是初知兵陣、初通號令而已,哪裡稱得上虎狼之士?”他立於高臺之上,恭恭敬敬地向城中郡府方向拱了拱手,接著說道,“不過請主簿轉告府君,此次南下,貞也許沒有必勝的把握,但卻有必死之心!”

    “好!兵法云:‘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荀掾今既有必死之念,那此次南下定能凱旋歸了!我在這裡先預祝荀掾大勝。等荀掾歸來日,我定出城遠迎,為君牽馬!”

    荀貞問道:“适才鐘功曹言,諸君今是奉府君之令來與我商議後日南下之事。不知府君有何令下?”

    鐘繇說道:“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君率兩千眾出城南下擊賊,不可無輜重隨行。除了輜重,臨戰,士卒難免會出現傷亡,也不可無藥品、醫士隨行。治軍之道,首在獎罰,士卒斬賊立功,亦不可無賞。府君今令吾等來就是想問一問君,此次南下,都需要什麼?府君說了,只要郡裡有的,要什麼給什麼!”

    郡倉曹,主管倉儲。郡錢曹,主管錢布。郡尉曹,主管卒徒轉運。郡醫曹,主管醫藥。這幾個曹都是輜重有關的。

    荀貞心道:“等的就是這句話。”冒著性命危險南下,不要點好處對不起自己,臉上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他又向城中郡府的方向拜了一拜,拜謝過文太守,起身說道,“汝水距陽翟最短處雖只五十里,但十萬賊兵聚集此五十里間,我今率軍南下,可謂是在敵境中作戰了。誠如功曹所言,確實不可無輜重隨行。”

    “君都需要什麼?”

    “不瞞諸君,這幾天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此次南下,波才十萬眾,定難短期擊破。以一月計算,先說糧秣,一卒月用谷三石,月用鹽三升,又月需菜、肉各若干。今我部共計有步卒兩千,月共需糧六千石,月用鹽六十石,菜、肉可折合成錢,二千人約五萬錢。”

    王蘭帶的有紙筆硯墨,就在臺上鋪開,荀貞一邊說,他一邊記。

    荀貞等他記完這一條,繼續說道:“前幾天,我去兵庫領取軍械,只領了兵器,沒有領取軍衣。我部兩千餘人,如鐵官徒、奴者,多貧無衣。”他又指向台下,讓諸人觀看,說道,“諸君請看,場上之卒多半衣不遮體!固然現在天已轉暖,無有天寒之憂,可這次南下代表的乃是朝廷、郡府之的顏面,士卒若衣不遮體,恐會使賊兵,乃至郡南的百姓小看。所以,我以為,這軍衣也是要領取一批的。”

    漢家制度,士卒的口糧、軍服皆由朝廷供給。

    鐘繇、王蘭點頭應是。鐘繇說道:“朝廷威嚴,郡府威儀不可失。軍衣需要多少?”

    “今天暖,裘、複袍等物不需領取,依制:每個士卒襲一、絝一、常韋二。兩千步卒,即兩千襲、兩千絝、四千常韋。除此之外,履、襪、被蓋也是要有的。”常韋,即是軍服。“襲”是上衣,“絝”是褲子。

    王蘭一一記下。

    “說到被蓋,現在天雖已暖,夜晚仍涼,新卒多無被褥,為了應急,我前兩天遣人去城中買了一些。這些,就不必郡府出錢與我了。”

    鐘繇笑道:“君南下擊賊是為國家,豈能讓君自出錢?”

    “也沒多少錢。古人為紓國難多有破家者,況我只出了這些許錢財呢?不必說了。”荀貞掐指算道,“糧秣、軍服,……,還有軍械補給。”

    “軍械都需要什麼?”

    “一是鎧、刀盾、矛、戟諸物,與賊交戰之時,難免會有損壞,需得有後備補充的。一是弓弩、箭矢,尤其是箭矢。”

    “各需要多少?”

    “鎧五十領,刀、盾、矛戟各二百。弓五十,弩五十,箭二十萬。”

    王蘭記下,問道:“還需要什麼?”

    “以上計算的都是步卒,我部中尚有中軍之騎士五十余,各曲、各屯、各隊之長亦多半有馬,各曲之中也分別各有少量騎卒,總計三百餘人騎。騎卒的口糧本多於步卒,今可按步卒之數領取,然軍馬之口糧卻是不能省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一匹軍馬,一月口糧約十石,此外,每月還需芻稾二十五石。三百余馬,月需糧三千余石,月需芻稾七千五百余石。”

    王蘭記下,說道:“還需要什麼?”

    “南下行軍,輜重不可全靠人力,還需要車若干、拉車的牲畜若干。這些拉車的牲畜也需要口糧、芻稾。”

    “還需要什麼?”

    “軍馬亦不可無後備補充。郡中的軍馬如果多,尚請府君再撥與一些。”

    “好。還需要什麼?”

    “藥、醫不可缺。”

    “還需要什麼?”

    “襄城、郟兩縣已確定落入賊手,此次南下,可能需要攻城,雲車、雲梯、沖車諸物也不可缺,各需若干。”

    雲車是一種攻城器械,高十餘丈,登上去可以俯瞰城中,觀察敵人城防虛實,亦可於其上放箭殺傷城中之敵。沖車就是攻城車。

    “還需要什麼?”

    “依軍法:斬賊一級,賜錢千。這個賞錢固然可以等到我部歸來後再發放,但如果這樣做的話,就起不到激勵士氣的作用了。因此,還需錢。”

    “需錢多少?”

    “兩千餘人,以一人斬級一算,需錢兩百余萬。”

    “還需要什麼?”

    “也就這些了。”

    王蘭將這些東西分成幾類,計算出了幾個數字,說道:“總計需糧五千余石,芻稾七千五百余石,鹽五十余石。衣若干、鎧若干、刀兵若干、弓弩箭矢若干。錢兩百余萬。並及雲車、輜重車、牲畜等物,藥、醫等。可對?”

    “對。”

    王蘭問道:“衣、鎧、錢等物好說,糧秣總計一萬二千余石,荀掾,這怕是不好運輸吧?”

    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餘輛。荀貞麾下總共兩千士卒,預備用來做輜重兵的只有三四百人,三四百人管三百多輛車,確實不好辦。

    荀貞對此早有定計,他心道:“我當然知道不好運輸!”只是不好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故作為難之態,說道,“是啊,確實有點麻煩。”

    王蘭給他出謀劃策,說道:“不如先運半月之用?”

    “萬一軍情緊急,來不及回城中要,缺糧怎麼辦?”

    “可將另一半折合成錢,隨行攜帶。潁、汝之間雖有十萬賊兵,但也有尚未失守的縣城,缺糧之時,可以就地購買。”

    這正是荀貞想要的。他故作沉吟多時,擺出無奈的樣子,說道:“這樣也好!”

    潁川郡去年遭旱,糧食收成不好,今年一開春又鬧黃巾,民間糧價騰升,一石糧怎麼也得五六百錢。芻稾便宜,一石大約二十到四十錢。

    五千余石糧,一半就是兩千五百多石,折錢一百五十萬上下。七千五百余石芻稾,一半就是三千二百五十余石,按一石三十錢計算,折錢九萬七千五百餘。兩者相合,差不多一百六十萬錢。

    等王蘭把這些都記下後,鐘繇等人告辭離去。

    他們要回郡府稟報文太守,得了文太守的批准後,荀貞才能領取。荀貞這次南下是冒了天大的風險的,文太守諒來不會在輜重上克扣他。

    荀貞送走了他們,回到臺上,辛璦說道:“真沒想到打仗竟這麼費錢!咱們兩千人,一個月就消耗這麼多的糧秣錢財,錢竟達三四百萬之多!”

    荀貞說道:“可不是麼?三四百萬錢還算少的呢!本朝至今,西疆的羌人多次反亂,歷年征羌,前後用錢三四百億之巨,邊民、將士死者不可勝數,並、涼二州因至虛耗。所以聖人說:乃知兵者為兇器,不得已而為之啊!”

    幹什麼最費錢?打仗。幹什麼最來錢?還是打仗。

    對今天的收穫,荀貞還是很滿意的,得糧秣數千石,得錢數百萬,又得鎧甲、軍械、戰馬若干。

    有了這些錢、物在手,此次南下擊賊,或許不能大勝,但至少可以再把手下的新卒擴充一些了。

    ……

    第四天的操練也是入夜方息。

    歸營吃過飯後,荀貞帶上程偃、辛璦等人開始今夜的巡營。

    為了表示對陷陣屯的親信和重視,今夜巡營,他特地叫上了劉鄧和陷陣屯隊率以上的軍官。

    劉鄧遵從荀貞的昨夜的命令,今天組織屯中百人互相比試,或角抵、或負重、或手搏、或擊劍、或投石拔距、或弄馬盜驂。除了騎術不太好外,在餘下的幾項比試中,劉鄧皆穩占第一,屯中士卒無論之前識與不識他的,一天下來,對他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著四天,荀貞晚睡早起,與士卒同甘共苦,老實說也累得不輕,依照順序,先巡樂進曲,接著許仲曲,如此這般,半個時辰後巡到了文聘曲。

    文聘在營門口相迎。

    荀貞邊往營中走,邊笑問文聘:“仲業,這幾天累不累?”

    文聘精神抖擻,大聲說道:“不累!”

    “你這幾天操練士卒,我一直都有在臺上觀看,練的不錯。”

    得了荀貞誇獎,文聘更是興致高昂,他問道:“荀君,今我在場中操練時見鐘功曹、王主簿他們來了,聽說是與君商議輜重等事的?”

    “不錯。”

    文聘不關心輜重,他關心的是何時南下,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南下?”

    “府君給咱了五天時間,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待明天我檢閱過全軍後,後天就南下。”

    “荀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後天南下,讓我這一曲做先鋒吧!”文聘躍躍欲試。

    荀貞笑道:“怎麼?想奪個頭功?”他拍了拍文聘的臂膀,說道,“這個事兒啊,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文聘急了,問道:“為什麼!”

    “如果你這一曲能在明天的檢閱中拿到第一,我就讓你做這個先鋒。”

    “真的?荀君,我保證我這一曲定能在明日拿下第一!”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說說笑笑,一行人進了營內。新卒們操練了一天,很累,多已飯畢睡去。

    荀貞叫諸人輕聲慢步,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看過去,到了第五個帳篷時,帳中有兩個新卒尚未睡,見荀貞來到,忙要起身跪迎。

    荀貞按住他倆,小聲說道:“別起來,別起來!他們都睡了,莫要再把他們吵醒。”

    一個帳篷裡住十個新卒。另外八人皆已睡著。

    兩個沒睡的新卒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

    荀貞巡營好幾次了,對這些新卒雖不一定能叫上名字,但都有印象,打量他倆,笑問道:“你倆怎麼還未就寢?”

    年輕的新卒指著那個四十多歲的新卒說道:“他的‘不借’不合腳,腳上起了泡,睡不著。我不困,陪他說會兒話。”

    “不借”就是草鞋。百姓窮,一雙草鞋看的也很重,故給之取別名為“不借”。

    荀貞“噢”了聲,說道:“腳上起泡了?給我看看。”撩衣跪坐,坐到了那個四十多歲新卒的鋪尾,伸手把他的腳拿在了手中。

    這個新卒嚇了一跳,急忙要抽腳,荀貞抓住,笑道:“怎麼?還害羞?”

    “不是,不是!小人腳髒,不敢汙了君的貴手。”

    “什麼腳髒、什麼貴手!這幾天操練你們都辛苦了,……。”荀貞叫程偃把燭火湊近,借著燭光看這新卒的腳,果然起了水泡,就在腳拇指的側邊,他說道,“這水泡啊,不挑不行,挑開就不疼了。”新卒們睡的鋪位是用乾草鋪成的,荀貞從中揀了根硬茅,將這個水泡挑開。

    這個新卒“哎喲”輕叫一聲,縮回了腳。

    荀貞起身笑道:“怎麼?疼?等會兒就不疼了!”招了招手,把文聘召至近前,吩咐說道,“去,打盆熱水來,讓他燙燙腳。”文聘應令待走,荀貞又把他叫住,說道,“士卒們操練一整天,累得很,回來營中最好有熱水燙腳。”

    文聘應道:“是!”

    “阿偃,你傳我軍令下去:從明晚起,無論操練、行軍,全軍各曲每晚都必須要準備下熱湯供軍卒燙腳所用。”

    “諾!”

    “好了,你倆早點休息罷,明天還要操練,還要檢閱。你們的曲長心氣很高,想要在明天的檢閱中奪得第一,你們可不要給他丟臉啊。”荀貞說笑了兩句,帶著辛璦等人出了帳篷。

    看著他離去,那個四十餘歲的新卒歎了口氣。

    年輕的新卒羡慕地說道:“荀君多麼尊貴的身份,親自給你挑水泡,又令曲長去給你取熱水,供你燙腳。滿軍士卒也沒幾人有你這等待遇。你怎麼非但不歡喜,反而歎氣?”

    “唉,後天就要南下,我怕我會死在戰中啊!”

    “這話怎麼說?”

    四十餘歲的新卒舉了舉腳,說道:“荀君名門子弟,郡兵曹掾,一軍之主,為我挑足上水泡,又令曲長給我取熱水,讓我燙腳。如此待我,我無以為報,只有以死相報了啊!”

    這個新卒年歲大,不像那個二十來歲的新卒頭腦簡單,對荀貞給他挑水泡的目的是什麼,他一清二楚。

    還就不是為了讓他在日後的戰中敢死奮戰!

    雖然如此,儘管明知荀貞,但荀貞方才舉止自然,毫無作假之處,與他說話,也是神情真摯,如發自肺腑。就像二十來歲那個新卒說的,荀貞這麼尊貴的身份,“毫無作假”的給你挑水泡,就算明知是為了自己送死,也只能認了。所以,他歎氣。

    ……

    巡完諸曲,荀貞歸帳。

    剛到中軍,才讓劉鄧等陷陣屯的軍官回去休息,就有留守的親衛來報:“荀君,來客人了。”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莫不是?”問道,“什麼客人?”

    “從潁陰來的客人。”

    荀貞頓時大喜:“現在哪裡?”

    “在帳中。”

    “阿偃,你留在帳外侍衛。玉郎,你隨我入帳。”

    帳中坐了七八人。

    荀攸、戲志才兩人皆在,餘下的一個是荀成,一個是原盼。

    另外四人則是宣康、時尚、李博、史諾。宣康等四人是西鄉三老宣博的弟子。在荀貞任北部督郵時,宣康、李博曾被他召入督郵院中,分別委為小吏。後來,荀貞辭官歸家,不久後,他倆就被繼任的北部督郵給辭退了。

    見他入帳,諸人紛紛起身相迎。

    荀貞快步走到原盼身前,握住他的手,說道:“原師!我這次南下,可謂萬事俱備,就等你來了!”轉顧左右,大笑道,“今原師至,我南下無憂矣。”

    大前天,也就是操練的第一天,荀貞就遣人去潁陰,一個是給家裡報平安,另一個便是去找原盼。原盼是太平道的信徒,對太平道那一套非常瞭解,對太平道的高層也很熟悉,有了他來相助,不但可做到知己知彼,如虎添翼,而且在合適的時候,也許還可以把他作為一個奇兵使用。

    原盼惶恐下拜,說道:“今波才作亂,盼亦道中信徒,且與波才舊識,待罪之身,何敢當君此言?”

    “誒!你和波才不同。要說相識,我也早就認識了波才,這陽翟城裡認識波才的人更多了去了。這不算什麼罪過。月前,陳牛欲在西鄉作亂,原師斬其首,夜馳繁陽亭舍告其賊事,這是大功啊!原師,我來陽翟前已將你的這件大功告訴了潁陰縣君,縣君說要對你論功行賞!”

    宣康插口說道:“荀君不知,縣君已經賞過原師了。”

    “賞了什麼?”

    “任用原師為西鄉鄉佐。”

    荀貞說道:“才給了一個西鄉鄉佐?太輕,太輕。原師,你放心,待此次南下破賊之後,我必將你的功勞再稟與府君,別的不敢說,怎麼也得辟師一個西鄉有秩!”

    “今應君召來,非是為郡府賞賜,盼只望能減輕一些盼的罪過。”

    原盼這話是實話,他雖有殺陳牛、傳警訊之功,但他也是太平道的信徒,且在西鄉的道眾中很有名望,是個“知名道徒”,等朝廷平息賊亂之後,肯定會搜捕天下太平道信徒,他很擔憂到時會牽連到他。

    “原師是一人來的?”

    “盼接到君之手書後,知君召盼必是為破賊,盼老而體衰,恐不能為君出力,所以從本裡的子弟中選了五十人隨從前來。”

    原盼裡中的裡民全是太平道的信徒,也就是說,他帶了五十個太平道的信眾來。荀貞喜道:“好!好!甚好!這五十人現在何處?”

    戲志才答道:“已經安排住下了。”

    “我昔在繁陽亭,得原師之助甚多,他的子弟我都認識,是我的故人,志才,不可輕怠!”

    “是。”

    荀貞注意到在原盼腳下放了一個布囊,問道:“此為何物?”

    原盼將囊解開,裡邊是一堆金餅。

    荀貞愕然,說道:“這是?”

    他知原盼裡中甚窮,這些金餅肯定不是原盼的,只是不知是從何而來?原盼答道:“荀君,還記得劉翁麼?”

    “怎不記得!”

    荀貞任繁陽亭長時,越境夜擊賊,馳救的就是劉翁。

    原盼說道:“這些金餅就是劉翁送給你君的,總計二十金。劉翁說,他年老了,家中子侄也多死在上次的賊患中,不能助君,只能送些錢財為君壯行。”

    荀貞甚是感慨,接過布囊,說道:“上次賊患,劉家幾乎被火燒為平地。這二十金,怕是劉翁傾家所有了!”

    原盼說道:“不錯。我聽說,為湊這二十金,劉翁把家中的田地都變賣了大半。”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恩將仇報,一種是知恩圖報。劉翁是後一種。自離西鄉後,荀貞很少再與劉翁相見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卻送了二十金來,感慨良久。帳中諸人亦讚歎不已。

    荀貞把布囊交給辛璦,讓他先收好,顧盼帳中,笑道:“都站著做甚麼?快坐,快都坐下。”

    諸人按賓主落座。

    荀貞笑對宣康等四人說道:“叔業、子元,你們也來了?”

    “君遣人赴西鄉召原師,夫子知後,對吾等說:‘荀掾正用人之際,爾等雖無大才,亦小有可觀,可與原師同赴軍中’。因此,我們就來了。”

    “夫子”,說的就是宣博了。

    荀貞大笑道:“諸君皆宣公子弟,兼通儒、法,俱為幹才,怎能說是‘小有可觀’?我軍中正缺文吏、執法,諸君若不棄,文、法兩事就請諸君代勞了?”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離席跪拜:“謹從命。”

    宣博門下弟子諸多,出眾的還有兩個,一個宣咸,一個王承。宣咸是宣博的兒子,要侍奉老父,所以未能前來。王承是宣博門下最年輕、也最有才華的一個弟子,但對荀貞當年“捕滅第三氏”一事有偏見,認為他捏造罪名、亂法殺人,所以也沒有來。

    荀貞對此亦不以為意。與原盼、宣康等敘過話,他這才笑對荀成說道:“仲仁,你怎麼也來了?”

    荀成笑道:“不但我來了,我還帶來了百人。”

    “帶來了百人?”

    “是啊,有咱們族中各家的子弟、賓客,也有劉氏族中的賓客。”

    荀貞在給家中的信中寫了他將要奉令南下,族中因此選遣武勇的子弟、賓客前來相助不足為奇,但劉氏居然也遣人前來相助?乍看之下,似令人奇,然細想過後,亦不足為奇。一則,劉氏和荀氏同在一縣,值此叛兵四起之際,彼此互助是應有之意;二則,潁陰劉氏乃漢家宗室,這天下就是他們劉家的,當然應該派人相助平亂。

    “為何不見劉家之人?”

    “劉家來的都是賓客、徒附。”

    荀成言外之意,劉家來的這些人都是下人,沒資格入帳。荀貞了然點頭,再又問道:“人都在何處?”

    荀攸答道:“與仲仁帶來的吾族中子弟、賓客一起,都安排在中軍住下了。”

    荀貞點了點頭。

    荀成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遞給荀貞,說道:“這是家裡寫給你的信。”

    信有四封。

    一封是荀緄寫的,一封是荀衢寫的,一封是荀彧寫的,一封是陳氏寫的。

    荀貞把信放在案上,先看荀緄的。

    在看之前,他先整了一整衣冠,隨後肅容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上邊只有四個字:“君子易知。”他喃喃語道:“君子易知。”

    帳中諸人多為飽學之士,對這四個字的出處皆然知曉。

    此四字出自《荀子》的《不苟》篇,全句是:“君子易知而難狎,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放到眼下,荀緄的重點顯然是第三句:“畏患而不避義死”。

    荀貞將信放到案上,再次整肅衣冠,面對信箋,拜伏在地,說道:“家長之教,貞謹記。”

    荀攸亦整肅衣冠,對信拜伏,說道:“攸謹記!”

    潁陰荀氏乃是荀子後人,荀緄在這個時候,用荀子的名句來激勵荀貞,用意清楚,用心良苦。

    戲志才動容歎道:“貞之,君家無愧為我潁川望族,天下名門!”

    看完荀緄的信,再看荀衢的信。

    荀衢的信更簡單,只有一個字:“殺!”

    這個殺字寫得酣暢淋漓,占了整個信紙的頁面。只觀其字,荀貞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荀衢寫時的飛揚之狀。

    再看荀彧的信。

    荀彧的信字數多點,寫道:“兄將南下,賊眾我寡。《吳子》云:‘用眾者務易,用少者務隘’。波才十萬眾居於潁、汝五十里間,其間雖無隘處,然屯重兵於狹地,此亦兵家之大忌也。兄沉毅果勇,公達縝密謹慎,志才奇謀之士也,破賊之事,無須彧置喙。彧於家中,候兄捷訊。”

    荀彧沒有參加陽翟守城戰,不瞭解黃巾軍的戰鬥力,因此只能從大勢上分析。就像他說的,波才十萬眾居於五十里間,的確是兵家大忌。這一點,荀貞、荀攸、戲志才也都看出來了。

    荀成說道:“文若前幾天帶賓客巡夜,感了風寒,臥病在床,把信交給我後,他說:只恨臥病,不能共與貞之南下。”

    荀貞關心地問了一下荀彧的病情,末了笑道:“文若雖未來,有此一信,價比千金。”問荀成,“仲仁,你此次來,不走了麼?”

    “不走了!不能只讓你和公達‘君子易知’,我也是荀家子弟,也要‘君子易知’。”

    “哈哈。好。”荀貞斟酌了一下,說道,“我今天剛問郡中要了一批輜重,軍中尚無輜重官。仲仁,你就來當這個輜重官吧!至於你帶來的人和原師帶來的人,就都留在中軍,為我親軍,如何?”

    荀成、原盼齊聲道:“諾。”

    荀貞和荀成的關係很好,說完正事,戲謔兩句,說道:“只是仲仁,你今從軍南下,你家中的瓦當可該怎麼辦啊?”

    荀成生平最大的愛好:收藏瓦當。聞得荀貞此言,帳中諸人皆笑。

    夜已深,又說了會兒話,給原盼等人安排下住處,各去將歇。

    待人都走後,荀貞打開了陳氏寫給他的信。

    陳氏的信最厚,絮絮叨叨,講的都是家中事,說家中一切都好,唐兒也好,說她正在給荀貞做新鞋,只是這次來不及送來了,說家中的桃花快開了,說家長荀緄、仲兄荀衢待她都很好,常去家中看她,等等等等,足足寫了一兩千字。

    字數雖多,一字不提荀貞將要南下之事。一字雖不提荀貞南下之事,依戀牽掛之情充盈紙上。

    荀貞讀畢掩信,負手至帳口,掀開帳幕,仰望夜空。

    深藍的夜空中,明月如鏡。不覺已是月圓時。

    荀貞回到案前,給陳氏回信,提筆寫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寫完,猶豫了一下,又在後寫道,“來信已讀,將南下,恐丟失,附此寄回。”把回信和陳氏的來信疊好,一塊兒放入信封,按好封泥,叫來程偃,吩咐他明日派人送去家中。

    ——

    1,漢代的後勤制度和殺敵的賞錢。

    漢代的計重單位分大石和小石。1小石=0.6大石。

    月糧的標準:按大石為二石或二石六鬥,按小石有三石或“三石三鬥三分少”。全部按大石,則有三個標準:二石六鬥,二石和一石八鬥。月糧標準的不同與士卒承擔的義務有關。

    食鹽的標準:士卒每人每月三升。

    菜錢、肉錢:居延漢簡:“第四隧長()之菜錢二百一十六,又肉錢七十,凡二百八十六。第一隧長三年菜錢二百一十六,……”。簡文提到的菜錢和肉錢應是由國家供應的。

    軍服:“襲八千四百領,……,絝八千四百兩,常韋萬六千八百”。常韋的數量剛好是襲和絝的兩倍,“這說明當時是按‘一襲、一絝、二常韋’的方式配套發放的”。

    軍馬口糧:西漢名將趙充國說:“一馬自馱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鬥,麥八斛”,共計十石四升。馬、牛除消耗糧食,還消耗大量的秣草,即芻稾,“在趙充國統帥的擊羌部隊中,一萬軍馬和牛等畜力的月用芻稾就達到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折合一馬或牛月用芻稾二十五余石。

    殺敵的賜錢:在青海出土的大通漢簡是西漢晚期的竹簡,上邊記有:“斬捕首虜二級,拜爵各一級。斬捕五級,拜爵各二級。斬捕八級,拜爵各三級。不滿數,賜錢級千。”

    2,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餘輛。

    《九章算術.均輸》曰:“車載二十五斛……。”

    《九章算術》成書於西漢末到東漢初之間,由此,當時一輛普通的車載重大約二十五石。 本帖最後由 space123 於 2013-2-4 18:35 編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8:40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0 勵士出征

    次日一早,程偃派人去潁陰送信不提,未到辰時,王蘭又來了。

    王蘭帶來了文太守的檄令。昨天荀貞所要求的糧、錢、軍械、軍馬、藥品、軍醫等,文太守全部應允了。有了這道檄令,就可以去郡府各曹領取人、物了。

    荀貞叫上荀成這位新上任的輜重官,又叫上一些準備編入輜重營的丁壯,一起去了城中。

    到了縣裡,荀成自拿著檄令、帶著丁壯去各曹領取人、物。荀貞則去拜見文太守,一為感謝他的“慷慨”,二則是為邀請他出席將要在下午舉行的檢閱。文太守答應了。

    檢閱之制自古皆有,只不過規模大小不同罷了。

    漢之檢閱制度本有兩種。一種是在京師舉行的“貙劉”和“承之”,一種是在郡國舉行的“都試”。光武皇帝中興漢室之後,為了加強中央集權,確保中央對地方軍事上的居重馭輕,連續五次罷省郡國兵,並省諸郡都尉,內郡的“都試製”也就隨之停止了。

    依照五天軍訓之計劃,今天是最後一天,下午檢閱,上午則由荀攸、戲志才帶著荀貞門下的賓客和繁陽亭受訓的裡民給新卒、丁壯們講在戰場上需要注意的事項。

    荀貞門下的賓客以及繁陽亭受訓的裡民大多真刀實槍的和敵人戰鬥過,尤其是那些追隨荀貞時間比較久的,早在兩三年前就隨著荀貞“聞鼓夜起、越境擊賊”,救援過繁陽亭的鄰亭,剿滅過流竄的悍匪。前不久,他們中的大部分又跟著荀貞“雪夜破莊”,打過波才、波連。波才圍城之時,他們又跟著荀貞出城與“賊”戰。不能說都已是身經百戰,但至少都上過戰場、與敵人廝殺過,在“與敵作戰”這方面都是各有些經驗的。

    在給新卒、丁壯傳授之前,荀攸、戲志才先把他們的經驗都總結了一下,共有二三十條。

    比如:衝鋒的時候,不能怕敵人的箭雨,越怕越可能會中箭,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沖過去,才有活命的機會。

    所謂“臨敵不過三矢”,在近距離作戰的情況下,即便再優良的射手,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射出太多的箭矢。弓手還好,弩手更慢。兩漢之弩機,有單射的,有連射的,單射者多,連射者少。按其射程遠近又可分為擘張弩、蹶張弩、腰開弩、重型弩,前三種可由單兵使用,擘張弩用手臂的力量就可以拉開,蹶張弩需得“超足而射”,腰開弩必須坐於地上,用兩足登弓,加上腰肢的力氣才能拉開。這幾類弩機的射速都不快。

    所以,在衝鋒的時候,面對敵人之箭雨,絕對不能怕,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沖上去,只要衝到敵人近前,就可與敵白刃戰,敵人的箭矢就無用武之地了。

    再比如:在與敵人白刃肉搏時,千萬不要逞個人之武勇。

    個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有限的。戰場廝殺不同於市井格鬥。市井格鬥逞武勇即可,戰場廝殺講究配合。一旦脫離大部隊,被敵人包圍,個人再有武勇也難逃身死結局。楚霸王多麼武勇的一個人?力能舉鼎,當陷入敵圍後,最後不也是含恨自刎烏江?

    再比如:在戰鬥中,絕對不要去爭搶敵人的首級,如果敵人有財貨丟下,也不要去搶。

    如果都去搶這些東西了,就等於給了敵人喘息之機。不但敵人可能會趁此喘息,甚至還可能會趁機反攻。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離戰敗就不遠了。

    林林總總,共有二三十條。

    荀攸、戲志才總結完後,將之記述成文,令人抄寫了許多份,分發到各曲,凡“隊”以上皆有一份。荀貞定下規矩,不但今天上午要講這些東西,以後每天晚上,各隊的隊率也要給本隊的兵卒們講。力爭每個士卒都能將這些內容深記在心,保證將來上了戰場後他們不會遺忘。

    自成軍以來,荀貞尚未定過任何軍令。

    荀攸、戲志才總結出來的這二三十條注意事項就是全軍的第一道軍令,事關自家將來在戰場上的生死,新卒、丁壯們學得都很用功。

    一個上午,教了這第一道軍令。

    午時歸營前,荀貞又下達了第二道軍令。

    第一道軍令是教新卒、丁壯們如何才能在戰場上殺敵求生,第二道軍令則是定下“罰條”。

    軍中最貴賞與罰,將要南下與“賊”戰了,軍中若是還沒有罰條,那麼就很難保證在將來的戰場上能如臂使指地指揮士卒。

    賞罰之作用在“賞勇罰怯”。賞的是是勇敢,罰的是畏懼。

    “夫三軍之眾,畏我則不畏敵,畏敵則不畏我,此賞罰之所以設也。”賞罰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士卒們“畏我”。只有“畏我”了,才不會“畏敵”。只有不“畏敵”,才能戰勝敵人。

    漢之軍令是極其嚴格的,條文很多,包括了方方面面,但在目前,荀貞還不能照搬使用。

    他的麾下多是新卒,此前沒有接觸過軍紀、軍令。如果盡數照搬軍中的律令,只教士卒們全部學會這一條,少說也得一個月的時間,這南下也就不用去了。

    故此,他只簡單地規定了三條:“不從令者,斬。臨敵畏逃者,斬。戰未畢而哄搶首級、財物者,斬。”同時作為補充,又規定了一條:“戰罷,繳獲之物三成歸軍,三成歸吏,四成歸卒。”這一條不算是“罰條”,算是對戰場繳獲該如何分配的一個規定。

    兩道軍令傳下,待軍卒學完後,諸曲歸營午飯。

    飯後,全軍休憩一個時辰。

    荀成從郡府各曹裡領來了各項物資,趁這段時休憩的時間,把軍服給各曲發放了下去。下午檢閱,為顯威武雄壯,新卒們都得穿上軍服。酉時,全軍換裝完畢,出營開始檢閱。

    檢閱的場地就選在高臺前。

    荀貞提前親去請來了文太守,郡丞費暢、五官掾韓亮、郡功曹鐘繇、郡主簿王蘭、計吏郭圖、郡賊曹掾杜佑等郡朝吏員亦從文太守至。

    一時間,高臺上群吏畢集。

    從遠處看去,飄搖的旗幟下邊盡是著高冠黑衣的“郡府貴人”,文太守高踞上首,一二十人跪坐兩側。為配合檢閱,諸人皆佩戴長劍,掛在腰上的印綬顏色不一。

    城中百姓聞訊,多來觀看。城頭、營外到處是人,有百姓、有士子,男女皆有,縣中幾為之一空,觀者如堵。

    荀貞換了戎裝,披甲帶劍立於台側的鼓前,請示過文太守後,親自以槌擊鼓,宣佈檢閱開始。

    最先是軍樂隊入場。

    六匹駿馬彩頭結尾,騎者各執不同的樂器,或擊或吹,駿馬的步伐與樂聲相和。

    校場四周設有斧鉞,立有旌旗。樂隊繞場一周,歸於高臺左側。

    參加檢閱的兩千新卒穿著剛發下的絳色軍衣,排著整齊的隊列站在場外,等樂隊至台左停下後,先從樂進的第一曲起,各曲次第入場。

    本按舊制,郡國之檢閱主要是考核射術,其次也考核行列戰陣。

    荀貞的這支新卒沒有學過什麼陣法,只是粗通隊列行進而已,並且明天就要南下擊賊了,今天的這個檢閱也不適合搞的很複雜,能起到激勵士氣的作用就可以了,因此,今天之檢閱的整個流程是比較簡單的,不演陣法,諸曲之新卒只需從台下通過就行。

    荀貞把後世軍訓的那一套搬了過來。

    兩千新卒,依“曲”之規模,分成十個方陣,次第入場。

    在每一曲前皆有本曲的軍旗為前引,並有鼓聲為導,士卒隨在旗後,依鼓點而行。

    每曲之間,相隔百步。

    沿著事先規定好的路線,諸曲一個接一個地從場右行至台下。到台下的士卒隨著號令,轉首目注臺上。樂進曲的蹶張士挾弩拔刀,餘下諸曲的士卒則高舉矛戟,齊聲呼:“殺賊,殺賊!”

    齊聲呼畢,從台下走過,士卒轉回頭,收起兵器,繼續前行,穿過整個檢閱場,在場左停下。停下後,全體向後轉,面對校場。十個方陣走完,算是檢閱過隊列了。

    只走隊列,不演陣法,這個不難。兩千新卒怎麼也是經過幾天操練的了,行走間隊列還是很整齊的,很有點雄壯之威。接著,檢閱騎射。

    荀貞從樂進曲中選了五十個善射的弩手,又從各曲中選了一百個善射的弓手。在校場正中豎立了十個標靶。這些弩手、弓手各自出列,分成十五組,分別至標靶前開弩挽弓。

    弓手、弩手的射技不一,前邊十個組都是在標靶前五十外射擊的,後邊五個組有四個組是在八十步外射擊的,最後上場的這個組則是在百步外遠射。

    十五組,一百五十人,每人三矢,大半正中標的。沒能射中標的的也偏差不多,箭矢也都射到了箭靶上。臺上諸吏指點稱讚,營外觀者為之歡呼。

    如高甲、高丙、蘇則、蘇正、劉鄧、辛璦等各有所長的諸人在射完箭後也隨之上場,或在場上表演騎射,或表演手搏、擊劍,或表演弄馬、盜驂。

    弄馬,即馬術。盜驂,也算是馬術,是指騎士在飛馬奔馳時,屈身解下戰車旁邊的驂馬,是一種非常危險、高難度的馬術表演。

    “危險”和“高難度”帶來的就是使觀者目眩神迷、如癡如醉。

    表演盜驂的有兩人,一個高甲,一個辛璦。

    當辛璦盜驂之時,營外的觀者中不時傳來女子的驚呼之聲。

    人美,騎快,車動,馬嘶。煙塵滾滾,滿場屏息。成功地從戰車上解下驂馬,辛璦兩腿用力,立於騎上,一手控疆,一手牽著盜來的驂馬繞場一周,歸於台下。場中場外歡聲雷動。

    荀攸和戲志才沒在臺上。兩千新卒檢閱,不能沒有協調之人,他倆即是負責協調的,各拿了一面小旗站在台下。目睹了辛璦盜驂之後的全場盛況後,戲志才笑對歸於台下的辛璦說道:“玉郎風姿超群。今日檢閱,兩千卒不如玉郎一人!”

    “不如玉郎一人”說的是在對士氣、民心的鼓舞上,兩千新卒不如辛璦一人起到的作用。

    辛璦“疏狂”,常給人以“傲慢”的錯覺,其實他這個人並不傲慢,聞言之後,他無自矜之態,也沒有自誇,一笑了之,從馬上下來,站到荀、戲兩人的身側,舉頭望向臺上。

    隊列、射術、弄馬、盜驂,檢閱至此時,今天的檢閱已將近結束,只剩下最後一項了。

    站在場左的新卒們伴著鼓點,隨著旗幟,再又次第入場,立於高臺之下。

    侍立在荀貞身後的程偃在台側豎立了一個高竿,於竿上懸一畫像,畫像中人正是波才。

    荀貞丟下鼓槌,大步行至台中,跪拜文太守前,說道:“貞請射賊像以勵三軍之氣。“

    文太守說道:“可。”

    得了文太守的允許,荀貞乃退回台側,立於高竿前二十步,張弓搭箭,三射三中,箭矢皆穿像而過。剛才檢閱顯示的三軍士卒的勇武,此時射像顯示的是他這個主將的武勇。

    三射皆中,他轉過身,面對諸卒,慷慨激昂地說道:“波才只是一個屠狗販繒兒,如今不過是借妖道之名哄瞞百姓,作亂郡中,竟就自號將軍!諸君皆武勇之士,何處不如他?漢律:‘斬敵比二千石以上,賜爵各四級!’軍令:‘今南下擊賊,斬捕波才者,拜爵四級,賜錢十萬。斬捕賊首虜兩人者,拜爵一級,賜錢兩萬。斬捕賊八級者,拜爵三級,賜錢萬。斬捕賊一級者,賜錢千’!”

    波才出身低微,只是借用太平道哄騙到了一干百姓,今竟自號將軍。荀貞問士卒們:你們哪裡不如他?新卒、丁壯聽了,也覺得確實如此,二千人舉兵跺腳,齊呼大叫:“殺賊、殺賊!”

    荀貞遂折弓斷箭,拔劍指天,誓言:“漢賊不兩立!今南下,破賊乃還!”

    新卒、丁壯舉兵齊呼:“破賊乃還!”

    這條賞格是得到文太守同意的,算是第三道軍令了。

    第一令為教戰,第二令為罰,第三令為賞。有此三令,軍律初成。“夫將之所以戰者民也,民之所以戰者氣也。氣實則鬥,氣奪則走。”只從眼下來看,新卒們的“氣”都很不錯。

    荀貞很滿意。文太守等人也很滿意。城頭、營外觀看檢閱的百姓也都很滿意,紛紛歎道:“只用五天,荀掾就練出了這樣一支強兵。此次南下擊賊,定能大勝而歸了。”

    ……

    當晚,文太守宴請荀貞,為他壯行,郡中諸吏作陪。

    席間,文太守問道:“荀掾這幾日操練頗具成果,明天就要南下了,不知對擊賊之事,荀掾可有方略?”

    荀貞答道:“用兵貴持重。今我軍少,賊眾,且我部又為新卒,多數士卒未曾經歷過戰陣,急恐失利。這幾日,貞與戲忠、荀攸仔細商議過了,皆認為與其急擊,不如持重。”

    “如何持重?”

    “貞請為明府繪圖以示之。”

    “好。”

    荀貞起身,至文太守案前跪坐,以手蘸酒,在案幾上畫了兩條並行的斜線,說道:“上邊這個是潁水,下邊這個是汝水。”

    文太守頷首說道:“嗯。”

    荀貞在上邊這條斜線,也即“潁水”的兩側點了兩個點,一個點在“潁水”南岸,一個點在“潁水”北邊,接著說道,“此為陽翟,此為潁陽。”

    文太守道:“嗯。”

    陽翟、潁陽皆臨潁水。陽翟在潁水北岸,潁陽在潁水南岸。兩縣相距五十裡。接著,荀貞又在下邊這條斜線,也即“汝水”的北邊點了兩個點,說道:“此為郟縣,此為襄城縣。”

    郟縣、襄城縣皆在汝水的北岸,已被黃巾軍攻陷,現於波才的手中。

    文太守說道:“嗯。”

    “依照這幾天的軍報,波才賊兵之主力現就在這兩縣之間。”

    “不錯。”

    “潁、汝兩水之間,最寬處約八十裡,最窄處不到五十裡。這個最窄的地方,……。”荀貞指了指潁水北岸的潁陽,又指了指汝水北岸的襄城縣,繼續說道,“就在潁陽和襄城兩縣之間,從潁陽出發到襄城只有四十裡。”

    他膝行退後了一點,伏拜說道:“明日開拔後,貞就打算先去潁陽。”

    “去潁陽?”

    “正是。如貞先前所述,從潁陽出發到襄城只有四十裡。有我這兩千部曲在潁陽,對波才而言就是如芒在背。可以料想,他肯定不會對我部不管不顧,很有可能會遣軍北上,尋找機會,與我部決戰。這樣,也就等同救了郡南五縣之危。”

    “尋機與你部決戰……。荀掾,這樣做會不會使潁陽陷入危險?”

    文太守言外之意,是在問荀貞波才會不會傾巢北上,包圍潁陽?

    荀貞答道:“波才如果真的圍困潁陽,那可就太好了!”

    “此話怎講?”

    “潁陽在潁水北岸,波才若要圍我,就必須要渡過潁水。古之有半渡而擊,今我部亦可學之。此其一。其二,陽翟距潁陽不足五十裡,當波才北渡潁水、圍我潁陽之時,陽翟可趁機出兵,或擊其後,或猛攻其側翼。當其時也,波才必進退失據。”

    文太守點了點頭,又問道:“波才若北圍潁陽固可如此,但如果他不管你部,一意南下呢?”

    “如果他不管我部,一意南下,那麼我部就可以銜尾而擊之、擾之。”

    “郟、襄城兩縣現陷入賊手,波才十萬眾大可分兵,若他在南下之前先留兩支兵馬屯於此兩縣,以阻你尾隨追擊,如何是好?”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部有兩種選擇。”

    “哪兩種選擇?”

    “波才叛賊,新得兩縣不久,縣中必有忠義之士可為我內應,我部可趁機擇郟、襄城兩縣之一而攻取之。”

    “若攻之不下呢?”

    “汝水橫穿我郡而出,長數百里,波才的兵馬再多,也無法把汝水北岸盡數看住,若不能攻取此兩縣,我部可以繞行,從別處渡汝水南下,擊、擾波才主力。總之,貞與戲忠、荀攸認為:當此敵眾我寡之時,最好是敵不動,我不動。”

    文太守不懂軍事,聽荀貞說的頭頭是道,考慮了半晌,最終點頭說道:“荀掾此計,似可行之。”熟視荀貞良久,歎了口,氣說道,“郡南五縣盡付卿手了!卿此行,勉之,勉之啊!”

    荀貞拜倒在地,說道:“貞與賊勢不兩立!此次南下有賊無我,有我無賊,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

    當晚宴後,荀貞歸營。

    次日一早,全軍開拔。

    文聘曲在昨天的檢閱中表現優異,荀貞實現了諾言,以他這一曲為前鋒先行。江禽、高素等曲繼之。樂進、許仲兩曲隨從中軍,荀成押送輜重再其後,陳褒曲殿后。兩千人絡繹南下。

    ——

    1,光武皇帝中興漢室之後,為了加強中央集權,確保中央對地方軍事上的居重馭輕,連續五次罷省郡國兵,並省諸郡都尉。

    東漢對地方郡國在軍事上的控制,一個是罷省內郡的郡國兵,一個是在軍事要地建軍駐屯,駐屯“將屯兵”。將屯兵由中央直轄,長期固守,以駐地命名,稱“某某營”,執行戍守和機動作戰任務,如黎陽營,屯駐黎陽(今河南浚縣東),象林營,屯駐日南郡象林(今越南順化境),如長安營,屯駐長安,如雍營,屯駐雍(今陝西鳳翔)等。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9:02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1 謀算將戰

    潁川地處內地,位屬中原,郡中大部分的地方一馬平川,幾無險要可言,只有幾條並不太寬的河流,潁水、汝水是其中兩條最長也是最大的河流。潁川郡內的十七個縣有十二個都是分佈在潁、汝兩水的沿岸。潁陽即其中之一。

    荀貞全軍開拔,出陽翟,順著潁水東南而下,行二十裡,到了一個渡口,全軍渡河,渡過潁水,繼續向東南行,再走二十餘裡,潁陽城郭在望。

    潁陽這個地方,在歷史也是多次經歷兵患的。

    秦漢之際,漢高祖劉邦曾經攻打過這個地方,因為城中守軍頑抗,在攻下城後,“屠之”。本朝光武皇帝起於南陽,中興漢室,在著名的昆陽之戰前後兩次路過潁陽,大批的潁陽子弟從其軍,鼎鼎大名的雲台二十八將中有兩個都是潁陽人,一個王霸,一個祭遵。

    祭遵後被封為潁陽侯。到了孝章皇帝時,伏波將軍馬援的次子馬防也曾被封為潁陽侯,食六千戶。一戶以五人計,六千戶就是三萬人,由此可見,潁陽也是個大縣。桓帝時,跋扈將軍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也曾被封為潁陽侯。

    當此波才“賊兵”四起之際,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會引起百姓的驚亂。為了不致引得潁陽縣中亂套,荀貞在縣外十裡處暫將軍隊停下,遣戲志才入城通知。

    二月正春忙時,道邊的田野中卻幾乎無人。荀貞策馬道上,顧望遠近,揚鞭歎道:“大好春時,卻因兵亂而田野中幾乎不見農人。去年天旱,吾郡已是歉收,今年更不如去年,田中幾乎無人耕種,等到秋時,怕又要鬧饑荒!”

    兵災導致饑荒,饑荒反過來又助長了兵災。這是一個惡性的循環。

    早上出的陽翟,行四十餘裡,中間又渡了一次河,此時天已傍晚。

    荀貞傳下令去,命各曲的士卒先就地歇息。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戲志才帶著一群吏員回來了。當先一吏,年約四十,大約因來得急,沒乘公車,駕了輛軺車,黑綬銅印,這是六百石地方長吏的打扮,正是現任的潁陽令。

    六百石位比下大夫,任免出自朝廷,荀貞只是個由郡府自行辟除的百石吏,如今雖握有數千兵權,卻也不能在這位潁陽令的面前拿大,急忙從馬上跳下,一邊嚴令各曲不許妄動,一邊帶著荀攸、荀成、辛璦、程偃等人迎將上去。

    兩邊相見,互相行禮。

    荀貞穿著戎裝,行了個軍禮,笑道:“在下郡兵曹掾荀貞,奉府君之令南下擊賊,打算先在貴地駐紮一段時間,因擔憂冒然入城會驚擾到城中百姓,故遣右兵曹史戲忠先入城稟報,不意竟驚動縣君!罪過罪過!”

    潁陽令早從車上下來,長長一揖,說道:“足下之名,吾久聞之。前數日陽翟之戰,足下身先士卒,與賊周旋,因得以大敗波才賊兵。又前幾天,足下在陽翟縣東練兵,使潁、汝之間的賊兵不敢入陽翟一步,威震郡南,吾亦聞之。今足下率部南下擊賊,實乃郡南百姓之幸!”

    “縣君謬贊了。前番陽翟之戰,所以能敗賊者,悉賴府君指揮之功,貞不過一個馬前卒罷了。”

    潁陽令望瞭望坐在路邊休息的各曲新卒,問道:“足下今至我縣,不知打算停留多久?不知府君對下吏可有何交代?”

    荀貞取出一道公文遞給他,說道:“我此行自帶的有糧秣輜重,糧秣用完之前,不需貴縣相助,至於打算在貴縣停留多久,這得看賊兵的動向,現下還說不好。這是府君的檄令,請縣君觀之。”

    潁陽令恭謹地接過檄令,展開觀看,看畢,說道:“府君令下吏在縣外為君選一處紮營之地,不知足下對此有何要求?”

    “沒甚要求,只要不依水,不低窪就行。”

    軍隊駐營有很多忌諱,其一便是不能離水太近。離水近則潮濕,潮濕則易病,不利士卒的身體健康。當然,也不能離水太遠。太遠則不利用水。

    潁陽令思忖片刻,說道:“我潁陽縣東有一塊野地,地方開闊,離水不近也不遠,正是適合。荀掾要不先隨我去看一看?天將晚了,若無異議,便可在那裡紮營了。”

    荀貞痛快應道:“好!”

    他請潁陽令先行,接著傳下令去,各曲士卒先後起身,跟在潁陽令的車後繞過縣城,往城東而去。

    荀攸跟在他的馬邊,瞧了眼走在前頭的潁陽令,說道:“這位縣令倒像是個好說話的!”

    不好說話也不行。此前,荀貞任北部督郵時行縣到過潁陽,人未至,潁陽的貪官污吏就因懼其威而紛紛自辭。潁陽的王、祭等諸大姓並在縣界處相迎於他。今時距那時還沒有多長時間,他餘威猶在,此番前來更是帶了兩千虎賁,越發增其威勢。潁陽令雖是六百石的長吏,也不得不好言好語的和他說話。更再別說,潁水以南遍地都是黃巾,這位潁陽令早就提心吊膽,生怕黃巾軍會北上犯境。如今荀貞率部來到,也是在保護潁陽,他當然求之不得了。

    荀貞說道:“咱們從陽翟出來,一路東南下,路上沒遇到幾個賊兵,也不知這潁陽周邊的情況如何?走,咱們去問一問這位潁陽令。”

    荀攸、戲志才應諾,與程偃、辛璦、荀成等人簇擁著荀貞趕上潁陽令的坐車,在去往城東的路上,詢問潁陽周邊的情況。

    這位潁陽令說道:“前些天陽翟被圍的時候,也有一支賊兵來犯我潁陽,約有兩三千之眾,幸有城中王、祭諸姓相助,下吏又盡起縣中吏、卒,與賊苦戰了多日,終於得保城池未失。當波才大敗之後,這股賊兵也隨之退走了。”

    “退去了何方?”

    “渡過潁水向南去了。想來,大約是去和波才會師了。”

    “現在城外鄉中可還有賊兵餘黨?”

    “城外十裡之內,下吏可保沒有賊兵餘黨,十裡之外就不敢保證了。因為縣中吏、卒少,剛剛只夠城防,並無餘力去遠處的鄉中巡查。”

    “潁陽東北不遠是潁陰,東南不遠是臨潁。此兩縣情形如何?”

    “之前,臨潁也遭到過一股賊兵的攻襲,波才敗退後,這股賊兵也退過潁水南下了。潁陰倒是不曾聞有大股賊兵進犯。”

    荀貞對戲志才、荀攸說道:“按照計劃,我部要在潁陽屯駐一段時間,等安頓下來之後,從明天開始,令各曲軍卒分去遠處各鄉,鄉中若有賊兵餘黨,務必要清剿乾淨!一則,權當是大戰前的練兵,二來,爭取把本縣和臨潁、潁陰兩縣連成一片,以作為我部穩固之後方。”

    “諾!”

    ……

    荀貞率部抵達潁陽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波才的耳中。

    荀貞在陽翟城外練兵時,時刻都在密切地關注著波才的動向。波才也時刻都在關注著他的舉動。在荀貞剛開始練兵的時候,波才甚至還有遣軍北上、奇襲荀貞的念頭。只是,他的這個想法未能得到黃巾軍中各營渠帥的多數贊同,因而沒有能付諸實施。

    雖沒能將此計劃付諸實施,但在荀貞練兵的這幾天中,波才也沒閑著。

    他一方面收攏潰卒,一方面痛定思痛,反思陽翟的失敗。

    他麾下有十萬之眾,為何在攻打陽翟、面對少數敵人的時候反而卻失敗了?

    他總結出了兩個原因。

    其一,他麾下雖號稱有十萬之眾,卻都是些剛從田間走出的農人,不知號令,打仗時一窩蜂,人雖眾多而無大用,或可逞一時之勇,但當不能速勝時,就會面臨失敗的危險。其二,部眾裡山頭眾多,派系林立,各縣、鄉皆有小帥,當戰爭順利時,可團結一致,而一旦失利,這些縣、鄉的小帥為了各自的利益就會生出異心,不利作戰。

    兩個原因其實是一回事兒,簡而言之:缺乏訓練,不夠正規。

    可以說,波才的這個反思是很到位的,如果能給他一點時間,說不定他還真能把這支黃巾軍變成一支精銳,可惜,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他的“部下們”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波才把自己的帥帳設在了襄城縣,到了襄城縣後不久,他就召開了一次軍議。

    包括停駐在郟縣的部隊,所有能聯絡上的縣、鄉小帥都參加了這次軍議。饒是如此,這次軍議的規模也比以前小了許多。上次,他在陽翟城外也召開過一次軍議,那次參加議會的小帥足有七八十人,這次只有四五十人。缺席的那些有的是在攻城或敗退時陣亡了,有的則是不知逃去了哪裡,至今還未能與主力會合。

    軍議是在襄城縣縣衙的正堂裡召開的,四五十人環坐堂上。

    波才坐在上首。

    另有一人坐在的他的左下側,位在諸多小帥之上,僅次於他。此人年歲甚輕,二十四五歲,黃臉短須,穿了一身黑色的精甲,按劍跪坐席上,身形要比堂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健碩。他叫何曼,襄城縣本地人氏。

    潁川郡的太平道信徒本來只有一個公認的首領,即是波才,因為郡中只有他一人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弟子。因為這個身份,他得以成為此次起事的首領。何曼原本只是襄城縣的一個小帥,與其它小帥的地位是一樣的,之所以此時能高居於餘人之上,有三個緣故。

    其一,在起事後他接連立下大功,襄城、郟兩縣就是他帶人打下的。

    其次,他是襄城縣本地人氏,占地主之利,算是半個主人,熟悉地方。

    再次,波才以十萬眾圍攻陽翟,最終卻落得了一個大敗,而他當初只以襄城一縣的太平道信徒,總共不過四五千人。就接連打下襄城、郟兩縣。這份功績在波才大敗的背景下顯得尤為突出。

    因此,在黃巾全軍潰敗到襄城、郟兩縣後,他在潁川黃巾軍內部的地位直線上升,現今僅次波才。

    波才痛定思痛,在這次軍議上提到了兩件事。

    先是再次提出:遣派一支軍馬北上陽翟,奇襲荀貞。

    上次波才提出這個想法時,何曼就表示了反對。

    這次他依然反對,說道:“我軍新敗,士氣低沉,且至今尚未能把潰兵全部收攏,如今收攏到襄城、郟兩縣的潰卒還不到五萬人,至少還有四五萬人散落在汝、潁之間。現階段我軍之重點應是在收攏潰卒,依我看來,並非再度北上的良機。”

    “荀貞豎子乃是我軍之大敵。這次圍攻陽翟,若無此子,定已取城。現如今他在陽翟城外練兵,吾等若置之不理,便是養虎為患,待他兵成之日,吾等想要勝他,將會更加不易了!”

    波才圍攻陽翟失敗,這造成他在黃巾軍中的個人威望急劇下跌。退到襄城縣後,對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黃巾軍中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思路。

    一種以波才為代表,認為應該再度北上,仍以攻下陽翟為首先之要務。

    他們認為,只要打下陽翟,潁川郡內各縣就群龍無首,就可趁機攻取全郡。

    另一派則認為:根據京師裡傳來的線報,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如果繼續北上攻打陽翟,等到朝廷援軍到來之時,萬一陽翟尚未攻克,裡外交困,必會再度失利,而一旦再度失利,在朝廷精銳的夾擊下,恐怕就不只是潰逃,而是會落個全軍覆滅的下場了。

    因此,他們認為北上不如南下。

    何曼以少數的兵力先後打下襄城、郟兩縣,也算是個知兵的人,對黃巾軍以後的發展路線他亦有想法,他支持南下。

    他說道:“據探騎回報,荀貞豎子手下只有兩千人,就算他把這兩千人練成了,對我軍也沒有多大的威脅!我認為,吾等現應抓緊時間,儘快把散落潁、汝之間的人馬收攏完全,然後揮師南下,攻取汝南諸縣。”

    波才說道:“大賢良師給吾等的令旨是:攻克陽翟,平定全郡,向洛陽進軍,以與冀州等地的大軍形成合圍洛陽之勢。前幾日吾等攻打陽翟雖小有失利,然主力尚存,豈能因此小失利就違背大賢良師之令?若不攻下陽翟,如何能向洛陽進發?若不取下洛陽,如何能使天變?”

    何曼說道:“朝廷援軍將至,再取陽翟已是不可能的了。昨天,派去汝南、南陽方向的探馬回報,說汝南、南陽兩郡的我軍發展迅速,勢頭猛烈,已各攻取了兩郡之大半!南陽神上使張曼成率趙弘、韓忠、孫夏等席捲南陽,以十數萬之眾正準備圍攻宛城,賊守諸貢不能當。汝南彭脫與何儀、黃劭、劉辟等各率數萬眾攻殺郡中,大敗趙謙。南陽,在我郡之南;汝南,在我郡之東南。此兩郡皆鄰我郡汝水南岸的五縣。如公所言,今我軍雖失利於陽翟,猶有數萬之眾。如果能打下汝水南岸的五縣,我軍就能與南陽、汝南的二十萬大軍會合。如此,眾可至三十萬!有此三十萬眾,進可取陽翟,退可入南陽、汝南。進退由我,豈不遠勝於強攻陽翟,面臨可能會全軍覆滅的危險?”

    諸貢是南陽太守。趙謙是汝南太守。就像何曼說的,這兩位太守都不是本郡黃巾軍的對手,目前的狀況是節節敗退,眼看兩郡就要不保。

    堂上的諸多小帥大部分贊同何曼的意見。

    這些贊同何曼的小帥,有的是被荀貞打怕了,有的則是家在汝水南岸,在他們看來,與其冒著天大的危險再度北上、二打陽翟,還真不如何曼所言,乾脆南下取汝水南岸的五縣,先與汝南、南陽的友軍合兵一處再說。波才雖不願意,奈何現在支持他的人是少數,不得不再次放棄了北上奇襲荀貞的打算。這一番議論,算是徹底定下了潁川黃巾軍接下來的作戰方向,即改而南下,取汝水南岸的五縣。

    波才雖對荀貞念念不忘,但部眾既大多反對再打陽翟,他也只得罷了,說道:“既如此,便南下就是。諸君,此次圍攻陽翟,我軍以十萬眾反遭失利,爾等想過是為什麼沒有?”

    小帥們有的說道:“陽翟城堅。”

    有的說道:“荀貞豎子狡詐!”

    有的說道:“攻城器械不足!”

    波才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說的這些都對,但最主要的原因卻不是這些。”

    “是什麼?”

    “是因為我部軍令不一!荀貞豎子今在陽翟城外練兵,編什伍、教旗鼓、練隊列,據探馬回報,只區區數日,已初具精銳之形,反過來看我軍,既無什伍,部眾又不識旗鼓,更遑論隊列陣法!雖有十萬之眾,形同烏合!以我之烏合,對敵之嚴整,如何不敗?”

    何曼對此深表贊同,連連點頭,說道:“公言甚是!公言甚是!”問道,“公既已知我軍何以敗,而賊何以勝,底下打算怎麼辦?”

    “我意對我軍進行一次整編。”

    “如何整編?”

    “一如荀賊練兵,編什伍、教旗鼓、練隊列。”

    黃巾軍裡目前基本沒有什、伍的編制,只有裡、鄉、縣這樣的編制。總的來說,就是波才是最高指揮,底下是各縣渠帥,再下是各鄉小帥,再下是各裡頭領。這樣一種編制形式,很明顯是不利於作戰的。所以,波才想要改編它,把它改編得正式一點。

    在場的諸多小帥對此都表示認同,何曼也非常贊同:“正該如此!”他不但贊同,並且做了一個補充,說道,“我軍中多有婦孺,臨陣接敵,婦孺難起大用,我以為,應將婦孺和丁壯分開,婦孺可獨立成營,承擔軍中雜務,而以丁壯為我作戰之主力。”

    波才表示贊同。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麼就開始整編。

    荀貞在陽翟城外練兵,波才、何曼在襄城縣中一邊收攏潰卒,一邊也對部眾進行編練。

    只是波才、何曼的編練遠不如荀貞順利,他們在編練的途中遇到了一系列的問題,主要有兩點。

    一個是參與起事的太平道信徒中有不少都是拖家帶口,全家上陣的,以前按鄉、裡為組織形式還好,現在陡然要改為以什、伍為組織形式,並且按何曼的意見,還要把男女老弱分開,也就是說一家人要被分開編制。這就造成了很多信徒的不滿。許多人不願意。

    一個是全郡十七個縣皆有信徒參與起事。在改編之前,十七個縣的渠帥是平等地位,可在改編之後,這十七個渠帥可能就不再是平等的地位了。因為各個縣的情況不同,參與起事的信徒人數也不一樣。有的縣人多,可能一萬多人。有的縣人少,可能只有一兩千人。

    一萬多人,去掉婦孺,可能還有四五千丁壯,足能編成三個“部”,幾乎可以獨立成軍了。

    一兩千人,去掉婦孺,可能就只剩下七八百人。七八百人尚不足以編成一個“部”。

    這樣一來,就會出現一種情況:可能一個縣獨有兩三個部,可能兩個縣合成一個部。各縣渠帥的地位當然就有高有低了,就有一些部眾少的縣渠帥不願意。

    更且,潰卒尚未收攏完畢,這也給整編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總之,種種的麻煩問題層出不窮,直到荀貞抵達潁陽之日,黃巾軍的整編還只剛開了一個頭,要等到完成不知會到何時,遙遙無期了。

    接到荀貞抵達潁陽的軍報後,這幾天忙的焦頭爛額的波才不得不把注意力從整編中抽出來,再度召開軍議。

    軍議還沒開始,各縣、鄉的小帥還沒到齊,先來的小帥中就有人起了爭執,喧嘩大鬧。

    波才矜持身份,在堂後沒出來,本想等諸小帥到齊後再登堂,結果聽到前邊堂中大亂,有衛士跑過來報告:“不得了了!前邊堂上打起來了!”他頓時坐不住,忙起身來至堂上。

    堂上來了約有二十多人。見他來到,有的小帥起身相迎,有的箕踞著大大咧咧的和他打招呼,有的沒注意到他,興高采烈地看堂中兩人打罵。正在堂中打罵的兩個小帥也不知是沒看到他來,還是因為正在惱怒,故對他的到來視而不見,兀自互相抓著對方的衣襟,彼此破口大駡。

    目睹堂上這亂七八糟的場景,波才氣得七竅生煙。

    他站在堂中上首,大聲地咳嗽了好幾次,正在打罵的兩人充耳不聞。沒奈何,他只得示意衛士去把這兩人拉開。

    四五個衛士上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把這兩人分開。被分開後,這兩人仍然罵罵咧咧,就像兩隻鬥雞也似,你瞪我、我瞪你,對著吐口水。衛士們不敢鬆手,拽著他們的衣服,強使他兩人分立在堂上兩側。

    圍觀的小帥中有人幸災樂禍,拿著案上的水椀遞過去,說道:“罵了半天,渴了吧?來,來,來,喝點水,接著罵!要不解氣,瞧見沒?我把我這百煉寶刀借給你,砍他娘的!”眾人哄堂而笑,紛紛起哄叫道:“對,對,砍他娘的!只說不練,是個孬蛋!”

    波才氣壞了,抽出佩刀,砍在案上,怒道:“都閉嘴!”連喊了幾聲,堂中才靜了下來。

    波才盯著那兩個打鬥的小帥,問道:“怎麼回事?我召爾等來是開軍議的,不是叫爾等來打鬥的!你倆怎麼回事?”

    兩個小帥齊聲開口,一個說:“這個豎子欺人太甚!”一個說:“這個畜產搶我東西!”緊接著,兩人怒目對視,一個問:“豎子說誰是畜產?”一個問:“畜產說誰是豎子?”氣往上湧,又受周圍旁觀小帥的慫恿,兩人同時意欲拔刀。拉扯著他倆的衛士們急忙把他們的佩刀奪下。

    波才本來就為這幾天整編的不順利而頭疼,此時見手下的這些小帥又這麼不爭氣,著實惱怒非常,但他也知發脾氣解決不了問題,聽得這兩個小帥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誰搶了誰的東西,因勉強忍住怒火,緩緩問道:“你說他搶了你的東西?搶了什麼?”

    被問的這個黑臉小帥好像直到現在才記起了波才的身份,急忙跪倒在地,叩首說道:“上師!這個豎子指使他的手下搶了我部的糧食!不止一次,從前天到今天,連著搶兩次了!求上師給我做主啊。”

    另一個紅臉小帥也跪倒在地,對黑臉小帥的指控不屑一顧,說道:“誰定下的那些糧食是你的?誰搶到就是誰的!有本事你從乃公這裡搶回去啊?搶也搶不回,還好意思告狀?上師,明叫你知,那些糧食我不是從這個畜產那裡搶來的,而是自己弄來的!”

    有旁觀的小帥打岔,取笑說道:“你罵他畜產,你又自稱乃公,那你是個什麼東西?”

    滿堂的小帥轟然大笑。

    黑臉小帥怒道:“胡說!早在到襄城縣的第一天,上師就把德林鄉劃給了我部。你不去你的地盤抄糧,偏跑來德林鄉搶掠,真是豈有此理!你從德林鄉弄來的那些糧食怎麼不是從我手裡搶的?”

    黃巾軍數萬之眾聚於兩縣之地,他們本身沒有什麼輜重糧秣,平時的吃用都是從本地搶來的。為了避免各部之間因為搶糧出現什麼矛盾,波才、何曼專門給他們劃分了各自不同的“取糧就食”之地。只是沒想到,這兩個小帥還是由此產生了矛盾。

    波才沉下臉,問那個紅臉的小帥:“我不是專門給你劃的有就食之地麼?你為何去德林鄉取食?”

    紅臉小帥說道:“上師,我部一兩千人,你只給我劃了半個鄉!怎麼夠吃用?我不去德林鄉取食,難道叫我的人都餓著肚子?”

    幾萬人“就食”兩縣,有再多的糧食也不夠吃。

    自從陽翟潰退到襄城縣以來,這幾天,各部小帥把襄城縣折騰了個底朝天。最先是搶掠縣、鄉大戶,搶完了後,接著搶掠中家,中家也搶完了後,現在又開始搶掠貧民百姓。波才雖因忙於改編之事很少外出,但對部眾們種種搶掠民間之狀亦早有耳聞。他有心禁止,奈何有心無力,不讓部眾搶,就正如這紅臉小帥所言:難道讓他們都餓著肚子?因只能置之不理。

    “這兩天又收攏到了一兩萬潰卒,現在襄城、郟兩縣的我軍部眾約有八萬餘人。八萬人就食兩縣。這兩縣總共也就這麼幾個鄉。我能給你半個鄉已很不錯了!”波才很頭疼,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兒,他罰也不好,不罰也不好,思之再三,息事寧人算了,他說道,“這樣罷,你把從德林鄉取來的糧食全部還給他,……。”

    “還了給他,我的人吃什麼?”

    波才真是半點脾氣也沒了,他精疲力盡似的說道:“你等我說完行不行?你還他多少,我補給你多少!決不讓你的人忍饑挨餓。這樣總行了?”

    “若是這樣,那還行。”

    “都坐下吧。”

    各營小帥紛紛來到。

    何曼也到了。諸人落座。波才說道:“剛接到軍報,荀賊帶部去了潁陽,召爾等來,就是為商議此事。”

    何曼問道:“不知上師是何意見?”

    “昨天,荀賊在陽翟城外檢閱新卒,我聞細作回報,說他當著陽翟數萬百姓之面,折弓斷箭,誓言與我吾等不兩立,說不擊敗吾等他就誓不回。按照他這誓言,他從陽翟開拔後應該是直接南下,來尋我主力作戰才對,今卻去了潁陽。他之此舉,我認為頗有深意。”

    “願聞上師高見。”

    “我認為,他雖駐軍潁陽,實際意在襄城。他也許已料知我軍將有意南下攻取汝南諸縣,因此才屯駐潁陽。潁陽距襄城縣只有四十裡,朝發夕可至。他現在潁陽,我軍如果不動倒也罷了,只要我軍一動,他就立即可以從潁陽渡潁水南下,尾擊我軍之後啊!這對我軍而言,如刺在背。”

    “上師所言甚是。那麼,上師打算怎麼辦?”

    波才看了何曼一眼,他提兩次出北上再攻陽翟,都被何曼給否決了,這次他想先聽聽何曼的意見,因此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何君有何高見?”

    何曼年輕,還沒學會掩飾自己想法這一套,見波才詢問,便直言不諱,說道:“我軍在襄城、郟兩縣已經停留多日了,能收攏到的潰兵大部分也都收攏到了,我以為現在是我軍南下的時候了!”

    “南下?”

    “對!”

    “荀賊率兩千之眾,進駐潁陽,離我襄城只有四十里之遠。如果在我南下渡汝水之時,他銜尾擊我,如何應對?”

    “荀賊區區兩千人,不足為慮。我軍可留兩支人馬,分別駐守襄城、郟兩縣,為我軍後翼,掩護我軍渡河南下。”

    何曼來的晚,但在來到後,也聽別人說了剛才那兩個小帥因爭糧而打鬥之事,他離席跪拜,言辭誠懇地對波才說道:“上師,我軍數萬人,不可久留在兩縣之地啊!一則,我軍新敗,目前急需一場大勝以重振士氣;二者,兩縣太小,不足以養我數萬之軍,時間短還說,時間若一長,必將面臨糧盡之困境!到那個時候,荀賊若從潁陽南下,我軍內缺糧,外有敵,一個弄不好就會慘敗!上師,不要再猶豫了,請儘快下令南下罷!”

    波才猶豫說道:“整編之事剛剛開始,十七縣道徒,數萬之眾,截止目前為止,只有我陽翟和你襄城兩個縣整編完成了,剩下的十五個縣都還沒有編好。汝水南岸的五縣,如昆陽者也是雄城,倉促南下,怕難以拔之啊!不如,等將諸縣道徒全部改編完成後再南下?”

    陽翟的道徒是波才的嫡系,容易改編。何曼現如今在黃巾軍的地位和威望僅次波才,由他帶領的襄城縣道徒很服氣他,也容易改編。所以,他們這兩個縣最先宣告改編完成,但其它十五個縣就沒有這麼容易被改編了,截至目前,絕大部分的縣也只是開了一個頭兒而已。

    何曼頓首說道:“荀賊也許可以等吾等改編完成,但是糧不等人啊!上師,去年大旱,郡中各縣的收成都不好,郟、襄城兩縣的收成也不好,特別郟縣,郟縣令在城破之時點燃了縣庫,幾乎把縣中儲糧焚燒一空,咱們從陽翟敗退時,又把原有的些許糧秣差不多丟了個精光,再等下去,數萬部眾非要餓肚子不可了!……,並且,昨天不是又來了一道京師的線報麼?說朝廷正在三河之內招募騎士、精勇,打算用皇甫嵩、朱俊為將,分率大軍入我潁川,想必不日就到。如果等他們來到,吾等還沒能打下汝水南岸的五縣,則潁川雖大,將無我軍立足之處!待到那時就太危險了!上師,萬萬不可再猶豫了!”

    堂上的眾小帥亦七嘴八舌,紛紛發言,大多贊同何曼的意見。

    “好罷!就依君言,選兩支人馬留駐襄城、郟兩縣,兩日後,主力渡汝水南下!”

    ……

    兩天后,黃巾軍主力南下。

    當天,荀貞就接到了這個情報。

    “公達、志才,確如咱們所料,波才賊兵果然渡河南下了!”

    在潁陽縣東臨時搭建起的營地裡,荀貞在接到情報後,立刻結束了巡營,歸回帳中,召來荀攸、戲志才、荀成、辛璦和樂進、許仲、江禽、陳褒、高素、文聘等各曲曲長,召開軍議。

    宣康把地圖掛到帳前,退到一側跪坐於案前,提筆負責記錄。

    荀貞大步走到地圖前,找到襄城、郟兩縣的位置,抽出佩劍,指著說道:“在渡河南下之前,波才抽調了大約萬人,分別留駐在這兩個縣中。很明顯,他這是在防備我部會趁機尾擊啊!”

    江禽說道:“我聽說波才在襄城的這些天也沒閑著,一邊收攏潰卒,一邊整編賊兵?”

    “確有其事。”

    “不知他把賊兵整編到何種地步了?”

    “襄城、郟兩縣數十里間到處都是賊兵,咱們的探馬無法太過靠近,只聽說了他在給賊兵編什、伍,具體整編到哪種程度了卻是不知。”

    “君在陽翟城外練兵,這波才在襄城縣居然也練兵。”江禽嘿然,意甚不屑,說道,“不用說,他這必是在學君了!”

    樂進從陽城鐵官去陽翟的時候,路上遇到過許多造反的太平道信徒,對黃巾軍的內部組成結構略有瞭解,他說道:“賊兵本是以縣、鄉、裡為編制,老弱婦孺皆有,改編殊為不易。今波才雖有意改編,但他在襄城縣只待了短短幾日,同時又要收攏潰兵,在改編上料來定難有重大成果。荀君,在我看來,倒也不必擔憂賊兵會一下子就從烏合之眾變成了嚴整之師。”

    荀攸整天和荀貞在一起,是軍師的角色,接觸到的情報更多,對波才所部在襄城、郟兩縣的情況更加瞭解,他點頭說道:“文謙說的對。據探馬的情報,賊兵這些天在襄城、郟兩縣四處擄掠,毫無軍紀可言。這樣的兵就算被改編成了什、伍,也還是賊!沒什麼值得擔憂的。”

    荀貞環顧帳內,對諸人說道:“賊兵改編的情況就是這樣,正如文謙、公達所言,對此咱們要重視,但也不必太過重視。”

    他以劍指地圖,轉回話題,繼續剛才的話,說道:“府君給吾部的任務是:確保汝水南岸五縣之安全,而今波才正在率眾南下,諸君,我部現在該怎麼辦?諸位有何見解?儘管言來。”

    堂上在座諸人最低的也是個曲長,都是荀貞的親信,軍中的中堅。

    在諸人之中,陳褒雖很早就追隨荀貞了,但座次並不靠前。在他上邊,有戲志才、荀攸、荀成、辛璦,有樂進、許仲、江禽,他的位置處在中間靠後。跪坐席上,他探頭觀望地圖。

    荀貞看見了他的這副模樣,笑著招了招手,說道:“阿褒,看不清地圖麼?近前來看!”

    陳褒是個謹慎的人,不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獨享特殊的待遇,忙恭聲辭謝。荀貞笑道:“讓你過來你就過來!不但是你,你們有誰看不清地圖的,也可到近前來。今天軍議,諸位要暢所欲言。咱們的下步行止,就要全看諸位的商議了。”

    陳褒推辭不過,這才不得不離席前行,至地圖前,細細觀看。

    高素、文聘的位次尚在陳褒之後,他兩人也看不清地圖。他兩個的性格不比陳褒,毫無扭捏之態,也離席行至地圖前。

    等他們看了會兒後,荀貞問道:“怎樣?可有什麼想法沒有?”

    沒人肯先說。

    荀貞點名,說道:“阿褒,你先說!”

    “是。”陳褒恭謹應諾,向旁邊讓了幾步,側立於諸人座位之旁,說道,“府君令吾等救援汝水南岸五縣,今波才已率眾南下,我部自也不能再停駐潁陽,需要儘快南下了。”

    “說的不錯。只是這個南下該怎麼個南下法兒?”

    “褒以為,我部之上策是攻取襄城、郟兩縣。”

    荀貞瞧了荀攸、戲志才一眼,問道:“噢?為何?”

    “如果繞過襄城、郟南下,我部就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而一旦我部攻下襄城、郟兩縣,則面臨腹背受敵危險的就是賊兵。”

    荀貞本想借此次軍議,考考麾下諸將的軍事能力,卻沒想到被陳褒一言就說出了自家的打算。

    臨出陽翟前,文太守在為他壯行的夜宴上問過他南下的方略,他當時回答說:“若賊兵渡汝水南下,則我部或取襄城、郟兩縣,或繞過此兩縣,尾追波才渡河。”大意如此。這兩個辦法,的確前者是上策,後者是下策。只有在前者行不通的情況下,才會考慮採用後者之法。

    “阿褒此議,諸君以為如何?”

    文聘說道:“此固為上策,只是有一點不可不慮。”

    “哪一點?”

    “适才君言,波才共留下了萬人駐守此兩縣,每縣應各有五千人。兵法雲:十則圍之。我部只兩千人,以兩千攻彼五千,怕難以速勝。如果不能速勝,不能快速地攻下其中一縣,那麼就將會面臨另一縣的援兵。當其時也,我部內有堅城未下,外有賊兵援軍至,內外受敵,怕不好應付。”

    文聘年未及二十,能想到這一點,不易了。荀貞很高興,說道:“仲業所慮甚是。”問諸人,“諸君有何對策?”

    江禽說道:“方才公達說:賊兵在襄城、郟兩縣擄掠鄉里,地方百姓必定厭恨之。我部既是王師,擊之,又是為民除暴,想來是可以得到此兩縣百姓支持的。有這兩縣百姓的支持,取城應非難事。”

    帳中諸人都點頭說道:“不錯。”

    辛璦環顧帳中,“咦”了一聲,問荀貞道:“荀君,是不是還少了一人沒來?”

    “誰人?”

    “原盼。”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玉郎慧眼如炬!……,原師跟著劉鄧去了鄰鄉平賊,尚未歸來。不過,我已派人去請他了,等會兒應該就能來到。”

    潁陽周邊雖然沒有大的賊患,但離縣城較遠的鄉中多有無賴聚眾鬧事,並有少量的太平道信徒活動。這兩天,荀貞不斷派出各部,以屯為單位,分往各鄉平亂。原盼熟悉太平道內部的情況,因此常跟著部隊下去,起一個嚮導的作用。

    荀貞轉對荀攸、戲志才說道:“志才、公達,我本來聽說賊兵中有一個叫何曼的,是襄城本地人氏,在地方上頗有威名,還擔憂兩位先前所說的‘裡應外合’之計怕是不能行使了,而不料賊兵在襄城、郟兩縣卻四處擄掠,招致民憤!現在看來,這‘裡應外合’之計似乎可以實施了!”

    ——

    1,“大賢良師給吾等的令旨是:攻克陽翟,平定全郡,向洛陽進軍,以與冀州等地的大軍形成合圍洛陽之勢。”

    觀察各地黃巾軍起兵後的進攻態勢:汝南、南陽的黃巾軍向北進擊,河北的黃巾軍有南下模樣,東郡的黃巾軍向倉亭一帶進攻,似乎是有從東、南、北三面環攻洛陽的打算。只是雖然似乎有這個打算,終究各地缺乏統一的協調、配合,被漢軍各個擊破。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9:12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2 王侯將相甯有種乎?

    荀貞對荀攸、戲志才說道:“現在看來,這‘裡應外合’之計似乎可以實施了!”

    “裡應外合”之計有兩種實施的方法:一種是收買敵人的內部,一種是派人打入敵人內部。荀貞目前對黃巾軍內部不太瞭解,收買不易,但有原盼在手,打入敵人內部還是有可能的。

    等到原盼來到,荀貞將自己的打算告與他知,說道:“今賊兵主力渡河南下,留下了些人馬分駐襄城、郟兩縣。連日來,賊兵擄掠兩縣,百姓怨憤,今其主力離開,只留下了兩支偏師停留,此我可趁之機也!我打算趁機攻取此兩縣。襄城距我潁陽近,我想先取此縣。賊兵前些日在陽翟大敗,四處潰散,至今尚有不少潰卒遊蕩於外,未能與賊兵主力合,我想請師詐扮為潰散在外的賊兵,混入襄城,在城內配合我部取城。不知原師意下如何?”徵詢他的意見。

    襄城、郟兩縣,襄城離潁陽近,要攻取肯定是選擇先攻取襄城縣。

    如前文所述,在太平道起事之後,原盼一直很擔憂自己會受到牽連,要不然也不會被荀貞一召就帶著子弟從軍來了,此時聽荀貞說完,他心道:“潛入襄城雖有危險,但卻也是我立下大功,徹底與賊兵割裂的一個大好機會!”當即答允。

    荀貞大喜。

    原盼帶時帶來了本裡的五十個子弟。這五十人也都是太平道的信徒,熟悉太平道內部的情況,扮起“賊兵”來惟妙惟肖,可以和原盼一起同去。為了保證成功,荀貞又從軍中抽調了百人,這百人都是他舊時門客、今之各曲軍官,皆為驍勇膽大之士,亦和原盼等人同去。

    又從帳中的諸將裡選了兩人,為原盼的助手。

    選這兩人時,他費了一番心思,最終定為陳褒和劉鄧。

    陳褒精細謹慎,劉鄧武勇無敵。有他兩人配合原盼,成功的可能性就又大為增加了。

    原盼、陳褒、劉鄧並及那一百五十人,在營中脫下衣甲,換上襤褸的破衫,接著又把原本的矛、戟等兵器換掉了大半,換成鋤頭、竹槍之類,又都在額頭系上黃巾,乍看上去,就和黃巾軍士卒的裝扮很像了。——黃巾軍的士卒沒有統一的著裝,唯一用來辨別身份的就是額頭上的黃巾。

    換過裝後,等到晚上三更,諸人出營,在潁陽東南十里處悄悄渡河。

    為了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荀貞沒有送他們,只是在他們走前與他們約定:“我明晚入夜後就率部渡河,從潁水南岸到襄城縣,兩個時辰即到。渡過河後,我會潛伏到襄城縣附近埋伏。你們明日若能順利混入縣中,可在三更時分於縣中舉火作亂。一見你們火起,我就催軍全速前進,你們在內亂之,我在外擊之,襄城縣定能一鼓而定!”

    這是說的陳褒等人如果能順利潛入城中的情況,如果不能順利潛入城中,荀貞也有對策,他說道:“如果你們明日未能潛入城中,也不必著急。我會在縣外等你們到三更,若不見你們生火作亂,我自會再退回到潁水岸邊。你們什麼時候能潛入城,我就什麼時候外應之!”

    ……

    陳褒、原盼、劉鄧等人渡過河後,轉向西南行。襄城縣就在三四十里外。行了數裡,天將亮。

    原盼對陳褒、劉鄧說道:“此回賊兵叛亂,咱們潁陰也有人參與,挑頭的姓李,是東鄉人氏,因為眼大,綽號‘大目’。你我都是潁陰口音,待會兒若是遇到賊兵盤問,可詐稱是李大目的部眾。賊兵若再問,就說在陽翟戰敗之後,咱們亡命奔逃,本想逃回家裡,但在路上卻聽說上師在襄城縣收攏潰部,因又折道南下,前來投奔。”

    陳褒、劉鄧說道:“好!”

    陳褒心道:“荀君提前把原盼召來真有先見之明。要不然,今次這‘裡應外合’之計就斷難實施。別的不說,只這個‘李大目’,全軍上下就沒幾個人知道。”

    潁川黃巾揭旗造反還沒多久,陽翟之圍又是剛剛被解,郡府還沒能和地方縣、鄉取得太多聯繫,目前只知道他們的首領是波才,何曼這個名字也是前兩天才剛聽說的,對於黃巾軍中其它的渠帥、小帥,郡府裡的眾人實在知之不多。這也並不奇怪。畢竟,不管黃巾軍現在的聲勢有多大,他們只是底層的老百姓,即使如波才、何曼、李大目這樣的頭領也不過都是些商賈、農夫的出身罷了。郡府裡的諸吏多為衣冠子弟,平時哪裡會對他們有瞭解?這要是放在往常,就算在路上碰見,郡府中的諸人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的,——而就是這樣他們看不上眼的人,如今把帝國攪了一個天翻地覆。

    原盼打頭,陳褒次之,劉鄧殿后壓陣,迎著漸亮的天色,一百餘人絡繹行往襄城縣。

    走了一截路後,陳褒覺得有點不對,轉回頭往諸人中看了看,恍然大悟,說道:“我說我怎麼總覺得有點不對呢?原師,咱們是潰卒,行路的時候不該是這樣!”

    原盼聞言,也回頭往後頭的諸人中看了一眼,也發現了問題。

    他帶來的那五十個裡中子弟倒也罷了,沒有經過什麼訓練,走起路來散雜淩亂,可荀貞撥給他們的那百名賓客因為常年受荀貞操練之故,今又是“深入敵境”,將要承擔“裡應”的重任,精神難免高度集中,走起路來就排列得整整齊齊,或緊握矛、鋤,或緊握刀柄,不時顧盼左右遠近,一個個警惕性十足。

    此時天色方亮,路上並無行人,道邊的田野中也無人蹤。

    陳褒叫諸人停下,說道:“咱們是潰兵,行路時不能這麼嚴整,得散亂起來!也不要警惕性十足。從現在開始,咱們就算進入了襄城縣境內,襄城縣內都是咱們的‘友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們都放鬆點,不要總握著刀劍矛戟,好像一有不對就要隨時動手似的!”

    劉鄧從陣後趕上來,聽了陳褒的話,也說道:“阿褒說的對!你們這副模樣,任誰一看都知道必有問題!咱們又不是沒與賊兵接過仗,賊兵烏合之眾,行軍打仗雜亂無章,你們這副模樣和他們相差太遠!別緊張,有什麼可怕的?當日在陽翟城外,吾等從荀君幾次橫擊賊陣,當時賊兵有十萬之眾,吾輩尚且來去自如,何況今日?這縣內只有數千賊兵而已!以往荀君操練咱們,常說:打起精神。今天咱們裝扮潰卒,我則有另一句話要說:放下精神!”

    賓客們笑了起來,應道:“諾!”

    原盼聽他兩人教賓客裝潰卒,心道:“阿褒此人我早就知道,是個心細的人。劉鄧此人,我此前在西鄉時見的不多,只聽說他勇不可當,卻沒料到也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啊!這兩天我從荀君在軍中,觀他帳中諸將,如樂進、辛璦等人者各有所長,如許仲、江禽等人者更不必說,皆武勇之士,又如戲忠、荀攸,智謀迭出。凡兵亂之時,既是百姓受苦時,也是英雄建功立業時,能得這些人相助,足見荀君之長,他將來定能在平賊亂中成就一番大事,前程不可限量!”感歎不已,又想道,“荀君昔在西鄉已有種種不凡!於今觀之,其不凡處更勝往昔了。”

    晨風清涼,拂面輕吹。

    原盼等人或扛矛,或荷鋤,散漫松雜地走在官道上。遠望之,如一群從田間歸家的農夫。

    道路兩邊原本種植了成排的松柏樹木,波才、何曼率部來後,將這些道邊樹砍伐了不少,用來製作兵器和攻城器械,使得先前“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的美景不復再有。放眼四望,道路兩邊多是新被砍出的樹樁,還有些被砍倒但大約不合用的樹木,就被隨意地被丟棄在路邊,有的歪倒在路邊的田野中,壓在長出還沒多高的青苗上邊。

    一路走來,路過了幾個野亭、鄉里。

    幾個野亭的亭舍中都是空空無人,有的大門被取走了,有的院牆被推塌了。從野亭外走過時,有兩個亭舍的院中隱見血跡,其中一個還有幾具伏屍,伏倒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樹上兩隻黑鴉,見他們走近,呱呱叫著振翅飛走了。

    陳褒說道:“此必是賊兵起時,亭中吏卒反抗不成,反被殺戮。”

    他現在雖然被荀貞任命為曲長,但本職仍是繁陽亭的亭長,路見亭中伏屍,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幾個野亭裡都沒有人,路過的幾個鄉里中也是空空蕩蕩,基本不見有人出入,偶然遇到一兩個人,一瞧見他們這夥人,也都像見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回裡中。原盼歎道:“以前我也來過襄城縣,當時人煙茂集,路上盡是行人,鄉亭內外不時有鄉民出入,沒想到於今卻蕭條破敗成這個樣子!唉,荀君說波才、何曼縱兵四掠,道上無人、鄉里空蕩、鄉民見到吾等如見鬼怪,想必就是因此了!”

    西南行十余裡,天光大亮。

    路上不再空曠,開始出現一群群的人。諸人接連遇到了兩三股。這些人大多襤褸衣衫,也有穿著不合身的絲衣綢服的,乃至有穿女子衣裳的。

    原盼與陳褒對視一眼,心中皆知:“此等必是賊兵了!”

    陳褒不動聲色地落到後邊,小聲對壓陣的劉鄧說道:“阿鄧,快到襄城了,前邊接連遇到賊兵,從現在起要多多謹慎了。”

    劉鄧應道:“好。”

    兩人正竊竊私語的說話,隊伍停了下來。

    陳褒忙往前看,卻是被十幾人攔住了。這十幾人以一個騎士為首,這個騎士披著黑甲,提著一支長矛,坐下騎的卻不是馬,而是一頭牛。

    陳褒沖劉鄧使個眼色,示意他小心從事,隨後急忙快步向隊伍前邊走去,一面走,一面小聲叮囑經過的那些賓客和原盼帶來的子弟:“不要緊張,不要緊張!看我號令行事。”到的前頭,原盼正與那騎士說話。

    應該是這騎士在問他們的來歷,原盼把之前編好的假話拿出,正說道:“我等是李大目的部眾,此前陽翟兵敗,與李大目失散了,本欲歸家去,路上聽說上師正在此處收攏各軍,因複又趕來投軍。”他問道,“不知我家渠帥李大目現下可在縣中?”

    那騎士打量了原盼幾眼,又看了看走過來的陳褒,再又看了看散站在路上的百五十人,問道:“你們是潁陰人?”

    潁川郡地方不大,比起汝南這些大郡要小上許多,但十裡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各縣的口音、方言細分之下也是各有不同的。原盼、陳褒得的清楚,這騎士乃是郡北的口音,兩人登時心中一松。郡北的人可能會知道李大目,但對潁陰的道徒詳情肯定不熟。

    原盼陪笑說道:“是。”

    “李大目的部眾?”

    “是。”

    “上師在襄城好幾天了,你們怎麼現在才來?”

    陳褒答道:“得到消息太晚!來的時候又要經過潁陽,如今荀賊正在潁陽,他四出兵馬,在不斷地掃蕩潁陽各鄉,路不好走。吾等夜行曉宿,走了好幾天,昨晚才渡的潁水。”

    這個騎士被“荀賊”二字吸引到了注意力,按住牛的犄角,傾身問道:“你們在路上遇見荀賊了?”

    “沒有,不過遇見他部下的賊兵了!”

    “是誰帶的兵?”

    陳褒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細,急切間脫口而出:“是個叫陳褒的。”

    “陳褒?”這個騎士低頭想了會兒,說道,“沒聽說過,想來只是個無名之輩。”

    這騎士又舉目看了看他們身後的那一百多人,說道,“你們來晚了。上師昨已率主力渡河南下,去取父城了。你們的渠帥李大目也跟著去了。”

    “啊?我家渠帥不在縣裡?這可如何是好?”

    這個騎士睥睨陳褒、原盼,右手提著長矛,左手回手自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他兩人道:“你二人可知我是誰麼?”

    陳褒、原盼對視一眼,不解他的意思。原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知。請教將軍大名?”

    漢之“將軍”稱呼十分尊貴,這個騎士手下只有十幾個人,連個“鄉小帥”都不是,只是一個“裡頭領”,被原盼尊稱為將軍,心懷大暢,哈哈大笑,大言不慚地說道:“我的名字你們肯定聽說過。我姓黃,軍中送我一個綽號‘黃牛角’。”說著,用左手拍了拍胯下的黃牛,意頗自豪。

    黃巾軍中的將領多有綽號,這個綽號不是胡亂起的,皆與其人有關。比如,潁陰渠帥綽號李大目是因為此人眼大。還有人綽號雷公,是因為嗓門大。又有人綽號白騎,是因為喜騎白馬。又有人,如眼下這位,綽號“黃牛角”,顯然就是來自他的坐騎,這頭黃牛了。

    陳褒、原盼心道:“一個小小蟊賊,吾等如何能知你名號?”心中這樣想,嘴上巴結奉承:“原來將軍便是‘黃牛角’!吾等久仰大名了。”

    “哈哈,哈哈!想來你們也聽聞過我的名號。當日圍攻陽翟,荀賊數次帶人出城,我便騎此牛多次擊之,前後手刃他手下的賊兵達數十人之多!上師親給我獎賞,呼我為勇士。”

    原盼不知陽翟之戰的具體情況,陳褒乃是親歷者,一清二楚。荀貞幾次帶賓客出城作戰,賓客們總共的傷亡也沒有“數十人之多”,這個“黃牛角”顯是在吹牛了。陳褒奉承說道:“是,是。將軍的勇名,吾等久聞。”

    “你們的渠帥已從上師南下,你們現在才來,也趕不上了,就算趕上,南下的有數萬之眾,你們也不好找你們的渠帥,萬一被哨騎誤認為細作,反而害了爾等的性命。”這個騎士黃牛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斜眼看陳褒、原盼兩人,顯是在等他倆接話。

    陳褒心道:“這豎子拐彎抹角,又是自吹,又是嚇唬吾等,到底想幹什麼?嘿嘿,‘萬一被哨騎誤認為細作’,不管他想幹什麼,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乃公本就是‘細作’!”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說道:“這,這,……。唉,將軍所言甚是,可是我們大老遠的來了,總不能就這樣回去。請教將軍,吾等該如何是好?”

    這個騎士黃牛角等的就是他這一問,立刻接口說道:“這樣罷,要不然你們就先跟著我吧。我看你們這群人雖然懶懶散散,不像是能打仗的,但到底都是自家的道眾,總也不能看著你們去送死。我黃牛角勇冠全軍,跟著我也不虧待你們!”

    陳褒、原盼兩人,一個精細,一個年長有閱歷,聽到此處,哪裡還能再不知這位“勇冠全軍”的黃牛角的心思,心道:“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是想拉吾等入他的夥兒!”

    陳褒、原盼兩人不知,黃牛角之所以會有此意,卻是與波才、何曼前兩天的整編有關。他們這個縣的道徒雖然到現在還沒有改編完成,但看波才與何曼的架勢,早晚是要改編的,他手下只有十幾個人,如果被改編,也就是個“什”的規模,最多當個“什長”。這幾天他為正為這事兒發愁,沒想到正瞌睡遞來枕頭,今兒個出來掠食,路上碰見陳褒、原盼這一支潁陰的“潰卒”。陳褒、原盼帶了一百五十個人,加上他原來的十幾個手下,就是一百六十多人。一百六十多人,差不多能編成兩個屯,一個曲了!若能將這支人馬拉到手下,那可就是一個“曲長”!一個什長,一個曲長,選哪個?不言而喻。因此,他下了這麼大的功夫,又是自吹,又是嚇唬,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這支“潰卒”哄騙到手。

    陳褒、原盼再又對視了一眼,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黃牛角覺得遇到他們這夥人是“正瞌睡了遞給枕頭”,對陳褒、原盼而言,黃牛角拉他們入夥,何嘗不也正是“瞌睡了遞來枕頭”?自無不允之理,但也不能答應了太快了,以免這位黃牛角生疑,——雖說估計他不會生疑,但戲還是要做全套的。原盼、陳褒兩人故作遲疑。

    黃牛角佯怒說道:“怎麼?我憐惜爾等性命,故才願意讓爾等跟著我,你們反而不願麼?”他身後的十幾個兵卒為他仗聲勢,有刀的抽刀威脅,沒刀的舉鋤嚇唬,或者嚷嚷大叫,罵他們不知好歹,或者循循善誘,勸他們快點答應“勇冠全軍”的黃牛角將軍的話。

    陳褒、原盼這才說道:“多謝將軍好意!吾等願從將軍。”

    “好!”黃牛角哈哈大笑,瞧了瞧陳褒、原盼,心道,“這兩個豎子不識抬舉,這年輕的倒也罷了,這個老的在剛才我說話時,一雙眼不住往兩邊、後頭瞄,看著就不像個聽話的,定然是個老奸巨猾、別有心思的。待過上幾天,待我找個機會,先把這老的除了!然後再宰了這個年輕的。這一百多人,哈哈,可不就都是我的了?”

    原盼真是冤枉。他頭回幹此等大事,就算鎮定,也怕自家的子弟們心虛,所以剛才在黃牛角說話時,忍不住再三回頭,示意身後的人稍安勿躁,不要露出破綻,卻未曾想到,這點動作落入黃牛角的眼中就成了他“不像個聽話的,定是個老奸巨猾、別有心思的”。

    陳褒問道:“將軍不在縣裡,出行路上,是奉了命令在巡邏麼?”

    “呸!巡什麼邏!我黃牛角勇冠全軍,巡邏這點小事哪用的著我親自來做?我這是出來抄食的。”

    “抄食?”

    “縣裡本就缺糧,昨天上師率主力南下時又把軍中這幾天抄來的糧食大多帶走了。咱們這些沒隨著南下的要想吃飽肚子,只能再出來抄掠了!你們也是運氣好,剛好碰上了我。要不然,你們即使去到縣裡,也是沒飯吃,要餓肚子的。走罷,跟著我抄糧去也。”

    陳褒、原盼面面相覷,投入到這位黃牛角手下本是想趁機混入城中,卻沒想到在入城前還得先跟著他去抄糧!不過卻也從這個黃牛角的嘴裡得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確如荀貞等人所料,波才果然是把留駐汝水北岸的一萬人平分成了兩部,郟、襄城兩縣各有五千人。

    這個黃牛角在襄城待了不少天了,對抄糧這一套熟門熟路,帶著陳褒、原盼等沿著官道往回走了一截,然後從官道上下來,轉往路邊的鄉中去。

    到的鄉里中,諸人齊齊動手,如狼似虎地一家家闖入,摔鍋砸盆,翻個底朝天。

    黃牛角一邊指揮搶掠,一邊教原盼、陳褒等人:“這幾天縣裡都被抄掠好幾遍了,你們不要只看外邊的東西,要往裡邊去,看看有沒有地窖之類!仔細點才能搜掠到東西!要是搜掠不到,今天晚上你們就挨餓罷!”

    鄉民百姓不敢攔阻他們,忍氣吞聲,老人跪下磕頭哀求,婦孺們哭聲不絕。

    原盼不忍目睹此百姓慘狀,暗自歎氣。一個他族中的子弟問道:“原師,你歎什麼氣?”

    原盼見左右無人,乃說道:“大賢良師教吾等守直行善,看這些賊兵四處搶掠,奪人糧財,又哪裡有半點守直行善的樣子了?唉,幸好吾等沒有從之,幸好吾等沒有從之啊!”原盼慶倖他沒有“從賊”,而十萬黃巾軍中也並非人人都像黃牛角,搶掠百姓毫不留情,也是有像原盼這樣的人的,只是形勢比人強,數萬眾聚集兩縣,沒有糧食,不搶怎麼吃用?縱兵四掠也是萬不得已而才為之的。別說賊兵了,就算官軍,打仗時難道就沒有搶掠的麼?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官兵搶起東西來比賊兵更狠。所以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要有兵亂,受苦的總是百姓。

    陳褒找個空閒,與劉鄧、原盼商量:“吾等出來前,荀君與吾等相約,說吾等何時能潛入城,他就何時在外應之,不意今日如此順利,有黃牛角為掩護,今天定是能入城的了。你們看,是不是派個人去通知荀君?也好叫他心中有數。”

    劉鄧、原盼都贊同。

    三人遂選了一個精細的賓客,叫他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溜走,回潁陽去給荀貞送信。他們總共帶了一百五十人,少掉一個也沒人注意。

    因為波才、何曼帶主力南下了,留守襄城縣的黃巾軍士卒,如黃牛角等人可以不再局限於原本劃分給他們的“取食之地”,可以自由自在的四處搶掠了。搶完這個鄉里,收穫不多,只有不多的糟糠,一點財貨而已,黃牛角很不滿意,帶著諸人轉戰別處,繼續搶掠。

    直搶到傍晚,先後換了四五個鄉里,黃牛角才一聲令下,帶著諸人歸城。

    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搶到了點東西,肩扛手提,踏著暮色回城。路上不時遇到“友軍”,這些也都是搶掠完後歸城去的黃巾軍士卒,皆興高采烈。道左相逢,碰見熟人,往往還會彼此詢問幾句收穫如何?有搶到好東西的便拿出來得意洋洋的給對方看,遇到慷慨的,還會說晚上請對方吃酒。

    走到護城河外時,陳褒抬頭觀察城中守備。

    只見城門打開,門外松松拉拉地站了一二十個守卒,城牆上有些士卒巡邏。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守備的措施。劉鄧在今天的搶掠中表現得很勇猛,得了黃牛角的喜愛,現被提拔為親衛,侍從在黃牛角的牛後。陳褒、原盼也跟在牛後。陳褒拽了一下劉鄧,示意他往城牆上和城門外看。

    劉鄧看了幾眼,了然點頭。

    過了護城河,與歸縣的別部兵卒匯成一股人流,人聲喧雜,嚷鬧不休。

    在城門口,守城的二十多個守卒只簡單的檢查了一下,就叫他們進去了。

    諸人進入縣內。

    原本黃巾軍主力在時,在縣內住宿的只有波才和何曼兩人的嫡系,其餘各部都在縣外駐紮。現在,波才、何曼帶著主力渡過汝水南下了,為了方便守城,留守的這些黃巾士卒就都搬到了縣裡住。規劃的有營區。不過很多士卒嫌營區簡陋,沒有去住,而是自行在縣中搶佔民宅,在外居住。

    黃牛角家本貧戶,如今跟著造了反,起了事,冒著掉腦袋的危險行此造反之事,當然要好好享受享受,因也沒有在營區裡住。

    他住在城北。這裡原是城中一個“中家”的家宅,在襄城縣被攻破後,何曼縱兵入城搶掠,這個“中家”的人試圖反抗,結果全家都被殺死了。黃巾主力還沒南下時,這個宅子是被何曼麾下的一個嫡系隊率佔據。昨天,黃巾主力南下後,這個宅子就空了出來,黃牛角趁機住了進去。

    他手下那十幾個人也都跟著他住在這裡。

    宅子不是很大,畢竟只是一個“中家”的家宅,住不了太多人。陳褒、原盼、劉鄧帶的這一百五十人沒辦法住進來,本是該直接回營中去的,不過,今天是黃牛角從“什長”將要變成“曲長”的好日子,他決定請這些未來的“手下”吃飯,因把他們也都帶來了。

    宅子小,宅內坐不下,就坐在宅外裡中的巷子上。

    這個裡中原來有三十多戶百姓,現在只剩下了十幾戶,剩下的要麼被殺,要麼逃走了,空出的這些宅子如今住的都是黃巾軍中如黃牛角這樣的小頭目。他們彼此相識。黃牛角叫手下去找他們借來了一些案幾、食碟,沿著門外的巷子鋪展出去,把整個巷子都快弄滿了。

    接著,他叫人去把今天抄掠得來的東西全集中一處,又變魔術似的從自家住的裡屋裡揪了一隻公雞出來,笑道:“今天是新人入夥的日子,好日子!給大夥兒開開葷!”幾萬黃巾士卒在襄城、郟兩縣住了好幾天,早把這兩縣的地皮扒了一遍又一遍,別說雞,現在連個雞子都難找著,黃牛角手下的這些人歡呼大叫,說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黃牛角自得其樂,甚是滿意地掀須大笑。

    案幾鋪開,生火做飯,住在同裡的那些黃巾軍的小頭目、士卒聞聽了黃牛角的“喜訊”,紛紛前來祝賀。黃牛角來者不拒,只要來的,一概留下,請他們同吃。原盼是太平道的老資格,對太平道的典籍很熟悉,交談的時候不會露出馬腳,上前應付他們。陳褒、劉鄧退到宅子的角落。

    陳褒低聲說道:“咱們與荀君相約,說今晚三更在城中生亂。天助吾等,叫咱們順利地混入了城中,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只是有一點,咱們須得多做一手的準備。”

    “哪一手的準備?”

    “這宅中不夠人住,飯後,也不知這黃牛角打算如何安頓吾等?會不會把吾等打發去營中住宿?營中不比此處。此處賊兵少,營中賊兵多。咱們得做好準備:若是在此處,該如何發動;若是在賊營中,又該如何發動!”

    劉鄧想了一下,說道:“依我看來,也不必想那麼多。今晚,咱們就在此處動手便是!這裡離城北門不太遠,在這裡動手也方便咱們盜開城門,迎荀君入內。”

    “你這話說的不錯,在這裡動手肯定強過在賊營中,可是萬一黃牛角將吾等打發去賊營中住宿?”

    劉鄧笑道:“阿褒,你有時太過謹慎,太過慮了。依我看啊,他不會打發咱們去賊營中住的。”

    “為何?”

    “等吃完飯,天早黑了,他總不能再讓咱們冒黑去營裡?便是他想打發咱們去營裡,咱們也可拒絕不去。這裡中除了住有賊兵,還有另一些民宅裡只有百姓,咱們可以主動要求去這些民宅中住!”

    陳褒點頭表示贊成,小心地望了下左右,說道:“這裡中住了不少賊兵,今晚動手的時候不能大意。”

    劉鄧點頭應是,說道:“這裡中的賊兵就交給我罷。今晚動手時你只管招呼那黃牛角和他的手下就行了。”

    “也得防備當吾等動手時外邊會有人進來,以及裡中的百姓驚呼亂跑。”陳褒思忖片刻,有了定計,說道,“咱們帶來的那百人,你領八十人,去對付裡中的賊兵,另外二十人由我帶著對付黃牛角和他的手下。請原師領著他帶來的子弟們看住裡門,同時管束裡中的百姓。”

    “甚好,就這麼辦。”

    “今晚動手時不可容情!待將賊兵殺掉後咱們就舉火燒屋,然後鼓噪而出,往北城門去!沿途可亂丟火把。總之,把縣裡攪得越亂越好!”

    劉鄧應了。計議定了,覷個機會,陳褒又將這計劃對原盼說了。原盼沒有異議。

    暮色越來越深,宅中升起燭火,巷子裡也點起了火把。

    飯食煮熟,先呈給宅子中的黃牛角、陳褒、原盼、劉鄧以及幾個住在這個裡中的黃巾軍的小頭領,接著呈給坐在巷子裡的眾人。飯不算好,連糙米都不多,多是糟、糠諸物,也沒甚菜,四五人一碟醬罷了。那僅有的一隻公雞,只有黃牛角、陳褒、原盼、劉鄧等人有口福享用,餘下的人只一人一小椀“雞湯”,說是雞湯,近兩百人分喝,幾無油水。亦無酒。

    飯菜雖然簡單,但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還有黃牛角的手下卻都吃得津津有味。

    這些人在起事前都是貧苦的百姓,平時能吃到東西就不錯了,吃了上頓沒下頓,就連這糟糠之物也不是常能吃到的。

    黃牛角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斷勸人吃肉喝湯。實際上也用不著他勸。一隻公雞,幾乎轉眼間就被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搶了個乾乾淨淨,剩下點雞湯也被搶著分了個乾淨。吃完肉,喝完湯,不過癮,有兩個小頭領又彎腰把早先扔掉的雞骨頭拾起來,放在嘴裡品咂咀嚼。

    對此情態,陳褒、原盼、劉鄧倒是見慣不怪。他三人都是長在鄉中,家中原本的條件也不好,見慣了窮苦人吃飯的樣子。

    吃過飯,夜已二更。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告辭離去,自歸宅中休息。

    黃牛角安排陳褒、原盼、劉鄧等人住宿時,真的就如劉鄧預料的一樣,因見夜已晚,黃牛角覺得不好再打發他們回營中住宿,便索性將之分到了裡中別的民宅中,一家住上一二十個。

    黃牛角心情大好,精神振奮,不困,安頓好諸人的住宿後,拉著陳褒、原盼,又在屋中秉燭夜談,不斷地自吹自擂,告訴陳褒、原盼:“你兩人如今跟了我,真是跟對人了!我告訴你們兩個,上師曾經說過:這王侯將相也不一定非得是貴種才能當的!吾等亦能為之!待到來日,我道功成,黃天代了蒼天,行大順之道,大賢良師致了太平,你我也算是功勳貴人了!只要你們跟著我好好幹,萬戶侯不在話下!”

    夜色深沉,月影西移。

    快要到三更了。

    陳褒心道:“荀君應該已到縣外了?”約定的是三更動手,不能再等了。他裝作不經意,往窗外瞧了眼。隔著薄薄的窗紙,見院中人影憧憧,聽見劉鄧的大嗓門正在說些什麼。劉鄧今天搶掠“勇猛”,被黃牛角留為親衛,因能得以留在院中。這也方便了他們動手。

    黃牛角興致勃勃,談性正濃,卻見陳褒扭臉向窗外看,不高興起來,說道:“本將軍正在說話,你不好好聽著,亂看什麼?”

    陳褒轉回首,沖原盼使個眼色。原盼會意點了下頭,悄悄把手探向了腿側。

    陳褒笑道:“將軍,你剛才說‘上師曾經說過:這王侯將相也不一定非得是貴種才能當的’,我覺得你這話說的不太對。”

    “哪裡不對?”

    “故北部督郵、今郡兵曹掾荀君,文武雙全,郡國英才,將來肯定是能出將入相的。他家乃潁陰望族,是荀卿後人,他的諸祖父、諸父多有仕至兩千石者,他就是個貴種啊!”

    “我說的是‘不一定非得是貴種’,又沒有說‘肯定不是貴種’……,咦?不對!你叫荀賊什麼?‘荀君’?”黃牛角品過味兒來,頓覺不對,瞥眼見原盼伸手往大腿邊摸,急按住坐席,欲騰身跳起,喝問道,“你想做什麼?”

    陳褒、原盼被黃牛角叫入內室對談前,把佩刀都取下了。原盼摸出腿邊的“拍髀”,操刃在手,一躍而上,撲到黃牛角的身上,以刃連刺之。

    黃牛角倒在席上,掙扎痛呼,大叫問道:“爾等誰人?為何刺我?”

    室內除了陳褒、原盼、黃牛角外還有一個黃牛角的手下,歪靠在牆邊坐著,在打瞌睡。

    陳褒也抽出短刃“拍髀”,躍起身來,一個箭步到此人身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一刀把他刺死了,隨之轉回身,奔到正扭成一團的原盼和黃牛角的邊兒上,跪在地上,與原盼合力,按住黃牛角的胳膊,一個刺他的胸腹,一個刺他的脖子。

    鮮血四濺,黃牛角拼命掙扎,卻無力掙脫,既駭又恐,盯著陳褒,因被刺傷了喉嚨,聲音喑啞,“嘶嘶”地叫,似還在問道:“爾等誰人?為何刺我?”他的鮮血濺到了陳褒的臉上,陳褒隨手抹去,笑道:“我的名字早就告訴你了,我叫陳褒,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無名之輩’。”反手揮刃,割斷了他的咽喉。臨死這一刻,黃牛角雙眼圓睜,滿臉的不可置信。三人搏鬥時撞翻了燭臺,室內的席子被點燃,火苗冒起。月光撒入室內。月光、火光,鮮血。黃牛角橫屍在地,“王侯將相甯有種乎”這句充滿豪氣的話還在耳邊,而他本人已成了地上的一具屍體。

    陳褒、原盼提刃推門而出。

    院中倒了四五具屍體,劉鄧赤手空拳立在屍中,他的衣服上和陳褒、原盼一樣,也全是鮮血。死在院中的這幾個人便是他剛才殺的。

    “黃牛角手下另外的人在哪裡?”

    “在裡中民宅裡陪咱們的人。”

    “在民宅中陪咱們的人”,無異羊在虎口。原本計劃陳褒帶人殺黃牛角的人,現在用不著了。陳褒當機立斷,說道:“原師,請你速帶人去裡門守禦,不得放一人入內,不得放一人出去!阿鄧,你我現在去殺裡中的其它賊兵,你從北往南殺,我從南往北殺!”

    三人踏月出院,分頭行事。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9:21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3 此非常人所能為也

    郟縣。

    一大早就有人叫開了縣寺,連跌帶撞地跑了進來。官寺裡住的是留守郟縣的黃巾軍渠帥,姓蔡。

    寺外沖進來的這個人推開試圖攔住他的兩個侍卒,沖到後院,叫道:“將軍,不好了,不好了!”

    昨天晚上兩個忠心的手下給這位蔡渠帥送來了一個美女,春宵一刻值千金,他還沒有睡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披著衣服推開窗戶,懶洋洋的問道:“怎麼了?”

    “有人從襄城縣逃來,說荀賊在攻城!”

    蔡渠帥嚇了一跳,面色大變,抓住窗櫺,探身出去:“荀賊在攻襄城?”

    “是啊!”

    “消息可靠?”

    “報信的那人我認識,是留守襄城的一個小帥。他說……。”

    “說什麼?”

    “昨夜有人在縣中生火作亂,荀賊伏兵縣外,趁機攻城!”

    “城破了沒有?”

    “他來時城還沒破,現在就不知道了。”

    “快,快帶他來見我!”

    蔡渠帥再顧不上床上的美人兒了,一疊聲把院中的侍卒們叫進來,由他們伺候著穿衣披甲。很快,他裝束整齊,出到院中。不多時,先前來報信的那人將從郟縣逃來的小帥領了進來。

    蔡渠帥定睛看去,這個小帥衣冠不整,滿面灰塵,穿了件破爛不堪的皮甲,甲上盡是刀痕和箭矢留下的小洞,也是這小帥運氣好,挨了這麼多刀、箭,居然毫髮無傷。小帥一進院內,就撲到地上,跪倒叫道:“將軍,將軍,請速發兵救我襄城!荀賊昨夜三更遣人潛入我襄城縣內,在縣中四處放火,荀賊趁機伏兵大起,攻奪我城。”

    “城丟了麼?”

    “荀賊剛開始攻城,小人就被我家渠帥派來求援了,當時城還沒丟。”

    “上師率主力南渡汝水前特別叮囑我與你家渠帥,叫我二人互為援助,成掎角之勢,以阻荀賊南下!上師前腳剛走,這荀賊果然就南下了!他攻打你們襄城縣,我自然是要去援救的。”蔡渠帥是個講義氣的人,馬上令侍卒去召本部的軍官們前來,準備出城救援襄城縣。侍卒們出去沒多久,他麾下的軍官們還沒到來,又有一人從縣寺外打馬奔來,在門外滾落下馬,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沖進寺內。

    蔡渠帥正在院中問那個求援小帥詳情,見這人叫闖進來,怒道:“什麼不好了?又怎麼了?瞧你這狼狽不堪的,成何體統!”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說!”

    “荀賊打下了襄城縣!”

    蔡渠帥幾疑聽錯,呆了一呆,劈手抓住這人,橫眉立眼地怒道:“我剛接襄城求援,怎麼一轉眼他就打下了縣城?”

    襄城縣跑來求救的那個小帥亦是大驚失色,說道:“我出城時,城還在我部手中!我出城後馬不停蹄,這才剛到郟縣,前後只兩個多時辰,怎麼可能城就丟了?”

    “縣外來了一群騎卒,說是從襄城逃來的。他們說,昨夜三更,有人在縣中放火……。”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已接連聽到三個人說“昨夜三更,有人放火”。蔡渠帥不耐煩地打斷他,焦躁說道:“這個我已經知道了!說重點:縣城怎麼丟的?”

    “我聽那股潰卒說:荀賊見縣中起火之後便盡起伏兵,從縣外攻之,放火的那股賊人打開了北城門,放他入城。荀賊持矛先進,賊兵們隨之而入,只用了不到兩刻鐘就攻佔了北城……。”

    “襄城縣內有五千軍卒,盡是精壯,就算荀賊打下了北城,他們也不是沒有招架之力啊!怎麼會在短短兩個時辰裡就丟了城?”

    “那股潰卒說:荀賊一入城就遣人登高而呼,叫嚷‘故北部督郵到’,引得縣中大亂。縣裡的守卒許多沒有在營中住宿,而是分散在各裡中住,在聽到荀賊入城後,各裡中的賊民群起響應,將住在他們裡中的守卒紛紛殺傷。因是之故,未能組織起得力的反攻,城池遂陷。”

    “襄城守將何在?”

    “聽說死在亂中。”

    蔡渠帥又驚又怒,搓著手在院裡亂轉,驀然想起一事,急忙令道:“傳令下去:叫咱們住在裡內的兵卒全部歸營來住!不從令者,斬!”不但襄城縣的守卒有很多沒有在營中住宿,郟縣的守卒也有不少是在縣中民宅裡住的。

    這時,逐漸有軍官們來到,聽到襄城縣失陷的消息,無不驚慌失措。

    那個從襄城縣逃來報信求援的小帥癱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的阿翁和阿兄都在襄城!我的阿翁和阿兄都在襄城啊!城池陷了,阿翁,阿兄!”很多黃巾兵卒都是全家“從賊”,這個小帥家裡是其中之一。

    蔡渠帥心煩意亂,令道:“把他拉出去!”有侍卒接令,拖了這人出去。

    來到的軍官裡有人顫聲說道:“荀賊南下了?襄城縣陷了?將軍,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我召爾等來就是為了……。”

    蔡渠帥召他們來是為了援救襄城縣,而今襄城縣已經失陷,沒有了援救的意義,他張了張嘴,揮了揮手,頹然說道:“我召爾等來就是為了令爾等緊閉城門!沒我的命令,禁人出入。再有,多派些探馬哨騎去襄城打探!”

    “諾!”

    軍官們接令,一哄而散。

    這些先來的軍官們往外走,衙外又有後至的軍官到,兩邊碰上,有的出,有的進,亂糟糟一片。

    晨光潔淨,院樹蔥綠,本是一個清美安靜的清晨,現在卻全被“荀賊攻陷襄城”這個消息給搞壞了!蔡渠帥回眸後院,那後院屋中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玉體橫陳的美人兒,據送這個美人兒來的那兩個忠心手下說,這個美人兒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兒,乃是臧家的媳婦。臧家是郟縣冠族,祖上有個叫臧宮的是中興功臣,“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直到現在他們家裡還世襲著侯爵呢!雖說臧家襲侯爵的那一系不在郟縣,而在郟縣的那些臧家人又早在黃巾軍攻城前就得了風聲,大多躲到了縣外鄉中的莊子裡,這個從縣裡搶來的美人兒不一定是臧家的嫡系,但也是從臧家搶來的啊!

    要不是荀貞這個賊子擾亂,現在他還在摟著美人兒睡覺呢!蔡渠帥心煩意亂,恨恨地轉回頭,喝令了幾句,後來的那些軍官們安靜了下來,他令道:“荀賊打下了襄城縣,很有可能還會來打郟縣!爾等都提起精神來,隨我去營中!乃公要點兵登城,防荀賊來襲!”

    他帶著諸軍官往外走。

    剛才第二個來報信,就是說“襄城縣已經失陷”的那個人說道:“將軍,從襄城縣逃來的那夥兒潰卒還在縣外呢!怎麼安排他們?”蔡渠帥正煩躁時候,哪裡顧得上這股潰卒?徑往縣寺外走,頭也不回地說道:“帶到營裡,隨便找個地方讓他們住下就是!”

    “諾!”這人得了令,自去安頓那些從襄城縣逃來的潰卒。

    蔡渠帥出了衙門,侍卒牽了他的坐騎來。

    他翻身上馬,帶著一眾軍官、侍卒沿路急行,往營中去。軍營設在城西,原本是幾個裡巷,前不久被徵用改為了營區。

    蔡渠帥帶著眾人來到營中,升帳傳令,召集全營兵卒。

    這會兒天亮未久,不少在外住宿的兵卒尚未歸來,等了甚久,帳前的空地上才稀稀落落地來了四五百人。蔡渠帥本就心煩,見此情狀,登時大發雷霆,痛駡帳中的一干軍官。

    正在罵著,聽著營外遠處的縣中似有人在叫喊。他怒道:“大早上的,吵嚷什麼?”

    “聽聲音是從縣東傳來的,那裡是縣中臧、銚諸姓聚居的地方。”

    回話這人吞吞吐吐,話只說了一半,但蔡渠帥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個在縣寺後院屋中床上躺著的美人兒是從何而來的?從臧家來的。銚氏和臧氏一樣,都是本縣的冠族,其祖上也是“雲台二十八將”之一。郟縣諸姓數這兩姓最為富貴。黃巾軍打下郟縣後,沒少去找這兩家的麻煩。不用說,這必是又有黃巾軍的士卒去這兩家搶掠了。

    蔡渠帥怒道:“我在營中等他們,他們卻在縣東劫掠鬧事?去,你去看看,傳我軍令,叫他們馬上歸營。”

    答話那人應道:“諾!”提劍出帳。

    這人剛出去沒多久,帳外的兵卒又喧嘩起來。

    蔡渠帥越發惱怒,喝道:“帳外為何喧嘩?”

    一人沖進來,叫道:“縣東失火了!”

    “什麼?”

    蔡渠帥霍然起立,三兩步奔至帳口,撩起帳幕,極目向縣東望去,果見有幾股黑煙騰空升起,一陣陣的喧鬧嘈雜之聲從黑煙升起處傳來。因隔了不近的距離,聲音傳到這裡後已變得甚小,聽不清是在叫嚷些什麼,但可以斷定的是此時縣東必然很亂。

    一句話不請自來,無聲無息地浮現到蔡渠帥的心頭:“昨夜三更,有人在縣中放火”。

    這句話,他今天一個早上已經聽了三遍了。他心道:“無緣無故縣東起火,莫非?莫非?”

    帳中的軍官們擁擠在他身後,翹起腳尖也往縣東望去,見到升騰的黑煙,譁然一片。有人和蔡渠帥想到了一塊兒,失聲叫道:“莫非是荀賊來了?”

    蔡渠帥正在狐疑,營外一群人丟盔棄甲地跑了進來,人未到帳前,叫喊聲已到:“將軍,荀賊打下城了!荀賊打下城了!”

    蔡渠帥目瞪口呆,愕然失色:“荀賊打下城了?”

    “已經進了東城門!”

    “怎麼進的?”

    “有人內應!”

    “誰人內應?”

    “就是那一股潰卒!”

    “哪一股潰卒?”

    “就是先前自稱從襄城縣逃來的那十余騎,原來他們不是潰卒,而是荀賊手下的賊騎!領頭那一人自名辛璦,又有兩人一個自名蘇則,一個自名蘇正,三人勇猛難當!那個叫辛璦的躍馬揮劍,連斬我門卒十餘人,那個叫蘇則的挽弓射箭,連射連中,那個叫蘇正的隨在他兩人之後帶領餘騎趁勢猛攻,我城門因此失守。”

    報訊的這個兵卒說的話挺多,蔡渠帥聽到耳中的只有三個字:“十餘騎”,頓時膽氣大振,拔劍叫道:“只來了十餘騎?我縣中五千精卒,只十餘騎就想奪下我縣?各位,跟我殺過去!上師令:一顆賊兵人頭,賞錢五百!”

    “不、不、不……。”剛才答話的那個兵卒連連搖手,急聲制止,大約因為心情激動,話都說得不利索了。蔡渠帥以為他是怕死不敢隨他出戰,挺劍嗔目,怒道:“不什麼?”質問完了,才發覺這人看起來面熟,略一想,即記起此人即是先前去寺中給他送信,說“襄城縣失陷、縣外來了一群潰卒”的那個兵卒。這個兵卒“不”了好幾句,總算把話憋了出來,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不是只有十餘騎!”

    “那是多少?”

    “這十餘騎奪下東城門後,又有數十騎從田間殺來!”

    “那也不過數十騎罷了!”

    “遠處數裡外煙塵四起,更有無數人馬殺來!”

    蔡渠帥呆若木雞,楞在那裡不再說話了。他身後的軍官們紛紛叫道:“定是荀賊親來了!將軍,城門已陷,城是守不住了,咱們快點逃命去吧!”

    前次黃巾軍在陽翟城外大敗,十萬眾兵敗如山倒,當時夜色下滿山遍野都是逃兵,荀貞率眾緊隨猛擊,殺傷數千,給這些黃巾士卒們造成了強烈的心理陰影。今一聽城門已經失陷,城外煙塵彌漫,似是荀貞親率主力來到,帳中諸人無不心驚膽寒,無有鬥志,亂哄哄叫嚷著,求蔡渠帥快點下令撤退。蔡渠帥長歎一聲,說道:“可恨!可恨!”豎耳傾聽,縣東越發亂了,應是“賊兵”已入城中。

    他叫道:“罷了,罷了!”大步出帳,上了坐騎,由侍卒、諸軍官和早亂成一團的帳前兵卒們簇擁著,打馬一鞭,往營外的縣西城門奔去。

    出營門時,他不忘向縣寺的方向望了一眼,頗是遺憾:“可惜,不能把那個美人兒帶上!”

    ……

    攻克郟縣的消息傳來時,荀貞正在李宣家中做客。

    程偃在堂外脫去鞋子,輕手輕腳地進來,走到他的身後,附耳輕聲說道:“辛璦和蘇家兄弟送來捷報,說克復了郟縣,斬獲賊兵兩千餘,並斬賊守城渠帥一人。”他愕然回首,看了一眼程偃。

    程偃知他這一眼的意思,是在懷疑捷報是否準確,心道:“最先接到這捷報時,我也懷疑!”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捷報絕對準確。

    荀貞“噢”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

    程偃退出堂外。

    坐在荀貞對面的李宣問道:“怎麼了?可是有緊急軍情?”

    荀貞把心情鎮定下來,端起案幾上的茶碗,抿了口水,笑道:“辛家玉郎打下了郟縣,斬殺賊渠帥一人,斬獲賊兵兩千餘。”

    李宣瞠目結舌:“啊?辛璦打下了郟縣?”

    “是啊。”

    “今早荀君派他去郟縣時,我在旁邊,記得他只帶了五十騎?”

    “不錯。”

    “五十騎打下郟縣?我聽說郟縣的賊兵足有五千之眾啊!”

    荀貞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在李宣面前,他不願表現出自己的茫然疑惑,輕抿茶水,淡然笑道:“玉郎勇悍,蘇家兄弟亦皆猛士,他們帶去的諸騎也都是我部中的勇敢之士,雖只五十騎,足敵賊兵五千眾!”

    李宣猶自覺得不可思議,連聲說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

    時間回到昨夜:

    昨夜三更,陳褒、劉鄧、原盼率眾殺了黃牛角和裡中的黃巾士卒後,放火點屋,鼓噪殺去北城門,沿途亂丟火把。到了北城門下,守卒沒有防備,一下就被他們殺散了,他們遂打開城門,放下護城上的吊橋。

    荀貞得了陳褒的報訊,早在縣外十裡處埋伏了,見城中火起,接著聞報城門打開、吊橋放下,乃伏兵大起。他披重甲,執長矛,身先士卒,奮勇先擊,頭一個沖過護城河。文聘帶著本曲的士卒緊隨在他的後邊,樂進、許仲、江禽率諸曲士卒無不爭先恐後。

    入城後,荀貞一面遣人攻殺,一面令人登高大叫:“故北部督郵到!”縣中的李氏等大族聞聽後,紛紛聚眾響應,斬殺“賊兵”。如此,裡應外合,內外發力。三更入的城,不到五更縣城就易手了。計算戰果:共斬殺敵卒兩千餘,俘獲兩千餘,大約只逃掉了幾百人。

    因為城池新得,縣中可能還有黃巾“余賊”,荀貞擔憂如果郟縣的黃巾軍聞訊趕來援救的話,可能會出現變故,因此遣辛璦、蘇則、蘇正等騎連夜趕去郟縣外,一則監視郟縣守卒的動靜,二則若是郟縣果然出軍來援,他們是騎兵,可沿途騷擾之,也能給縣中多一點準備的時間。

    只是萬沒料到,辛璦、蘇則、蘇正只用了五十騎就打下了郟縣,而且斬獲兩千餘!

    如果說他們打下郟縣還可以理解,也許他們是用了什麼計謀?但這個“斬獲兩千餘”就很難理解了。

    五十騎斬獲兩千餘,相當於一騎斬獲四十。戰場廝殺可不是遊戲,一場仗打下來,一個人能斬獲一級都是有功,漢家軍律賞格裡有關“斬首捕虜”的賞賜規定也只是規定到了“斬捕八級”而已,再往上就沒有了,一次能斬獲八級已是軍中少見之勇士了。前漢的樊噲號稱勇將,而觀其歷次戰功,最多的一次也只是斬敵二十三級,加上捕虜,最多的一次也不過是斬敵八級,捕俘四十四人,共計五十多人。勇如樊噲尚且如此,何況辛璦、蘇則、蘇正等人?荀貞承認,辛璦、蘇則、蘇則確是勇將,但不管他們有多勇,荀貞卻也不認為他們能比得上樊噲。

    抱著這個疑問,他無心再與李宣多說,將椀中溫湯徐徐飲完,藉口說需得安排人手接防郟縣,告辭離去。

    李氏在郡中有盛名,黃巾兵卒們雖是“反賊”,但忠孝之家人皆敬之,故此在破了襄城縣後,基本沒有為難李家,李家因得以保全。只是,黃巾兵卒們沒有為難他們,他們卻不領情,他們乃是講忠孝的士族,是以昨夜在聽到荀貞到後立刻就起來響應,給了黃巾軍重重一擊。

    ……

    入了城後,為了不擾民,荀貞把營地選在了城下,不許士卒亂入城中。

    離開李家,在去營中的路上,他問程偃,說道:“玉郎和蘇家兄弟怎麼打下的郟縣?可有詳細軍報?”程偃說道:“有。”把軍報遞了過來。

    荀貞打開觀看,看完後才知道了來龍去脈和詳細經過,解開了心頭的疑惑。

    ……

    原來:

    克復郟縣只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辛璦和蘇家兄弟只有五十騎,郟縣守軍五千,再膽壯之人也不會認為只憑五十騎就能打下郟縣,因此他們在到達郟縣後,本來只是想“用計嚇唬一下郟縣的守卒”,卻沒想到在行動展開之後卻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變數,嚇唬遂變成攻城,而且還真的就成功了。

    他們奉荀貞之令到達郟縣城外後,遠觀之,發現城防鬆懈。辛璦因起了嚇唬守軍一下的念頭。

    他對蘇家兄弟說道:“荀君令吾等監視郟縣賊兵,說如果他們援救襄城,就設法在路上騷擾之。以我之見,與其等他們出城咱們再騷擾,不如乾脆現在就騷擾他們一下子!最好騷擾得他們不敢出城!如此,不是能更好地完成軍令麼?”

    昨夜打襄城縣勝得輕而易舉,助長了眾人的膽氣,蘇家兄弟當即同意。

    三人一合計,決定仍用荀貞昨夜取襄城之計,先用少數人搶佔住郟縣的一個城門,然後再用餘騎進攻。辛璦說道:“吾等皆騎士,來去如風,沖入城後砍殺一番就退出來,只要夠快,賊兵定然來不及反應。”蘇則、蘇正以為然。他們也知人少,為壯聲勢,又決定分出十來騎不參與攻城,在這些馬的馬尾上綁上樹枝,到城外遠處來回拖曳奔跑,裝成是大軍來到的樣子。

    商量定下後,那個從襄城縣來告急求援的黃巾小帥剛好到來,他們避讓到田間。

    辛璦說道:“此賊甲上遍佈刀痕、箭眼,神色倉皇,定是從襄城縣來報訊的!且等他進去,稍後吾等便扮成潰卒,騙到城下!”等那小帥進城後,又等了會兒,辛璦和蘇家兄弟三人選了七八騎去到城下,裝成是第二波來送信的,以此騙入了縣內。入到縣內,等得時機成熟,他們就斬敵奪門。預先留在城外的三四十騎除了十餘騎在遠處拖曳樹枝外,另外的二三十騎隨之從田間沖出,與他們會合,只留下了蘇正帶著幾人守住城門,辛璦、蘇則帶著其它眾騎即沖入縣中,在大街上馳馬疾奔,高聲亂叫,大呼:“荀君到!”放火喊殺。

    殺了十幾個街上撞見的黃巾兵卒後,辛璦、蘇則見入城已深,怕會被黃巾軍截斷後路,被留在城中,因而決定轉回。

    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們決定轉回、準備出城時,縣東的幾個裡中忽然殺聲四起,卻是臧氏為報奪媳婦之仇,盡起縣裡的子弟、奴僕、賓客響應,沒多久,銚氏也起來響應了。臧、銚兩氏的人加到一塊兒約有百人,又及縣中其它的幾個大姓亦紛起響應。縣中大亂。

    但就算直到此時,黃巾兵卒還是人多勢眾的。辛璦、蘇則只帶了三十餘騎進城,臧、銚等大姓總共合起來也只有兩百多人,而且其中多是老弱。黃巾軍留守郟縣的那位蔡渠帥若是能把握住時機,全力反擊,那麼辛璦、蘇則等人斷然是難以攻陷郟縣的。然而卻可惜,黃巾軍的那位蔡渠帥在這個時候受到了部下錯誤的影響,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以為是荀貞親率主力殺來了,聽從了部下的勸告,棄城而逃了。

    他這一逃,縣內的黃巾兵卒群龍無首,辛璦、蘇家兄弟和縣中諸大姓合兵一處,鋒銳不可當,四處亂殺,不止奪下了郟縣,辛璦和蘇家兄弟又出城追擊,沿路又斬殺甚多,最後追上了那位蔡渠帥,將之也斬落馬下。

    ……

    在馬上看完詳細的軍報,荀貞驚喜不已,對程偃說道:“玉郎、蘇家兄弟真虎膽福將也!”接著又連道,“僥倖,僥倖!”

    到了營中,他立刻召來樂進、高素兩人,令道:“玉郎和蘇家兄弟打下了郟縣,你兩個帶著你們的人速去郟縣接管城防!”

    樂進、高素驚愕相顧。高素問道:“辛璦和蘇家兄弟打下了郟縣?”

    “然也。”荀貞頷首,簡單地把辛璦和蘇家兄弟打下郟縣的經過給他們說了一遍。

    高素、樂進目瞪口呆。

    高素睜大了眼,又驚又愕又佩服又讚歎,種種情緒混雜一塊兒無以表達,罵了句粗話,狠狠地朝地上吐口唾沫,說道:“我以為我的膽子已經夠大了,今與辛、蘇相比……”他伸出右手,以拇指掐住小拇指,把被掐住的小指亮給荀貞,“我就是個這啊!”

    打發走了他兩人,荀貞笑對跪坐在帳側的宣康、李博說道:“又要勞煩兩位寫一道捷報送去郡府了!”

    上一封“克復襄城縣”的捷報剛剛送走不久,又要再寫一封“克復郟縣”的捷報了。

    李博方才旁聽了辛璦和蘇家兄弟攻克郟縣的經過,跪坐案前,笑道:“辛玉郎和蘇家兄弟真是膽大如虎啊!我只是聽了聽他們取城的經過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到現在尚未下去!”

    荀貞哈哈大笑。

    昨夜渡過潁水南下,一夜之間連取兩城。這份功績,連他自己在事前都是不敢想到的。他吩咐守在外邊的程偃:“請志才和公達來!”

    戲志才和荀攸正在城上佈置城防。很快,他兩個來到。

    荀攸說道:“我聽阿偃說,玉郎打下了郟縣?”

    荀貞把辛璦和蘇家兄弟打下郟縣的經過再又說了一遍。

    戲志才驚笑道:“以五十騎攻取一城,斬賊渠帥,斬獲賊兵兩千餘,此非常人所能為也!”

    荀攸亦贊,贊了兩句,他正色說道:“此固非常人所能為之,然戰陣之道應以正合,這樣的奇險之道只是一時僥倖,不可以為常。貞之,等玉郎、蘇家兄弟回來後,你要當面告誡他們。”

    荀貞點頭應是。

    諸人讚歎了會兒,荀貞言歸正傳,說道:“今郟縣已克,汝水以北再無大股賊兵。探馬來報,說波才、何曼領數萬眾南渡汝水後往父城方向去了。想來,波才是想先攻打父城的。現今我部先複襄城,再複郟,志才、公達,你倆以為我部是否應該南下汝水,馳援父城?”

    戲志才說道:“吾等昨夜先渡潁水,繼而行軍三四十裡至襄城,激戰兩個時辰,雖然大勝,振奮了新卒之氣,但士卒們也都很疲累了,我方才在城上佈置城防時,見不少士卒抱兵依垛而眠。這種情況下,不利再戰。還是休息休息再說罷!”

    荀攸也道:“不錯。我部是新軍,新軍之氣鼓之難,泄之易,可鼓不可泄。今我卒疲而波才數萬眾,南下也不易勝之。勝則罷了,敗則氣沮。當慎之。”

    他想了想,又道:“我部連複兩縣,將士有功者多,兵法雲:賞不逾時,要儘快地把賞賜發下。依我看來,不必急著南下,等賞過有功的將士,再休整兩天后再議不遲。”

    荀貞笑道:“奈何府君嚴令?府君令吾等救汝南五縣,現今波才將攻父城,吾等若坐視不理,恐會召來府君之怒啊!

    戲志才不以為意,說道:“昨夜渡河,今複兩縣,貞之,吾等已盡力了!打仗是要求勝,又不是要求敗的。誠如公達所言,即使現在南下,吾等也難取勝啊!不如先讓士卒們休整兩天,順便也看一看賊兵的動靜,然後再議南下之事。”

    荀貞本就不想馬上南下的,這兩千人是他辛辛苦苦才得來的,當然不願浪戰,當下順水推舟,說道:“既然你倆都這樣想,那就這麼辦罷!……,子元,給府君的捷報寫好了麼?”

    “寫好了。”

    “再在後邊加上一句,就說我部連日用兵,士卒疲憊,無法立刻南下,等修整幾日後再南渡汝水,全力擊賊!”

    “諾。”

    ——

    1,“臧家乃是郟縣冠族,其祖上有個名叫臧宮的是中興功臣,“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直到現在他們家裡還世襲著侯爵呢!”

    建武十五年(39年),臧宮被“定封為郎陵侯”。他死後,“子信嗣。信卒,子震嗣。震卒,子松嗣。元初四年,與母別居,國除。永甯元年,鄧太后紹封松弟由為郎陵侯”。

    荀貞的從祖父、荀彧的祖父荀淑在漢桓帝時當過郎陵侯相。兩漢是郡國制,王國相當於郡,侯國相當於縣,“侯相”也就是縣令長。要說起來,荀氏與臧氏倒也是有些淵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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