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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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54 臨戰合刃之急者三

    頭天晚上渡潁水南下,次日上午已連克襄城、郟兩縣。

    荀貞的捷報傳出,陽翟城內的郡府諸吏們上至太守,下到鬥食小吏,無不驚喜交加。城中數萬百姓奔走相告,人人都說:“乳虎至,地方定。”

    鐘繇、杜佑、郭俊等與荀貞關係不錯的吏員們更是高興。

    自“賊興”以來,鐘繇沒再飲過酒,聞知捷報後,他在家中辦了一個夜宴,專請來杜佑、郭俊等人為之慶賀。

    席間,他舉杯說道:“‘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貞之率部南下,先駐潁陽,繼下潁水,一夜之間,連複兩縣!或以力克,或以計取,神思遙想當時之驚險奇詭,馳突奮戰,浴血殺賊,真令人激昂滿懷!當浮一大白。吾等不能和他同赴戰場,就在這裡共同舉杯,遙敬他一杯吧!”

    杜佑笑道:“今天捷報送到時,我正好在府中,府君高興得臉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了!”

    郭俊是郡決曹掾,也是在陽城與荀貞相識的。他和郭圖同族,都是陽翟郭氏子弟。郭圖雖和荀貞不太對付,但他與荀貞的關係還不錯,聞言亦道:“賊興起來,多賴荀掾之力!這幾天郡裡得了些鄰郡的消息,我聽說汝南、南陽等郡郡中賊勢滔天。南陽太守諸貢、汝南太守趙謙皆名臣之後,向有能名。特別是趙謙,其祖、諸父皆國家名臣,他也有令名傳於世,而面對汝南賊兵,他卻不能支也!我聽說他與賊兵戰,連戰連負!南陽的局勢更加糟糕,賊渠帥張曼成自號神上使,正督賊兵各部從四面八方趕往宛城,欲圍攻之,諸貢但坐觀,無能為力。對比這兩郡,可知吾郡之幸,可知荀掾之功也!”

    鐘繇、杜佑以為然。

    鐘繇歎道:“貞之寬柔恭慎,賊亂乃現膽氣,卓拔眾人中。天下板蕩,方識英傑。”

    他們三人行至堂門口,對月舉杯,遙敬荀貞。

    ……

    荀貞向郡府告捷用的是“露布”。“露布”者也,“露版以宣眾”,通常是朝廷在向州郡下發赦令、贖令時用的,但有時用在告捷上。接連克復兩縣,這是大勝,必須要讓全郡的百姓知道,一則震懾敵人,二來安撫民心,以免有人再起來作亂。

    兩道露布接連從襄城縣發出。前一道“克復襄城縣”露布剛疾馳而過,後一道“五十騎克復郟縣”的露布又隨之而至。經過之處,百姓無不驚異,縣鄉吏員無不驚喜。兩道露布就像兩股旋風,一下就把愁雲慘淡的郡中刮卷的雲散日出了。露布沿途經過的縣、鄉中,士族相慶,黔首也放下了擔驚受怕的心,消息又從這些縣、鄉向外擴散,一時間,郡中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攪動得沸騰起來,人們都在在說:“荀乳虎!”

    捷報也傳到了潁陰。

    一群人沖入高陽裡內,在巷中奔跑歡叫。有的歡叫:“四兄克復了襄城、郟兩縣!”有的歡叫:“貞之平定了汝北!”有的歡叫:“荀君大破賊兵,賊兵死傷枕藉,汝水為之赤!”叫的內容不同,意思相一。這些人有的是荀貞的族弟,有的是荀貞的族父,有的是荀家的賓客。他們本在縣裡協助戍衛,聽聞了這兩個捷報,迫不及待地回來傳訊了。

    荀緄正坐在家裡後院的樹下閉目養神,聽到巷子裡的歡叫聲,睜開眼,問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鬧?”侍立在他身後的三子荀衍放下水卮,出去打聽了一下,回來喜道:“阿翁,貞之克復了襄城、郟兩縣,斬獲賊兵數千,汝水為之赤,威震郡南!”

    荀緄的這一生經歷很豐富,其父荀淑是“潁川四長”之一,天下敬之,他本人少習家學,及長為鄉中敬重,有名於州郡,先後出仕縣、郡,官至兩千石,做過濟南相。因為族有清名,他本人也有高名,被中常侍唐衡看中,把女兒強嫁給了荀彧,再後來,黨錮興起,他受牽連,名在党人中,遂被免官,乃歸家中。可以說,他這一生輝煌過,也低落過,被人讚譽過,也被人脅迫過,如今年近七旬,對世事早就看得淡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子弟們將來的成就。

    荀氏是個大族,荀貞的父親在族中並不出色,這也使得荀貞本人在童子時不被族人看重。荀緄對他本也不以為意的,要說對他的印象,最初只有一個:那就是荀貞在十來歲時負書至荀衢門前,跪求荀衢授學。這個舉動若是在尋常人家可能會被人嘖嘖稱歎,但在像荀氏這樣世代以儒學傳家的有名士族裡實在不算一回事兒。就比如荀緄同產兄的兒子荀悅,其父早亡,家貧,然而荀悅小小年紀就知去縣裡的書肆或者族人家中借書看,年十二就會講說《春秋》。和荀悅這個好學而又天分突出的族兄相比,荀貞在學問上沒有絲毫令人出奇之處,不過是個常人之姿了。

    卻沒料到就在幾年前,荀貞默然無聞了二十年後突然發力,先是自請為繁陽亭長,接著因治績突出,升任為西鄉有秩薔夫,在有秩薔夫的任上繼續如在繁陽亭時一樣懲惡揚善,既有酷吏之剛廉,又有儒士之仁厚,名聲傳到郡裡,得到了時任太守陰修的賞識,乃被擢入郡中,為北部督郵。之後,他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一力除惡,威震郡北,得到了郡中士子的稱讚,在襄城縣乃至受到李膺之孫李宣的到縣界捧彗相迎。

    至此,他已完成了他第一階段的名望積累,“為州郡知”。

    若是僅僅如此,那也還不算什麼,為州郡知的年輕士子多了,不說別的士族,就荀氏族中就有荀彧、荀衍、荀諶、荀攸、荀悅等人。如果只做到這個程度,也只是“名士之一”罷了。適逢此時,太平道作亂。波才響應張角,帶十萬之眾在本郡起事。在他起事前以及陽翟被圍時,荀貞表現出了智勇。閥閱簿上,軍功永遠最重,高祖皇帝與天下約:無功不得封侯。這個功,指的就是軍功。只憑安潁陰、斬波連、守陽翟之功,待到平亂之後,荀貞就少不了一個“為州郡重”,而今他又一夜之間克復兩縣。這就不只是為州郡重,而是將要“為天下知”了。

    荀緄跪坐在榻上的時間久了,腿有些麻,院中沒有外人,他稍微放鬆了坐姿,倚樹遠望南天,澄澈的藍天中浮雲朵朵。他似乎看見,荀貞正如一顆扶搖直上的新星,將來之前程不可估量。他喃喃說道:“剛極易折,剛極易折。”

    “阿翁,你說什麼?”

    “噢!你寫封信,送去給貞。”

    “是。寫什麼?”

    “……,就寫一個‘貞’字吧。”

    《易》云:“元亨利貞”。此即荀貞名字的出處。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從“元”至“貞”是一個過程,也是一個客觀的規律。荀緄叫荀衍寫個“貞”字給荀貞,意下是提醒他:不要自滿,要戒躁戒躁。往短裡說,賊兵尚有數萬,不要因為兩次勝利就驕傲大意,往遠裡說,日後的路還很長,唯有謙虛謹慎才是保身存家的長遠之道。

    荀衍應道:“諾。”

    “你去寫罷。寫好後就給他送去。”

    “是。”

    “對了,你去看看你幼弟。他這些天身在病中,卻仍時刻都在掛念貞,常向家人詢問貞南下後的情況。你把這兩個捷報告訴他,讓他寬寬心。”

    “是。”

    “還有,你再去荀衢家裡,看看他知沒知道這個消息。他也很掛念貞。”

    “是。”

    ……

    荀貞家中,唐兒正在院裡洗衣,聽到巷中報捷,歡喜得丟掉了衣槌,來不及擦拭手上的水跡就往後院跑去:“君在汝北大破賊兵了!”

    坐在屋內在給荀貞縫鞋的陳芷手中一松,鞋子掉在了地上,針刺到手指上,冒出血滴,她渾然不覺。唐兒跑進了屋中,雖然從前院到後院沒多遠,但因為跑得急,她氣喘吁吁的,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門。陳芷跪坐席上,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臉上神情相似。

    有歡喜,有擔憂。

    歡喜荀貞獲勝,擔憂戰事還沒有結束。

    春風暖暖,帶來院中剛盛開的桃花香氣。香氣中,兩個佳人容顏不同,心思相類。

    征人別未久,年芳複臨牖。良人折弓戰,知人相憶否?

    ……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陽翟縣裡郡府諸吏歡喜無限,潁陰縣裡的陳芷和唐兒憂喜參半,汝水南岸的波才、何曼驚懼氣怒。

    接到消息時,波才、何曼正在帳中和小帥們開軍議。他們剛到父城不久,正在做攻城的準備。波才猛然跽坐,驚道:“襄城、郟兩縣失陷了?”

    何曼道:“吾等昨日才離開襄城、郟兩縣,渡汝水南下,今天兩縣就失?吾等南下前,在這兩縣留下了足足萬人啊!上師並再三嚴令兩縣守將務必要守望互助,以成掎角之勢,彼此呼應。荀賊只有兩千新卒,怎麼攻下的兩縣?留守此兩縣的兩位渠帥呢?”

    報訊的探馬也不知詳情,說道:“聽逃出來的兵卒說,荀賊遣了些死士先潛入襄城,裡應外合,遂破其城。破了襄城後,他親率主力,遣派精騎為先鋒,複又猛攻郟,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郟也隨之失陷。留守兩縣的兩位渠帥聽說都陣亡了。”

    何曼敏銳地發現到了這番話的重點,問道:“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

    “是。聽說在荀賊打襄城時,襄城的大姓,如李氏者也群起呼應。”

    何曼拿起案幾上的木椀,狠狠地摔到地上,拔劍刺入席前,怒道:“吾等在襄城、郟時,對李、藏、銚諸姓甚是禮遇,而今吾等方離開一日,他們就作亂,迎荀賊入城!豈有此理!”

    他轉對波才,說道:“上師,既然這些賊子這般不識抬舉,那麼等打下父城後,縣裡的諸姓就全屠了吧!”

    帳中的諸小帥們聽到荀貞一夜之間連克兩縣,有的驚恐害怕,有的勃然大怒。

    害怕的竊竊私語,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大怒的應和何曼,紛紛拔劍叫道:“對,等打下了父城,就把縣裡的諸姓全都屠了!要不是他們在內作亂,襄城、郟兩縣內有我上萬人馬,怎會這麼容易就被荀賊攻陷!”

    波才與何曼、帳中的這些小帥們有些不同。

    何曼本是輕俠,這些小帥在起事前也大多是各鄉的輕俠或農人,出身底層,而波才家中豪富,乃是“大家”出身,平時交往的多是如陽翟張氏、黃氏這樣的富貴大姓,深知此類大姓在地方上實力雄厚、影響力極大。因此,在起事後,他想拉攏他們,故而在襄城、郟兩縣時曾專門下令,命部眾不得無故為難這些大姓、士族。只是卻沒想到,他的這番俏媚眼全拋給了瞎子去看!聽得帳中大半的人都在嚷嚷:“破了父城,屠盡諸姓!”他心知眾意不可違,而且襄城、郟兩縣一夜失陷對軍心士氣也是個不小的打擊,為了挽回士氣,也不能拒絕這些小帥們要求屠諸姓的要求。自古以來攻城略地,“屠城”是最容易調動士卒鬥志的不二法門。

    他深呼口氣,平息了一下因為聽到襄城、郟兩縣失陷而被震動的心情,說道:“這些大姓既不識抬舉,就依爾等所言,待父城破後,盡屠之!”

    得了他的承諾,帳中諸小帥安靜了下來,怒氣發洩出去之後,人們就會重歸冷靜,現在襄城、郟被荀貞打下了,也就是說,黃巾軍數萬眾沒有退路了。不但沒有退路了,而且時刻都面臨著荀貞南渡汝水、從後擊之的危險。

    荀貞雖只有兩千新卒,但黃巾軍先有陽翟之敗,接著襄城、郟兩縣丟失,連著三次敗在荀貞手上,而今細細想來,前有父城未克,後有荀貞虎視眈眈,儘管他只有兩千人,卻給他們造成了如山的壓力。許多小帥遍體生寒,有人倒抽冷氣。帳中的氣氛變得沉默壓抑起來。

    波才、何曼注意到了這種氣氛。

    何曼心道:“荀賊攻下襄城、郟的消息想來很快就會傳遍軍中,沒有了襄城、郟,我軍就沒了退路,軍中定會人心惶惶。”他收劍歸鞘,顧視帳中諸人,說道,“荀賊取下了襄城、郟,你們說,他接下來會不會南下擊我?”

    諸小帥皆道:“肯定會!”

    何曼問道:“那你們覺得咱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有的小帥咬牙切齒,說道:“回師北上,攻打襄城、郟兩縣,給死去的人報仇,殺了荀賊,把臧、銚、李諸姓盡數都給屠了!”

    有的小帥畏首縮腦,說道:“荀賊兵鋒銳,不可犯,要不咱們捨棄父城,去陽城、輪氏吧!”而今潁川全郡,只剩下陽城、輪氏還在黃巾軍的手中了。這兩個縣在郡之最西北,與京畿接壤。

    何曼聞言,冷笑說道:“賊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從洛陽入潁川,陽城、輪氏是必經之地。現在去這兩個縣?自尋死路!”

    “那以將軍以為,吾輩該怎麼辦?”

    何曼轉問波才:“上師以為該當如何?”

    波才有和何曼一樣的擔憂,也擔憂襄城、郟被攻陷的消息傳開後會造成軍心不穩。他已經想到了對策,說道:“為今之計,只有全力攻打父城!”

    何曼猛然起身,按劍說道:“上師所言甚是!”他居高臨下,睨視跪坐帳下的諸多小帥,大聲說道,“今襄城、郟失陷,吾輩沒了後路。前有父城,後有荀賊,一個不慎,就是死無葬身地。我聞人言: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就是置之死地的時候了!要想求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全力攻打父城!除此之外皆是死路!諸君,當此之時,萬不可瞻顧猶疑!”

    他再度抽出利劍,提劍大步行到帳中,面對波才跪下,拜倒請戰:“攻父城,曼求為先鋒!”

    黃巾軍中雖大多是出身自底層的百姓,但眼光與見識本就與出身無關,因此黃巾軍中亦有英俊之才。波才、何曼就是其中的代表。

    波才小有遠見,亦有些智謀。何曼勇敢,同時也有眼光和見識。帳中的這些小帥們中也有遠見之人,應和何曼,說道:“上師和何將軍說得很對!眼下吾輩別無出路,唯有盡快攻下父城這一個辦法而已!”也都起身到帳中,跪在何曼的身後,伏地請戰。

    波才立起於諸人之前,環顧帳內,說道:“令:明天一早,全軍攻城!何曼為先鋒,我親督陣,有臨敵而不死戰者,斬!城破,屠之。”

    小帥們齊齊拜倒應道:“諾!”

    波才頓了頓,又道:“我聞荀賊練兵時,專門從新卒中抽選出勇武敢戰之士編為一屯,取名‘陷陣’。此法,吾等亦可用之。爾等回去後,今晚就從你們的部眾中選撿勇武可用之人,全部送到我這裡來。我要專門把他們編為一營。……,何曼,這一營就由你帶之。”

    潁川黃巾軍中現在兩大派系,一個波才,一個何曼。為了軍中的小帥們能心甘情願地把各自部中的勇武之士選出送來,波才沒有任用自己的嫡系親信來當這個將要編成的“陷陣營”的長官,而是選用了何曼。這樣做,波才這一派的小帥會從令,何曼這一派的小帥也會服從。

    波才和何曼是有矛盾的,但當此危急之時,事關全軍存亡,他從大局出發作出了這個決定。何曼事先沒有料到,先是驚訝,繼而再拜,大聲說道:“謹從師令!請上師放心,明日攻城,曼必先登!”

    “為防荀賊趁我攻城時南渡汝水,郝苗,你帶你部兩千人巡弋汝水南岸。一旦發現荀賊過河即橫擊之,並速報與我知。”

    被他點名的這個叫郝苗的小帥是他的親信,大聲應諾。

    這天的軍議,黃巾軍定下了針對荀貞取下襄城、郟兩縣的對策。

    次日一早,郝苗帶部巡弋汝水南岸,以防荀貞南下,波才、何曼傾盡全力猛攻父城。

    ……

    襄城縣中。

    昨天送走了兩道捷報,讓士卒們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荀貞就召齊諸部,令荀成、任犢帶著輜重兵抬來兩大箱錢。任犢就是小任,因為荀成一人難管全軍輜重,荀貞便將任犢派去做他的副手。小任和小夏兩個是除了程偃之外,荀貞最信用的兩個親隨,他兩人鞍前馬後追隨了荀貞多年,雖無大功,也有苦勞,如今小夏被任為屯長,小任又被任為荀成的副手,也算酬功。

    兵法云:“賞貴信,罰貴必”,又云:“賞不逾日,罰不還面”。

    獎罰一定要信用,而且都要及時。只有這樣,才能讓將士們奮勇地殺敵並不敢觸犯軍紀。

    昨天南渡潁水,連得兩縣,軍中多有立功者,荀貞準備當眾給以獎賞。

    負責軍法的時尚和史諾早在昨天晚上就把立功將士的名單寫好,並記載入功勞簿中了。

    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來到後,荀貞把他們留為帳前吏。李博、宣康負責處理案牘公文,時尚、史諾負責記錄功勞簿,兼行軍法。荀貞的這支新軍目前雖人數不多,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是初具規模了。文有荀、戲,武有樂、許等,雜務、賞罰則有李博、宣康、時尚、史諾。

    昨日兩戰,克復兩城,功勞最大的當然是辛璦、蘇則、蘇正。他三人以五十騎取一大縣,斬獲兩千余,簡直是個奇跡,被記為奇功。

    辛璦、蘇則、蘇正等騎在樂進和高素到了郟縣接管了城防後,昨天就回來了。隨著荀貞在高臺上叫他們的名字,他們出列行至台下。

    荀貞面對全軍,說道:“辛璦、蘇家兄弟率五十騎複一大縣,斬獲兩千餘,斬賊渠帥一。是為奇功。奇功者,不能以常格酬敘,錢、爵不足賞其功。先賞辛璦、蘇家兄弟人各五金,隨行諸騎人各二金,至於其它,我已將他們的功勞報給府君,且等府君示下。”

    辛璦和蘇家兄弟率五十騎克復一縣,傳奇似的故事早在軍中傳遍。

    荀貞會對他們有重賞,這是士卒們意料中事,但卻沒料到賞格會這麼重。“五金”,官價折合錢五萬,實際在民間的換算中遠不止這個數兒。家訾十萬就是“中人”之家了,在場的士卒們多為貧寒之家,別說家訾十萬,家裡有一千錢的都少,而且除了這個賞錢,聽荀貞意思,太守還會有更大的賞賜下來。爵位就不用說了,肯定會賞,說不定還會給一個吏職!錢財、功名一下就全都有了。

    辛璦是士族子弟,家裡也有錢,對這個賞賜不在乎,士卒們不同。

    聞得這個賞賜,士卒們無不豔羨。雖然豔羨,卻不嫉妒。這是人家掙來的!一些自恃武勇膽氣的士卒就暗下決心:“也要拿一個奇功來!”

    辛璦和蘇家兄弟等人是首功,次功則是原盼、陳褒、劉鄧。

    辛璦等退下一邊。原盼、陳褒、劉鄧帶著隨他們潛入襄城的人行到台前。隨他們入城的有百五十人,傷亡了十幾個,現還有一百三十多人。

    荀貞說道:“原盼、陳褒、劉鄧帶百五十勇士潛入襄城,為內應,吾部因此才得以克復襄城。這是‘大功’。原盼、陳褒、劉鄧,人賞二金,隨行勇士,人賞五千錢。傷者,錢倍之。陣亡者,錢兩倍之。等到戰後,我會派人把錢給陣亡士卒的家裡送去。”

    陣亡的賞兩萬錢,不少了。在場的士卒們都是窮命,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來兩萬錢,那麼就算陣亡了,家裡也可以得到這筆錢。

    荀貞又道:“爵位之賞需得上報朝廷,原盼等人的功勞我也報給府君了,待府君上報後再行拜爵之賞。原盼功大,任為屯長。”

    原盼投荀貞時帶來了五十個子弟,荀成來時也來了百人。這一百五十人一直沒有正式編制,剛好趁這個機會,將之編為一半個屯。拔擢原盼為其中一個屯的屯長。另外半個屯,先由程偃領之。

    只要立功,不但厚賞、拜爵,而且能夠被任為軍官。士卒們聞言,更是暗下決心要在未來的戰中殺敵立功了。

    接下來,是在夜取襄城一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此戰因是夜襲,有內應,“賊兵”多在睡中,沒有防備,又有縣中的李氏等大姓相助,士卒們傷亡不多,總共只傷亡了數十人。立功者的很多,有三百多人。其中最突出的是江禽曲。江禽曲斬殺的敵人首級不是最多,但他們最先沖進了黃巾軍在縣裡的營地,因此俘虜最多,整整俘虜了八百多“賊兵”。按照早前定下的賞格,荀貞一一給這些立功的將士們發下賞賜。

    連取兩城本就是大勝,荀貞又及時地給以行賞。軍中士氣大漲,十分高昂。

    ……

    等行過賞,士卒們解散之後,荀貞請荀攸、戲志才兩人來到他的帳中。

    荀攸笑道:“吾軍新成,初戰就連捷,士氣高昂,軍心可用啊!”

    戲志才也很欣喜,調笑似的對荀貞說道:“貞之,你昨天送的捷報府君肯定已經接到了。你今天賞了立功的將士,你說府君會怎麼賞你呢?”

    荀貞笑道:“今日之勝,半為兩位謀劃之功,半賴辛璦、陳褒、劉鄧等將士奇勇。如貞者,因人成事者也!”荀貞這一句是自謙之詞,說的有對的地方,也有謙虛的地方。他說這此“破賊”一半是荀攸、戲志才之功,一半是辛璦、陳褒、劉鄧等人之功,這是事實,但他卻也不是他自己說的“因人成事”,他對這次的大勝也付出了很多。比如早先的練兵,比如昨晚夜襲襄城縣時的身先士卒,這些都是他的功勞。

    戲志才笑道:“昔高祖問韓侯:‘如我能將幾何’?韓侯說高祖‘不能將兵,而能將將’。貞之,你說你‘因人成事’是在吹噓你能‘將將’麼?”

    三人哈哈大笑。

    笑罷,荀貞請他倆落座,令程偃出去在帳外守衛,禁無關人等入內。

    戲志才聞弦歌而知雅意,問荀貞:“貞之,你叫程偃出去,關防森嚴,是有事要議麼?”

    “然也。”荀貞坐在上首,往帳外望去,見營中整齊肅然,解散的士卒們沒有一個在外散亂閑走的,頗是滿意,收回視線,說道,“波才率數萬眾將攻父城,父城城小卒少,難以久持。昨天我問你們吾部是否應該南下?你們說先行過賞賜,讓兵卒們休息兩天再說。今我已行過賞賜,兵卒們昨晚也休息了一夜,是不是可以南下了?”

    荀攸、戲志才笑道:“這事兒昨天不是議過了麼?貞之,何其急也!昨日方才議過,今日又議!”

    荀貞正氣凜然,說道:“吾等不能坐視父城不救。”

    他起身負手,在帳內踱步,面現憂色,如心懷郡南的數十萬百姓:“便無府君嚴令,我也無法坐視郡南百姓遭賊兵而不救啊。昨日不能南下是因為將士疲憊,功勞未賞。今賞已畢,將士也休息一夜了,若是再不南下,我心難安。志才、公達,我不瞞你兩位,我昨晚一夜未眠啊!一思及數十萬百姓將受賊苦,唉,輾轉難眠。”

    他這一番話所言不實,只有一句是對的:他昨晚的確沒怎麼睡覺,但不是在心憂郡南百姓,而是在琢磨朝廷的援軍何時會到。

    昨天和荀攸、戲志才議完事,處理完軍務,睡下後,他忽然想起了朝廷援軍這件事。

    他記得由皇甫嵩、朱俊分路率領的援軍應該是在波才起事後太久就到了。波才起兵至今已半個月了,估計最多再等七八天、十來天,皇甫嵩、朱俊可能就會到。皇甫嵩、朱俊都是名將,他們一到,就沒他什麼事兒了。得隴望蜀,人之常情。他最初自請為繁陽亭長時只是為了能求在亂世中活命,有了許仲、江禽等一干賓客後,他就想在亂世中做出點功業了,現在有了兩千部眾,並連敗波才,也算略有功業了,他接下來當然就希望能把這個“功業”做得再大一點。故此,他想趕在皇甫嵩、朱俊到來前再立下點功。

    當然了,立功也得量力而為,他就這麼兩千部眾,不能浪戰。

    為了能保證取勝,至少不會大敗,他昨晚睡時已是二更,又爬起來對著地圖琢磨了半宿,有了點想法,只是還拿不太准,所以今天又把荀攸、戲志才請來,想聽聽他倆的意見。此二人皆智謀之士,若是他倆都贊同,說明可以一試,就南下,若是他倆不贊同,那就再說。

    荀攸問道:“那你有何打算?”

    荀貞親把地圖取出,鋪在帳中地上,請他兩人觀看,說道:“我為北部督郵時行郡北諸縣,到過汝水南岸的五個縣,此處的地形與潁水兩岸不同。潁水沿岸多平原,而這裡山巒起伏。從郟、父城向東南,道多坦平,向西北,則山岩層疊,直接關中。……,你們看:父城東南平坦,而西北邊就多山,山有鳳翅、峨眉、扈陽,群山層疊,參差連峙。”

    荀攸、戲志才點頭稱是。

    荀攸問道:“這麼說,你是想運用‘地利’了?”

    “前漢智囊晁公云:‘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三者之中,地利第一,可見地利之重要。我部雖然人少,但是新勝之軍,士氣正高,就像志才你說的‘軍心可用’,如果咱們能把父城這一帶的地形好好把握住,加以利用,那麼賊兵雖眾,也不是不能取勝的,即便不能取得大勝,至少也可以從側面緩解一下父城的壓力。……,兩位以為如何?”

    智囊晁公即前漢名臣晁錯,晁錯是本郡陽翟人,做過太子家令,太子的老師,被太子、後來的景帝尊為“智囊”,這句話出自他著名的兵事論文的《言兵事疏》。現在三急之中,相比黃巾軍,荀貞已占了後兩條,若再用上地利,確實可以一戰。

    戲志才觀圖深思,問道:“你想怎麼用‘地利’?”

    “鳳翅諸山皆在父城之西北,距父城或近或遠,我思之良久,以為要想用‘地利’,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誘敵。”

    荀攸說道:“誘敵?”

    戲志才了然,問道:“你是想先先設伏山中,然後詐敗誘敵入彀麼?”

    “然也!”

    戲志才一邊觀圖思考,一邊說道:“我部連複襄城、郟,波才聞訊後定會大怒,當我部與之接戰後,若做出詐敗不支之態,裝作逃跑,他們十有八九會緊追不放的。此計應可行之,只是……。”

    “只是什麼?”

    “選誰去做這個詐敗之將,卻要好好斟酌。”

    荀攸點頭贊同,說道:“的確。”

    相比打勝仗,打敗仗更難。一等將軍可勝可敗,二等將軍能勝不能敗。敗仗難打,詐敗更難。當士卒們“逃跑”的時候是最難指揮的時候,逃著逃著可能就真的變成逃命了,非得有一定的指揮技巧才能保證不會把一場詐敗變成一場真敗。

    荀貞問道:“許仲如何?”

    荀攸說道:“前時陽翟之戰,你出城擊賊,我在城上觀之。許仲臨危不憚,然其沉默寡言,攻堅則可,詐敗不行。”詐敗要能眼觀六路,及時地進行指揮協調,許仲不是個靈活機變的人,不合適。

    “樂進如何?”

    樂進現在郟縣守城,但如果他合適,可以把他調回來。荀攸搖了搖頭,說道:“樂文謙勇烈果決,奔襲可也,詐敗不行。”

    “江禽如何?”

    “江伯禽在陽翟戰中從你出戰,位在陣後,每當賊現出怯戰之態時,他常大呼奮叫,使敵愈怯而使我愈勇。此人能借勢,可助勝而不可詐敗。”

    “高素如何?”

    “高子繡飛揚易怒,可激之使戰強敵,不可詐敗。”

    “文聘如何?”

    荀攸怫然不樂,說道:“貞之,你在戲弄我麼?仲業可謂少年老成,然而年未弱冠,用為一偏裨,衝鋒陷陣可也,如何能行詐敗之事?”

    荀貞笑道:“我知道你想用誰來做此詐敗之將了!”

    “誰?”

    “必是陳褒。”

    荀攸沉吟再三,最終還是緩緩搖頭,說道:“非也!陳褒在陽翟從你出戰時位在陣中,居中策應,靈活機變,前夜潛入襄城,勇慎有謀,以他之能,或可用來誘敵詐敗,只是可惜他地位不高,名聲不顯,賊眾不知其名,難生必追之念,不合適也。”

    “這樣說來,你是想讓一個位高有名、賊皆知之的人來做這個誘敵詐敗的人選了?”

    “然也。”

    “遍數全軍,只有一人合適。”荀貞以手自指,笑道,“那就是我了。”

    荀攸歎道:“唉,若誘敵非你不可啊!貞之,波才攻陽翟不克,連失襄城、郟,損兵折將,死傷數千,都是因為你!他恨你入骨。若用別人詐敗誘敵,他可能會因為先前的連敗而生疑,不會上當,只有你親自誘敵,他才有可能會上當啊。”

    “我也正是此想!”

    “只是,……。”

    “什麼?”

    “此去太過危險!波才不是傻子,他連戰連敗,必然謹慎,很可能會猜出你在誘敵,所以要想讓他明知是計也忍不住還會中計上當的話,你此去誘敵就不能帶太多人馬。只有帶的人少,才能讓波才明知是計也忍不住誘惑。可帶的人越少就越危險啊!”

    荀貞心道:“我為繁陽亭長時聞鼓夜起、越境擊賊,我為西鄉有秩薔夫時捕滅鄉中強豪第三氏,我為北部督郵時暮入沈宅,手刃沈馴,又月前,我雪夜攻莊,捕殺波才、波連,又守陽翟,我帶數百騎出城迎擊波才十萬之眾。種種般般,哪個不危險?當今亂世將起,唯有忘死方能生!”

    “唯有忘死方能生”。這是他穿越以來,在近年中得到的最大的經驗。他笑道:“又不是我一人南下!波才連敗之將,何足懼也?我只怕他不敢追我不肯中計!”冒險也會上癮,經過了這麼多事後,荀貞在面對危險時已不再是最初只求保命的那個他了。他樂在其中,膽氣甚豪。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19:37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5 此子乃忠直奇節士

    南下之前還有幾件事要辦。

    一件是處理俘虜。

    連複襄城、郟兩縣,獲俘數千,要妥善安排。為了安排他們,荀貞頗費了點思量。有兩個難辦的地方:第一不能屠之,第二不能留在兩縣。若屠之,只會引起仇恨,不利下邊的作戰,當黃巾軍的士卒聽說俘虜都被屠殺了後,肯定會死戰的。若留在兩縣,一旦作亂,再把這兩縣丟了事小,南下的部隊沒了撤退的後路就麻煩了。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收編,可就眼下來說並不適合。潁川黃巾軍剛揭旗造反不久,儘管在陽翟敗了一次,又丟了兩座縣城,士氣可能會較低,但凝聚力尚在,一則,張角兄弟還沒死,正在冀州攻城略地,二來,他們還有數萬之眾,三者,與潁川接壤的汝南、南陽等郡內的黃巾軍攻勢更猛,人也更多,有一二十萬之眾,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潁川郡的黃巾軍還沒有到悲觀絕望的時候,可能仍然認為他們會取得最終的勝利。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收編俘虜就會冒很大的風險,尤其荀貞的本部才只有兩千來人。

    因此之故,他再三斟酌。

    經過與荀攸、戲志才的商議,荀貞接受了戲志才的意見:“賊兵中多有父子、兄弟皆從賊者,可從中選壯士出來,父子皆在者選其父,兄弟皆在中選其兄,將之編為死士,然後將其子、其弟送去陽翟看管。戰時,驅父、兄死士赴前,用甲士隨後監陣,若有巡梭不前的,立斬之,並將送去陽翟的其子、其弟也斬之。如此,父念子,兄念弟,定能死戰。”

    戲志才的選法很有講究,為何不選子、弟為死士,而選父、兄呢?虎毒不食子,為父者肯定慈愛兒子,但做兒子的就不一定會孝順父親,所以選父為死士,留子為人質。長兄為父,做兄長的通常會照顧弟弟,而做弟弟的不一定就會照顧兄長,所以選兄為死士,留弟為人質。

    荀攸聞言,大為讚歎,說道:“此策可行。”

    荀攸、戲志才雖皆為智謀之士,但兩人亦有不同。荀攸比較“正”,戲志才比較“奇”。這和他倆的成長環境、接受的教育有關。

    荀攸是士族子弟,族中長輩多是被天下士子交口稱讚、深深佩服的“君子”,生長在“君子”之家,受家教影響,光明正大,能行“堂堂正正正之策”,不擅“奇詭偏銳之計”。戲志才則是寒家子弟,在重族姓的當世,為了能出人頭地,劍走偏鋒也是正常。

    荀貞笑道:“這個辦法不錯,但俘虜中也有許多是一人從賊的。對這些人,志才,你又有何奇策啊?”

    戲志才說道:“一人從賊,死則死矣,沒什麼牽掛的。對這些人我就沒辦法了。”

    荀貞做出決定,說道:“既如此,那就把他們也送去陽翟。”

    說實話,荀貞是不太情願把這些俘虜送走的。波才留在兩縣留守的兵卒多為精壯,數千俘虜,就是數千精壯啊!若能收編,自家的實力足能擴大一倍還多。只是可惜,目前的條件卻不允許這麼做。

    他遺憾的砸了砸嘴。

    議定此事,還有一事。

    即是父城的現狀。

    既已決定南下救援父城,也定下了誘敵伏兵之計,那對父城的現狀就要了如指掌,方能知己知彼。打下襄城、搜捕完縣中的殘餘黃巾士卒後,荀貞就派了不少哨探潛渡汝水,去父城附近打探消息。從上午起,哨探絡繹歸來,到下午為止,已得了十幾道情報,勾勒出了父城的現狀。

    波才、何曼到了城下後,將數萬眾分為三個部分。

    一部兩千餘人,巡弋汝水南岸。

    荀攸說道:“這顯是在防吾等南下。”

    一部四五千人,停駐在父城東南二十裡外的巾車鄉。巾車鄉在父城和昆陽之間,光武皇帝當年在昆陽戰後,略地潁川,攻打過父城,但沒有打下,就曾退到此地屯駐過,在這裡得了“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的父城人馮異。

    荀攸說道:“波才分兵屯駐此地,應是為了防備昆陽等縣援助父城。”汝水南岸的五個縣,父城在最西邊,次之昆陽,次之舞陽,次之定陵,次之郾縣。

    此兩部兵馬之外就是波才、何曼親率的主力了,共有七八萬人。

    這七八萬人只是一個估計的概數。黃巾軍建制混亂,旗幟不一,紮的營地也不規範,這裡一塊、那裡一片,亂七八糟,很難通過觀察得出他們具體的兵力,只能估算出一個數字。莫說荀貞的探馬難以探出他們的兵力人數,便是波才、何曼恐怕也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兵卒。

    這七八萬人又分為兩部。

    一部由何曼統率,在主攻父城的東面城牆,此部約有一萬多人。另一部由波才統帶,包圍了父城其餘的三面城牆。波才、何曼之所以把主攻的方向選在了父城的東面是有原因的:父城縣外西北方地形崎嶇,不宜排兵佈陣,難為主攻方向,南面不遠有個大湖,林木茂盛,也不宜為主攻方向,只有東邊,不但地形平坦,能把人馬拉開,而且也沒有什麼湖泊、林木,適合主攻。

    據探馬回報,何曼對父城的進攻甚是猛烈,他親自帶人衝鋒,並在攻城隊伍的陣後佈置了監陣的士卒,只要有後退不戰的兵卒,當場砍頭。在襄城、郟停駐期間,波才吸取上次攻打陽翟不克的教訓,令人砍伐樹木,製作了不少攻城器械。這些攻城器械也都用在了這次攻城中。探馬從遠處望去,只見父城東城下“賊兵”如潮,一次十幾架雲梯豎到城牆上,若有被摧毀或推倒不能再用的,立刻就有新的雲梯補替上去,成千上萬的黃巾軍士卒前赴後繼,殺聲震天。探馬伏在數裡外都能聽到喊殺聲,可以感覺到因為大批士卒前進而產生的地面震動。

    這些探馬皆參加過陽翟之戰,報告完敵情後幾乎都會加上一句:“波才率十萬眾攻陽翟的時候也沒這個聲勢,父城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在聽到探馬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句話後,荀攸說道:“當日波才攻陽翟乃是新起之賊,士氣正高,現在他攻父城是在接連大敗、損兵折將後,但聲勢卻勝過當時,這說明他在攻陽翟中學到了些攻城的經驗並加以了運用,並且他應已知吾等克復了襄城、郟,自覺沒了後路,故奮力擊城。”

    戲志才說道:“‘因怒興師曰剛’。‘怒’雖是將者之所戒,但剛強之師卻也不可小覷啊。”

    “剛強之師不可小覷”,在聽完這些情況後,荀貞雖然未因此而改變“南下立功”的決定,但卻更加的謹慎了。

    還有一件事:李宣的父親李瓚在知道荀貞決定南渡汝水,馳援父城之後,決定助之,親自出面說動了城中諸姓,從他們族中的子弟、賓客中湊出了五百人給他,都是青壯能戰的,得好好尋思一下怎麼使用。

    荀貞決定:從其中選百人勇壯者編入陷陣屯,早在何曼最初破城後,黃巾軍就在襄城縣內大肆擄掠燒殺了一番,陽翟一戰後,黃巾軍的潰卒又大批來到,更是擾亂地方,百姓怨之,能被稱得上“城中諸姓”的都是大族,大族通常有錢,有錢就是被禍害的對象,這些子弟、賓客也算復仇之士了,可以編入敢死的陷陣屯。陷陣屯擴大為陷陣曲,劉鄧升為曲長。

    五百人選百人,還有四百人,荀貞將之編成了兩曲,取名為為襄城左曲和襄城右曲。

    他本是想請李宣來做這兩曲的長官的,李宣不好武,不喜兵事,拒絕了,就把這兩曲給了許仲。至於這兩曲的長官,為了方便指揮,就從這兩曲中選擇。事實上也只能從這兩曲中選擇,曲中兵卒都是襄城諸姓的子弟、賓客,不會樂意由外人統帶的。

    這樣一來,許仲手下就有三曲的兵力了。一個曲叫曲長,三個曲就不能叫曲長了。漢家兵制,五曲一部,三個曲勉強也可成一部了。許仲是諸將中第一個當上“部長”的人。部之主將應叫“校尉”,校尉秩比二千石,荀貞的這支部隊帶有私兵性質,不敢用朝廷官制,因一如既往,也給改了個名字,改為“部長”。

    戰前諸事議定辦妥,荀貞又去了一趟李家,拜見李瓚,一為南下前的辭行,二為感謝他給自己召的這五百人。

    他麾下總共大約三千人,才複襄城、郟,未及多做休整就又主動提師南下,援救父城,迎戰波才的數萬眾。李瓚對他這份上忠漢室、下懷百姓,為平賊亂不惜己身的“大義”極為讚賞,誇讚不已。

    荀貞說道:“複襄城、郟後,俘賊數千,今依志才之計,從中選出了五百可用之人,仍有數千剩餘,我要南下無法顧及他們,因有一事相求。”

    “子言之。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辭。”

    “我想請公在縣裡組織些人,把他們送去陽翟。”

    李瓚一口就答應了:“此小事耳,易哉!”

    荀貞大喜,說道:“多謝公了!”頓了頓,又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請說。”

    “捷報已送去陽翟,府君尚未回文。縣中賊亂方平,不可無主,貞斗膽請公先出面安縣撫民。”

    因受李膺的緣故,李瓚也在被禁錮之列,不能入仕,但如今賊亂,當行非常之法,他略一遲疑就答應了。

    荀貞喜道:“有公臨縣,我此次南下無後顧之憂了!我明日午時就南渡汝水,馳救父城!”

    李瓚問道:“為何午時?汝水南岸必有賊兵哨騎,午時渡河,恐會被發現啊!為何不夜渡呢?數日前子來襄城,不就是在晚上渡過的潁水麼?”

    荀貞笑道:“此我誘敵之計也,今次南下之軍由我先行,午時渡河,餘眾則會在晚上渡河。”

    “噢?願聞其詳。”

    荀貞只是笑,不肯說了。

    李瓚了然,也不惱,說道:“此等戎機秘事,本不是我該問的。子不說,我也就不問了!子智勇雙全,乃是吾郡人傑,今既有定計,此番南下必能獲大勝了!吾在襄城候子捷音。”

    荀貞謝過,告辭離去。

    等他走後,李瓚對陪坐在側的李宣說道:“方複襄城、郟,未及休整,即又南救父城,此子乃忠直奇節士!不愧荀姓。去年他為北部督郵,行縣至吾縣,你迎他來家中,對談數日,我問你對他是何觀感,你說:‘才為中人,氣度過人,寬容雅量,謙和沉穩’。與士交,他可能謙和沉穩,然與賊戰,他唯恐不及啊!此子不但氣度過人,節操也過人!‘友者,友直、友諒、友多聞’,如貞者,可謂直。人之交友,所為者何?一為道同,二為補不足,你少習家學,文有成而武不及,太平世時或能安然居,當有賊亂難以保身。以後,你可與他深交之。”

    李宣恭謹應諾。

    ……

    次日上午,荀貞留下了荀成、小任帶著早先編入輜重營的三四百丁壯並及文聘一曲兵卒協助李瓚守城,之後整部南下。

    樂進、高素兩曲去了郟,文聘一曲留在襄城,這就是六百人。因李瓚的功勞,得到了五百襄城子弟的補充,又選出了五百余可用的黃巾死士,再除掉之前打襄城縣時數十傷亡,也就是說荀貞準備帶著南下的人馬依然是兩千上下。

    不過,這兩千上下的人馬不是同時出城的。

    荀貞將之分為了兩批,分批出城。

    第一批六百人,由他親帶,午時出城。第二批一千四五百人,由荀攸和戲志才率領,到了晚上再趁夜南下。這是為了能更好地使用誘敵伏兵之計。如果同時出城,就不好伏兵了,而分批出城,可以給黃巾軍一個錯覺,或許會錯認為荀貞這支人馬是來探視黃巾軍攻打父城的情況的。

    按照計劃,荀貞帶的這六百人渡河南下後,會沿河緩行。荀攸、戲志才帶的這一千四五百人夜渡後則向西北急行,去父城西北邊的山中埋伏。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荀貞帶的這六百人就是一個“誘餌”,用來誘敵上當中計的。

    襄城緊挨汝水,出城向南不遠就有一個渡口,但不能從此處渡河,因為這裡是波才派出巡弋汝水南岸的那一支人馬的重點監視地帶。汝水雖不太寬,也是河,萬一在渡河時被黃巾兵卒攻之,就是“半渡而被擊”,兵家之忌。因而,出了城後,荀貞先往沿河向上,朝著郟縣的方向行出一二十裡後,才選了一段狹窄的河段渡水。

    二月春天,河水未漲,不是很深,可以騎馬而過。

    荀貞先遣辛璦率數十騎過河到對面警戒,接著六百人次第過河。

    這六百人是三個曲。一個江禽曲,一個陳褒曲,一個劉鄧的陷陣曲。許仲本是堅決要從他首發南下的,但他部中有全軍唯一的一個弓弩曲,弓弩適合伏擊,因此荀貞沒有帶他,而是把他留給了荀攸和戲志才。

    江禽曲是第一個渡過了河,渡過水後馬上散開,配合騎兵警戒。有了這一曲步卒,再加上辛璦等騎,就不用再擔憂黃巾軍來攻了。

    在江禽曲的士卒渡河時,荀貞一直擔著心,等他們渡過河後,放鬆下來。

    這次渡河南下,荀貞還帶了宣康同行。宣康曾經跟著荀貞行過縣,每過一縣,荀貞都會指點地勢,引用過去的戰例來分析此地地形之利弊、可用之處,宣康對這些很感興趣,荀貞很喜歡他,也想再鍛煉鍛煉他,所以這次帶了他一起南下。

    宣康策騎從在他的馬後,說道:“賊兵到底不會用兵。要換了我,這汝水南岸必是要看得嚴嚴實實的,哪裡會給敵人渡水的機會?”

    荀貞笑道:“知易行難,紙上談兵易,做起來難。汝水西入我郡,東流出,長數百里,賊兵只有兩千來人在看此水,又哪裡看得過來?”

    用了半個時辰,六百人渡河完畢。其間,在渡過了一大半人馬時,有一股巡弋的黃巾軍兵卒發現了他們,但這股黃巾兵卒人數不多,只有一二十人,被辛璦等騎追殺了一陣,就全部殺死了。過河之後,荀貞散出探馬打探敵情,慢慢沿河西北行。前行數裡,又遇到了兩股黃巾軍的巡邏隊伍,人數也都不多,各只一二十人,輕而易舉地就將之分別滅了。這時,已到申時末了。

    荀貞離開河岸,在官道邊的田野中選了處背臨一座小丘陵的空地做為暫時駐紮之所,令將士們席地而坐稍作休息,同時吃點隨行攜帶的乾糧。此次六百人從他過河南下,而前方則是數萬黃巾軍,荀貞不知士氣如何,乃按行諸曲。

    這次跟他來的幾個軍官,辛璦以五十騎取郟縣,膽大包天,江禽遊俠兒,也頗有膽氣,劉鄧曾從荀貞暮入沈宅,擊殺沈馴,並在“雪夜攻莊”一戰中,在波家的賓客和道徒群中,從後斬殺波連,更不必說,陳褒和原盼、劉鄧兩人帶著一百五十騎潛入襄城縣為內應,也是膽子不小。

    這幾個人不用擔憂,主要是士卒。

    荀貞行完三個曲,發現士卒們雖然有惶恐的,但整體來說還是不錯。

    這有幾個方面的原因:其一,荀貞剛帶著他們大勝一場,正士氣高昂,其二,荀貞及時行賞,也激勵了士氣,其三,這次南下是荀貞親自帶著他們來的,荀貞是主將,名族子弟,郡兵曹掾,性命比他們寶貴多了,若是必死,他可能會親自帶隊先行麼?故此,士氣還算不錯。

    行完曲,荀貞叫來辛璦,對他說道:“現在咱們等同是在敵境,不可不謹慎。你帶上幾騎去那邊的高地,細細觀察遠近情況,若有賊兵經過或者來到,你可打旗示警。”令程偃從隨行所帶的一些輕便輜重中取出數面旗幟。這些旗幟的顏色各不相同,有青、有赤、有黃、有黑。這幾個顏色都比較鮮亮,即使在遠處也能輕易地分辨看出。

    他把這幾面旗幟交給辛璦,接著對他說道:“當有賊兵經過或來到時,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二百以下,你打青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二百以上五百以下,你打黑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五百以上一千以下,你打黃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一千以上,你打赤旗。”

    辛璦應諾。

    他前天與蘇家兄弟帶五十騎攻複郟,回到襄城後,荀貞先嘉獎他了一番,繼而按荀攸的建議又當面告誡他了一番,告訴他此次以五十騎複郟只是僥倖,下次不可這麼冒險了。打仗有正有奇,正為主,奇為輔。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非到萬不得已之時最好不要冒險。

    對以五十騎複郟這件奇功,辛璦本人並不太以為意。他是個疏懶的人,之所以從荀貞擊賊,不是為了功名,而是他喜歡這種生活。

    荀貞再又讓程偃拿來幾其它顏色的旗幟,也交給辛璦,接著又說道:“若來到之賊兵全是步卒,你就只打剛才那幾面旗幟,若是騎兵,你就打這幾面旗幟,如前,一樣按賊騎打不同之旗。若是步騎皆有,你就把兩種旗幟都打出來。”

    辛璦應諾,收好旗幟,從他自己帶來軍中的二十三騎中挑了幾個機靈勇敢的,離開這片暫時的駐地,馳奔出去,上了遠處的高地。

    荀貞選的這個臨時紮營之處不是亂選的。

    這塊地方近有丘陵為倚,遠有高地可供瞭望,並且在丘陵後邊不是太遠又有一片林木,可以利用來隱藏伏兵。戰陣之間,立屍之所,行軍打仗容不得半點大意,營地的選擇至關重要,一塊好的營地足能頂的上一支精銳的士卒。天時、地利、人和,地利即是此也。

    宣康看著辛璦等騎到達高地,留了一人看管馬匹,辛璦帶著其他人徒步登高,把旗幟分發給他們,然後開始遠望觀敵。

    宣康先是跟著荀貞行了三個曲,這會兒又看辛璦去了遠處高地,他仰頭望天,天空中有雁群飛過,轉首旁顧,營地周圍青苗起伏,一隻野兔從田壟裡探出頭來,看到這裡有這麼多人,嚇了一跳,掉頭逃竄去。因為荀貞的禁令,兵卒沒有人說話,都席地而坐,抱著兵器,或吃乾糧,或喝水囊裡的水。無論遠近,不見行人,田野和官道上靜悄悄的沒甚聲響。他覺得很無聊。

    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他是很興奮的。他年紀不大,正喜好冒險的時候,班定遠揚威異域的故事傳播得很廣,他視班定遠為他的偶像,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固然不能和班定遠以三十六人夜殺匈奴使團,平定鄯善國相比,但在他出發前的幻想中也是充滿驚險刺激的,最起碼能和辛璦五十騎複郟相提並論!當知道辛璦以五十騎攻複郟縣時,他當時是多麼的羡慕和後悔啊!羡慕辛璦立下了奇功,後悔怎麼沒在辛璦出發前央求荀貞答應他隨從辛璦也去郟縣呢?

    也是因此,在這次荀貞決定南下先發,詐敗誘敵後,他就一直在想怎麼求荀貞答應帶他同去,結果沒等到他提,荀貞先提出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了。他那會兒是多麼的興奮和激動啊!他都想好了如果遇到“賊兵”,他怎麼在荀貞的面前表現他的鎮定和勇武,又如果在詐敗誘敵時,他怎麼在荀貞面前表現他的機智和靈活,只是卻沒想到,渡水南下後卻竟這麼平靜!儘管遇到過幾股黃巾軍巡邏的兵卒,但那才多少人?以六百余步騎擊之,簡直殺雞用牛刀!還沒等他拔出劍來上前參戰,戰鬥就已結束了,風頭全讓辛璦他們那數十騎搶走了,他半點也沒有搶到表現的機會,最先憧憬的他怎麼表現他的勇武機智和從容鎮定,和將要遇到的危險與熱血並存的令人激動的場景,兩者都絲毫沒有出現,本以為此次南下將會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傳奇,如今看來卻平淡如水。

    荀貞坐在地上,程偃拿來水伺候他飲用。

    宣康的心中滿是憧憬和希望,又滿是對眼下平淡如水局面的失望,在失望中又有包藏不住的濃濃的期待,坐立不安,但他又不願被荀貞小看,不希望荀貞認為他沉不住氣,勉強陪著荀貞坐下,各種想法交錯而來,折磨得他十分難受,不時抬眼望遠處的高地看去,看者辛璦等人伏在高地上的一點身影,他心道:“快點舉旗吧!”

    可辛璦與那些騎士的身影卻始終伏在地上,沒有起來,更沒有舉旗。最終按捺不住,他站起來往遠處看,遠處的田野、道上依舊靜悄悄,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他不甘地翹起腳尖,手搭涼棚再往更遠處看,還是靜悄悄、空蕩蕩,只見暖日下,遠樹稀疏,田野青嫩。

    他又坐下來,坐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站起來,如此坐坐站站,不到一刻鐘就起來了四五次,複又坐下了四五次。

    他在荀貞身後坐,荀貞早聽到了他站站坐坐的,這時回過頭,拍了怕他的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側,笑道:“怎麼?害怕賊兵來?”

    “才不是!”

    “那是怎麼了?坐不住似的?”

    宣康很想對荀貞說:“我在盼著賊兵來呢!賊兵來了,我才好在君前展現我的勇武機智,從容鎮定啊!”可這話實在難以啟齒,他覺得羞澀,因轉而問道,“荀君,吾等渡過汝水挺久了,下邊怎麼辦?”

    “怎麼辦?”

    “是啊。”

    荀貞笑道:“一個字。”

    “哪個字?”

    “等。”

    宣康大失所望:“等?”

    荀貞往遠處望了眼,高地上辛璦等人仍伏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他收回目光,笑對宣康說道:“是啊,等波才、何曼發現咱們。”

    “就這樣?不需要做些什麼麼?吾等這次南下,不是要詐敗誘敵麼?”

    “急什麼?志才和公達現在還沒出襄城呢,他們到晚上才會夜渡汝水,渡河後到父城北邊的山中差不多要走五六十裡。等他們到達埋伏的地點,就算一路急行,也得明天早晨了。到達後他們再吃飯,再休憩,再準備,這樣一來,再早也得等到明午他們才能進入戰鬥狀態。現在才什麼時候?離明午還要一夜大半天呢!咱們現在就去詐敗誘敵?詐敗容易,往哪裡誘敵呢?沒有志才、公達他們的埋伏,不是誘敵,是送死,不是詐敗,是真敗啊!”

    荀貞耳提面命,教導宣康:“誘敵之關鍵是誘敵的時間,放到眼下來說,就是咱們被賊兵發現的時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早了,荀攸、戲志才可能還沒準備好,晚了,增加伏兵被發現的可能。”

    “那就這麼坐著等?”

    “也不是。萬一波才太笨,一直沒發現咱們,那咱們此次之詐敗誘敵也是成功不了的。”

    “那怎麼辦?”

    “先等一會兒,如有賊兵經過或來到,咱們就出擊。”

    “如果沒有呢?”

    “沒有?那就主動尋敵。”

    “去哪裡尋?”

    “肯定不能直接去父城周邊,哪兒是賊兵的主力所在。”

    “那去哪裡?”

    “賊兵分出了一部巡弋汝水,咱們就主動去尋這股賊兵!……,叔業,我來考考你,尋這股賊兵有兩個好處,你知道都是什麼麼?”

    “有兩個好處?”宣康開動腦筋,在荀貞的注視中低頭想了會兒,喜上眉梢,說道,“我知道了!”

    “說來聽聽。”

    “一個好處是這股賊兵人少,且分散,好打,吾等不用擔憂會被包圍。”

    “不錯,另一個好處是什麼?”

    “今天晚上戲、荀二君要帶吾部主力夜渡,他們雖是夜渡,但過了河後,要沿河走幾十裡路,很有可能會被這股巡弋汝水南岸的賊兵發現,所以吾等就提前先消滅這股賊兵,等於是給戲、荀二君所帶的主力掃清了道路,減少了他們被發現的可能性!”

    荀貞甚是歡喜,忍不住又拍了拍宣康的腿,笑道:“說的對啊!就是這兩個好處!”

    程偃跪坐在荀貞身邊的另一側,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說道:“荀君,我覺得還有一個好處?”

    “噢?什麼好處?”

    “汝水南岸很長,又遠離父城,離賊兵的主力挺遠。就算波才因為咱們殺剿這股賊兵而被驚動,派了大股賊兵來,咱們也可以帶著他們繞圈子,至不濟再渡水北上,不怕被他們消滅,而且也給明天的詐敗打下了一個基礎。”

    “阿偃,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荀君,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變聰明了。”荀貞哈哈大笑。

    程偃被荀貞一誇,挺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嘿嘿傻笑了幾聲。

    正說話間,遠處高地上辛璦突然站了起來,緊接著另幾個騎士也站了起來,其中一人把手裡的旗打了出來。

    宣康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這幾人,就算在和荀貞說話時,也沒忘了時不時地看上一眼,頭一個發現了他們在打旗,猛地一下竄起,指著說道:“荀君,打旗了!荀君,打旗了!”

    荀貞抬頭望去,見打出的旗是青旗。

    二百人以下打青旗。這應是又是一隊巡邏到此的黃巾軍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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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56 善練兵者必練膽氣

    荀貞從容起身,令各曲士卒站起,準備戰鬥。

    辛璦和那幾個騎士打完旗,跑下高地,負責看管馬匹的那個騎士已把他們的坐騎備好了,他們飛身上馬,馳奔回來。

    “多少人?”

    “百十人。”

    渡河南下以後,先後碰見了三股敵人,都是二三十,這一股百人上下,是目前為止遇到的最多的一股敵人了。

    “往哪個方向去?”

    “正往咱們這個方向來。”

    “好!”

    荀貞當即把江禽、陳褒、劉鄧叫過來,分派任務,命令說道:“伯禽、阿鄧,你兩人帶你們的本曲人馬分別伏在這個丘陵的左右。等他們到時,你們就隨我殺賊!阿褒,帶著你的人去那邊的林中,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出來,你的任務是掩護吾等,若再有賊兵來到,你負責阻截。”

    江禽、陳褒、劉鄧應諾。

    不能只看到眼前這股敵人,方方面面都得想到,他們這是在“敵境”作戰,一點不能大意。所以,荀貞安排了江禽、劉鄧兩曲人馬殺敵,又安排了陳褒這一曲的人馬埋伏在不遠處的林中,這樣,即使再有敵人過來也可以應付支撐了。

    命令完他三人,荀貞又令辛璦:“你派幾騎出去,裝作咱們的探馬,招搖過道,把這股賊兵引來,然後帶著剩下的騎士散出去,埋伏遠處田中,等賊兵被引過來後,你們不用管,只管把戰場圍住,如有賊兵逃跑,你們就追殺。”

    辛璦應諾,選人去引敵,並帶了剩下的諸騎去遠處埋伏。

    荀貞往周圍看,兵卒們都站起來做好了準備。

    荀貞的這支部隊雖也打過仗了,攻複了襄城、郟兩縣,但郟縣是辛璦帶五十騎打下的,和步卒沒什麼關係,襄城縣又是計取,攻城時黃巾軍的士卒要不在睡夢中,要不乾脆就沒在營中,打了他們一個個措手不及,只兩個時辰就結束了戰鬥,所以這支部隊實際上還是相當於沒有打過仗的。今天渡河後,路上碰見的那幾股黃巾軍士卒又只有二三十人,勝之不武,且基本都是辛璦等騎的戰功,也不算步卒們的正式戰鬥。可以說,現在這一場即將展開的戰鬥才是這些步卒的第一場正式野戰。

    敵雖百十人,己方六百余步騎,獲勝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但也是第一場野戰,且又是在“敵境”中,而且即將到來的這股敵人又不比剛才那幾股,足有百十人。六百人加上數十騎打二三十人很輕鬆,打百十人可能就要費些力氣。並且,之前遇到的那幾股二三十人的敵人主要是辛璦等騎出擊,步卒基本沒有動手,而看眼下陣勢,荀貞這回卻顯是要用步卒為擊敵的主力。步卒中就不乏有緊張的,有的緊緊地握住矛、戟的柄,有的不安地看著荀貞,等他命令,有的則不自覺地挪動雙腿或者乾咽唾液。

    荀貞把兵卒們的這些表現都收在眼中,笑道:“這一仗和上次打襄城一樣,我先上,你們跟在我後頭!”

    主將帶頭擊敵是鼓舞士氣的最好辦法。說實話,荀貞也不想每次都頭一個衝鋒,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叫他的這些部眾還是新卒,不是身經百戰的老卒呢?果然,聽了他這麼一說,兵卒們的表現就好了許多。

    陳褒向荀貞行了個軍禮,帶著集合完畢的本曲士卒貓著腰從丘陵下跑過,穿過一段田野,去了不遠處的林中埋伏。從荀貞這個位置看去,陽光透過林木枝葉的縫隙射入林中,照到他們的兵器上,隱約可見有反光之影從林中透出。

    看到了這一幕情景後,就在這臨戰之前,敵人將要到來之時,荀貞居然還有心思想道:“等以後有空再操練士卒時,要把埋伏時的注意事項加進去,要提醒將士注意兵刃的反光。”現在是來不及去告訴陳褒了,就算去告訴了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反而會讓士卒手忙腳亂,這件事就留到以後解決吧。這也是荀貞太重視這支部隊,所以才會在臨戰之際想到這些東西。

    劉鄧、江禽各自組織本曲兵卒在丘陵的兩邊埋伏好。荀貞帶著程偃、宣康和幾個親衛在他們兩人的曲中走過,檢查他們的作戰準備。一邊走過,荀貞一邊提醒士卒:“放下矛戟,用刀劍。矛戟利遠戰,不宜近戰。別緊張,手上如果出汗了,擦把土,省的等會兒殺賊時兵器掉了,殺不了賊事小,丟了性命就不值當了!”將乃一軍之膽。他的鎮定影響到了士卒,緊張的士卒漸漸平靜下來。

    荀貞先行的江禽曲,檢查完後,給江禽佈置具體的作戰戰術,說道:“等會兒賊兵到後,你們先不要急著動手,你帶著你這一曲人從賊兵的後邊繞過去,繞到賊兵的左側進攻。”黃巾軍那百十人是從西邊沿汝水順著官道來的,荀貞等人埋伏在官道的南側。江禽在丘陵的西邊,劉鄧在丘陵的東邊。要想擊敵人之左側就需要從敵人的後邊繞過去。江禽應諾。

    荀貞接著行劉鄧曲。

    相比江禽曲,劉鄧曲的情況要好上許多,畢竟這一曲的兵卒要麼是剽悍勇武之士,要麼是與黃巾軍有仇有志報仇的,所以當聽到有一股百十人的黃巾軍將要到來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不但不緊張,反而充滿了殺敵的慾望,或為立功,或為報仇。

    荀貞先勉勵了一下在夜取襄城縣一戰中立下過比較大功勞的此曲兵卒,隨後對劉鄧說道:“等會兒賊兵到後,你曲先擊之,先用左屯出擊,直擊賊兵陣中,然後再用右屯出擊,從賊兵隊伍的前邊展開進攻。”

    劉鄧應道:“諾。”

    劉鄧這一曲,有一屯士卒是“老卒”,另一屯是在襄城編成沒多久的。左屯即是老卒,右屯則是在襄城編成的。所以,荀貞提醒他要先用老卒,這樣更有把握,然後再用新卒。這也是一個用老卒帶新卒的辦法。

    荀貞不厭其煩,把這兩個準備參戰的曲一一行過,檢查戰前準備,有針對性的做戰前動員,緩解緊張士卒的情緒,激勵勇敢之士的鬥志,並分別給江禽、劉鄧分配下作戰任務。這一套做法,他不是從兵書裡學來的,而是前世從革命影視裡學來的。

    派出去誘敵的那幾騎飛馬奔回,叫道:“賊兵來了!”

    官道兩邊栽種的樹木每隔數丈即有一棵,都是種植多年了的,甚是高大。二月春時,萬物生綠,這些樹木都長出了青綠的葉子,遠望如兩列長長的冠蓋立在道之兩側。風過枝葉,簌簌而響。麥田中青苗不高,遠望去,極遠處只見朦朦的一層青色,似有似無。此地離汝水只有十餘里,泥土潮濕,芬芳隨風而來。展望遠近,大片、大片的麥田中都悄寂無人。奔過來的這幾騎沒有停留,在提醒過荀貞等埋伏的部隊後,為了不引起黃巾軍士卒的懷疑,繼續一直往前奔去了,留下一股煙塵。官道上初還是空空落落,沒有一個行者,但很快就有人出現在了前方。先是一個,接著十幾個,接著百十人。這群人皆額抹黃巾,衣衫不一,抓著各色的兵器,有矛戟、有鋤棍,狂奔急跑,喊叫聲隨風傳來:“莫叫那幾個荀賊的探馬賊騎跑了!上師令:斬獲賊兵一人,賞錢六百!”

    在荀貞克復襄城和郟前,黃巾軍對斬獲的賞格是:一級五百錢。在荀貞克復襄城和郟後,波才馬上提高了賞格,提高到了六百錢。

    宣康探頭向黃巾軍士卒來的方向看了眼,縮回身子,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有點緊張的對荀貞小聲說道:“荀君,賊兵來了!”

    “鎮定,別亂。等他們到眼前再動手。”荀貞對宣康說完,命令程偃,“把我的話傳下去!”

    程偃應諾,一人傳一人,很快,劉鄧、江禽這兩曲士卒就都知道了荀貞的話,都屏住呼吸伏在丘陵下的田野青苗中,一動不動,只用眼睛緊緊盯著遠處。他們的視線隨著那股百十人的黃巾軍士卒的跑動漸漸移動,近了、近了、近了,越來越近。

    為了避免黃巾士卒因為覺得追不上而放棄追趕,引誘他們的那幾騎放慢了速度,其中一騎更裝作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在地上翻滾,偽做受傷,這成功地刺激住了那些黃巾軍的兵卒,他們叫得更大聲了:“六百錢!六百錢!誰抓住就是誰的!誰抓住就是誰的!”

    離埋伏地還有五百步。

    離埋伏地還有五十步。

    離埋伏地還有十步!

    這股已近在眼前的百十個黃巾軍士卒中有人發現了不對。畢竟,幾百人埋伏在丘陵下的田間,儘管距離官道還有一段距離,而且這股黃巾軍士卒的注意力也大多被誘惑他們的那幾騎給吸引住了,可百十人中總會有機靈一點的,會注意到不對的情況。

    荀貞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沒等這個注意到不對情況的黃巾軍士卒反應過來,他用手撐地,雙足發力,從田間裡的青苗中一躍而起,抽出腰間佩戴的百煉環首刀,大叫道:“殺賊!”隨著話音,就像他早前向士卒們承諾過的,又是第一個沖了上去。

    程偃生怕他會遇到危險,帶著親衛們提著刀緊隨其後。

    宣康本早就打定主意這次要頭一個沖上去,卻又被落在了後頭,懊惱地叫了一聲,抽出長劍,跟著沖了上去。

    他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因為隨時可能會遇到敵情,所以沒穿儒服,穿了件皮甲。事到臨頭,他有點急亂,沖出去沒兩步,不知踩到了什麼,只覺腳下一松,登時頭朝下栽倒在地,腦袋撞到青苗下的地面,正好碰著一塊硬實的土坷垃,痛叫一聲,爬起來往額頭上一模,滿是鮮血,卻是被撞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他這初次上陣的第一傷不是傷在敵手,而是傷在了自己的腳下。

    他抬眼一看,荀貞、程偃等人已沖出得遠了,把他拉下了二三十步。不但荀貞、程偃在前,劉鄧也越過了他,緊隨在荀貞、程偃等身後,又陷陣曲左屯的士卒們爭先恐後,一個接一個地從他身邊奔過,大聲喊著,殺向那股黃巾軍士卒。

    宣康顧不上額頭的口子,事實上,他也只是摸到了鮮血,在這個熱血沸騰的接敵時刻,他是半點疼痛都沒有感覺到,急忙提著劍再次邁步奔跑。這一刻,他的眼中沒有敵人,只有荀貞英武矯健的背影。

    荀貞提刀沖入這股黃巾士卒的隊中,手起刀落,把最外側的那個黃巾軍士卒砍翻。這個黃巾軍士卒本來正順著官道奔跑,聽到田野裡有動靜,在奔跑中轉頭去看,正看見荀貞沖出來,他初時沒反應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待看到程偃、宣康和劉鄧等埋伏的士卒們紛紛躍起沖來後,這才意識到遭了敵人的埋伏,急忙停下腳步,第一個念頭是迎戰,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荀貞部下的士卒躍起、呐喊著衝鋒,他膽怯了,改變了主意,想要轉身向來路逃跑,卻被後邊一個沒有收住腳的黃巾軍士卒給撞住了,差點摔倒,等他站穩,荀貞已到眼前。荀貞揮刀將他砍翻,這個黃巾軍士卒給他的最後印象是一個驚恐駭然的臉。

    砍翻了這個黃巾士卒,荀貞腳下不停,借助衝鋒的速度一下撞入這股百十人的黃巾軍士卒的大隊中。

    他穿的有鎧甲,加上自身的體重,以及沖速,撞擊力不小,一下撞翻了兩三個當面的黃巾士卒,撞翻他們後,他不去管,繼續向前衝殺。程偃等親衛和劉鄧緊跟在他後邊沖過來,也不管這幾個被撞翻的黃巾軍士卒,只管緊隨著他,護衛他的背後和兩側。

    隨後沖上來的士卒們有的學荀貞繼續往前沖,有的則停下腳步提刀把這幾個被撞翻還沒爬起來的黃巾軍士卒砍死。左屯的百人緊隨荀貞,沖上官道,瞬間就把這股百十人的黃巾軍士卒沖亂了。兩邊接觸,糾纏一起,刀劍往來,廝殺呼喝,這段在不久前還寧靜無聲的官道轉眼間變成了你死我活的生死修羅場。鮮血濺射,殘肢橫飛,刀劍與鎧甲碰撞,喊殺和慘呼混雜。

    宣康沖了上來。

    他對這場接戰已經憧憬許久,又正年少好強之時,剛才摔倒田中,被許多士卒看到,覺得丟人,此時好不容易沖上了官道,豈肯屈居人後?緊趕幾步,追隨著前邊荀貞的身影,看荀貞前突右沖,所向披靡,只覺一口氣從胸間升起,湧上喉嚨,不發大喊就無以舒展胸臆,方才張口,跟著叫了聲:“殺”,陡聞風聲,一條棍棒打到了面前。

    他急吸氣後仰,舉劍招架,百忙中,斜眼覷見十幾步外,荀貞被四五個黃巾士卒包圍。荀貞手起刀落,濺起一迸鮮血,砍倒了前邊一人,接著回刀後劈,又劈中了另一個試圖從側邊偷襲他的黃巾士卒的胳膊,再接著舉起左臂,招架住了左側一個黃巾軍士卒砸下的木鋤,虧得鎧甲精良,不但沒被砸裂,反而因為這個黃巾士卒用力過大而把木鋤的鋤頭給崩掉了。荀貞隨之再次回刀,刀刃從自己的腹前掠過,直刺進這個黃巾軍士卒的胸腹,這黃巾士卒沒有甲,只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環首刀是直刃刀,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腹中,荀貞抽刀出來,帶出來鮮血如泉。這個黃巾士卒叫了一聲,丟掉只剩一個柄的木鋤,驚恐地捂住傷處,軟倒在地,眼見是不得活了。荀貞有甲有百煉刀,片刻之間殺傷三人,剩下的兩個圍著他的黃巾軍士卒則被程偃和劉鄧殺死了。

    目睹荀貞的英姿,宣康奮起勇武,拼力將對面這個持棍的黃巾軍士卒刺死,用盡全力向內衝殺,想靠近荀貞,和程偃、劉鄧等一起保護他的側翼、背後,但荀貞越殺越勇,衝突向前,他始終沒有追上,只能跟著荀貞的背影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二十個黃巾軍士卒湊在一起,背靠背,欲結陣抗擊,同時大呼高叫,叫近處的的黃巾士卒靠攏。

    荀貞瞧出了他們的意圖,叫道:“別讓他們靠攏!分而擊之!”

    在劉鄧和程偃的保護下,他暫時停下腳步,不再向前衝殺,而是提著刀擔負起了戰場指揮,組織起了數十部卒,猛攻那個小陣。劉鄧親自提刀沖了上去。有他這個勇不可當的猛將加入,很快,小陣就被擊破了。劉鄧滿臉渾身都是血,帶人擊破了那一二十個黃巾軍士卒組成的小陣後,又提刀來到荀貞的身邊,想要繼續護衛他的側翼。荀貞怒道:“你是什麼?”

    劉鄧愕然:“啊?”

    “你是曲長!不是我的侍衛!你的任務是指揮你的部下殺賊,不是跟在我的身邊亂轉!去指揮你的人去!”荀貞以刀前指,右前邊一二十步外,又有四五個黃巾軍的士卒試圖靠攏一起,他命令道,“去把那幾個賊兵殺了!注意好全域!只要有賊兵試圖靠攏組陣,就要在第一時間撲滅!”

    劉鄧大聲應諾,點了十幾個周圍部卒的名字,令他們去擊殺那四五個試圖靠攏組陣的黃巾軍士卒,自己則奉荀貞之令,一邊殺敵,一邊指揮其它的部卒配合擊殺敵人。

    荀貞的部下在軍械上占著極大的便宜,大多有輕甲或皮甲,用的是環首刀。輕甲或皮甲增強了防禦,環首刀適合近戰,而這股黃巾軍士卒有甲的寥寥無幾,有刀劍的也不多,很多拿的是鋤頭和竹槍。人數本少,軍械又不如之,節節敗退。

    實際上,荀貞這支部隊帶的還有弓弩,但為了能更好的利用這次機會練兵,荀貞連弓弩都沒有用。他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機會,練一練部曲的膽氣。軍隊平常操練,操練什麼?除了殺敵的技藝外,還有兩個更重要的東西:紀律和膽氣。兵法雲:“合兵聚眾,務在激氣”,又雲:“勝在得威,敗在失氣”,何謂“氣”?就是士氣。何謂士氣?敢不敢殺敵,敢不敢攻堅,敢不敢打硬仗,遇到敵人時能不能奮不顧身,不怕死,這就是士氣。士氣就是膽氣。“兵無膽氣,雖精勇無所用也。故善練兵者,必練兵之膽氣”。那麼怎麼練膽氣呢?殺敵練膽!殺過老虎的人就不會再怕老虎,殺過敵人的人就不會再怕敵人。

    陷陣曲右屯的兵卒在屯長的帶領下也沖了出來,在這股黃巾士卒的前邊展開攔截。

    剛才誘敵的那幾騎兜轉回來,把佯裝摔落地上的那個騎士拽上他自己的坐騎,奔馳到戰場的近處,因為有荀貞的命令,他們沒有上前廝殺,而是散開遊蕩,和辛璦等騎一塊兒追殺逃跑的黃巾士卒,並且觀察遠處是否有敵人的動靜。

    江禽帶著他這一曲的士卒從田野間奔上官道,從這股黃巾士卒的後邊繞過去,留了一屯人在後邊堵截,江禽親帶著另一屯人從左側展開進攻。

    至此,大局已定。

    四百人打百十人本就占著人數優勢,又是以逸待勞,攻其不備,又是四面包抄,兩面重點夾擊,又在鎧甲、兵器上占著便宜,很快,這股黃巾軍士卒就傷亡大半,餘下的向外亂竄,試圖離開戰場逃得性命,卻不是被江禽、劉鄧這兩曲的步卒攔住或追上殺死,就是被遊騎在外的辛璦等騎截住殺死。到了最後,還剩下一二十人,走投無路,絕望地趴在地上,抱頭投降了。

    江禽、劉鄧率部卒把他們揪起來,驅趕到一塊兒,令他們蹲下,請示荀貞:“俘虜如何處置?”

    在後期的戰鬥中,荀貞就沒有怎麼殺敵了,就像他訓斥劉鄧的一樣,劉鄧是曲長,職責是指揮全曲的部卒殺敵,他是主將,最初親自上陣只是為了激勵士氣,士氣激勵上來、戰局占了上風後,他就不需如此了,所以到後期,他由程偃等護衛著退到了一邊,主要指揮全域。他看了看那一二十個俘虜,說道:“殺了!放兩個叫去給波才報訊。再打掃戰場,負傷的賊兵也都殺了。”

    他們在“敵後”作戰,帶不了俘虜,更不能放走,所以只能全殺了。慈不掌兵,不能對自己的士卒仁慈,更不能對敵人仁慈,即使他很同情黃巾軍士卒,但這是戰爭,不能有婦人之仁。劉鄧、江禽應諾,放了兩個俘虜去報訊,指揮士卒殺掉了剩下的俘虜和負傷的敵人。

    至此,戰鬥宣告結束。

    荀貞拄著刀,立在道側,看士卒們打掃戰場。辛璦等騎除了繼續在外觀察有無敵情的外,別的也都回來了,騎著馬立在他的身後。

    打掃戰場的士卒們不時給負傷倒地的黃巾士卒補上一刀。官道上屍橫遍地,血流到田野中。

    一個披著皮甲的人從地上做起來,邊兒走過去的士卒嚇了一跳,急忙挺刀欲砍,那人叫道:“是我!”荀貞聞聲看去,卻是宣康。只見他一身血跡,坐在屍體和鮮血中,滿頭大汗,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宣康也學過點擊劍之術,但“紙上談兵”終究不能和“真刀實槍”相比,适才激戰時不覺得,這會兒戰事結束,他頓覺累得手腳發軟,所以一等戰畢,就不管不顧地躺在了地上,歇息了這麼一會兒,好了一點,可依然是氣喘吁吁。

    荀貞不覺大笑。

    戰場上的士卒們,不管是在歇息的還是在打掃戰場的,聞得荀貞大笑,也都不由大笑起來。宣康莫名其妙,摸了摸腦袋,不知自己有何可笑的?他卻是不知,笑的這些人看起來是在笑他,實際上卻是因為戰勝的喜悅和戰後驀然的放鬆。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21:12
第四卷 中平元年 57 早晚滅此豎子大賊

    清理完戰場,荀貞帶著部卒離開了這段官道。

    他以前為北部督郵行縣時,不但每到一地都會讓宣康把可用的地形記載下來,而且會把當地的山林湖泊、亭鄉道路繪成一個地圖,因而他對父城周邊地形很熟悉。離開戰場後,他帶著眾人往西南去。

    他記得在西南數裡外有一個鄉,叫南鄉,鄉的西邊有個果林,是父城一個豪族的族業,種的皆為橙、橘等物。現在仲春,果樹正枝葉漸茂盛之時,數百人藏入其中足能掩飾行蹤。

    打掃完戰場差不多已是酉時了,二月天短,暮色將至。

    荀貞帶著這數百步騎沒走官道,而是潛行在田野中,魚貫向西南去。走了半個時辰,到達了那片果林,此時暮色已經深了。

    路上沒有再遇到黃巾軍的大隊人馬,只又遇到了一股一二十人的巡弋隊伍,被辛璦等騎一擁而上地圍殺了。

    快到南鄉時遇到了幾個在田裡找食兒的農人。波才數萬大軍圍父城,雖帶了點在襄城、郟抄掠來的糧食,但遠不夠大軍所需,因而一如在襄城、郟,也派了不少小帥四處掠食,鄉里的糧食大多被搶走了,他們沒啥吃的,只能到田間捕食田鼠、野兔,挖掘野菜之類。荀貞這次南下渡河雖是誘敵,但也不能處處暴露行蹤,該隱藏的時候就要隱藏,以免誘敵反成被圍,剛才他已放了幾個黃巾士卒的活口去給波才報訊,現在到隱藏行跡的時候了,所以在來果林前,他就對在前開路的陳褒下過命令:若在路上遇到鄉民,一概抓住,隨軍而行。

    到了果林,諸人觀望。

    這片果林很大,占地數百畝,橙、橘等果樹吐出了嫩綠的葉子,遠望如一片綠湖,別說六百多步騎了,就是上千人也能隱藏其中。因為黃巾軍到處掠奪鄉中,所以這片果林周圍靜悄悄的,一人也無,原先的看林人也不知逃去哪裡了。

    眾人跟著荀貞入林。這個時節尚未到橙橘樹開花之時,雖無花香,但卻有林葉之香撲鼻而來。剛經過一場浴血的廝殺,深入林中,坐在樹下,嗅著林葉之香,望著遠處夕陽西下,晚霞絢爛,眾人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人間,廝殺似乎遠去,不覺愜意,皆放鬆下來。

    這次在官道上圍殺黃巾士卒,除掉故意放走的那幾個外,其餘的黃巾士卒悉數被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荀貞這邊也有傷亡,不過沒八百對一千這麼嚴重,因為他們大多有甲,兵器亦精良,遠勝敵人,且受過初步的操練,又是以多擊少,故而傷亡不多,陣亡了八人,傷了三十多個。

    陣亡的士卒,荀貞令宣康記下了他們的名字、籍貫,等到戰後就把該給的錢送去他們家中,傷的三十多個多半是輕傷,不耽誤行軍,也不耽誤作戰,重傷的有六個,兩個斷了腿,一個折斷了胳膊,剩下三個是胸腹受了傷創,嚴重的一個腸子都流出來了。這幾個重傷的,荀貞不能把他們丟下,如果丟下,會對士氣是個打擊,那麼在再次作戰時,士卒們恐怕就會因擔憂被丟下不管而不肯出死力了。

    不能丟下,就只能帶走。

    隨行的有兩個從郡醫曹要來的瘍醫,也即外科醫生。戰後,他倆給負傷的士卒包紮了一下傷口。荀貞叫人做了幾個擔架,派人抬著這幾個重傷的兵卒一起來到了這片林中。放下他們後,荀貞過來慰問,向他們保證:“我會帶著你們回去的,再堅持一下,明晚就能回到襄城了!”

    他解開衣甲,裸露出胸膛,指著肩膀和背後的幾處傷痕,笑對他們和圍在邊兒上的士卒們說道,“我也受過傷!那時你們還沒到陽翟,波才十萬眾攻城,我幾次帶勇士出城擊之,三百騎陷入數千賊中,喊殺震耳,我率眾來回衝突,這幾處傷就是那時留下的。你們看,到現在還沒痊癒。”

    確實沒有痊癒,荀貞每次作戰都帶頭擊敵,這影響了傷勢的恢復,方才作戰時他又勇猛非常,奮不顧身,手刃敵人近十,肩膀上的一處傷又因此被撕裂了,浸出鮮血。此時鮮血已經凝固。

    他笑道:“自陽翟以來,我與賊先後四五戰,負了這麼多傷,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麼?不要怕,等回去襄城,我就叫瘍醫給你們妥善醫治!”

    這個時代雖早已有了醫生的分科,但醫療水平有限,輕傷也就算了,重傷的十個裡邊能活下一兩個就了不起了。荀貞受的這些傷也都是輕傷,不能和這幾個重傷兵卒的傷勢相比,但經他這麼一說,既保證了會帶他們回去,又出示自家的傷痕,卻讓這幾個重傷的兵卒心安了許多。其它沒受傷的兵卒也心安下來。人不患寡,患不均。作戰也是一樣,當將領身先士卒時,兵卒們就會拼命,更別說荀貞不但身先士卒,還先後負傷多次。

    兵卒們竊竊私語地說:“荀君貴人,臨敵尚不避矢刃,與賊死戰,負創不顧,何況吾輩徒奴?既受荀君恩養,便當死戰!”六百多人深入“敵境”作戰,士氣是個大問題。經由荀貞這一番舉動、幾句話語,士氣不僅沒有低落,反而有了提升。

    荀貞率部隱藏果林中,吃乾糧,做休整。

    ……

    直到入夜後,在父城城外的波才才得知了荀貞來到之事。

    荀貞放走的那幾個黃巾士卒先是去找到了本部的渠帥郝苗,郝苗聞訊後大驚失色,一邊遣人搜索荀貞的行蹤,一邊立刻親去給波才彙報。雖然是“立刻親去”,但到底耽誤住了時間,所以直到入夜波才才得知此事。

    郝苗到時,正好何曼在波才帳中。

    何曼是來給波才彙報今日攻城情況的,今天他帶著萬餘兵卒攻了一天的城,但還是沒把城攻下,因決定讓兵卒們休息一個時辰,隨後繼續夜攻。

    他對波才說道:“這兩天攻城,一直沒見父城令露面,亦未見丞、尉,今日方才得知這三賊早已逃了!現在城中率賊民守禦的是父城五官掾,此人姓閎,家為本縣大族,在縣中久有聲名,頗能得人心,故此縣中反抗甚烈。不過不要緊,東城牆已被打破了一個口子,今晚我會繼續夜攻。我就不信他還能守上多久!最遲明晚,必能攻陷。”

    不止父城,整個潁川郡的十七個縣,不少縣的令長都跑了,接替他們守城的都是本地縣中的縣吏和大族。縣吏多是本地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宗族族,他們比縣令長更能死戰。先前,何曼攻打襄城、郟兩縣時,襄城令王某不就早早地逃跑掉了?但是縣中的吏員們卻無一逃跑,都是死戰到底,最後城陷,全部被何曼砍了腦袋,拿去給當時正被圍困的陽翟縣外嚇唬荀貞。

    波才問道:“咱們傷亡如何?”

    “不多,傷亡不到兩百。”

    一萬多人攻城,傷亡不到兩百,二百個人中傷亡一個,確實不多,這是因為父城城中的守卒不多,亦缺乏守城器械。

    波才點頭說道:“好,那就今晚繼續夜攻,務必要在明晚前打下父城。如若不然,拖得越久,荀賊就越可能會來援救。”

    何曼說道:“是。”

    這時,郝苗風風火火地到了,進來就說:“荀賊來了!”

    波才剛說到荀貞,就聽到荀貞的消息,詫然抬頭,下意識地重複郝苗的話,道:“荀賊來了?”

    “是!”

    波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了郝苗在說些什麼,立刻跽坐起來,問道:“荀賊來了?”

    “是。”

    “在哪裡?”

    “不清楚,只知他帶了數百步卒,數十騎士,一個多時辰前,他在距汝水南岸約十來裡的的一段官道上圍殺了我部百餘將士。……,不,應該不止百餘,還有幾股巡弋河邊的兵卒也失去了消息,可能也已被他圍殺了。”

    “數百步卒,數十騎士?”

    “是。”

    波才驚愕生疑,說道:“只帶了這麼點步騎?確定是荀賊麼?”

    “確定無疑。我部有幾個逃得性命的兵卒向我報告,說在交戰時,聽到有人大叫:‘扈衛荀君’。賊兵中姓荀的只有荀賊,還有一個他的族侄,他的那個族侄是個文懦無用的儒生,能帶人沖陣的必是荀賊無疑!”郝苗把部下報告給他的內容轉述給波才、何曼。

    波才、何曼勃然大怒。

    何曼怒道:“荀賊辱我太甚!”波才亦是大怒,罵道:“好個豎子,如此小覷吾等!只帶了數百步騎渡河,視吾輩如無物麼?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此仇我必報之。”當即就要點將,打算親帶人出營去追殺荀貞。

    帳中坐的有幾個渠帥,慌忙把他勸住。

    一人說道:“吾等數萬眾,荀賊怎會只帶了數百步騎來呢?他就算再小覷吾等,難道會不知只憑這數百步騎斷難解父城之圍?會不會是?”

    “什麼?”

    “會不會是計?”

    “什麼計?”

    “他會不會是想用這數百步騎誘上師出營,然後他的主力趁機渡河,襲我大營,以救父城?”

    這個猜測很有道理,綜合荀貞以往的作戰,他常用計,解陽翟之圍時如此,取襄城、郟時更是如此。這個渠帥的這句話提醒了波才,使得他怒氣稍解,緩緩坐好,沉吟說道:“荀賊狡詐,好用詭計。帶數百步騎南下,細細想來,確然可疑。或許真是在用計。剛才我還在與何將軍說,說要快點打下父城,以防荀賊來援。荀賊只有兩千人,要想解父城之圍,除了用計,別無它法!”

    帳中的小帥們齊聲附和,都道:“料來如此!荀賊必是在用計,聲東擊西,以解父城之圍。上師,吾等萬不可上當啊!”

    波才再三思忖,說道:“雖然如此,也不能就這麼放過了他!”

    “上師意欲如何?”

    波才對何曼說道:“將軍,荀賊乃吾道大敵,若非是他,吾等早打下了陽翟,又如何會陷入今日之困境?他今既帶書吧步騎犯險,欲用計解父城之圍,那麼吾等正可將計就計,將他圍殺在汝水南岸!”

    何曼說道:“不錯。荀賊這是自尋死路。他不過僥倖勝了兩陣,就這般傲慢,視吾等如無物了!誠如上師所言:不可忍。他縮在襄城時,吾等無計可施,今他既率數百步騎渡河,自然萬不能放他離開!上師,你打算怎樣圍殺此賊?”

    荀貞不但是波才的殺弟仇人,而且是潁川黃巾的大敵,殺了他,不但能報仇,而且去一大敵。一舉兩得。

    波才說道:“我意遣兩個渠帥,各帶本部出營,分從兩邊向汝水去,包抄此賊。同時,郝苗,……。”

    郝苗應道:“在。”

    “你帶你本部從河邊向南搜尋。這樣,北有渠帥向南,南有郝苗向北,把荀賊圍在其中,早晚能把他搜出來!待搜出後,滅之易矣!”

    何曼說道:“上師妙計,正該如此。”

    當下,波才點了兩個帳中渠帥的名字,令道:“你二人立刻帶部出營!切記,荀賊狡詐,現下夜漸深,你倆更要謹慎!在找到他後,不可貿然與之戰,定要等到各部合兵後再齊擊之!若是他衝破包圍,逃去汝水北岸,你們就不要再理會了。如有異樣,速來報我!”

    兩個渠帥和郝苗應道:“諾!”

    三人出了帳外,分頭行事。兩個渠帥各帶了本部一千多人出營。

    ……

    荀貞行計至此,已經成功了一半。正如荀攸所說:就算波才猜出荀貞可能在用計,但也拒絕不了這個誘惑,遣部出營了。

    ……

    在兩個渠帥率部出營時,荀貞還帶著部眾在果林中。

    他在果林外放了崗哨,並遣了十幾騎分向四面八方去打探敵情。行軍作戰,情報是第一位的。尤其現在是在“敵境”中作戰,情報更是重中之重,只有清楚地瞭解了敵人的動向,才能相應地做出部署。他散出去的探騎最遠的在二十里外。二十裡外,已快到波才、何曼的大營了,相距只有十幾裡地。三更前後,最遠的探騎發現了那兩股出營的黃巾兵卒,馬上回去稟報荀貞。

    二十裡地,騎馬需得將近半個時辰,因要防止被敵人發現,又繞點遠路,荀貞得到這個情報時已在半個時辰後了。

    宣康坐在荀貞的邊兒上,緊握劍柄,緊張問道:“荀君,賊已出營,兩股賊兵三四千。又剛有探騎來報,河邊的巡弋賊兵也在找咱們,距果林最近的只有四五裡地。該怎麼辦?”

    荀貞從容不迫,先沒有回答宣康,而是問探騎:“波才只派了這兩股賊兵出營?”

    “是。”

    “波才、何曼沒有出營?”

    “沒見此兩賊的賊旗。”

    荀貞對沒能把波才、何曼引出來不太滿意,對波才只派了三四千來人來搜尋他們也不太滿意。按照他預先的計劃,這次就算不能把波才、何曼引出來,至少也要引個五六千人的敵人入埋伏才是合適。他卻不知波才的難處,波才雖有六七萬人,但半為婦孺,除掉何曼所帶的攻城部隊,可用精壯只有三萬餘,要圍城三面,不能太分兵,所以總共只派了三四千人。以他想來,三四千對數百步騎,只要能抓住荀貞的尾巴,足能滅之了。

    荀貞心道:“沒能把波才、何曼引出,美中不足。”轉念又想道,“我與波才有殺弟之仇,又連敗他們,聞我來了,波才、何曼兩人卻都不出營,莫非?”懷疑波才、何曼已料到自己是在用計,但不管怎樣,也引出了三四千敵人,少是少點,若能滅之,也是一場大勝。

    他見宣康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笑道:“賊兵少馬,來找咱們的多是步卒,眼下夜已深,不利於行,四五裡地要走半個多時辰,二十裡地要走兩個時辰。他們不知我部的具體位置,還得邊走邊搜索,這更延緩了行軍速度,等他們找到這裡,最早也得五更。不要著急。將士們昨夜渡河,今與賊連戰幾場,讓他們再休息會兒,等會兒才有充足的體力去埋伏地點。”想了一想,做出決定,“等到四更再離開這裡。”

    宣康顧望周邊,除掉站崗的兵卒和撒出去的哨騎外,六百余步騎剩下的都在這裡了,大部分都抱著兵器臥地酣睡。

    因為累,許多士卒打起了呼嚕,幾十、上百人的呼聲,在寂靜的夜裡動靜不小,因此荀貞專門叫陳褒帶著幾個人來回在兵卒中巡查,一見有人打呼就輕聲喚醒。打呼多是由睡姿引起的,換個睡姿再接著睡。

    宣康又向林外望去,林外周圍是田野,向北兩三裡有個亭部。這時夜深,亭部中早沒了燈火,只能隱見亭中的幾個裡黑黝黝的,悄無聲息地蹲踞在田野上。

    今天在官道上的作戰中,宣康手刃了兩敵,雖累得脫了力,好在沒有負傷。殺敵前他的心情是激動和期待,臨敵時除了最初的熱血沸騰,後來他無暇去想別的,只顧廝殺,現在入夜,聽到敵人已派出了數千人馬包抄搜索,可能是夜色太黑的緣故,他略微心慌,卻見荀貞鎮定自若,頓時羞愧,自責地想道:“我從荀君渡河前,對子元他們說,不立下大功就不回去。如今好容易引得賊兵出了營,怎能反而慌亂呢?”鼓起了鬥志。

    他問荀貞:“戲、荀二君應已出了襄城吧?也不知現在到哪裡了?”

    “依照計劃,他兩人率主力出了襄城後,會沿著汝水北岸向西北行,行三十多裡,在郟縣東渡河。郟在父城西北,過河後,離群山不遠,再南下走十幾裡地即能抵達預定的埋伏地點。他們沒帶什麼輜重,輕裝疾行,計算路程,現應已在渡河了。”

    現下是三更,正是人困,最鬆懈之時,郝苗所部的注意力又放到了搜索荀貞身上,荀攸、戲志才應是可以順利渡河的。

    荀貞笑道:“叔業,你先睡會兒吧。大戰在後頭呢,不能到時候沒了殺敵的力氣啊。”

    宣康聽話地在樹下臥倒,起初沒有睡意,時而暗下決心,給自己打氣,時而仰望夜空,星星不多,稀稀疏疏的掛在深藍的夜空,看得久了,令人寧靜。昨夜渡河,今天殺敵,一天一夜沒怎麼休息,他雖是年輕人,卻也漸漸困意上來,不覺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推他,輕聲叫他的名字。他猛地睜開了眼,半睡半醒間,以為是敵來了,伸手去抽抱在懷中的佩劍,被人按住了手,聽到這人說道:“是我!快起來,荀君下令了,要出發了。”果林裡的枝葉遮住了月光,宣康一下沒看清這人的臉容,但聽出了他的聲音,是程偃。

    “要發出了?”宣康馬上清醒過來,一骨碌翻身起來,拿眼去找荀貞,卻發現荀貞不在他的身邊,向四處看去,見他帶著幾個親衛和陳褒、江禽、劉鄧等人正行在睡了一地的兵卒中,將士卒們叫醒。醒來的士卒有的睡眼朦朧,有的整理衣甲兵器。

    “已經四更了?出發去哪裡?”

    程偃點了點,答道:“已經四更了。就在半刻鐘前,有股賊兵,就是先前距咱們只有四五裡的那股賊兵到了果林外,被阿鄧帶人伏殺了,想來賊兵不久後就能知道,這裡不能待了。荀君令下:咱們先裝成逃跑渡河的樣子往汝水走一段距離,然後折往西北行,去埋伏地點。”

    “現在就去埋伏地點?”

    “吾等距埋伏地點約二十裡,要走兩個時辰,等到時,天都亮了。”在宣康睡著的這段時間裡,一撥撥的探騎不斷來報,各路搜尋荀貞的黃巾軍部隊都逐漸接近了果林,不能等他們把包圍圈形成,要在之前跳出去,才好帶著他們去埋伏地點。

    “噢!”宣康見程偃衣甲整齊,臉上沒有席地睡覺留下的印痕,問道,“你沒睡?”

    程偃笑道:“荀君沒睡,我怎能睡?”見宣康聞言後顯出了不好意思的樣子,又笑道,“你快做準備,馬上要出發了。”

    待等士卒都起來後,整隊出發。

    出發前,陳褒神態堅毅地對荀貞說道:“賊今距我近者五裡,遠者十餘裡,若遇賊大隊,請君與禽、鄧先行,褒殿后。”他這是怕會被敵人包圍。荀貞笑道:“賊本烏合,現又深夜,難以遠視,他們急著找我,行軍的隊形必然更亂,你我雖只六百步騎,即便遇賊,亦能破之。”

    出了果林,哨騎先行。

    劉鄧部的陷陣曲最為勇悍能戰,放在最前邊,並令走在最前的數十人悉數換上黃巾軍的衣服,額抹黃巾,夜晚不易分辨,萬一遇到敵人,避不開時,儘管他們形跡可疑,但也可以此迷惑敵人一下,利於破敵。江禽居中。陳褒謹慎機靈,帶著他這一曲殿后。

    渡河前,荀貞對士卒們進行過短暫的夜行訓練,告訴過他們需要注意的要點。此時出林,三個曲魚貫而行,沒打火把,摸著黑,先向河邊去,走在最前的士卒是專門選出來眼神好的,後邊的士卒拉著前邊的衣甲,一個接一個前行,各級軍官時刻注意本部士卒,又分出數騎在兩邊馳行,不斷提醒,又留下幾個細心的軍官落在最後,若有士卒掉隊就收容之。若是前邊有溝,一個接一個往後傳:有溝。

    步卒後是辛璦等騎。

    荀貞給他們的命令是:若遇敵人,待步卒接戰片刻後,他們就從敵之兩翼沖上去,利用騎兵的速度沖亂敵人陣型,掩護步卒快速脫離戰場。

    士卒們在林中先是飽食,繼而休息了挺久,恢復了體力,行軍速度不慢。

    因有探騎不斷送來的情報,對周圍敵人的情況了如指掌,荀貞帶著數百步騎故意先從河邊有小股敵人的方向去,行不及五裡,就碰上了這股敵人,隨後不與接戰,而是馬上折往西北行,慌不擇路似的向埋伏地點逃跑。

    “逃跑”途中,前邊放有探馬,若有敵人就繞開。

    黃巾軍正在搜尋他們,他們這一露面,沒過多久,各支人馬就先後得到了消息,渠帥、小帥們喜出望外,當即紛紛調整方向,撒開腿在後追趕。

    不斷有哨騎從前後左右馳回,向荀貞稟報:“東南方十幾裡處有千餘賊兵正在追來。”

    這是出營搜索荀貞的兩個渠帥之一的人馬。

    “後方十裡處有百餘人賊兵正在尾追我部。”

    這是巡弋河邊的一股敵人。

    “斜前西北方三裡外有四五十賊兵正向我部趕來。”

    這也是巡弋河邊的一股敵人。

    程偃說道:“四五十賊兵也敢來?荀君,我帶人去殺了他們!”

    荀貞拒絕了他,說道:“現在我部已經主動暴露,眼下是誘敵,不是殺敵,不要管他們!避開他們,繼續往埋伏地點去!”

    “報,前方西南十裡處有千餘賊兵正向我部來。”

    這是出營搜尋荀貞的兩個渠帥中的另一個的人馬。

    西北前方三裡外有敵數十,西南前方十裡外有敵千餘。一個在北,一個向南,斜向荀貞來,一個不慎就會被他們截住了。

    “拿地圖來!”

    宣康取出早先從荀貞行縣時繪製的地圖,捧給他看。

    荀貞看了片刻,指著地圖上的一條小路,說道:“咱們走這裡,既能避開西北前方的賊兵,又能避開西南前方賊兵。”

    如此這般,依照哨騎及時回報過來的敵情,對照早先繪製的地圖,荀貞成功地接連避開敵人,急速向埋伏地點挺進。

    此時若從夜空中向下望去,可見在汝水南岸這塊長寬各數十裡的地表上,荀貞這一支六百余步騎的精幹隊伍就像是一隻離弦的箭矢,馬不停蹄地奔向西北群山處,在他們四周共有十幾路的敵人在圍追堵截,但每當到關鍵之時,荀貞卻總能把前面的敵人避開,接著甩掉。有兩次,只差分毫就險些被敵人在前頭堵住,但最終他還是倚仗情報的及時和對地形的熟悉而躲過了他們。真是幸運之極,一路上都沒有與敵人發生戰鬥。

    一路不停,兩個時辰急行了二十裡地,天亮時,望見了遠處的群山,山勢連綿,青翠黛綠,再行半個時辰,天光大亮,到了入山處。

    荀貞早派了人先去山中聯絡荀攸、戲志才,這時在山口等候,見他們來到,上前回報,說道:“荀、戲二君在多半個時辰前已到了設伏地,士卒們吃過了乾糧,正在休息。”

    探騎從四面絡繹來報,綜合情況,敵人都追了上來,多股敵人合計一處,共近四千人。近的離這裡只有兩三裡,遠的則七八裡。

    劉鄧、江禽、陳褒、辛璦、宣康等人聚在荀貞身前,等他下令。

    急行了兩個時辰,士卒累得不輕,一個個滿頭大汗,這一停下來,一些人就不管不顧地丟下兵器,坐到地上大口喘息。有的拿起水囊大口喝水。就是辛璦等騎的坐騎也皆是汗流浹背,打起響鼻。

    荀貞轉眼往來路上望去,隱隱已可見最先追來那股敵人的身影,約有四五百人。敵人的兩股大隊人馬都是千餘人,沒有四五百人的,這股敵人應是巡弋河邊的敵人彙聚後形成的一支部隊。

    荀貞心道:“敵人的大隊人馬尚未到,如果現在入山,頂多能把這最先追來的四五百敵人引進去。引進去後,四五百人難以迅速殲滅,後來之敵若聽到山中喊殺,定會驚疑,可能就不會入山了。”最好的辦法是在山外消滅這股敵人,等敵人的大隊來後再向山中逃跑,可經過兩個時辰的急行軍,士卒們體力不支,萬一因為體力下降而被這股四五百的敵人纏住,在敵人的大部隊到來時不能及時後撤,誘敵之計就會失敗。

    他做出了決定,心道:“昔日李廣帶百騎遇匈奴數千騎,兵少,逃則死,乃令騎士下馬,虛張聲勢,詐作誘敵,匈奴數千騎不敢擊之。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此乃兵法之要。今我可反其道而為之,亦用此計,令一部兵卒解甲,坐於山前。這股四五百的敵人見後肯定生疑,不敢進,但有我在,他們又不會捨棄而走,等得他們大隊人馬到後,我再帶坐於山前的兵卒倉皇向山內逃遁,到的那時,他們合兵一處,自恃人眾,見我逃遁,定會以為我先前只是虛張聲勢。如此,可引得他們入山。”

    李廣令騎士下馬是虛張聲勢,詐作誘敵,而荀貞現在決定帶一部分士卒坐於山前則是裝作在“虛張聲勢”,先以此嚇阻少量敵人,待敵人大隊來後,再故意讓他看破自己是在虛張聲勢,以此引誘他們入山。雖是同樣的一個計策,卻是在反李廣之道而行之。

    兵者,詭道也。兵家之詭變即在於此。同樣的計策在不同的環境使用,可能就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尋思定了,他令劉鄧、江禽、陳褒、辛璦:“伯禽,阿褒,你兩人先帶人入山中休整。玉郎,你帶騎士埋伏山側。阿鄧,帶你陷陣曲的人和我一塊兒坐在山口,席地休息。”

    諸人接令。

    荀貞又令陳褒、江禽、辛璦:“待會兒敵人來後,見我帶陷陣曲的士卒坐在山口,必生疑不敢擊,等他們大隊人馬到後,我會裝作害怕,逃遁入山,引他們入內。等他們進來後,你們不要擊之,只要埋伏好即可。等公達、志才的伏兵起後,你們再從後掩殺之。”

    三人應諾。

    檢查隊伍,少了七八個人,不管措施再好,總難免有人掉隊。這掉隊的人不用說,性命難保,荀貞對此亦無可奈何。

    敵人先到的那四五百人到時,陳褒、江禽正率部入山。

    他們遙見荀貞這支人馬分成兩部,一部向山中去,一部二百來人卻解甲,坐在山前,果然生疑,停了下來,遠遠觀看。

    這支隊伍中的小帥們有的大喜,說道:“荀賊正往山中逃竄,我等可急擊之!有的則果如荀貞所料,見此生疑,阻止說道:“若是逃竄,豈有留一部坐於山外口前的?你們看坐在最前邊的那人,鎧甲精良,被一干賊兵護衛,應是荀賊。若是逃竄,他豈會後走?不對,此中必有蹊蹺!上師有令,萬事謹慎。我等且停駐這裡監視之,等大隊到齊後再擊不遲。”果然不進,只遙觀監視。

    日頭漸漸升高,敵人陸續來到,見荀貞等人這般模樣,無不驚疑,沒人敢冒進的。

    荀貞見對面的敵人越聚越多,三千多人了,心道:“圍堵我的敵人應該差不多都來了,可以入山了。”裝成懼怕的樣子,帶著劉鄧、程偃等二百士卒紛亂起身,發一聲喊,往山中跑去。

    三千余敵人中的渠帥、小帥都在陣前,正在商議,見此情形,無不大喜。一人叫道:“是了,荀賊被吾等四面圍堵,走投無路,所以方才故布疑計,虛張聲勢,以阻嚇我等,這會兒見吾等人馬齊至,心虛起來,因又往山中逃竄!吾等速擊之,免得他從山後逃掉!”

    十幾個渠帥、小帥都道:“正是!”就要帶兵追擊。

    便在此時,郝苗說道:“荀賊狡詐,先布疑陣,今又逃遁,太過古怪,吾等不可大意。上師有令:若見有異,可速上報。吾等且按兵不動,報與上師知曉,聽他命令。”

    聽了他這話,眾人中雖有不願的,卻也不敢違背波才的命令,乃眼睜睜看著荀貞入山,遣人飛馬去報波才,等候他的命令。

    荀貞入到山中,回頭去看,卻見黃巾軍沒有追上來,心中一沉,隱覺不妙,想道:“糟糕!難道是被他們識破了?”

    隱在山中遠觀之,又見有兩三騎從這數千敵人中飛馬奔出,向南去,猜出必是去通知波才、何曼的,又不覺心中升起了一點希望,心道:“波才恨我入骨,想來是不會看著我大搖大擺走掉的。”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日到午時,四五十個騎兵簇擁著一人來到。

    來的這人正是波才。

    波才來到山外,仰望峰巒綿亙,參差對峙,山中林木茂密,令人不知虛實。他猶豫再三,再三詢問在場的諸多渠帥、小帥,雖實在不願放荀貞逃走,卻到底不敢入內,欲派兵繞到山後截荀貞歸路,可那至少需要半天才能繞過去,恨恨地把馬鞭丟下,說道:“不滅荀賊,寢食難安!”

    荀貞不知來的是波才,卻從諸多黃巾渠帥、小帥、騎士如眾星捧月似的簇擁中看出,來的這人定然不是波才,就是何曼,見他扔馬鞭發怒,作勢再三,卻始終沒有下達入山的命令,心知事已不為之了,歎了口氣,說道:“罷了,此次誘敵卻是失敗了。”心道,“黃巾軍雖然連敗,軍中卻不是沒有人才啊!”既知黃巾軍不會上當了,他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又走到山口,遙對波才,哈哈大笑,作揖說道:“有勞足下相送,在下荀貞,告辭了!”說完,又大搖大擺地入了山中。辛璦等策騎出來,在山前口來回奔馳了一陣,耀武揚威過了,亦隨之入山。

    波才目睹荀貞、辛璦等這一番傲慢作態,僥倖未中計之餘,不免惱怒生恨,破口大駡:“早晚滅此豎子大賊!”一怒之下,拔劍出來,欲令諸部入山,但看著荀貞入山遠去的背影,始終還是不敢。

    荀貞入到山中,見到荀攸、戲志才,說了此事。荀攸、戲志才連道可惜,宣康也惋惜不已。

    波才既不肯中計,為防他在山後包圍,眾人立即動身從後出山,北上渡河,到郟東,回去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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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58 剛孝好義朱公偉(上)

    這一次的誘敵雖沒成功,也不是沒有收穫。

    首先,深入“敵境”,前後斬殺了數百黃巾士卒,一份不大不小的戰功。其次,通過這次“誘敵”,鍛煉了士卒夜晚急行軍的能力,並鍛煉了他們的膽氣。再次,也是最主要的,荀貞得到了“忠直奇節”的評價,雖然波才、何曼擁兵數萬,但他絲毫不懼,只帶了數百人就敢渡河誘敵,想必不久後,他的聲名定能再上一個臺階。

    荀貞等人先在郟休息了一晚,次日下午回到襄城。

    李瓚等縣中士人在城門口相迎,縣中百姓聚在道側觀看。士人的打扮和黔首不同,李瓚等人一個個高冠儒服,風一吹,都是長袖飄飄,一群人站在百姓中太顯眼了。荀貞遠遠地就看見了,忙傳令下去,命各曲士卒停下,翻身下馬,帶了荀攸、戲志才、辛璦,步行上去。

    李瓚揖道:“君率部渡河,一日夜斬賊近千,周旋虎口,安然歸來,賊數萬無敢擊者,威震汝水南岸。瓚與縣中君子聞君歸來,特前來相迎。”

    荀貞急還禮,說道:“貞後生小子,焉敢受公之禮!折煞貞了,折煞貞了!”

    李瓚的父親李膺和荀貞的族祖荀淑為師友,荀淑之子荀爽比李膺小十八歲,有次去拜謁李膺,給李膺駕了駕馬車,回到家後就高興得對家人說:“我今天終於給李君駕車了!”李膺的祖父做過太尉,父親任過兩千石的郡守,他本人節操高尚,號為天下楷模,在世時是党人的領袖,也是潁川名士的核心人物,荀貞雖是荀家子弟,但在李瓚面前只是個後生晚輩。

    李瓚笑道:“我雖癡長幾歲,然君州郡英傑,功業過人,賊勢洶洶,潁川所以保全大半者,賴君之力也,我向你行這一禮也不為過。”

    襄城縣的士人們見荀貞對李瓚執禮甚恭,與有榮焉,再看他時,覺得越發順眼了。

    在城門下聊了幾句,慰問過荀貞征伐辛苦,眾人一塊兒入城。

    李瓚先行,荀貞隨後,本地的士子們再從其後。不知不覺,在襄城縣的士人心目中,荀貞已是僅次於李瓚的地位了。

    李瓚在城門口的一揖實際上也是特意為之。士子的名譽從何而來?品題清議而來。俗了說是互相吹捧,好裡說是賞識讚譽。李氏與荀氏也算世交了,荀貞又被李瓚認為是個忠直奇節士,交代了兒子李宣與他深交,當然要捧一捧他了。當然,這個“捧”也不是亂捧,天下自有公論,若是被讚譽之人名不符實,那麼不但這個被讚譽的人會被天下人笑,讚譽這個人的名士也會被天下人笑的。

    眾人入城。

    荀攸、戲志才、辛璦沒有入城,他們三人轉回軍前,指揮各曲次第入城。

    到了襄城左、右曲入城時,道邊的百姓爆發出歡呼。

    這是他們襄城的子弟。此次南下渡河,雖未能誘敵成功,但卻是深入虎穴,大為振奮了民心士氣,襄城兩曲也參與了這次行動,而且平安歸來,襄城的百姓們自然興奮。就像荀貞恭維李瓚使得襄城士子與有榮焉一樣,看到這些歸來的襄城子弟,襄城的百姓也是與有榮焉。

    歸城的這些襄城子弟們迎對鄉人們的歡呼也個個挺胸抬頭,自豪驕傲,仿佛一個個都是立下了不世奇功的大功臣。

    ……

    荀貞率部入城,得到了士子、百姓們的熱烈迎接。

    父城城外的黃巾軍營地中,波才卻是雷霆憤怒。接連失利,丟城失地,又被荀貞渡河羞辱,便是個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況且波才本就不是什麼泥菩薩,在起事前他就是陽翟的豪強大族,何曾受過恥辱?惱怒之極。

    波次放走了荀貞後,歸回營中,越想越是憤恨,一夜難眠,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把波才找來,說道:“荀貞小兒羞辱你我,奇恥大辱,此仇如果不保,你我有何面目立於人間?”他昨天歸營後,入營門到帳中,路上碰見了許多營中的黃巾軍士卒,他甚至覺得這些黃巾軍士卒都在嘲笑他,覺得他們看自己時已經沒了往日的敬畏,而是透出一股股嘲弄的味道,這讓他又羞憤難當,乃至覺得抬不起頭來。

    何曼對荀貞“渡河羞辱他們”這件事也是十分憤恨,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大丈夫生世間,若有仇而不報,必為英雄笑!這個仇一定要報。”問波才,“上師有何想法,曼願聞之?”他倆本是有些矛盾的,波才本欲再打陽翟,何曼則堅持南下汝水,但在面對荀貞時兩人卻是立場一致。

    “荀賊輕剽,部眾剽悍,不滅此賊,吾等終難安枕!吾聞‘知恥近乎勇’,而今你我受此大辱,就應該發憤起來!在襄城、郟時,我欲整編部眾,奈何急於南下,此事遂草草收場。兵不在多,在精,欲報此仇,非得先編出一支精兵不可!我想應該把整編之事繼續下去!”

    波才雖然惱恨,但潁川黃巾連敗於荀貞之手,卻由不得他不謹慎起來,因此他沒有提出北擊襄城,找荀貞報仇,而是想繼續整編部眾。

    他說道:“陽翟所以失利,兩縣所以失守,荀賊所以渡河如入無人地,全是因為吾等編伍未成,軍紀不嚴。荀賊部不過兩千,為何能連戰連勝?無非因其在陽翟縣外把他的這兩千賊兵訓練了幾天。吾等擁近十萬眾,若能加以妥善之整編,少說可得四五萬戰卒,以此四五萬擊彼兩千,莫說荀賊,便是賊朝廷的援軍來也不足懼!”

    何曼本就支持他整編,現在受了荀貞的“侮辱”,更不會反對他的提議,說道:“上師所言極是。京師昨日又送來線報,說賊朝廷的援軍不日就要東入潁川,無論是報荀賊此仇,還是迎擊賊朝廷援軍,都非得整編全軍不可。只是……。”

    “只是什麼?”

    “很快就能打下父城了,如果現在改變會不利攻城。以曼之見,不如等取下父城後再行整編之事。”

    “好!我親自督陣!”

    波才發憤圖強,和何曼商議定了,把部下的渠帥、小帥全都召來,下了嚴格的軍令:“全軍攻城!”本來只攻東城牆一面,現在同時進攻四面城牆。他披甲提劍,馳馬行馳,帶著一隊甲士,在攻城的部隊外來回兜轉,督促各部傾盡全力進攻。

    父城本就搖搖欲墜,難以支撐了,如今又被波才、何曼這一發憤,未到晚上城池已陷。

    波才、何曼縱兵入城,先坑殺了五官掾閎某等守城的吏、卒,接著盡屠縣中諸姓。因為惱恨父城頑抗多天,為了一挽連敗的頹氣,又不約束士卒,整整燒殺掠奪了一夜。縣中百姓一夜死者上千,屍橫於道,血流滿城,到處是悲痛大哭的婦孺,街上來往盡為提刀荷鋤、負錢挾美的兵卒。閎、馮等大姓在城中的族人、子弟被殺了一個精光,有的房屋被點火燒著,黑煙滾滾,遮掩了半個縣城。

    略作休整後,波才、何曼分兵兩路。

    何曼帶著上萬本部精壯,東出父城,會合了駐紮在巾車鄉的數千黃巾軍兵卒,挾大勝之威,圍攻昆陽,欲再接再厲,把昆陽也打下來。

    波才則帶著其餘六七萬的人馬留在父城,一邊分兵攻打父城周邊鄉里豪強大族的塢堡莊子,搜略糧食財貨,一邊全力進行整編。

    上次整編,一因急於南下,二因部眾多不情願,故此草草收場,只有波才、何曼兩人的嫡系完成了整編。這一次波才下了決心,加上有何曼的全力支持,部眾中雖仍有不情願的,卻也難以再構成什麼阻力了。

    十幾個縣的道眾同時進行整編,波才親去各縣營中督查,有陽奉陰違或遲緩太慢的,或鞭笞、或訓斥,雷厲風行,只用了兩天,就初步完成了改編,得精壯能戰者三萬餘人,加上何曼帶走的上萬戰卒,共得戰卒近五萬人,其中精卒五千,騎近千。

    五千精卒中有千人是波才原本的嫡系甲士,其餘的則是分從各縣道眾中選出的勇士,為了加強他們的戰鬥力,波才又下令從全軍中搜集鎧甲和精良的兵械,全部配給了他們。先前已從各部選揀死士編出了一個“陷陣營”,給了何曼,這批精卒和騎士波才就自己統帶,營號名為“敢擊”。至此,潁川黃巾先後抽編出了兩支精銳,一個陷陣營,一個敢擊營。兩營之下是各渠帥帶的三萬戰卒,再往下就是淘汰下來的那些婦孺老弱了。

    初步改編完後成,定部曲,選將校,波才自為帥,以何曼為副,誓師:先取汝南五縣,再滅荀貞賊子。

    波才在父城興師動眾地改編,聲勢不小,早有探騎報與荀貞知曉。

    荀攸、戲志才頗是心憂,與荀貞商議,說道:“吾等誘敵未獲成功,父城陷落在意料中,而波才在攻下父城後,沒有急著南下,只是分了何曼一支兵馬去打昆陽,自己卻留在父城改編全軍,卻是出人意料!此賊非庸人也。經此改編,賊兵戰力必將會上一臺階,以後的仗不好打了。”

    戲志才說道:“吾等南下誘敵之事已上報給了府君,今父城失陷,賊擊昆陽,也不知府君會不會命令吾等南救昆陽?若是如此,可要為難了。”

    荀貞出陽翟時帶了兩千人,在襄城先是收編了五百黃巾死士,又得了五百襄城子弟,現有三千來人,儘管得到了擴充,但兵馬還是不多。這點人馬,守城可也,出奇兵可也,但堂堂陣陣的與數萬之眾的黃巾軍對陣卻是不可。尤其在黃巾軍經過了改編之後,更是不可了。

    荀攸走到帳前,望向西北洛陽的方向,說道:“也不知朝廷平賊的大軍派出了沒有?”

    ……

    波才全軍初步改編完後,波才留了三千人守父城,親帶改編後的部隊前去支援何曼。

    他帶了三萬多人,與何曼的萬餘人合併,近五萬人,夜以繼日猛攻昆陽,一天后,昆陽失陷。

    波才、何曼盡屠昆陽諸姓,留下兩千人守昆陽,裹挾了大批民眾,率眾向南,複擊舞陽。四萬多人打一個舞陽,可以預見,舞陽斷難堅持太久,早晚也是被攻陷的結局。

    荀貞才剛一夜連複兩縣,不到十天,汝水南岸又連失兩縣,舞陽告急。

    文太守亂了手腳,給荀貞克復兩縣、誘敵父城的酬賞還沒發下,就忙不迭地傳下檄令,命令荀貞救援舞陽。

    荀貞召荀攸、戲志才商議。

    兩人皆以為:“誘敵之計失敗,可見波才謹慎,今若南救舞陽,恐難用計,只能與賊硬戰。我部三千人,據報,賊兵改編後得戰卒五萬,又有陷陣、敢擊兩營精銳,騎士近千,我部難勝。不可輕易南下。”

    不能輕易南下,可文太守的命令也不能不聽。

    如果不聽,違抗上令不說,荀貞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忠直愛民不懼死”的形象也將會不保。

    該怎麼辦?

    戲志才瞭解荀貞的為難,最後想出了個辦法,說道:“舞陽告急,府君催促,郡中士子百姓皆翹首以待我部南下擊賊,吾等若按兵不動也不合適,當此之時,可用緩兵之計。”

    “何為緩兵之計?”

    “一緩府君催促,二減舞陽壓力,是為緩兵之計。”

    “計將安出?”

    “孫臏救趙而攻魏,致人而不致於人。今救舞陽,可用此計。昆陽在父城、舞陽間,昆陽若失,則賊前後斷絕,吾等可大張旗鼓,詐作將渡河擊昆陽,波才聞我欲擊昆陽,必分兵救之也。分兵,則舞陽壓力稍減。如此,既可應付府君之催促,又可減舞陽所受之壓。”

    荀攸歎道:“此計雖能緩兵,但最多只能緩上幾日而已。希望朝廷的大軍能快點來到!”

    就算波才分兵回救昆陽,黃巾軍四五萬戰卒,依然能留下幾萬人繼續圍攻舞陽,這個計策只是暫時應付住了文太守、暫時延遲了舞陽失陷的時間罷了。一旦舞陽再失陷,往小裡說,荀貞就沒有藉口再拖延不南下了,往大裡說,波才、何曼只要再攻陷兩縣,就能與汝南、南陽的黃巾軍會師,到那時,他們的聲勢必將大振,再想消滅就不容易了。

    荀貞按照戲志才的計策,在襄城縣外點兵訓練,又大舉招募郟、襄城兩縣的子弟從軍,又請文太守下令,命潁陽、潁陰等縣遣兵來助,做出聲勢,號稱要再度南下渡河去擊昆陽。波才、何曼聞訊,果然擔憂昆陽丟失,乃留何曼圍擊舞陽,波才率兩萬多人還昆陽。

    波才離開後,一因分兵,士卒少了一半,一因十日內連克兩縣,黃巾士卒也疲憊了,何曼對舞陽的攻勢頓時就減緩了下來。雖然如此,面對兩萬多人的進攻,舞陽也堅持不了太久,以戲志才、荀攸的估計,能再堅持四五天就了不起了。也就是說,戲志才的這個緩兵之計至多能起四五天的作用,四五天后,要麼舞陽失陷,要麼迫於文太守的壓力,荀貞就得假戲真做,率部南下擊昆陽了。

    兩難之際,陽翟來了一個信使。

    荀貞迎信使入帳,展信觀看,卻是文太守親書,召他回陽翟。他看完信,頓覺壓力一松,數日來的兩難不復再有,神清氣爽,心道:“再不用冒險擊敵,也不用左右為難了!”急召荀攸、戲志才來,將信給他倆觀看。荀攸看罷,喜形於色:“朝廷的大軍到了?”

    黃巾起事已近兩月,朝廷終於擺脫了最初的忙亂,做出了部署反應,拜何進為大將軍,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鎮京師,設八關都尉,鎮遏反叛,拱衛洛陽,同時以皇甫嵩為左中郎將,持節,以朱俊為右中郎將,持節,以盧植為北中郎將,持節,發北軍五校、三河騎士、招募的精勇以及天下郡國兵,由他三人分別統帶,兵分兩路,盧植北擊冀州張角,皇甫嵩、朱俊東討潁川黃巾。並特選拜王允為豫州刺史。

    朱俊統軍先行,已至陽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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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59 剛孝好義朱公偉(下)

    朱俊好比及時雨,來得真是及時,一下解了荀貞的左右為難。

    文太守在信中催得很急,要他必須在晚上前到達陽翟。經過短暫的商議,荀貞決定留下荀攸坐鎮,帶著戲志才回去。離開前,他去了一趟李家,把朝廷援軍到來的事情告訴了李瓚父子,李瓚極是歡喜,連道:“皇甫與朱皆為當世名將,有他兩人率軍至,賊將平了,賊將平了!百姓們不用再受賊亂之苦了。”

    荀貞、戲志才和程偃等人出襄城,去陽翟。

    出城時是下午,遠近麥田青青。

    百姓們在聽說了荀貞帶數百人渡河誘敵、平安歸來的事兒後,膽子大了起來,敢出來下地了。一路行去,時見田間有耕作的農人。

    看到他們這一支小隊伍後,勞作的農人們有的直起身觀望,見程偃等親衛披甲持矛的,膽子小的以為又是賊兵來犯,,或偃伏田間,或掉頭逃跑。荀貞、戲志才看到了這些可笑的舉動,不過他倆都沒有笑。戲志才歎道:“大軍過後,必有災年。雖說朝廷軍至,賊亂不日就能平定,但今年的耕作肯定是要耽誤了。春不耕,夏不收。百姓們今年要餓肚子受苦了。只希望賊亂平後,朝廷能發些賑災的糧食,以安撫百姓。要不然,百姓無食可吃,必鋌而走險,輕則將盜賊四起,重則怕又會有不軌之徒聚眾作亂啊!”

    荀貞心說,我記得張角、波才被平定後,又有張牛角、張白騎等人聚眾複起,黃巾之亂差不多延續了十幾年。這其中固有種種緣由,但缺糧怕也正是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

    這些話,他不能對戲志才說,只是點頭稱是。

    為了趕時間,他們一行人都騎著馬。已過了二月,入了三月。陽春三月,花開樹綠,沿途道邊樹木蔥蔥,野花點點,農人田間春忙。

    荀貞在西鄉待了一兩年,這些景象本是司空見慣了的,而今看去,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歎了口氣,心道:“沒有兵亂時,此等景象毫不出奇,兵亂後再見此景卻令人感歎。如今黃巾已然起事,這大漢的天下從此就要越來越亂了。曹孟德詩雲: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比起後日的慘狀,現下還算好的。這潁川郡百四十萬的百姓,十年後也不知能剩下多少,這春忙的田園風光,也不知要過多少年才會又被人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荀貞從後世來,沒經歷過戰爭,而本朝自中興以來,中原雖少戰事,邊疆、南方卻是戰事不斷,所以戲志才反不如他感慨更深。

    戲志才轉問荀貞:“貞之,府君信上說右中郎將朱公率萬人已先至陽翟,你可知這位朱公麼?”

    荀貞還真知道“這位朱公”。

    他穿越前就知此人,知此人是剿滅黃巾軍的漢室功臣,穿越後,起初的幾年不曾聽人說過此人,直到光和元年,也就是他自請為繁陽亭長的前兩年,才聽到有人說起了朱俊這個名字。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是和平亂連在一起。光和元年,交趾部賊亂,梁龍與南海太守孔芝反叛,攻破郡縣,地方不能禁,朝廷遂拜朱俊為交趾刺史,令他平亂,朱俊簡募家兵及所調,合五千人分從兩道入,旬月之間就平定了亂事。

    荀貞說道:“我聽我仲兄說過此公,說他是會稽上虞人,剛孝好義,發跡於孤微,可謂英才。”

    朱俊不是士族出身,他少孤,其母販繒為業,是個商賈人家。朱俊很孝順他的母親,因以致名,走上了仕途,為縣門下書佐,相當於縣令長的秘書,職掌記事、文書等事。說他是“發跡於孤微”一點不假。

    戲志才也不是士族出身,對朱俊他更加瞭解,說道:“‘剛孝好義,發跡於孤微’,貞之,你仲兄對他的評語十分恰當!”

    “剛孝好義”,朱俊以養孝致名,步入仕途,又因“好義”而青雲直上。

    戲志才問道:“貞之,你可知他盜繒替人還錢之事麼?”

    “略有耳聞。”

    朱俊郡中有一名叫周規者被辟公府,行前向郡庫借了錢百萬,以為冠幘費,後來倉卒催要這筆錢,周規家貧,還不上,朱俊知道後就偷了他母親的繒,替周規還上了這筆錢。他母親發現後非常生氣,責駡他,他回答說道:“小損當大益,初貧後富,必然理也”。

    果如他言,時任上虞長的山陽人度尚聽說後,奇之,把他舉薦給了郡守韋毅。度尚是個名士,和張邈等七人合稱“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也。朱俊此舉正對了度尚的脾氣。由此,朱俊被擢入郡府,稍曆郡職。後來接任的太守尹端把他任為郡主簿。

    再後來,熹平元年,會稽民許昌、許韶父子造反,尹端坐討賊不利,被州刺史彈劾,罪應棄。當世之俗,郡吏視守如君,君有難,臣當急之,朱俊便贏服間行,帶了數百金到京師,賄賂主持章奏的官吏,把州牧的奏章加以改動,尹端因此被免了死罪,被輸作左校,也就是服勞役。尹端喜於降免而不知其由,朱俊亦終無所言。

    ——這個尹端不太知名,但卻在一個名聞天下的將軍部下當過司馬,即“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張然明,並和另一個將要橫行天下的人共過事,即董卓。永康元年(167年),也就是七年前,時任護匈奴中郎將的張奐遣同為軍中司馬的尹端和董卓並擊犯邊的羌人,大破之。

    朱俊救尹端之事最後還是被人知曉了,繼任的太守喜歡他的“忠君好義”,把他舉為孝廉。一被舉為孝廉,身價便就不同,朱俊節節高升,再遷蘭陵令。再後來,就是他被拜為交趾刺史,平定孔芝、梁龍之亂了。平亂後,他被封都亭侯,征為諫議大夫。

    戲志才說道:“‘小損當大益,初貧後富,必然理也’。朱公是個剛毅有決斷的人啊!”小損大益,換而言之就是風險投資,這樣的道理人皆知之,但又有幾人能下決心傾盡家產去幫助一個郡人,以求得到更大的收穫呢?朱俊就能下這個決心,而且他還成功了。

    “剛”的人,荀貞見過不少。早在西鄉時,他就見識了秦幹的剛強,到郡府,又見識了鐘繇的剛直,陰修離任後,他又見識了文太守的剛愎,現在又將要再見識一下朱俊的剛毅。他心道:“朱俊剛毅,也不知是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朱俊、皇甫嵩一來,他這個郡兵曹掾就得配合他們作戰,如果朱俊不好說話,以後的日子不太好過。朱俊來了,解了他的左右為難,這很好,但要是這個人不好交道,又不太好。

    胡思亂想中,到了縣外。

    離開陽翟半個月了,雖只半個月,恍若許久。在這半個月裡,他做下了幾件大事,克復兩縣、渡河誘敵,並把自己的人馬擴充到了三千人。此次回來,他遠望城牆舊貌,回憶半個多月前在這裡艱難地抗擊波才,再憶及南下的犯險,感慨良多。現在朝廷大軍來了,終於走出了這段艱苦的日子。

    此時已是傍晚,田中勞作的百姓荷鋤而歸,路遇荀貞,奔走相告,沿路百姓越聚越多。他克復兩縣、渡河誘敵的事兒已經傳開,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把這兩件事兒傳得神乎其神。陽翟是郡治所在,縣人的消息更為靈通,早就聞知。若說荀貞當初解陽翟圍時還只是初顯軍事才幹,那麼現在他已是帶有傳奇色彩的本郡英雄了。英雄歸來,怎能不夾道歡迎呢?

    荀貞下馬,牽馬步行,向百姓們微笑示意。

    戲志才也下了馬,跟在他的身後,輕聲笑問道:“貞之,十幾天前你誘敵歸來,入襄城時,襄城百姓夾道迎之,今歸陽翟,陽翟百姓又夾道迎之,感覺如何?”荀貞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過了護城河,快到城下,荀貞注意到人群中站了四個黑衣帶劍的人,不似尋常百姓。

    左側之人容貌不凡,右側之人健碩孔武,又一人雖立在此兩人後也可看出是個羅圈腿,必是個馬上的良將,而這三人前邊又有一人,年約三十,頭裹赤罽幘,頷下短須,一邊用手輕輕地撫弄鬍鬚,一邊在饒有興致地看他。

    荀貞心道:“此人是誰?”

    另外三人且也罷了,這頭裹赤罽幘之人腰上佩著黑綬銅印,雖然品級不高,定是個吏員無疑。郡府中百石以上的吏員荀貞都認識,卻不認得此人。他想道:“是了,朱俊統軍來援我郡,隨從的將校吏員必然不少,此人應是其中之一了。”

    他不願在朝廷來的軍官面前失禮,當即拿出一貫的謙慎有禮,牽馬來到這幾人面前,把韁繩交給程偃,拱手施禮,說道:“在下荀貞,諸君容貌不凡,帶劍佩印,不似我郡中人,想來定是朱公帳下的英俊了?”

    頭裹赤罽幘的這人大概沒想到荀貞會過來打招呼,撫弄鬍鬚的手頓了一下,收手還禮說道:“原來足下便是荀君!”這人不是北人,話中帶著吳、揚一帶的口音,聽起來有點費力,可能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很快改用通話,接著說道,“在下孫堅,朱公麾下佐軍司馬。”

    “……,可是吳郡富春的孫文台麼?”

    “咦?荀君知道在下麼?”

    “君年十七計斬海賊,熹平元年大破許昌、許韶,威名遠播,在下聞名久矣!”也虧得穿越以來,荀貞修身養氣,養出了深沉的城府,這才在聽了此人自報家門後沒有大驚失色,而僅僅是呆了一呆便即面色如常。

    孫堅哈哈笑道:“沒想到足下也聽過在下的賤名。殺海賊,破許昌父子,不過小事耳,如何能與足下相比!自入潁川,堅幾乎每日都會聽到足下之名。守陽翟、複兩縣、渡河誘敵,不愧乳虎大號!堅往日那點些許微功,與足下相比不值一提,甘拜下風。”

    雖是與荀貞初次見面,孫堅並不拘束,言談頗是爽快。

    “足下太過謙虛了。”荀貞轉目侍立在他身後的那三個人,心道,“這幾人不知又是誰?我看這幾人對孫堅甚是恭謹,像是他的部眾,待我問上一問。”問道,“請問足下,不知這幾位豪傑又是誰人?”

    “噢,這是祖茂,這是韓當,這是程普。”

    祖茂即魁梧孔武的那人,程普即相貌不凡的那人,韓當即羅圈腿的那人。隨著孫堅的介紹,這三人分向荀貞行禮。聽他三人口音,祖茂應也是吳郡人。程普、韓當卻是遼西口音。荀貞暗自驚奇,心說:“程普、韓當之名,我前世亦有聞之,知他兩人是孫堅部下的猛將,卻怎麼是遼西口音?孫堅是吳郡人,他兩人是遼西人,怎麼湊到一塊兒的?”心有疑惑,然與孫堅初次相見,不好詢問,當下一一微笑還禮。

    他還禮的這個舉動一下就博得了韓當等人的好感。

    韓當三人中也就程普做過州郡吏,其他兩人都是武夫而已,沒入過仕,雖是孫堅的親近人,但也就是許仲、江禽這一類的角色。荀貞以荀家子弟、郡兵曹掾的身份卻不倨傲,給他們還禮,這是他們從未受過的禮遇。

    孫堅把荀貞的舉動看在眼裡,暗自稱奇,心道:“我聞潁川人言,說此人雖荀家子弟,素來謙虛謹慎,不以身份傲人,與人交真摯誠懇,本以為是地方浮譽,今日一見,竟然不假。少見,少見。”

    孫堅的出身與朱俊相仿,也是出身寒微,以武功入仕,對名士儒生們來說不過是個勇夫。他以前遇到的名士、儒生們對他多傲慢無禮,所以剛才在聽縣人們說歸城的這個就是荀貞後,雖入郡來就聞其名,他也根本沒有結識的想法,只是沒想到荀貞不僅主動過來打招呼,禮敬他,而且連他的門下人也都禮待,實在與眾不同。

    戲志才不知荀貞為何對這幾人這麼客氣,在他看來,這幾人言行輕脫,顯是粗鄙少文,幾個不足重視的勇夫而已,孫堅這個名字他以前也沒有聽說過,不解荀貞為何重視。他望瞭望暮色,對荀貞說道:“暮色將重,你我快去郡府拜見府君吧!”指了指仍聚在路邊沒有散去的百姓,又道,“天快黑了,就要閉城宵禁,這麼多百姓圍在城外也是不妥。來日方長,若有意,可來日再與孫司馬諸位暢談。”

    孫堅不知戲志才是誰,見他黑衣高冠,氣度不凡,料來應是荀貞的友人,或許是本郡的名士,略瞧了眼,也懶得問他姓名,笑對荀貞說道:“這位先生說的是。荀君,吾等昨天下午到的陽翟,剛一入城,朱公就請貴郡太守召足下回來,並說:等足下回來後,要細細詢問賊兵之事。軍務要緊,請先去郡府吧。我也要回去了。”

    “不知足下現在何處安歇?”

    “貴郡太守給朱公撥了一處宅院,在下有幸從陪朱公同住。”

    孫堅是吳郡富春人,朱俊是會稽上虞人,吳郡、會稽郡在前漢景帝時曾被合為一郡,到了本朝永建元年(159年)才又被分為兩郡。富春到上虞只有一百多裡,朱俊與孫堅是小老鄉。孫堅少殺海賊,朱俊盜贈替人還錢,他兩個本就神交。熹平元年,平定許昌、許韶父子之亂時,他兩人結識,當時朱俊是會稽郡主簿,孫堅是吳郡司馬,共同參與了那次平亂。在那次平亂中,孫堅的勇武給朱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而這次他奉旨平黃巾軍便特地上書奏請,把孫堅調來當了一個佐軍司馬。他兩人出身相仿,又是故交,交情不錯,所以孫堅能陪朱俊同宿。

    對此中詳情,荀貞不知,不過卻也能從朱俊與孫堅的籍貫上猜出他兩人必相識已久,因聞言說道:“既如此,你我便共入城吧。”

    孫堅自無不可。他與祖茂、韓當、程普沒有騎馬,荀貞也不騎馬,與他們步行入城。

    孫堅扭臉打量隨從在荀貞身後的程偃,看了好幾眼,沒注意腳下,險些被塊石頭絆倒。祖茂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他立下腳步,彎腰把石塊撿起,拋了兩拋,雖然剛才差點失態,他臉上卻沒半點尷尬之色,笑對荀貞說道:“只顧相看勇士,險被此物絆倒!”把石塊丟給祖茂,說道,“今日喜見荀君,又喜見他麾下勇士,乃平生快事!此石不可丟了,拿回去存放起來,以記今日。”祖茂接住石塊,應諾。

    孫堅邊走邊問荀貞:“我聞足下麾下有樂進、姜顯、江禽,皆勇士也,尤其劉鄧,勇不可當,不知這位勇士可是其中之一?”

    樂進帶鐵官徒援救陽翟,許仲朝夕侍從荀貞,江禽號稱“郡西伯禽”,劉鄧襲殺波連,如今這幾人也都是名聞郡中了。荀貞笑道:“樂、姜、江、劉諸人現在襄城、郟留守,以備賊兵。……,他叫程偃,從我與賊戰,先後斬級十餘,現為我之親衛。”

    “噢?也是勇士啊!”孫堅贊過程偃,複又惋惜說道,“可惜,可惜!今日不能見到樂、姜、江、劉諸君。”

    “足下若想見他們,來日擊賊時自有機會。”

    “說到擊賊,荀君,我聞賊兵正在圍擊舞陽?”

    “正是。”荀貞歎了口氣,說道,“已圍舞陽多日了。我部兵少,難以正面擊賊,正準備行險策擊昆陽,以望解救舞陽,尚未渡河,朱公與足下即率大軍來到了!此真百姓幸也。”

    “堅平生最恨亂臣賊子!今從將軍討賊,必浴血奮戰,不破賊兵終不還也。”

    “足下江東猛虎,有足下從朱公至,破賊必矣!”

    “江東猛虎?”孫堅低吟再三,很喜歡這個稱呼,哈哈笑道,“潁川郡人呼足下為乳虎,在足下這頭乳虎面前,我不敢稱虎啊。”

    荀貞笑道:“足下是江東之虎,我是潁陰之虎,井水不犯河水。”

    兩人相顧大笑。與孫堅初見,相談甚歡。

    入了縣城,同行了一段路後,孫堅告辭,帶著程普、韓當、祖茂三人回去住處。

    荀貞目送他們走後,問戲志才:“志才,你觀孫文台此人如何?”

    “意態頗豪,或許是個勇將。”只是在路上相逢,說了幾句話而已,戲志才看不出孫堅有何過人之處,問道,“貞之,我見你對他似不比對待旁人,怎麼?他有何特異之處麼?”

    荀貞一笑,說道:“道左相逢,不過閒談幾句。”

    戲志才與荀貞相識已久,對他很是瞭解,不信他的話,說道:“閒談幾句要這麼久?府君可是在郡府裡等著你我呢!”

    “我見他赤幘黑衣,立於人中,不似常人,似有英傑氣,故多聊了幾句。”

    荀貞不願多說,轉變話題,說道:“适才聞孫文台言,這次府君召你我回陽翟是因為朱公之請。朱公想要見我,必是為詢問軍事。朱公與皇甫將軍分兵兩路,他只帶了萬人先至,也不知皇甫將軍何時能到?何時才能擊賊?若是晚了,舞陽怕還是難以保全啊。”

    “且見了朱公再說。”

    暮色深深,荀貞、戲志才等人到了太守府前,令程偃等騎留在府外,他與戲志才兩人入府。

    文太守在前院正堂,很快就召他二人進去。他二人在堂門外脫下鞋子,整好衣冠,登堂入內。

    堂中燭火通明,兩邊跪坐了許多黑衣帶印的吏員。

    上首兩人,一坐主位,一坐客席。

    坐主位之人短小枯瘦,無精打采,正是文太守。坐客席之人正當壯年,黑臉長須,昂首挺坐,穿著輕紗襌衣,冠鶡冠,銀印青綬,這是中郎將的官衣打扮,不必說,此人定是朱俊了。朱俊筆直地跪坐在案後,一雙眼炯炯有神,向荀貞看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21:33
第四卷 中平元年 60 五更鼓角聲悲壯(上)

    堂上高座的諸人多為本郡吏員,除了朱俊外只有一人不認識,此人亦銀印青綬,位在諸吏之上,僅次文太守和朱俊。

    荀貞心道:“銀印青綬,唯秩比二千石以上者方可佩帶。此人定是北軍的校尉。”北軍五校,每營置一校尉。校尉,比兩千石。滿座吏員除了文太守和朱俊就這一個銀印青綬的,可見朱俊此次所率之軍應多是招募的京畿壯勇和三河騎士,北軍五校只有一校。荀貞想道:“來的這一校也不知是哪一營?”北軍五校分別是長水、越騎、射聲、屯騎、步兵。長水、越騎、屯騎是騎兵,射聲是蹶張士,步兵是甲士,各七八百人。

    他與戲志才跪拜堂上,向文太守、朱俊和這個校尉行禮。

    文太守低聲說道:“起來罷!……,想來不用我介紹,你應也知,這位便是右中郎將朱公。這位是越騎校尉魏公。”

    朱俊和孫堅是小老鄉,同為揚州人,但說話的口音卻不相同。孫堅雖也說“通話”,也即洛陽一帶的雅言正音,但話裡邊揚、吳一帶的口音很重,朱俊則不然,他的通話說得很好,字與字之間帶有舒緩的拖腔,聽入耳中很是舒服。他說道:“卿即荀乳虎?”

    荀貞說道:“下吏荀貞,拜見將軍。”

    “昔我在朝廷,已聞卿名,今入潁川,更是處處聞君之名。卿是潁陰荀氏子弟?”

    荀貞心道:“‘昔在朝廷,已聞我名’?怪哉,我的名字何時傳到朝中去的?”口中答道:“是。”

    “不知卿與荀郎中是何關係?”

    荀郎中就是荀爽。“荀氏八龍,慈明無雙”,荀貞族父這一代裡荀爽是最出名的,十二通《春秋》,太尉杜喬見而稱之,說“可為人師”。杜喬是和李固齊名的大名士,得他一贊立刻揚名天下。延熹九年,太常趙典舉荀爽至孝,拜為郎中。荀爽時年三十二歲,就任後上了一道奏摺就辭官而去了。不久,黨錮之禍,他先隱於海上,繼而遠遁漢濱,發憤著書,一直到現在沒回過家。

    荀貞答道:“郎中為貞三從父。”

    從父是同祖,再從父是同曾祖,三從父就是同高祖。荀貞的祖父和荀爽的祖父是親兄弟。荀貞和荀彧是四從兄弟,再過兩代他們就出五服了。

    朱俊說道:“卿家人才輩出,天下望族。卿族兄弟荀悅、荀衍、荀諶、荀彧都是州郡英俊,我久聞之,卿族侄荀攸亦早慧聰明,今又有卿雄才,號為‘乳虎’,潁川才氣半聚卿家啊!”荀氏名重天下,以朱俊之尊,對荀貞也是客客氣氣。

    荀貞心道:“仲兄說朱俊剛孝,但我聽他言辭挺和氣的啊。”謙恭地答道:“‘乳虎’云云,都是鄉人抬愛,貞不敢當之。”

    “不,你這乳虎的稱號名副其實!我三日前過入汝郡中,先複陽城、輪氏,此兩縣中之士子、百姓對你讚不絕口。守陽翟、複兩縣、渡河誘敵,卿果斷沉雄,真有虎膽也!卿與賊數戰,今又是從襄城來,當知賊情。賊兵現下情勢如何?”

    “將軍已複陽城、輪氏?”

    “不錯。我三天前率部出關,前日上午克復陽城,下午收復輪氏。”

    “出關”說的是出轘轅關。荀貞說道:“日複兩縣,何其速也!將軍神威。”

    朱俊撫須笑道:“較之卿一夜複兩縣如何?”

    “貞複襄城、郟,僥倖而已,前些日渡河誘敵就未能成功。”荀貞頓了頓,回答朱俊之前的問題,說道,“賊兵連陷父城、昆陽,現正圍擊舞陽。父城、昆陽失陷後,賊兵將縣中衣冠屠戮一空,四處掠糧,百姓苦之。郡南百姓日夜翹首以望將軍,如嬰兒之望父母。”

    “賊擊舞陽幾日了?”

    “待到明晨便五日了。”

    “以卿之見,舞陽還能守否?”

    “舞陽縣小卒少,賊兵眾,又連勝,波才雖歸昆陽,尚有何曼部兩萬賊兵擊城,恐難久持。”

    “我與文府君商議,決定明日援舞陽,卿以為如何?”

    荀貞本是俯首在地的,此時聞言,怔了一怔,抬起了頭,說道:“將軍明天就打算南下援舞陽?”

    “不錯。如你所言,賊兵殘暴,陷父城、昆陽後將縣中衣冠屠戮一空,今舞陽固守多日,已難久持,等舞陽陷後,縣中的衣冠怕又要遭賊屠戮,百姓亦要受賊之苦。我本就是為平賊而來,今舞陽急,自當儘早南下,以救衣冠、百姓。”

    荀貞面現遲疑。在他本來的設想中,朱俊應該是等皇甫嵩到後再一起進發的,卻沒料到朱俊如此著急。

    朱俊察言觀色,問道:“怎麼?卿有異議?”

    “不敢。只是,貞以為明天就南下似乎操之過急了。”

    “此話怎講?”

    “將軍遠來,又連複兩縣,士卒想必疲憊。以貞之見,不如先休整兩日再南下不遲。”

    朱俊不以為然,說道:“舞陽岌岌可危,我率上萬勁卒,挾連勝之威,豈可屯兵陽翟,坐視不理?”

    “將軍有所不知。”

    “噢?”

    “賊兵連戰失利,怒氣填膺,在攻陷了父城後,賊渠帥波才整編隊伍,選取精壯,淘汰老弱,以氣激之,以利誘之,氣象已與往日不同。兵法雲:‘凡人,死愛,死怒,死威,死義,死利’,這是死怒、死利之賊,不可輕視。”

    朱俊曬然笑道:“光和元年,我擊梁龍、孔芝,以五千破數萬,旬月即定交趾,當時我所率之卒且半為家兵,剩下一半亦為郡卒。今我所率皆國家精銳,前擊陽城、輪氏,皆一鼓而下!賊兵之不堪戰已可見。波才賊兵雖眾,半為婦孺,能戰者不過三四萬,就算他整編操練,幾天能有什麼作用?卿以新成之卒,以寡擊眾,猶且連戰連勝,怎麼?吾反不如卿麼?以吾精銳擊彼烏合,破之易矣。”

    荀貞心道:“黃巾的主力都在昆陽、舞陽一帶,克復陽城、輪氏自然不難。”

    可是朱俊的話說到這個程度了,他也沒法再勸了,再勸,就是小看朱俊了。就像朱俊說的:“你帶著兩千新卒都能連戰連捷,我帶著上萬的精銳反不如你麼?”無奈,他只得閉口不言。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中,朱俊與波才的第一戰也是失敗了,難道就是敗在了他的輕敵之下麼?荀貞心道:“現在黃巾軍屯聚於汝水南岸,原該發生的長社之戰可能不會再有了,那麼,朱俊的初戰失利還會有麼?”

    當晚在堂中議定,明天上午朱俊就帶部出城,荀貞以郡兵曹掾的身份協助他,明早先走,先去襄城做準備。

    議定軍事,夜色已深,荀貞與戲志才出太守府,回兵曹舍安歇。

    在路中,戲志才說道:“朱公率萬眾趨數百里,連戰兩縣,方入陽翟,尚未休整,即又南下迎數萬賊兵。兵法雲:‘百里而趨利者厥上將軍’,輕進恐敗。”

    “在堂上你為何不勸?”

    “貞之你沒注意麼?你此前在堂上勸他稍作休整再擊賊時,他頓時不快。朱公剛強,勸亦無用。”

    荀貞心道:“‘剛孝好義’。早前我還以為我仲兄評價得有誤,於今看來,這個‘剛’一點兒沒錯啊!”

    事已至此,既不可挽回,只能聽命從事。

    因為擔憂失利,荀貞一夜反側難眠。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他就和戲志才匆匆離開了陽翟,先行趕去襄城。

    上午,朱俊率部出城。

    ……

    昆陽城。

    波才得知了陽城、輪氏失陷的消息,知朱俊已率萬人入了潁川。

    幾年前,朱俊旬月平定交趾,在朝野的輿論中是個知兵的人。波才不敢小覷,馬上召集帳下渠帥,慷慨激烈,拔劍斫案,說道:“前圍陽翟,無功而返。南下汝水,又受荀賊之擾,雖克父城、昆陽,舞陽未下,南下之路未開,我軍還不能與汝南、南陽合而賊朝廷大軍至!後有朱俊、荀賊將擊,前有舞陽為阻,我數萬眾被困於百里間,敗,無噍類矣。當死戰!”

    眾皆應諾。

    波才遣人飛騎去舞陽,召何曼歸。

    何曼接訊,當即撤圍,只留下了兩千人馬監視舞陽,帶著其餘的一萬多人返回昆陽。

    兩邊會師,四萬五千眾,厲兵秣馬,誓師勵士,欲與朱俊、荀貞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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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61 五更鼓角聲悲壯(中)

    上萬人的會戰不能一窩蜂的上,需要有具體的分工和先後進發的順序。

    《尉繚子》中說道:把作戰的軍隊分成四支,分卒、興軍、踵軍、大軍。

    大軍是主攻部隊。踵軍先於大軍出發,離大軍百里,帶三天的糧食,與大軍約好作戰時間,等時間一到就大會餐,進入臨戰狀態。興軍又先於踵軍出發,離踵軍百里,離大軍二百里,帶六天的糧食,為後續部隊做好戰備。分卒負責佔領有利地形,戰鬥勝利時追擊敵人,暫駐待機時緊逼敵人。

    荀貞這一路三千人的隊伍就相當於踵軍。

    到了襄城後,他直接回到營中,把荀攸、許仲、江禽、高素、陳褒、劉鄧、荀成等人叫來,召開戰前會議,分配戰前任務。

    荀貞、戲志才和程偃等人路上走得很快,只用了半天就從陽翟回到了襄城。

    這會兒午時,正是軍中用飯之時。按照荀貞的軍令,軍官必須和士卒同食,許仲等人多在吃飯,接到召令後,他們把食盒一丟,急匆匆得就趕來了。高素的嘴角還沾著米粒,劉鄧的衣襟上都是湯漬。到來後,七嘴八舌地問荀貞:“怎麼昨天去,今天就回來了?”

    得了陳褒的提醒,高素把嘴角上的米粒抹掉,興致勃勃地問道:“聽說朱將軍帶了北軍五校和三河騎士來,北軍是天下精銳,三河多俠士劍客,不知軍威如何?定然十分壯觀吧!有他們來,滅掉波才還不是易如反掌?”

    劉鄧、江禽等人對朱俊、北軍五校、三河騎士也非常好奇,問個不住。

    也難怪他們好奇。

    朱俊乃朝廷名將,六年前旬月定交趾,天下知名。北軍之設起自前漢,原是京師宿衛軍,最盛時有八校之多,達數萬之眾,後來漸漸轉變成野戰軍,入本朝以來,兵額雖被大量縮減,被裁撤為五校,三四千步騎,但只要有征戰之事,他們就必會在出征之列,常從將軍出征,或西北擊羌人,或南下定亂,有的乃至長期屯駐邊疆,是鼎鼎大名的一支王牌野戰軍。三河,即河內、河南、河東,地處京畿,故韓魏之地,早在春秋戰國時就多奇節銳士,民風剽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是朝廷派來的“天兵”、“王師”。

    荀貞手下的這些人,許仲、江禽也好,高素、陳褒也罷,別看近期他們立下了多少戰功,說白了,其實都是鄉下的土包子。在遇到荀貞之前,許仲、江禽只是在西鄉有點名聲,高素也僅僅是一個鄉下地主的兒子,陳褒更不用提,一個小小的野亭亭卒,故此,雖然他們跟著荀貞多次大敗過黃巾軍,但在朝廷來的“將軍”、鼎鼎有名的北軍五校、天子腳下的三河騎士面前,他們難免會興奮好奇,同時自慚形穢。

    荀貞說道:“我昨天傍晚到的陽翟,在太守府議完事後,今兒一早便回來了,朱將軍所帶之軍在縣外屯駐,軍威如何,我無緣得見,想來應是極好的。”

    “議完事?都議了什麼?”諸將說完朱俊、北軍五校、三河騎士,這會兒才又想起來接著問,“對啊,怎麼昨天去,今天就回來了?荀君,府君給咱們什麼獎賞了?”

    “獎賞暫還沒提,朱將軍決定救援舞陽,渡河擊賊,令我與志才先回襄城,為大軍到來做準備。”

    “要救援舞陽、渡河擊賊?”

    帳中諸人聞聽此言,大多喜笑顏開,說道:“王師至,賊兵必反手可定!荀君,府君和朱將軍給了吾等什麼任務?叫做些什麼準備?”

    “兩個任務:一是多派哨騎去對岸,打探賊兵近況,一是砍伐樹木、製作土囊,為大軍渡河做準備。”

    高素有些失望,說道:“沒叫吾部當先鋒麼?”他這個土包子想在朝廷的王師面前表現表現自家的勇武。

    荀貞對朱俊這麼急著南下本有異議,哪裡還會爭著去做這個先鋒?敷衍說道:“朱將軍善戰,必有定計,做不做先鋒,等朱將軍帶兵到後再說。”

    諸將接了命令,分頭行事。有的指揮部卒去砍伐樹木,有的向縣中徵收布囊,以用來裝土。

    等他們走後,荀攸對荀貞說道:“貞之,王師至,賊兵不日可定,你怎麼反而鬱鬱不樂呢?”

    荀貞歎了口氣,說道:“賊兵若能不日而定自是最好,我只擔憂不能旗開得勝啊。”

    “此話怎講?”

    “朱將軍所帶之軍雖有萬眾,然多半是臨時招募來的京畿壯勇,沒受過什麼操練,只是編了編什伍,定了定部曲,在鎧甲、兵器上比賊兵強而已,在其它地方,如陣伍、軍紀等方面比賊兵強不了多少。他們從洛陽出發,趨行數百里,過轘轅關,東入吾郡,先戰輪氏、陽城兩縣,未經休整,現便又要馬不停蹄地繼續南下,我恐怕這場仗不好打。”

    荀攸想了一下,說道:“恐怕朱將軍正是因為考慮到他所部人馬多是臨時招募來的京畿壯勇,所以才急著南下擊賊啊!”

    “此話何意?”

    “若是百戰老卒,那麼在陽翟休整幾日也未嘗不可,而今朱將軍所帶多為臨時招募來的京畿壯勇,所恃者一口氣而已,若是入吾郡後停頓不戰,這股氣泄了,兵就不好帶了。”

    荀攸說的也是事實。臨時招募來的壯勇不比身經百戰的老卒,若在陽翟待得久了,任黃巾在汝水南岸攻城略地,等他們的捷報一再傳來後,恐怕士氣就會下落,不利與黃巾軍作戰。

    “你說的也有道理。”

    荀攸笑道:“王師連複兩縣,士氣正盛,而反過來看賊兵雖也接連攻陷了兩縣,可舞陽卻遲遲不能下,這說明他們軍卒已疲,這一場仗也不是不能打的。”

    朱俊已經做出決定,荀貞、荀攸、戲志才他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只有盡力完成自己的任務。

    朱俊帶了上萬人馬,行速比荀貞、戲志才他們慢得多,次日上午才到襄城。

    這時,荀貞已搜集到了許多有關對岸黃巾軍的情報。

    他帶著荀攸、戲志才、樂進、陳褒、江禽、高素等人並及李瓚這些縣中衣冠到縣外迎接朱俊。

    出乎他的意料,文太守也隨軍來了。

    轉念一想,也並不奇怪。

    文太守身為一郡太守,保境安民是他的本分。先前他可以以坐鎮指揮為由留在陽翟,現今朱俊帶著王師來了,他身為地主,沒理由滯留不進了。更何況,他還是個“待罪之身”,估計他也想借機立個功勞,以使朱俊能幫他在朝中說句話,減輕罪責。

    人到一萬,無邊無沿。

    朱俊他們是從西北邊來的,荀貞等人在縣西北相迎,展目遠望,只見官道上車騎旌旗,矛戟如林,行軍隊伍足有數裡之長,前為騎士,後為步卒。兩三千騎士策馬揚威,六七八步卒持矛前行。遠望之下,煙塵彌漫,軍容甚盛。

    最前邊是朱俊、文太守和那個姓魏的越騎校尉,三個人皆未乘車,都騎著馬,冠帶黑衣,銀印青綬,革帶佩劍,一干的軍中將校與郡府吏員隨從其後。人群中,荀貞看到了費暢、鐘繇、王蘭等人,還看到了孫堅。他與帳下諸人並及李瓚等縣中諸姓迎接上去。

    迎接的人群除了他們,還有數百選出來的縣民,扶老攜幼,跪拜道邊,簞食壺酒,共迎師旅。幾個拄著長九尺的鳩頭拐杖站的老者跟著荀貞等人上前。

    走到軍前,朱俊、文太守、魏姓校尉等人下馬,李瓚代表縣中父老迎接王師,拄鳩杖的老者們顫巍巍地奉酒給朱俊。鳩杖就是王杖,給年高德劭者授杖之法始自周朝。漢法:七十以上得授王杖,持杖的待遇與持節同,身份比六百石吏,入官寺不趨,得行馳道,以示尊老之意。

    朱俊忙快步上前,接過酒,說道:“怎敢勞長者相迎!”

    李瓚說道:“聞將軍率王師到,縣民不勝雀躍。賊起至今,吾縣深受荼毒之苦,十室五空,死者枕藉於道,今終將王師盼到,吾民有救矣!這椀酒,為將軍洗塵,請將軍飲下。”

    “今次,我率三萬精銳先發,皇甫將軍帶五萬大軍隨後,來貴郡,就是為國家殺賊,為百姓平亂的!”朱俊端起酒椀一飲而盡,一手拿著椀,一手握住劍柄,慷慨地說道,“後天我就率部渡河,為父老除此殘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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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62 五角鼓聲聲悲壯(下)

    朱俊說他帶了三萬人,皇甫嵩帶了五萬人不過是兵家常用的誇大虛詞,出來迎接他的縣人們信以為真,都很興奮,奔走相告。波才的黃巾軍才數萬人,來的朝廷王師就有八萬之眾,不管怎麼看,這場仗都贏定了,“賊亂”也許很快就能平定了。

    跟著荀貞出來的許仲、江禽、陳褒、高素、劉鄧等人,他們的注意力不在“三萬”、“五萬”上,因為他們從荀貞處得知朱俊只帶了萬人來,他們的注意力甚至也沒有太久地停留在朱俊身上,他們的目光悉數落在了朱俊帶來的越騎營和三河騎士的身上。

    越騎營人數不多,七八百騎,裝備卻極其精良。

    騎士們戴著飄灑紅櫻的兜鍪,穿著玄色的兩當鎧,披著絳色的戰袍,手持長達丈餘的鐵馬戟,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環首刀,有的還配有臂張弩,騎的都是高頭大馬,戰馬披掛著馬鎧,馬鎧由面簾、頸甲、裝在前胸的皮革製成的“當胸”三個部分組成。

    馬鎧這種東西很少見,越騎營騎士們的戰馬披掛的雖非是整套的馬鎧,卻也是江禽、陳褒、高素、劉鄧這些土包子前所未見的,稀罕不已。

    伏波將軍馬援說過:“馬者,兵甲之本,國之大用。”

    經過秦末之亂,前漢初年良馬奇缺,天子找不到四匹同色的馬拉車,大臣出行只能乘坐牛車。為了抵禦、反擊匈奴的入侵,帝國大力興辦馬政,先是在文景之時,頒佈“馬複令”,鼓勵民間養馬,並在中央和地方設立專門的馬政機構,後又在武帝時得到了烏孫天馬和大宛天馬,極大地改良了馬種,同時期又從西域傳入了苜蓿,養馬業遂空前繁榮,一改開國初年的窘狀。

    本朝以來,養馬規模雖不及前朝,但底子尚在。

    數百騎士所騎之馬皆為良馬,高七尺,俊美雄壯。前漢昭帝時曾頒禁令,禁高五尺九寸以上的馬出關。馬高八尺為龍,五尺九寸就是良馬了,七尺高的更不必說。江禽、陳褒等人所騎的馬高七尺者寥寥可數,便是荀貞的坐騎也只有七尺高罷了,而這越騎營的騎士們所騎戰馬卻全部七尺高,又裝備精良,雖只七百余騎士,持戟行來,龍馬精神,令人觀之便不覺目眩神迷,真是:“被光甲兮跨良馬,揮長戟兮彀強弩”。

    越騎營裝備精良,三河騎士雖不如之,然也不錯。

    數千三河騎士多半披甲,持戟帶刀,近半數的人帶了弓矢,戰馬上沒有馬鎧,但也都是良駒。這是皇甫嵩的功勞,在早前的群臣會議上,他奏請天子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將士,天子從之。這些三河騎士們騎的馬除了部分是自帶的外,其它都是西園廄馬。

    高素看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嘖嘖稱羨。陳褒歎道:“玄甲曜日,朱旗絳天,長戟如林,駿馬如龍。今見王師,方知以往之夜郎自大。”

    不管朱俊急著南下擊賊到底是因為輕視黃巾軍還是因為如荀攸所言:怕在陽翟待久了會造成士氣下落,他畢竟是個領過兵、打過仗的人,通曉用兵之道,兵法雲:“趨一日力疲,經晝夜者神憊”,他帶部從陽翟到襄城縣走了一天,士卒們也都疲憊了,所以他決定後天南下,先讓兵卒們休整一天。

    荀貞昨夜加班,給王師搭建起來了一個簡單的營地,由許仲、江禽、陳褒、劉鄧等陪著,上萬步騎入營中休整,朱俊、文太守、姓魏的越騎校尉和一干軍官、郡府吏員則由荀貞、李瓚陪著入縣寺。

    在縣寺裡,李瓚說縣中士民為歡迎王師,備下了宴席,請朱俊、文太守晚上赴宴。

    朱俊拒絕了,他說:“我奉旨平賊而來,今賊尚未平,怎麼能先吃酒宴呢?”領了好意,拒絕了邀請。

    李瓚知他們有軍務要談,沒有過多打擾,告辭離開。

    朱俊親送他出去,在寺門口對他說道:“公父剛節,惜乎為奸佞所害,至今天下思之。這次我與皇甫將軍離京前,皇甫將軍奏請朝廷說益解黨/禁,聖天子賢明,已准此奏。想必不日就會有對公的征辟下來,賊亂過後,地方凋敝,日後朝廷還要多多倚仗公之俊才啊!”

    朱俊說這話時,文太守、荀貞等都在一邊兒。聽到他說:“皇甫將軍奏請朝廷說益解黨禁”,荀貞心頭一跳,心道:“黨錮要解了?”他雖然記得黨錮就是在黃巾之亂時解的,但此時得到了確定的消息,仍不禁甚是驚喜。這是個好消息。

    荀氏天下望族,黨錮一解,族中必有許多人會受到朝廷或公府的征辟,他的岳家許縣陳氏亦天下高門,也會有不少人受到征辟,他以前結交下的人脈,如李瓚家等也必定會受到征辟,古語雲:彈冠相慶,族人、岳家、友朋,入朝出仕的人越多,對他以後的仕途自然也就越有利。

    送走了李瓚,諸人回到寺中堂上,商議明天的出兵之事。

    荀貞先彙報說道:“下吏奉將軍令伐木制囊,從昨下午到今上午共伐樹六百餘,製成土囊五千餘,足以斷絕流水,使大軍渡河了。”

    汝水不寬,現在春天,河水也不深,最好的渡河辦法是乾脆從上流將河水截斷。

    “很好。”朱俊點了點頭,問道,“賊兵這兩天有無異動?”

    “賊兵應是已知將軍來到,賊渠帥何曼離開了舞陽,領兵返回昆陽,與賊渠帥波才合兵一處。父城的賊兵昨夜也離了城,往昆陽方向去了。”

    “父城的賊兵離城了?”

    “是。”

    孫堅說道:“看來賊兵是想合兵於昆陽,與我死戰啊。”

    朱俊輕蔑地一笑,說道:“烏合之眾也配與我王師死戰?賊兵捨棄父城,倒是省了本將的力氣!”他令人在堂上展開地圖,行至圖前,指點給諸人看,說道,“明日南下,吾等就先取父城,然後再擊昆陽。……,文府君,你以為如何?”

    汝水有一條支流名叫滍水(今沙河),正從父城和昆陽之間流過,所以欲擊昆陽,必須先到父城。

    文太守也不知是不是從朱俊的嘴裡聽到了一些朝廷大臣對他的議論,自從朱俊到後,他就神不守舍的,這會兒強自振作精神,答道:“將軍妙計,正該如此。”

    “取下父城後,休整一夜,次日便向昆陽進發。欲至昆陽,需要先渡滍水。荀掾,渡河時,你帶你本部人馬虛張聲勢,裝作是主力,去昆陽對岸假意渡河,我則率主力潛行至此處潛渡滍水。”朱俊看來是早有定計了,他指著昆陽東北十裡處,繼續說道,“渡過滍水後,賊若出城迎我,便與賊野戰,賊若龜縮不出,便圍城擊之!”

    戲志才忍不住開口問道:“賊若趁我軍渡河之時,半渡而擊之,如何是好?”

    戲志才是右兵曹史,官職雖不高,卻是兵曹的吏員,因此得以參與軍事。

    朱俊瞧了他一眼,冷笑說道:“賊若半渡而擊,我正可用昔年淮陰侯水淹龍且之計!”

    楚漢之爭時,韓信與西楚霸王項羽部下的猛將龍且在濰水交戰,韓信趁夜在濰水的上流堆土囊造堰塞水,次日天亮率軍過河擊龍且軍,假裝敗走。龍且大呼:“固知信怯也。”率楚軍追擊。韓信見他追擊,便令士卒決堰放水,楚軍被從中間沖斷,驚慌失措,韓信趁勢反擊,龍且被殺。

    戲志才心道:“濰水湍急,所以淮陰侯此計得以成功,滍水……。”他沒見過滍水,不知水流如何,雖然對朱俊此計有點不以為然,但閉口不言了。荀貞見過滍水,但他看了看朱俊剛毅的神色,亦沉默無聲。

    堂上諸人皆無異議,都道:“諾。”

    如此議定,朱俊令麾下各部做戰前準備,派出探騎,潛渡汝水,再去父城、昆陽、舞陽一帶探察敵情。

    到了深夜,哨騎歸來,帶來的敵情與荀貞彙報的一樣。

    何曼、父城的賊兵已到昆陽與波才會師,兩邊合計戰卒四萬餘人。

    既然敵情沒有變化,那麼作戰計劃就不用更改。

    次日一早,全軍飽食渡河。

    荀貞留下了荀攸帶著樂進、文聘等幾個曲守衛襄城、郟兩縣,率領余部許仲、江禽、高素、陳褒、劉鄧等曲合計兩千人隨軍南下。

    朱俊沒有用他做先鋒,而是令孫堅帶本部人馬先行。荀貞的主要任務是把汝水上流隔斷,以供大軍南下。計劃辰時渡河,他三更就帶著部眾去了上流,把樹幹、土囊堆積到河道中,斷絕了流水。辰時前,朱俊到河邊視察,河水已經斷流,露出潮濕鬆軟的河底。

    辰時,孫堅率本部千余人先行,步卒隨後,越騎營和三河騎士殿后。

    孫堅在被朱俊召來前正在下邳當縣城,他帶來的千餘人都是他自己招募的,一部分是如祖茂這樣隨從他在下邳的鄉里少年,一部分是募來的商旅以及淮泗精兵。相比那六七千臨時招募來的京畿壯勇,他這一部人馬因為許多跟著他平定過許韶、許昌父子之亂,所以比較精銳。故用他先渡。

    全軍渡河後,荀貞帶著本部兩千人最後隨行。

    在朱俊帶來的步卒、騎士們渡河時,荀貞、荀攸、戲志才、許仲、高素、劉鄧、陳褒、江禽等人站在三四裡外的上游翹足觀望,只見軍容甚壯,上午的陽光下,轉首向後看,河流如帶、波光粼粼,翹足向下看,長戟如林,戰鼓聲聲,數千匹戰馬的馬嘶之聲可傳數裡之外。

    不少縣民也在遠處觀瞧,異口同聲地稱讚:“王師威儀,赫赫天威!此次南下,必能平定郡南,盡滅賊兵!”

    大軍抵達父城時,城中已無賊兵。

    城門大開,幾個在兵亂中僥倖未死的縣中士紳在城外相迎。一見朱俊,這些人淚水滂沱,如見親人。

    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拜倒在朱俊的馬前,慟哭說道:“沒想到我還能見到王師!”

    朱俊下馬扶他起來,問他姓名。老者自稱姓馮,痛哭流涕地說道:“賊兵破城後,屠戮縣中,士民死傷無數,我家數十口死了大半。將軍,請你一定要為我家報仇,殺賊平亂。”

    父城馮氏是大樹將軍馮異之後,馮異名列雲台二十八將,是中興漢室的大功臣,他的後人在這次黃巾亂中死傷泰半,朱俊為之唏噓,扶起這個老者,斬釘截鐵地說道:“賊兵殘暴,令人髮指。俊此行必破此殘賊,上報國家,下為士民除害。”

    荀貞對這個馮姓的老者,不像朱俊只是一味的同情,他半是同情,半是覺得他們咎由自取。他穿越至今十餘年了,在西鄉也待了有一兩年,很清楚這些豪族大姓平時是怎麼盤剝欺壓貧苦百姓的。富者連田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太平”的時候,貧苦的百姓只能默默忍受,一旦他們再也忍受不下去,揭竿而起,那麼這些豪族大姓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波才、何曼縱兵屠戮諸姓,其中固有襄城、郟兩縣的大姓幫助荀貞取城的緣故,但他們手下部眾對這些大姓豪強的切骨痛恨也是一個主要的原因。

    波才、何曼在父城時不但將大姓屠戮一空,而且四外掠糧,鄉民無以為食,有的被裹挾到了黃巾軍中,有的餓得奄奄一息。

    朱俊撥了一些軍糧交給文太守,請他賑濟百姓。文太守將此重任交給鐘繇、王蘭具體負責實施,命他倆不必從軍南下,留在父城安撫百姓。

    在縣裡住了一夜,大軍次日接著南下。

    行二三十裡到巾車鄉,此地離滍水只有十幾裡了。天色已晚,朱俊令在此地安歇,晚上,又請來文太守,召來諸將商議明日進軍之事。

    “父城不戰而複,可見賊兵已然膽寒。據報,賊兵現還在昆陽城中,似乎並無外出迎我之意。我決定今夜就渡滍水!荀掾,今晚三更,你帶你本部人馬多打火把,多打旗幟,到昆陽對面之滍水岸邊作勢渡水,吸引賊兵注意。我同時率主力潛行,至昆陽東北十裡處過河。等我渡過河後,賊兵若迎擊我,你可趁機渡水,抄襲賊兵側翼。賊兵若於城中不敢出,你就與我主力會合,共擊昆陽!”

    “諾。”

    “文府君,明天你可與我同在中軍,請你觀戰。”

    “是。”

    商議定下,全軍飽食安寢,只等夜深出發。

    ……

    朱俊在巾車鄉做戰前的最後一次軍議,昆陽城內,波才、何曼也在與渠帥、小帥們議事。

    他們派去滍水對岸的哨探送來了朱俊已複父城、至巾車鄉的軍報。

    何曼說道:“朱賊入潁川後馬不停蹄,一天之中接連攻下輪氏、陽城,四天前到了陽翟,前天就至襄城,昨天渡過汝水,在父城僅僅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又出兵,已至巾車鄉。他來的可真夠快的!這是急著與吾等一戰啊。若我所料不差,遲則明天,早則今夜他就會橫渡滍水。”問波才,“賊兵將渡,上師有何對策?吾等是固守城中,還是出城迎擊?”

    波才顧視帳中,默然片刻,吐出了四個字:“出城迎擊!”

    “出城迎擊?”

    帳中的渠帥、小帥們頓時議論起來。

    波才拍了拍案幾,讓他們安靜下來,說道:“朱賊號稱他與皇甫賊共帶了八萬之眾,雖是虛詞,不會有這麼多,估計也有三四萬人。我部能戰者只有四萬餘人,如果固守城中,等皇甫賊到後,他與朱賊合兵一處,便是以我四萬敵彼四萬,我城中糧少,外無援軍,無法久持,必敗。”

    接連敗於荀貞之手,又被荀貞渡河戲弄,波才恨之入骨,早就想報此仇了。如今,他已將部眾初步改編完成,何曼、父城的兵馬也都到了昆陽,四萬多人,怎麼也能與朱俊一戰了。他說道:“故此,以我之見,不如趁皇甫賊尚未到,現下只有朱賊一人先來,吾等主動出城迎擊之!若勝,就可以全力攻打舞陽,舞陽一下,就算是打通了去汝南、南陽的道路。這樣,就算皇甫賊來了,吾等也可進退自如,進,與之戰,退,去汝南或南陽。”

    一個小帥問道:“朱賊所帶的北軍五校、三河騎士不可小覷。如果吾等主動出城迎擊,勝了固好,萬一敗了怎麼辦?”

    “敗,尚可退回昆陽,憑城堅守。”

    諸渠帥、小帥議論紛紛。他們中有膽怯的,竊竊私語,說道:“朱賊麾下有數千騎士,吾等少馬,只有不到千騎,以步卒應戰騎士,野戰恐會失利啊!”害怕出擊不利,不願出城迎擊,可又不敢違逆波才的意思,便不斷目注何曼,希望他能站出來反對。

    何曼聽到了小帥們的議論,低頭沉思了會兒,抬起頭來,說道:“上市所言乃是正論!”

    他環顧帳中,慷慨激烈地說道:“就像上師說的,吾等少糧,外無援軍,如果困城自守,是坐以待斃!與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戰!”

    因為荀貞的緣故,黃巾軍打陽翟失利,接著又丟襄城、郟兩縣,現今全軍被困在汝水南岸,等於是被逼到了死地,如果再不拼命,早晚全軍覆滅。何曼放緩了點語氣,給諸渠帥、小帥們分析敵情,說道:“朱賊率部從洛陽來,趨行數百里,連攻兩城,不得將歇,士卒必疲。他欲擊我昆陽,必須先渡滍水。他麾下雖有數千騎士,但在渡河時這些騎兵是用不上的,而他帶的那些步卒都是從洛陽周邊臨時招募來的,不必畏懼。吾等可趁他渡河時與他死戰!先破其步卒,再趁勝殺其騎士。”

    他說的有道理。騎士再多,過河的時候肯定用不上。黃巾軍確實可以趁機擊之。

    一個小帥說道:“半渡而擊當然是妙計,可是,吾等又如何才能知道朱賊會在何處渡河呢?”

    “朱賊要渡滍水,不外乎兩個選擇。一,在我昆陽附近潛渡,二,在昆陽遠處渡。”

    “不錯。”

    “吾等今夜就遣驍勇出城,埋伏在昆陽附近幾個適合渡河的河段,並令各部枕戈備戰,隨時準備出發。朱賊若在昆陽附近潛渡,必會被我埋伏的驍勇發現,一旦發現,驍勇便先擊之,然後主力出城馳援。”

    “若是朱賊在昆陽遠處渡呢?”

    “若是如此就更容易了。朱賊所率至少萬余人,萬餘人短途潛行尚可,長途難掩飾行蹤,吾等可廣遣哨探沿河監視,只要確定了他渡河的位置就迎擊之。”

    何曼的這兩個辦法都很靠譜,帳中的渠帥、小帥們再無異議。

    波才起身,虎視帳中,按劍令道:“就依何將軍計,入夜潛驍勇出城,令各部備戰,廣遣哨探!一旦發現賊兵渡河,我即親率主力出城擊之!何將軍,你帶五千人留守城中。”

    何曼應諾。

    波才拔劍,斫斷了案幾,咬牙說道:“報仇雪恨,立我黃天,在此一舉!”

    ……

    這晚三更,朱俊帶部先走,出了巾車鄉,不打火把,人銜枚,馬銜鈴,摸黑向滍水東北行。

    四更,荀貞令士卒們多打旗幟,一人一個火把,刻意拉長行軍的隊伍,緩緩向昆陽對岸行去。遠處望去,如一條火龍,哪裡像只有兩千人?足有萬人的規模。

    五更,到了渡河的地點。

    荀貞早前在襄城做的土囊還剩有兩三千個沒用,他帶了幾百個,餘下的都給朱俊帶著,令各曲稍作休整後,即令人往上游丟擲土囊,截斷流水。

    他立在河邊,先望瞭望東北方,心道:“朱俊應已到渡河處,大概開始渡河了。”再遠望對岸的昆陽城,漆黑一片,不見燈火,滍水對面的岸上亦空蕩蕩的,不見一人,他又想道,“波才、何曼不會不派出哨騎,我帶人大張旗鼓地來到這裡,他們肯定已知,而對岸不見一人,看來他們真是要龜縮城中,不肯出來與我軍野戰了。唉,若是出城迎戰,他們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困守城中,等皇甫嵩來到,他們必死無疑。”

    正尋思間,突然聽到一陣隱約的鼓聲從東北方向傳來,並有喊殺聲隨夜風傳到。

    他悚然而驚,轉首東北顧。

    河對岸,本來空無一人的岸上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數百個人影,皆敲擊兵器,奮聲大呼,有持強弩的,張弩放矢,銳利的箭矢飛躍過數丈寬的河面,射到荀貞的馬前。他胯下駿馬受驚,在夜色下揚蹄長嘶。

    ——

    1,馬鎧。

    曹操在《軍策令》中提到“本初馬鎧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當時雖正值戰亂,但也可見馬鎧之稀少。

    2,馬戟。

    青海大通上孫家寨漢墓出土的132號漢簡,簡文為:“人馬戟”,馬戟應是騎兵專用的。杭州古蕩漢墓等地出土的長柄鋼鐵戟,全長達225-250釐米,步兵使用稍嫌過長,可能就是騎兵使用的馬戟。甘肅武威擂臺魏晉墓出土了持馬戟銅俑。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4 21:51
第四卷 中平元年 63 滍水星河影動搖

    對岸突然有數百人跳出來,擊兵大呼,接著又有稀疏的弩矢射來,河邊的眾人被嚇了一跳。

    程偃本在荀貞馬後,立刻奮不顧身地策馬沖上前,擋在了荀貞的身前。

    荀貞本以為黃巾軍龜縮城中不敢出戰,卻沒想到他們早早埋伏在了河對岸,差點被受驚揚蹄的坐騎顛下馬來。他忙控住韁繩,俯身馬頸上,撫摸馬鬃,在它耳邊輕噓,使坐騎鎮定下來,向後邊退了兩步,伸手把戲志才、許仲、高素、江禽、陳褒、劉鄧、辛璦、宣康等人召來。其實不用他召,這些人已經飛快地奔到他的坐騎左右了。

    宣康緊張地盯著河對岸那數百人影,說道:“荀君,賊兵有了備,吾等該怎麼辦?”

    陳褒蹲下身子,把射到荀貞馬前的弩矢從地上拔出來,這是一支鐵制的弩矢,簇端伸出三翼並前聚成尖峰,掂了兩掂,感覺了一下重量,說道:“這是三石弩。”站起身,望向對岸,弩矢稀稀疏疏地射來,有的射近,有的射遠,然而都未能射中人、馬,“滍水僅數丈寬,以三石弩之射程足能將我部之大半籠罩在射程之內,而賊兵卻只將這支弩矢射到了荀君的馬前,其它的弩矢也皆散落在近河岸邊,可見用弩之賊並不會射。”三石弩射程可達一百三十余步,折換成米是一百多米,對岸的黃巾軍中如果有精通用弩之人,只剛才這一箭就能把荀貞射落馬下了。

    陳確是個謹慎細緻的人,這會兒還有心思分析對岸敵人的射術。

    許仲立在諸將最前,抬頭看荀貞,握刀問道:“荀君,要不要還擊?”他部下有兩百個受過簡單訓練的弓弩手,射術遠好過對岸之敵,如果反擊,他有很大把握將對岸之敵擊潰。

    一支弩矢疾射過來,擦著高素的肩膀射到了十幾步外。高素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弩矢擦過的肩膀處摸了一把,沒有受傷,他拔劍出鞘,向對岸罵道:“小兒!欲射乃公?”提劍請示荀貞,“荀君,對岸只有幾百賊兵,不足掛齒,就令君卿張弩反擊,吾等趁勢殺過去罷!”

    戲志才制止了他的衝動,憂心忡忡地向東北方望去,戰鼓、喊殺聲持續不斷地隨夜風傳來,他說道:“賊兵早有準備了!不但在吾等‘渡河’之處安排了伏兵,朱將軍他們也碰到了賊兵的埋伏!”

    他不顧危險,快步走到河邊,觀察河水的流勢,撿了塊小石頭扔入水中,石塊在水面上砸出了個小漩渦,冒了幾個泡沉入了河底。

    他返回身,對荀貞說道:“朱將軍說若是在半渡時遇到賊兵攻擊,那麼他就詐敗撤回,引誘賊兵過河,然後搬開上流的土囊,使水流湍急直下,以此來淹沒賊兵,我剛才看了河面,水流並無變化,要麼是朱將軍還沒有搬開土囊,要麼是此計不能得行。若是前者倒也罷了,若是後者,朱將軍部危矣!貞之,吾等快去援助他們吧。”

    宣康提出個意見:“朱將軍若是遇到了埋伏,被賊兵趁他半渡而擊之,那麼就算咱們去馳援朱將軍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只能徒然望之。荀君,我覺得子繡适才所言甚對,咱們不如殺過河去,將對岸之敵擊潰,隨後急趨到朱將軍與賊交戰處,擊賊側翼,這樣朱將軍在河這邊,吾等在河對岸,兩面夾擊,敗敵易矣!豈不上策?”

    他話音剛落,許仲忽然伸手前指,說道:“賊兵出城了!”

    眾人忙舉首遠望,只見一條火龍從遠處的昆陽城中出來,出城後分為兩股,一股大,一股小,大股的往朱俊交戰處急行去,小股的折往荀貞這邊的河對岸。這兩股敵人的行軍速度都很快,從行速判斷必是騎兵。

    陳褒喃喃說道:“火把甚多,這兩股賊騎怕有千人之眾啊!”

    緊跟著沒多久,又有敵人從城中出來。若把剛才的騎兵比作是一條火龍,那麼現在出城的敵人就是一片火海,前後連續,沒有一點間隔,眾人看了多時,仍沒有出完城,幾乎令人疑其無窮無盡,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馬在行動。

    宣康瞠目結舌,不再說渡河擊對岸之敵了,咂舌驚道:“這是賊兵的步卒,得有多少人啊!波才、何曼難道把賊兵全部派出城了麼?……,咱們剛到岸邊,賊兵就大隊出城,反應怎麼這麼快?哎呀,糟糕!中了賊兵奸計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反應再慢的人也能看出來己方中了黃巾軍之計了。

    辛璦嘿然說道:“賊兵中亦有智謀之士,居然先裝作龜縮城中不出,誘我軍渡河,然後設伏岸邊,繼之主力馳援。貞之,朱將軍部危險了。”

    荀貞騎在馬上,轉顧麾下將士。因為擔心會被流矢射中,兵卒們往後退了點,此時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對岸那一大一小兩條疾馳的火龍和正在出城的一片火海。兩條火龍和無邊無際的火海燃亮了如墨的夜色,昆陽城牆清晰可見,給人以極大的震撼。

    相比剛才,東北方向傳來的鼓聲更大,更激昂了,喊殺聲也更高亢了,若傾耳細聽,隱約還能聽到兵器撞擊的聲音。按理說相隔十裡,是難以聽到格鬥之聲的,這或者是錯覺,或者是戰況太激烈,以致格鬥聲傳到了十裡外。

    荀貞心說:“朱俊現下大概剛到渡河處不久,最多剛剛吧把前鋒派到對岸,若是不能迅速脫離戰鬥,等到敵人主力到時,不但前鋒會失陷,尚未渡河的主力也要陷入險境。”依朱俊上次渡汝水時的佈置,先過河的這個前鋒很可能是孫堅部,也就是說現在陷入苦戰的是孫堅這支人馬。

    他做出了決定,令道:“對岸賊兵的援軍立至,我部無法渡河。朱將軍將會受到賊兵主力的進攻,吾等當速援之。玉郎,你帶白髦騎士先行,伯禽、阿褒、阿鄧,帶爾等部曲次第疾行,馬上去馳援朱將軍。君卿,令你部蹶張士開弩反擊,齊射三矢。”

    諸將領命應諾,分散而去,各歸本部依令行事。

    “白髦”是中軍的別稱,“中校之軍皆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白髦騎士就是荀貞的親衛騎士們,加上辛璦從家中帶來的二十三騎,共四五十騎。辛璦馳馬到騎士們聚集之處,招呼了一聲,眾騎上馬,打著呼哨飛奔先行。四五十匹戰馬同時疾行,馬蹄踏在鬆軟的岸上,帶起一塊塊的泥土,蹄聲急促,轉眼間消失了在夜色中。

    江禽、陳褒、劉鄧等帶著本部人馬次第開拔,沿河向朱俊交戰處奔去。

    許仲令襄城左、右曲的步卒跟著大隊先走,留下兩屯的蹶張士,一字排開,隨著口令向對岸齊射三次。對岸的黃巾軍沒有多少弓弩,從弩矢的數量估算最多也就七八支弩,他們大概沒想到荀貞部下會有這麼多強弓勁弩,完全沒有防備,被射了個人仰馬翻,慘呼連連。許仲部下的這兩百蹶張士在陽翟軍訓時就受過射擊的短暫訓練,前些天沒有戰事,又在襄城再次受了集訓,夜晚雖看不清對岸,但敵人都聚集在一塊兒,只要射程夠,基本就能射中目標,三次齊射,粗略估計射中敵百餘人。

    三次齊射後,兩屯兩百人收起弓弩,列好隊,小跑著追上大部隊。

    荀貞帶著戲志才、程偃、宣康等人在隊前先行。兩千人不惜體力,快速向朱俊處急行。

    河對岸的黃巾軍因受了三次齊射,不敢過河尾隨追擊,等援助他們的那一小股騎兵到後,他們留下死傷者,余眾也向朱俊處跑去。

    滍水緩緩流淌而下,河兩岸分屬敵我的兩支隊伍一前一後,向著同一個方向馳行。

    隨著漸漸接近目的地,喊殺聲、戰鼓聲越來越大,先是兵器撞擊聲變得清晰,繼而遙遙可聞慘呼。慘呼之聲此起彼伏,被夜風吹亂,也不知是出自敵人抑或是己方。荀貞和對岸的黃巾軍幾乎同時加快了腳步。

    快點,快點,再快點。

    疾行四五裡,可見前方數裡外的火光,火光遍及滍水兩岸,不止敵人打的有火把,原本摸黑渡河的朱俊也打起了火把。

    疾行五六裡,借助火光,可見前方河兩岸密密麻麻到處是人。

    河對岸差不多有三四千敵人,其中約有兩千人持盾舉矛,臨河列陣,嚴防以待,應是在防備朱俊的主力渡河,剩下兩千來人比較靠後,正圍著數百人在廝殺搏鬥,喊殺聲就是從這裡傳出的,被圍在中間的那數百人肯定就是朱俊派過河去的前鋒人馬了。

    極目望去,河上也有星星點點的火把,觀其規模,大約數百人,這應是朱俊派去援助對岸前鋒的人馬。

    疾行六七裡,這股人馬還沒有上岸,就被敵人列在岸邊的部隊殺散了。

    早先從昆陽城中出來的那一大股敵騎到了交戰處,短暫的停頓了下後分成數股,大部駐馬岸邊,協助那兩千持盾拿矛的步卒監視對岸,少部加入了廝殺的戰團。

    一騎迎面奔來。程偃策馬沖前,抽出環首刀,大喝道:“來者誰人?”

    這一騎叫道:“是我!”

    荀貞等人聽出了這個騎士的聲音,是跟著辛璦先去的一個騎士。程偃收刀歸鞘,放他近前。這個騎士到了荀貞左近,吆喝控韁,兜轉馬頭,改與荀貞並行,一邊疾行,一邊側臉向著荀貞叫道:“荀君,朱將軍麾下先過河的前鋒陷入了賊兵的埋伏,正在奮戰!”

    “前鋒是誰?”

    “佐軍司馬孫堅。”

    果然是孫堅。

    “他帶了多少人在河對岸?”

    “五百餘人。河對岸本來無人,孫司馬帶隊渡河,剛過去了四五百人,忽有賊之伏兵起,最先只千許人,但隨著交戰,賊兵越來越多,先後來了五六股,每股各有五六百人。

    “五六股?每股各有五六百人?”

    荀貞心念電轉,從這句話猜出了波才的佈置,心道:“是了!我本還在納悶波才、何曼是怎麼知道我軍渡河地點的,在朱俊渡河處和我渡河處居然都有伏兵,如今看來,波才、何曼這次卻是漫天撒網,必是在所有適合渡河的地點處都布下了伏兵!這後至的五六股賊兵顯然就是原本被佈置在別處的埋伏,在聽到開戰後相繼趕來了。”

    他猜得不錯,波才這次總共布下了十路伏兵,皆是從軍中選出的勇士,每路各有五六百人,埋伏在昆陽附近的十五裡河段上,平均一裡半就有一路伏兵。一裡半,距離不遠,故此在發現朱俊後,其它各路的伏兵能迅速趕到增援。最先困住孫堅的那“千許人”就是相距最近的兩股埋伏合在一處後的人馬。

    “再接著就是賊兵的騎兵趕到。”這個騎士遙指對岸,“賊兵的主力也快要到了!”

    河對岸,這個騎士指的就是那片出城的火海。火海的最前端離荀貞他們大約兩三裡地,最後端還在城中。也就是說,這片火海足足燃亮了長達七八裡的路程。戲志才策馬緊從荀貞,馬速太快,他戴的冠被顛歪了,顧不上扶,轉首遠注,估算說道:“三四萬人!賊兵傾巢而出了。”

    這個回來報訊的騎士接著說道:“孫司馬一過河就被賊兵纏住了,回不來,因此朱將軍至今不能把上游的土囊取走。”孫堅還在對岸,如果在這時取走土囊等於把孫堅留給了敵人。朱俊和孫堅是小老鄉,兩人又早已相識,他是無法做出這種事的。

    “如你方才所言,對岸的賊兵起初並不多,朱將軍為何沒有在孫司馬剛被纏住時遣軍援之?”

    “朱將軍遣人去援了。河道太泥濘,行走不便,無法派太多的人同時過河,先後三批,各有兩百多人援孫司馬,但是埋伏在河對岸的賊兵甚是兇悍,打的旗號是‘陷陣’二字,大半披甲,作戰極是悍勇,與吾等以前遇到的賊兵截然不同,竟是寧死不退,三次援助都未能成功。”

    “陷陣營”是波才學習荀貞,從軍中選與官兵有仇的死士在襄城編成的,乃是黃巾軍現有的兩大精銳之一。黃巾軍改編前,精壯與婦孺混雜,發揮不出戰鬥力,經過改編,戰鬥力卻得到了極大的提升。最先那千餘陷陣營的死士居然可以纏住帶有數百之眾的江東猛虎,並抵擋住朱俊的三次援救。

    這個騎士繼續說道:“最後一次援助就在剛才,還沒上岸就被賊兵殺散了。”

    剛才黃巾軍人少時遣派援軍尚無用,這會兒黃巾軍越來越多,還來了數百騎士,荀貞心道:“朱俊怕是不會再派人過河了。”問道,“除遣人渡河援救外,朱將軍還有何別的對策?”

    “朱將軍令善射的三河騎士聚集岸上,向對岸賊兵密集處射箭,希望能助孫司馬突圍。”

    敵人越聚越多,大部隊不久即到。敵在岸上,我軍過河是仰攻,河底又泥濘,走一步陷一個坑,沒法衝鋒,不占地利。敵人人眾、又占地利,我軍處在了下風。荀貞可以想像出朱俊此時的心情,必是矛盾掙扎。既不願坐視孫堅苦戰,卻又無法派人助之。

    兩裡地轉瞬即過,荀貞到了交戰之處。

    和他一塊兒來的那股黃巾軍的小部步卒、騎士也到了對岸,他們沒有加入戰團,而是與那兩千執盾的步卒以及數百騎士一起,列陣在了岸邊。

    行到近處,看得清楚,包圍孫堅的敵人確有兩千人上下,正在血戰。從敵騎中分出的那一二百騎亦馳奔在交戰的陣中,協助步卒衝擊孫堅堅守的陣地。孫堅聚集部眾,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下,令大半的部眾背向內、臉向外,結成了一個環陣,揮矛戟與接近的敵人激鬥,剩下的少半部卒則在陣內充當候補。在被包圍的情況下,結成環陣以禦敵,是漢軍騎兵常用的陣型戰術,步卒也可用之。

    結陣的兵卒不時有負傷或陣亡的,使環陣短暫地出現缺口,但是很快就會有陣內的候補之卒補上。

    在他們這個環陣的周圍堆積了上百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荀貞勒住馬,兩腿用力,夾住馬腹,挺身望之,一眼看到在環陣中有兩騎極其勇武,一騎未戴兜鍪,赤幘玄甲,騎一匹青驄馬,另一騎披重甲,持強弓,兩騎互相配合著沖出環陣,深入敵中,近處之敵由赤幘騎士持矛奮擊,遠處之敵由持弓騎士張弓射之。兩騎馳奔過處,如疾風摧林,敵人紛紛倒地。十數敵騎試圖攔住他倆,尚未近前,就或被赤幘騎士刺倒,或被持弓騎士射落。奈何他兩人雖然勇武,人太少,始終不能將敵人的包圍衝破、攪亂。深入敵陣二三十步後,赤幘騎士的矛斷了,他棄矛換刀,抽出環首鋼刀,大聲呼叫,又往前突擊了幾步,與那個持弓騎士轉馬回入陣中。兩騎這一次突擊,少說殺傷了數十敵人。回入陣中,這個赤幘騎士換了支長矛,稍作休息後,又躍馬出陣,再次衝鋒。

    戲志才也看到了這兩騎,沒辦法,他倆太突出了,任一個觀看戰局的人都會先看到他倆。他揚鞭指向,說道:“赤幘驄馬,持矛之人是孫堅麼?”

    戲志才初見孫堅在陽翟城外,當時孫堅布衣帶劍,頭裹赤幘,後來在襄城又見到他,當時他披甲騎馬,騎的就是一匹青驄馬,高七尺餘,非常神駿。孫堅當時炫耀似的對荀貞說這匹坐騎得自北地馬商,是大宛天馬,他用了十萬錢才買下的。不管他這話是真是假,但他騎的這匹青驄馬確實是一匹少見的良駒,戲志才對這匹馬的印象很深刻,加上孫堅喜帶的赤幘,可以斷定此人必是孫堅了。

    荀貞遙望之,與孫堅配合的那個持弓騎士看不清是誰,但從此人飛馬射箭的英姿可以猜出應是韓當。孫堅麾下的勇士裡,遼西人韓當最擅騎射。

    河對岸酣戰不休。

    河這邊,朱俊的部眾在離河五十步處停留,七八百三河騎士在岸上來回馳騁,向對岸射箭開弩,可惜黃巾軍有盾牌,弓弩作用不大。

    荀貞令部下各曲就地停駐,帶著戲志才、宣康、程偃去找朱俊。

    朱俊部下的將士都認識他,見他策馬行來,讓開道路。

    荀貞騎在馬上問道:“將軍何在?”

    一個比六百石的軍候伸手向東北指去,說道:“在那裡!”

    荀貞觀之,從林立的旗幟中看見了朱俊的將旗,打馬飛奔去,快到時,看到地上坐了一群穿著兩當鎧的騎士,他們的坐騎散亂在邊上。

    宣康從這群席地而坐的騎士們前邊飛奔而過時好奇地打量了幾眼,認出了他們的來歷,低聲說道:“是越騎營的騎士。怎麼坐在地上,渾身泥糊糊的?”

    程偃說道:“也許是過河時弄的。”

    戲志才說道:“不錯。這些騎士不但身上有泥,馬身上也有泥,朱將軍可能曾令騎士過河,去解孫司馬之圍。這些騎士應是在過河時摔倒了,不得不又退了回來。”朱俊帶了兩千多個土囊,只靠這些土囊是難以把河水徹底斷絕的,只能使水面下降。現今河中尚有積水,沒膝深。有水,河底的泥土又鬆軟,騎馬過去當然不易。但是,過河雖不易,然而越騎營乃北軍五校之一,是天下有名的精騎,卻也不至於搞的如此狼狽吧?

    宣康對此頗是迷惑,不過眼下卻不是發問的時候。

    荀貞找到了朱俊。

    朱俊被一干佐軍司馬、別部司馬等等的軍官圍在中間,文太守、費暢,還有那個魏姓的越騎校尉站在他的左右。

    朱俊正皺著眉毛向對岸看。

    荀貞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程偃,大步上前,擠進人群裡,行了個軍禮,說道:“將軍。”

    朱俊扭臉看了他一眼,沒多做停留,旋即又把目光轉向對岸,說道:“荀掾來了。”

    “是。我部在到達既定的渡河位置後,尚未來得及佯裝渡河,就聽得這邊喊殺大作,猜必是將軍定遇到了賊伏,因便趕來了。”

    朱俊歎了口氣,說道:“我小覷賊波才了,沒想到他竟有膽氣在對岸設伏。如今文台陷在對岸,我數次遣兵皆不能救。荀掾有何高見?”

    荀貞也沒什麼辦法。

    他望著對岸,說道:“賊兵的主力不久就要到了,等賊兵主力到後,更難將孫司馬救回。眼下之計,唯有一策。”等黃巾軍的主力到後,就不是救孫堅的問題了,而是黃巾軍會不會殺過來的問題了。要想救孫堅,只能越快越好。

    “噢?何策?”

    荀貞聽到邊兒上有牙齒碰撞之聲,扭臉看去,卻是費暢。

    費暢臉色慘白,簌簌發抖,因為恐懼導致牙齒不由自主地碰撞,啪啪作響。

    荀貞轉回臉,對朱俊說道:“賊兵傾巢而出,要想救回孫司馬,只有趕在他們到來之前,再遣勇士過河,看能不能把孫司馬接應回來。”

    這個計策朱俊豈會不知?他已連派了三支人馬渡河,卻都未能獲得成功。他麾下最精銳的是騎士,眼下卻起不上作用,步卒雖多,都是在洛陽附近臨時招募來的精壯,遠稱不上精銳,跟著大隊殺敵尚可,突入對岸實行救援萬萬不能。

    一個披著黑甲的年輕軍官跪倒在朱俊身邊,俯首叩頭,哀聲求道:“將軍!派我過河吧!我願帶本部餘下的人馬渡河,救回文台!”

    荀貞認得此人,名叫吳景,乃是孫堅的妻弟。

    朱俊把他扶起,說道:“文台被圍後,我先令程普帶百人渡河救之,不料非但未能把文台救回,程普反而也陷入其中,接著又連遣兩部精卒渡河,也都無功。我非是不願遣你過河,更不是不想救文台,我只怕就算再遣你去也是無用啊!”

    荀貞看了看吳景,他前世對此人沒甚印象,就眼前來看,這人對孫堅倒是忠心,他心道:“孫堅江東猛虎,就這樣讓他失陷敵中未免可惜!”斟酌忖思片刻,拉著戲志才走到邊兒上,低聲問他:“志才,我想去救文台,如何?”

    戲志才大驚,說道:“萬萬不可!賊有數百騎、三千余步卒列陣河邊,要救孫司馬,就必須先沖過他們,沖過去後,還要再殺入包圍圈!殺入包圍圈,找到孫司馬後,還得再殺出來。賊兵的主力快就到了。時間緊,賊兵又多,太危險了。”

    “有幾分成算?”

    “最多兩分。”

    “兩分就夠了!”

    荀貞自忖,當日在陽翟城外,我帶著三百騎在數千上萬的黃巾軍中來去自如,如今在對岸的黃巾軍雖悍勇,只數千人,只要我能做到見勢不好,立刻撤回,就算救不回孫堅,全身而返應還是沒有問題的。

    渡河救孫堅肯定存在危險,但危險與收益總是相伴的。若能把孫堅救回,名利雙收,既能得到孫堅這個猛人的友誼,又能得到美名,即便救不回孫堅,也可收穫美名,且可以得到吳景這些孫堅余部的敬重。

    他做出了決定,回到朱俊身邊,大聲說道:“貞部姜顯、江禽、劉鄧皆勇士,貞願帶他們去救孫司馬!”

    朱俊聞言,幾疑聽錯,驚訝地問道:“你願渡河?”

    “然也!我與孫司馬雖相識不久,然傾蓋如故,豈能坐視孫司馬陷入賊中而不救?願率本部勇士渡河,擊賊救之。”

    “好,好,好!”朱俊連說了幾個好,由衷贊道,“卿真潁陰乳虎!”

    荀貞和吳景不同,吳景不算勇將,而荀貞的勇名朱俊自入潁川邊常聞之,今見荀貞主動請纓,他當即答應。

    荀貞心道:“我這個潁陰乳虎加上孫堅這頭江東猛虎,兩頭猛虎聯手,望能順利歸來!”他說道,“貞斗膽,請將軍把部曲裡的蹶張士都調集出來,列在岸邊。等貞與孫司馬渡河回來時,必有賊兵追趕,待到那時,就請將軍令蹶張士齊射箭矢,掩護我等歸陣。”

    “好!”

    如荀貞所請,朱俊馬上安排人將麾下的弓弩手全部調了出來,與那些騎射岸邊的三河騎士會合一處,共有兩千來人,齊聚岸邊。

    荀貞回到本部,對許仲、江禽等人說道:“我與孫司馬一見如故,今他陷入賊中,我不能不救。對岸賊兵甚眾,賊兵主力又將至,此去救人極其危險,諸君,誰願從我前去?”

    諸將毫不猶豫,皆道:“願從君去!”

    “好!不過河道泥濘,不利大隊人馬過之,此次救人,兵貴精勇,不貴多,卻也不必全去。伯禽、子繡、阿鄧、阿褒,爾等從爾等曲中各選若干精銳,湊足兩百甲士即可。這兩百人,要二十個盾手,五十個大戟士,餘下的百三十人悉用環首刀。君卿,你也從你部蹶張士裡選出五十個勇悍者從我渡河。”兩百個勇士,五十個弩手。荀貞準備就帶這兩百五十人過河。

    諸將應諾。

    荀貞接著又具體得給諸將佈置任務:“當過河時,二十個盾牌手走在最前,君卿帶五十個弩手藏在盾牌後邊前行,便行便向對岸射箭。伯禽,你帶著五十個持戟的勇士隨在君卿之後,當到對面岸下,即在弩手的掩護下,用長戟刺擊岸上之敵。阿鄧,你帶五十個用環首刀的甲士從在伯禽之後,趁伯禽以長戟擊敵之時,帶人沖上岸去。子繡、阿褒,你兩人和我一起帶餘下的八十個持刀甲士跟在最後。”

    “諾!”

    “志才、玉郎、叔業,你三人就不必從我渡河了,等我與孫司馬歸來時,你二人可催促三河騎士等放矢掩護我等。”

    辛璦帶著諸騎先來援助朱俊,到了後無所事事,荀貞一來,他就歸回荀貞部中了。

    宣康很想跟著荀貞同去,但他自知並不勇武,若跟荀貞齊去,不但幫不上忙,恐怕還會拖荀貞的後腿,不情不願地應了諾。

    戲志才熟視荀貞多時,喟然道:“貞之,我今夜方知你的武勇剛節。”他自以為很瞭解荀貞,但荀貞卻一再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說道:“君請放心前去。君若失陷,我必帶餘部渡河救君。”

    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對岸的孫堅部死傷數十,結成的環陣縮小了不少。

    荀貞打眼望向遠處的那片火海,黃巾軍出城的主力離這裡還有數裡,小半個時辰後能到。

    他整了整衣甲,等許仲、江禽、劉鄧、高素、陳褒等人選好渡河的勇士,列好先後的陣型,不再多言,簡單令道:“渡河!”

    夜深,火光,河水,星月倒映。

    在河這邊上萬步騎、河那邊數千步騎的共同注視下,他們這一支兩百多人的小部隊下到河中,淌著河水向對岸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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