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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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13 黃巾圍城

    在被任為兵曹椽後,荀貞一邊調遣人手出城,砍伐近城的林木,鑿開結冰的護城河,做守城的準備;一邊下到軍營,用了幾天時間熟悉郡兵的情況。兵法雲:“知己知彼”,就要迎來大戰了,兵可以不知將,將不能不知兵。

    本郡共有郡兵三千餘,因地處平原內地,不臨北疆,也不臨海,郡中亦無大河,故而沒有騎兵,也沒有樓船兵,全部是“材官”,也即步兵。

    通常來說,“材官”分為三類。一類是“甲士”,即重裝步兵,士卒多健壯勇猛,盔甲齊全,裝備重型銳利兵器如戟、戈、矛等。一類是輕裝步兵,不著鎧甲,使用矛、劍、盾等輕型短柄的武器。一類是“蹶張士”,即弓弩兵,使用弓、弩。

    潁川郡三千餘郡兵裡最多的是輕裝步兵,占了一大半,一千七八百人。弓弩兵次之,約七八百人。甲士最少,只有四五百人。

    甲士和輕裝步兵被混編在一起,兩千多人編成了一個“部”。依照慣例,弓弩兵獨立編制,編成了兩個“曲”。

    荀貞親自下到各部、曲,一個隊、一個隊的走過去,仔細核實兵員人數,並仔細檢查士卒裝備,同時仔細詢問平日的訓練情況。

    經過核實,人數倒是不錯,各部、曲郡兵加在一塊兒,共計三千一百餘人,只是這三千一百餘人並不是每一個都能上陣殺敵。荀貞在各曲、各隊都發現了不少白髮老卒,一問年齡,老的六十多歲,小一點的也五十多了,鎧甲都穿不上、武器都拿不動了,還怎麼上陣殺敵?

    有漢一代,特別本朝以來,“募兵”分為兩類,一類是臨時招募,戰後解散;一類是長期在役的職業軍人。樂府詩唱道:“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說的就是後一種募兵,潁川郡兵裡那些五六十的老兵也正是屬於後者。

    不過兩者又有不同之處。樂府詩裡唱的是一個隨軍出征、身不由己、想回家而不能回的老卒故事,潁川郡的這些老兵卻是因為家窮,為混口飯吃而留在軍中的。“募兵”要給錢的,叫“雇值”,生民不易,與其饑一頓、飽一頓,不如待在軍裡,還能有個溫飽。

    各曲都有這樣的老卒,統計上來,一百多人。當此關頭,不合適將之辭退,萬一惹得其中有人生冤,反而不美。荀貞索性把他們編成了一個屯,負責後勤補給。

    潁川鄰近京城,交通便利,經濟好,人口多,是個富郡,郡兵們的裝備不錯,訓練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自從光武皇帝罷免了郡國“都試”後,內地的郡國兵大多訓練鬆弛。所謂“都試”,就是一年一度的軍事演習。這在平時自然有利於朝廷控制地方,但一逢亂事,未免就顯出弊端。經過瞭解,荀貞發現,本郡郡兵的訓練強度、密度甚至還不如繁陽亭受訓的百餘裡民。那百餘裡民三日一操,這些郡兵十天半月才訓練一次。

    ……

    安頓好老卒,調查完情況,荀貞把屯長以上的軍官叫到一塊兒,開了一個小會。

    開會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和軍官們熟悉熟悉,一個是大戰將至,守城攻敵的主力是郡兵,不能瞞著他們。

    軍官裡知道太平道將要造反舉事的只是少數,大部分僅僅聽到了點風聲,具體情況不清楚,聽荀貞說完,一聽情況這麼嚴峻,滿堂五六十人小半驚駭失色。

    荀貞暗暗發愁,將乃一軍之膽,如今連這些軍官們都“聞亂色變”,還能指望底下的士卒勇悍敢戰麼?

    不過,轉念一想,想及此前“雪夜攻莊”時,波才、波連手下賓客、道眾們混亂不堪的表現,他想道:“郡兵雖然操練少,又沒經歷過甚麼戰事,然而到底是‘郡兵’,不論是軍事素養,還是鎧甲兵器,較之太平道的信徒,好歹強上許多。只要我調度得當,想個辦法把他們的士氣調動起來,或不足以主動出城破敵,但若只守城,應還是可以的。”

    會後,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荀攸、戲志才。

    在他下到軍營的這幾天裡,荀攸、戲志才一直隨從在他的左右,也看出了郡兵的不足之處,對此深以為然。

    荀攸想得更遠一點,說道:“今之堪憂處,不止郡兵,還有百姓。前夜,鐘功曹和杜曹椽領帶吏卒清洗、捕殺城中的妖賊黨羽,已使得城中人心惶惶。自中興以來,吾郡已承平百數十年,百姓久不知兵事,大亂若來,驟逢兵禍,必恐怖失措,驚懼駭怕,不知何去何從,人心更加不定。軍無鬥志,民心又亂,陽翟危矣。”

    “公達言之甚是,可有妙策應對?”

    “亂若不起則就罷了,倘若果真亂起,可請太守出面,告訴城中百姓,就說:奉命守城,洛陽援軍不久就會來到。”

    可以想像一下,城池被圍,放眼城外都是敵人,與外界音訊斷絕,也不知外邊的情況怎樣,坐困孤城,誰不會忐忑害怕?但如果在這個時候,主官告訴你:不必擔憂,我這是奉命守城,用不了多久,京師的援軍就會到來。“外有必救之師”,民心自也就穩當了。

    荀貞大喜,說道:“公達妙計。”當即帶著荀攸、戲志才趕去太守府獻計。

    到了郡府,進入前院,還沒登入正堂,就聽見堂內有人怒聲喝道:“府君乃剖符之臣,天子以一郡托之,百萬郡民望之,今賊亂未起,便聞風而遁,豈有此理?且,洛陽距我郡不到二百里,近在肘腋間,吾郡若失,洛陽危哉!為君、為國、為民,便是妖賊百萬圍城,也不能走!何況今日妖賊尚未起事?費丞,你攛掇府君棄城走,可是想陷府君於不忠不義,令府君受天下人的不齒唾駡麼?”

    荀貞在堂門口抬眼看去,說話的是鐘繇。

    鐘繇跪坐榻上,挺身向前,一手按在案上,一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前,怒視對面。看他的樣子,像是一言不合就要上前開打似的。

    坐在他對面的是郡丞費暢。

    費暢大約自知理虧,眼神閃爍,滿臉通紅,不敢迎對鐘繇的怒火,卻也不肯閉嘴,嘟嘟囔囔地說道:“荀貞沒能拿下波才,叫他跑了,搜索至今還不見他的影蹤,也不知他藏去了哪裡。功曹椽常在郡府,不知鄉下事,鄉間的愚夫愚婦信奉妖道的極多,萬一他起事,從者必眾,只憑我郡兵三千,如何抵擋?”說著話,他偷覷文太守的表情。

    文太守年紀本就大了,這幾天又睡不好覺,往日在堂上,他從來都是挺胸抬頭,儘管乾瘦短小,卻也顯得十分奮發,今日卻萎靡不振,臉色發黑,滿眼血絲。他咳嗽了聲,看了眼鐘繇,又看了眼費暢,正想說話,聽到堂門口一人厲聲叫道:“亂事將起,不思保全郡國,反欲棄城逃。在下請明府斬郡丞!”

    諸人齊往堂門看,乃是郭圖。

    這幾天,郡中的大吏們各有司職。

    荀貞熟悉郡兵情況,整頓備戰。鐘繇招募武勇,充實城防。杜佑親督各縣搜捕波才。郭圖與倉曹、戶曹清點郡府存糧,他剛算清好存糧數目,回來稟報,恰碰上鐘繇怒斥費暢,聽到了費暢勸文太守逃跑的話,登時勃然大怒,厲聲說罷,越過早來片刻的荀貞三人,在門檻外去掉鞋子,大步入內。

    荀貞與荀攸、戲志才對望一眼,跟在他後邊相繼入堂。

    費暢和郭圖的關係還算不錯,沒料到他翻臉不認人,出口就是“請明府斬郡丞”,又羞又怒,說道:“波才一起,從者必眾,現我城中只有郡兵三千,京師也不知會不會馳援吾郡,陽翟恐終不能全。我勸府君棄城,也是為了府君著想啊!”

    郭圖大聲說道:“陽翟溝深壘高,城牆堅固,郡兵雖只有三千,但城中大戶眾多,合其賓客、徒附、奴婢,可得數千人,除此之外,城中百姓數萬,去其老弱婦女,能協防殺賊的青壯亦有萬人。外有堅城高牆,內有兩萬能戰的軍民。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自逸。何憂之有?”

    郭圖是陽翟人,宗族、家人全在陽翟,一旦棄城,大亂一起,死無遺類。所以,他堅決反對費暢,死也不肯棄城。

    文太守雖然剛愎自用,雖然在知道太平道將要造反後驚惶憂懼,但畢竟和費暢不同,怎麼說也是個士子,文氏在南陽也算個名門,不管是為了家族的清譽,還是為了個人的美名,都不可能未戰先逃。

    他幹啞著嗓子說道:“公則說得對。我城中郡兵雖不多,但這兩天,張、黃、淳於、辛、趙諸氏的家長,還有公則家的家長,我都見過了,他們願意組織族人、賓客、徒附、奴婢協助守城。功曹椽這兩日在城中招募壯勇,也招來了不少勇士。莫說妖賊還沒起亂,就是起了,依現下的兵力、人手也能守住城池,費丞多慮了。”

    他頓了下,問郭圖:“公則,你說‘兵食有餘’,城中現有存糧多少?”

    “足夠萬人吃用半年。”

    這是個好消息。文太守緊蹙的眉頭略微鬆開了點,叫郭圖、荀貞等人入座,問荀貞:“郡兵如何?”

    荀貞簡略地彙報了一遍,最後說道:“波才至今不見蹤跡,大亂或許就在不久後。大亂一起,城中怕會洶洶。為安民心,公達有一計獻給明府。”

    “噢?何計?”

    荀貞示意荀攸說。荀攸說道:“請明府到時候宣告城中,就說明府是奉命守城的,並說洛陽援軍不日即至。”

    “好,好。正該如此。”

    在文太守看來,荀攸的這條計策固是好計,但遠非當務之急,畢竟亂事還沒起。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只過了一夜,荀攸的這條計策就用上了。

    雪夜攻莊後第三天,波才圍城。

    放眼城下,無邊無際,都是額抹黃巾的太平道信徒。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06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4 守城初戰

    荀貞站在城頭,向城外看。

    雪,早停了。由近至遠,城下的空地、城外的曠地,長長的官道、遠處的田野林木,白皚皚一片。

    再遠處,潁水如一條玉帶,蜿蜒曲折,從西邊來,往東邊去,因是活水,沒有結冰,在初生的朝陽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在這無邊無際的白上,是無邊無垠的黃。

    整個城都被圍住了。遠處、近處,東邊、西邊,官道上、城外的曠地上,原野上、林木中,除了潁水那一面,到處是大多衣衫襤褸、拿著五花八門兵器的黃巾士卒。粗略計算,至少上萬人。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從遠處奔來,隔得遠,望上去他們似乎只有螞蟻大小,然而滿山遍野都是。

    陽翟的城牆很高,站在高處,極目遠望,一個詞兒躍上荀貞的腦海:“飛蛾。”

    站得高,風很冷。高處不勝寒,他渾身透骨冰涼。

    文太守、費暢、鐘繇、韓亮、郭圖等也聞訊趕了來,站在他的身邊。

    文太守抓住城垛,強撐著站穩,望著城外,喃喃地說道:“真是蛾賊。”他也有和荀貞類似的感觸。

    荀貞想起了一句話:“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

    這句話是他前世不知從哪兒看到的,忘了出處,但用在眼下似極為合適。

    他看得很清楚,城外近處的那些黃巾軍,基本沒有穿鎧甲的,也沒幾個拿著正經兵器的,很多拿的是農具,如鍁、鋤之類,更窮一點,大約家裡連農具都沒有的,用的是竹槍、木棍,裝備可謂簡陋之極。用這些武器,連一個攻城的大型軍械都沒有,能把陽翟這樣的堅城打下來麼?也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們還是來了,就如飛蛾撲火一樣。為什麼?因為宗教的狂熱?

    荀貞不這樣認為。

    “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在“火”看來,飛蛾固是自尋死路,可在“飛蛾”看來,這又何嘗不是他們奔向光明的唯一道路?連年災害,朝廷無道,地方貪殘,豪強不法,造反是個死,不造反還是個死,不如搏命一死,所以,明知是火,他們還是來了。

    戲志才細細觀察城外的黃巾軍,說道:“妖賊雖眾,多散亂無紀律,不足畏。”遙指某處,又道,“唯獨彼處,賊眾稍有紀律,頗能列隊結陣,是他們渠帥所在麼?”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城外少說又添了兩三千人。

    人數雖多,只是卻如戲志才所言,八九成以上的都散亂無紀律,東一堆,西一塊,儘管也有小帥之類的頭領在他們中間奔跑喝叫,拼命約束,然而成效不大。

    唯獨戲志才手指的那塊田野,距城大約五六裡,立著一兩千人,頗有紀律,與別的人眾相比涇渭分明,遠遠望去,他們的武器也較好,矛、戟、弓弩皆有,最差的也是刀劍。荀攸眼尖,還看見其中有數百披掛盔甲的甲士,並及數百牽馬的騎士。

    “那個人是波才麼?”

    這隊人馬前邊,有輛高大的戰車,一個人站在車上,正按劍向城頭望來。不時有人或騎馬、或徒步跑到車前,像是請示什麼,接到命令後,即返回原地,繼續指揮部眾圍城。受荀攸的提醒,眾人看了片刻,明顯看出,此人定就是城外黃巾軍的渠帥了。黃巾軍的主要組成部分是太平道,本郡太平道的渠帥除了波才,又還能是誰呢?

    波才所站的戰車左右,一字排開停放了二三十輛鼓車。每輛鼓車中各有兩個鼓手。可能是波才下了什麼命令,鼓手們開始擂鼓。起初,因為城外人眾喧嘩,鼓聲不響。漸漸的,聽到鼓聲的黃巾士卒接連安靜下來。“通”、“通”、“通”,沉悶的鼓聲清晰地傳入了城頭諸人的耳中。

    鼓聲的頻率不快,暗合了心跳的節奏,起先不覺得,等城外安靜下來,再聽這不緊不慢的鼓聲時,諸人分明感到了蘊含其中的堅決之意。

    恍惚裡,那無邊無垠的白上無邊無際的黃好似成了茫茫大海,而陽翟城則仿佛是一艘獨自航行的小船,風雲變色,暴雨將至。

    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彌漫諸人心頭。

    文太守覺得氣悶,不安地挪了下腳,沒話找話似的說道:“波才想幹什麼?”

    鐘繇答道:“不外乎示威罷了。”

    戰車上的波才抽出佩劍,斜指城頭,大呼了一句。

    立在他身後、左右的甲士、輕卒、騎士隨之舉起兵器,齊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城外一兩萬人同時舞動各色的兵器,嘶聲狂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近一兩萬人的大呼本就震耳欲聾,響遏行雲,更何況是在驟然安靜之後的驟然呼喊?聲勢越加驚人!說是平地起了一聲春雷都形容得小了。

    城頭諸人适才剛受到一股說不出的壓力,猛然聞此驚天動地的大呼,以荀貞之勇毅都被嚇了一跳,只覺心臟差點從口中跳出,更別說其它膽小怯懦之人了。

    文太守腿一軟,好懸沒癱倒地上。

    荀貞眼明手快,急將他扯住,牢牢抓著他的胳膊,低聲說道:“明府萬不可倒!”太守,“郡將”也,一郡之主將。他要是栽倒城頭,不用說,城上郡兵們的士氣馬上跌落穀底。饒是如此,荀貞已聽到劈劈啪啪的一片聲響,打眼觀瞧,是一些守城的郡兵被嚇得失手掉了兵器。

    文太守臉色蒼白,捂著胸口,搖搖晃晃,反手抓住荀貞,顫聲說道:“蛾賊人眾,聲勢好生驚人!”

    戲志才也被嚇了一跳,不過他年輕,反應快,恢復得快,很快就平復好了心情,笑道:“波才小有智謀,知道先聲奪人。不過只可惜,也只是小有智謀而已。明府可知?當其領眾來前,老實說,我還有些擔憂咱們能不能守住城池,今見其領賊眾到,我卻是放下心了。”

    “為何?”

    “孫子云:‘教習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兵卒若亂,即使主將賢良,亦不能獲勝。波才雖小有智謀,奈何賊眾本為農人,倉促驟起,沒有經過教習訓練,兵甲不全、無有紀律、不懂戰陣之道,叫喊的聲音再大,又奈我何?又孫子雲:‘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饑’。城外賊眾多半面帶菜色,腳下虛浮無力,也不知餓了多久了。吾軍坐守堅城,士卒飽食,兵器鎧甲精良;彼等執鋤、鍁之屬,冒天寒地凍,聚於野外,饑寒交迫,非我敵也。”

    文太守連連點頭,說道:“甚是,甚是!”臉色好看了一點,鬆開了荀貞,站直身子,又問戲志才,說道,“賊眾雖然不堪,卻勝在人馬眾多,把咱們包圍住了。以卿之見,眼下該如何是好?”

    戲志才看了荀貞一眼,荀貞微微頷首。經過這短暫的目光交流,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戲志才回答文太守,說道:“欲守城,先守野。今賊眾自以為勢大,小看吾城,散漫逼浸,近我城郊,不能置之不理。以在下之見,眼下應速遣精卒出城突襲,先把他們打出去!”

    守城名為“守”,不是只“守”就行的。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攻守結合才是守城的正道。

    戲志才話音剛落,一人急聲反對,說道:“右兵曹史此言差矣!”

    反對的是五官椽韓亮。

    文太守問道:“韓卿有何高見?”

    “虜兵盛,怎可與爭鋒?吾卒少,攻之不足,守則有餘。虜眾方到,士氣正高,我軍不知其虛實,貿然出戰,或會失利。一旦失利,軍心不穩。眼下之計,宜先堅守,然後徐思方略。”

    韓亮年老,不如戲志才有銳氣,但是,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

    畢竟,黃巾軍再沒有紀律、再兵器簡陋,也有兩萬來人,而且到目前為止,還不斷地有人從四面八方絡繹趕來。

    而城中現只有郡卒三千,需要防守的城牆有四面,加上鐘繇這幾天招募來的壯勇以及城中大戶們貢獻出來的一部分賓客、徒附,每面城牆上也只有千人上下在守衛,留出來的機動部隊更少,不到一千人。這麼點人手,守城也許夠了,出城作戰,遠遠不足。

    須知:亂拳打死老師傅,螞蟻多了能食象。派出去的人多了,會削弱城防力量;派出去的人少了,則就極有可能會如韓亮所言,被數萬黃巾吞沒。一旦首戰失利,對軍心、民心都是個很大的打擊。

    鐘繇、杜佑、郭俊等人不太懂兵事,聽完戲志才和韓亮的話,覺得他倆說的都有道理。文太守也猶豫不決,不知該聽誰的。

    費暢非常贊同韓亮的意見,忙不迭地說道:“韓曹椽所言極是!賊兵人多勢眾,我軍兵微將寡,當此之時,正該堅守,不宜出擊!朝廷應已接到了明府此前送上的急報,或許不日就有援軍開到,與其冒險出擊,何不如據城堅守,以待外援?”

    荀攸不以為然。他的性子外怯內勇,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本是話不多的,此時忍不住了,從荀貞身後轉出,說道:“費丞此言大謬!”

    文太守問道:“為何?”

    荀攸說道:“墨子曰:‘凡守城者以亟傷敵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不明於守者也,能此,乃能守城’。今賊兵臨城下,氣勢洶洶,吾等豈能避而不戰,空等援軍?如果這樣,是漲敵人鬥志,滅自家威風,我軍士氣必衰,城不能守矣!”

    他指著城頭上的郡卒,對文太守說道:“賊兵适才一聲大呼,許多郡卒嚇得掉了兵器。兩軍交鋒,打的是一個什麼?打的是一個‘勢’!賊兵人馬眾多,兵力上已然勝我,大呼之後,勢又勝我。當此之際,若我軍還只是堅守,不肯主動出擊,那麼,首先虜兵的鬥志就會變得堅定,其次,郡中那些旁觀勝敗、尚未從賊的流人、盜寇也可能會加入他們當中。如此,賊兵的聲勢就會變得更強,我軍的聲勢就會變得更弱,郡縣難保。”

    “有道理,有道理。”

    “所以,依我之見,右兵曹史所言才是正理,正因為賊兵人多勢眾,才要給以迎頭痛擊。只有給了他們一個迎頭痛擊,賊勢小挫,城方可守。”

    “奈何賊兵眾多,若真如韓卿所言,我軍失利?”

    荀攸曬然,說道:“正如右兵曹史所言:虜兵雖盛,囂而不整,不足畏也。”

    文太守仍然猶豫不定,說道:“可是郡卒只有三千,萬一失利,被賊人趁勢攻城,如何是好?”

    荀貞聽出了他的意思,知他其實已被荀攸、戲志才說服,所以仍猶豫不決者,不過是擔憂郡卒萬一出城失利,出現折損,不利守城而已,當下跨步出列,沉聲說道:“右兵曹史、公達所言甚是。今賊初至,烏合之眾,隊列不整,軍無陣勢,正是我軍出擊良機,可急出而擊之。貞願帶賓客出戰,請明府領郡卒坐守。若勝,賊勢受挫,利我守城;若敗,貞死,郡卒得以保全,城猶不失。”

    就像他猜測的,文太守確實被荀攸、戲志才說服了,擔憂的只是害怕郡卒出現折損,此時聽荀貞願主動帶賓客出擊,略作遲疑,便即同意。

    ……

    荀貞召許仲、文聘、江禽、陳褒、劉鄧、程偃、小任、高素、馮鞏等等諸人近前,眾人齊臨城頭,觀望城外,選擇出擊的方向。

    黃巾軍裡的鼓聲停了,黃巾士卒再度喧嘩起來,聲音喧天。

    文聘躍躍欲試,問道:“荀君,咱們是直擊波才的主陣,還是先把城郊的賊兵掃清?”

    荀貞觀望片刻,卻不馬上點將出城,而是請求文太守下令:“請命城上諸部、曲偃旗息聲,伏身於城垛下,不許露頭。”

    諸人愕然,不解其意,唯戲志才、荀攸了然,鐘繇、杜佑聰慧,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鐘繇說道:“兵曹椽這是欲先示敵以弱麼?”

    文太守醒悟過來,急傳令,命守卒偃旗息聲,伏身隱藏。

    荀貞等人也伏下了身子,悄悄觀看城外動靜。

    沒多久,城外的黃巾軍發現了城上的異樣。他們先是莫名其妙,隨後有人大叫:“守卒逃了!守卒逃了!”成千上萬人齊注目城頭,無數人揮舉兵器,鼓噪呐喊:“守卒逃了!守卒逃了!”一撥撥的小帥趕去波才的戰車前,請求發動攻城。

    原本,距離城外最近的黃巾軍士卒也在護城河外一兩裡處,見城頭上沒了守卒,也沒了旗幟,以為城中膽怯、守卒果真逃了,勇氣倍增,數百人一擁而上,聚在河邊,叫駡呼喝。

    荀貞心道:“是時候了。”

    他對文太守說道:“待貞出城後,請明府傳令諸軍重建旗幟,為我擊鼓助陣!”

    文太守應諾。

    荀貞領著許仲、文聘等人,曲身下了城頭。

    他門下的賓客和繁陽亭受訓的百餘裡民就在城門內。

    小任牽了他的坐騎來。

    他翻身上馬,點了大小蘇、大小高等十個什,共百人,目光在許仲、文聘、江禽、高素、馮鞏等人的臉上一掃而過,令道:“君卿、伯禽、阿鄧隨我出城。仲業、阿褒、阿偃、小任在城門口接應我。高素、馮鞏帶你們的賓客守在門內,為我擂鼓,若我失利,速掩城門!”

    軍令如山,眾人凜然接命。

    荀貞又對大小蘇、大小高等出戰的百人說道:“賊眾囂而不整,兵器簡陋,人數雖眾,土雞瓦狗耳!今與諸君並肩出戰,諸君勉之!臨陣接敵,凡我軍旗指處便為進擊方向。我不退,誰先退者,死!”叫人取來一面紅旗,令劉鄧舉起,喝道:“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

    他一馬當先,劉鄧緊隨其後,許仲、江禽再其後,百人出城。

    馮鞏、高素擺開兩面戰鼓,親自擂鼓。文太守見他們出了城,亦急令伏下旗幟的部曲重將旗幟豎起,又命諸軍齊把戰鼓擂響。

    城外的黃巾軍士卒聽到戰鼓聲響,或舉首,或扭臉,或翹足,或爬到高處,往鼓聲最響的地方看去,見一個執矛的年輕將領迎著晨陽,驅馬馳出了城門,一面鮮豔的紅旗招展在他身後,紅旗後是百名披甲的甲士。這一支小隊伍出了城,毫不猶豫地迎著他們沖來,直奔護城河。

    城頭上,文太守等人臨城觀看,見荀貞等百人奮不顧身,沿橋沖過護城河,就像一支離弦的銳矢筆直地鑽入了河對岸的數百黃巾士卒中。這數百黃巾士卒倉促無備,又多是農人,根本不是對手,眨眼間就被荀貞等人衝破。荀貞馬不停蹄,挺矛呼吒,繼續向遠處沖去。

    遠處,是滿山遍野成千上萬的黃巾軍;再遠處,是無數仍在從西面八方彙聚過來的後續黃巾。

    黃巾士卒沒有想到會有人突然出城進攻,短暫的慌亂後,較遠處、遠處的士卒紛紛向荀貞這裡湧來。波才的戰車邊戰鼓再度擂響。黃旗遍地,戰鼓震天。方圓幾十裡的雪地上,黃巾士卒就像一波波的巨浪也似,前浪方到,後浪又起,鋪天蓋地,幾乎在片刻間就把荀貞等人淹沒其中。

    文太守眼花了,沒多久就分辨不出誰是荀貞,他只能看到:在那白雪中,在那黃巾中,一面紅旗始終高舉,所向無前。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12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5 出城激戰

    過了護城河,沖入黃巾軍陣後,因為鎧甲齊全,又是騎馬,荀貞起初很輕鬆,沒感到什麼壓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衝破了護城河外那數百名為說是士卒、實為農人的道眾的防線。

    他出城是為了鼓舞郡兵的士氣,當然不能就此停止,催馬馳行,接著向前衝鋒。

    沖了沒多遠,較遠處的黃巾士卒奔跑著圍了上來,刀劍矛戈、鋤鍁棍棒,各色各樣的兵器橫七豎八打來。

    荀貞沒有過太多馬戰的經驗,大規模的戰鬥這更是第一次,地上又有積雪,比較滑,擔憂繼續快速衝鋒的話,坐騎會摔倒或被人絆倒,略微放緩了馬速,一腳牢牢踩住馬蹬,兩腿夾緊馬腹,鬆開韁繩,居高臨下地揮動長矛,將最先奔著坐騎砸來的一支鐵鍁挑開,手下不留情,順勢刺入這個黃巾士卒的胸口。

    這個士卒年紀不大,頂多二十歲,面色黧黑,适才揮鍁劈砍的時候毫無章法,只是在胡亂揮舞,料來“從賊”前應是個尋常的農人,之所以沖在隊伍的最前邊,不外乎人多膽壯,加上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卻沒料到剛剛出手,才不過一合,就胸口中矛。

    大冷的天,他只穿著一件麻布粗衣,鋒銳的矛頭輕而易舉地刺入了他的胸腔內。鮮血綻放。他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眼傷口,荀貞回手將長矛抽出,鮮血噴射。他下意識地試圖用手捂住傷處,一柄長刀從側面砍在了他的脖上。他想看看是誰砍他,臉還沒扭動,已無力倒地。

    拿刀砍他的是許仲,從出城始,他就一直緊隨在荀貞的馬側。

    荀貞和許仲都沒再看這年輕的農卒一眼,從他倒地的屍體邊奔馳而過。

    荀貞雖然同情起義的黃巾士卒,但現在戰場上,雙方是敵我的關係,你死我活。惻隱心要不得。再者說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哪一次打仗不死人的?既然上了戰場,就要有戰死的覺悟。不管你是王公貴胄,還是農人百姓;不管你是久經沙場的老卒,還是初次上陣的新丁,在戰場上都一樣。沒有人會同情你。

    荀貞一馬當前,揮矛奮擊。許仲左砍右殺,勇武無敵。劉鄧一手高舉紅旗,一手猶有餘力,執矛廝殺。三人帶頭,百餘賓客所向披靡。很快,就把圍上來的第一波黃巾士卒殺散。黃巾軍人馬眾多,殺散了一波,又上來一波。接連沖過三波圍堵,荀貞漸感吃力。

    左側斜對面一人舉刀砍來,荀貞不避不讓,仗著矛長,在環首刀砍到前先將此人刺倒,緊接著正過身子,揮矛橫掃,又把從正面刺來的一柄長矛擋開,隨即躍馬前沖,大喝一聲,握緊矛柄,用力前刺,再將正面這人刺倒。馬不停步,從這人的身上踩踏奔過。

    連人帶馬幾百斤重,這人躲閃不及,眼睜睜看著馬蹄踩上他的大腿,伴隨著“哢嚓”的脆響,腿骨被踩斷了,他痛呼大叫。

    叫聲未落,劉鄧的坐騎、後邊賓客們的坐騎,接連從他身上踏過。

    鮮紅的血四處濺射,灑在積雪上,灑在鄰近的西鄉賓客、黃巾士卒的馬上、衣上。他的慘叫戛然而止。

    這個死法太慘烈了。黃巾軍的士卒多是農人,看得心驚肉跳,他們沒經歷過戰陣,聚眾圍殺荀貞等人,本就是一時衝動,這會兒勇氣下去,不少人丟下武器,轉頭逃跑。

    荀貞趁機朝身後望了眼,不知不覺,他們已遠離護城河有兩三裡遠,遙見城頭上旗幟飄揚,遠聞城中鼓聲不斷,旗幟、鼓聲中,很多人臨城觀戰,多是披甲執矛的守卒,文太守、荀攸、戲志才、鐘繇、費暢等人也在其中,只是因為相距太遠,分辨不出誰是誰。

    他轉回頭,挺矛四顧,圍在身邊的這撥黃巾士卒雖然四下逃竄,不遠處卻有更多的黃巾士卒蜂擁跑來。

    江禽提著矛,徒步奔到他馬前,叫道:“荀君,離城遠了!要不要殺回去?”他的臉上、衣甲上盡是血跡。

    “受傷了?”

    “都是賊人的血。”

    “你的馬呢?”

    “剛沖陣時,馬受了驚,不肯往前走,沒奈何,只好下馬徒步。”

    荀貞複又回望,這才發現不止江禽,隨他衝殺的賓客們好多都從騎馬改成了步行。

    戰陣交鋒不比捕拿盜賊。就拿眼下說,城外兩萬多人,他們這一百來人陷入其中,前後左右全是兇神惡煞也似的敵人,槍矛劍戟如林木一般紛遝殺來,叫喊聲振動四野,不是經過訓練的戰馬,還真受不了這嚇人的陣勢。

    這次跟荀貞出城的百人全是騎馬的,現在大眼看去,仍留在馬上的大約只有一半。

    不過,儘管半數人都棄了馬,但因賓客們皆身著鎧甲,又皆為遊俠出身,且久經操練,故而傷亡的不多。並且,他們雖也和江禽一樣都是渾身血污,然而精氣神仍還不錯。

    荀貞心道:“這數百賓客乃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錢,今日與黃巾頭次交鋒,不宜折損太多。若有馬時,還可繼續沖陣,如今半數改為步行,一旦陷入重圍,縱使能脫困而出,傷亡必多。得不償失。”

    他們沖陣到此時,凡經過處,黃巾軍無不潰敗,已經大大振奮了郡兵的士氣,實也沒有必要繼續犯險了。這時,聽到遠處一陣鼓聲。荀貞順著聲音望去,見是從波才的戰車處傳來。隨著鼓聲,原先立在波才邊兒上的數百騎士、數百甲士開始移動,移動的方向分明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荀貞心知,此必是波才見他們勇猛無敵,憂恐黃巾軍士卒喪失了士氣,故此調動主力精銳前來圍剿。

    他心道:“波才主陣處那些騎士、甲士一看就不比尋常黃巾士卒,如果被他們圍上就危險了!”當機立斷,仰頭大笑。

    江禽問道:“荀君笑什麼?”

    “太平道以妖言蠱惑民心,聚了些愚夫愚婦就自以為勢大,膽敢造反!不知死活地圍我郡府。我本以為他們有多厲害,如今咱們只百人出城就把他們給攪了個翻天覆地。不過如此!這樣的敵手還不如當日咱們在繁陽亭時剿殺的那股群盜,殺之無趣,勝之不武。”令道,“回城去!”

    江禽知他心意,湊趣地哈哈大笑,說道:“可不是麼?妖道無知,不識天高地厚,說是叛逆圍城,不如說是主動送死。真是好笑。”大聲傳令,“荀君令:此等弱賊,殺之無趣,轉回城去!”

    荀貞留下江禽殿后,撥轉馬頭,帶著許仲、劉鄧等親隨護衛奔到後隊,變後隊為前隊,令劉鄧將紅旗指向城門,大呼道:“殺回城去!”

    他們從城中出來一路廝殺,路過處的黃巾士卒多被他們殺散,這回城的路比來時好走,卻沒料到突有變故出現。

    走沒多遠,兩個黃巾士卒奮不顧死,揮舞著長刀劈砍荀貞坐騎。

    荀貞可能因為力氣消耗太大,只擋住了一柄,另一柄未能格架住,坐騎的前腿被砍傷。

    好在他反應快,在坐騎屈腿向前栽倒的那一瞬間,甩開了馬蹬,躍身跳下。跳下時,他手中的矛頭向上,矛柄向下,來不及調轉矛頭,便用矛柄奮勇一擊,打中砍傷他坐騎前腿的那個黃巾士卒,正中其下顎。反手一刺,將另一人刺死。殊不料,那個被打中下顎的黃巾士卒非常勇悍,也不知是不是有親人剛才被荀貞在路上殺死了,眼中噴著仇恨的怒火,不顧舌頭被牙咬住,死盯著荀貞,嗚嗚叫著,順嘴流血地依舊舉刀撲來。

    刀沒有矛長,遠距離對陣吃虧,近距離白刃戰佔便宜。

    荀貞急抽回長矛,連退兩步,企圖拉開與他的距離,刀鋒已到面前。

    許仲、劉鄧在荀貞身後數步外,救援不及。

    許仲睚眥欲裂,發出了今日出戰後的第一聲怒吼,奮力把手中刀投出,旋轉著擋開了劈向荀貞的刀鋒。劉鄧呼喝大叫,也將長矛擲出,如流星趕月,矛頭從這個黃巾士卒的前胸刺入,穿出體外。這黃巾士卒被長矛帶著踉蹌退了好幾步,欲待再鼓勇上前,沒了力氣,不甘地瞪著荀貞,無力地捏著長刀倒在了地上。

    許仲趕馬沖到,跳下來,說道:“荀君,上馬!”

    劉鄧亦舞旗沖到,反手抽出佩刀,奔到荀貞身前,繞著荀貞轉了半圈,把趁隙逼上來的黃巾士卒盡數殺退。

    繁陽亭越境擊賊、陽城手刃沈馴,荀貞也經歷過不少危險了,但離死亡這麼近,這還是頭次。

    生死關頭,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把長矛支在地上,站穩腳步。

    他不接許仲遞過來的韁繩,舉目四看,近處大約還有七八十個黃巾士卒,雖被劉鄧逼退,但因受三四十步外一個提刀壯漢的催促、攆趕,仍沒有潰散,複有聚攏之勢。他遂以矛指之,說道:“此賊小帥!”問隨在許仲、劉鄧後頭追上來的親隨、賓客,“誰與我殺之?”

    許仲一聲不響,放下韁繩,撿起環刀,躍步上前,撞入黃巾士卒中,挺身奮擊,連殺四五人,沖過人堆,到這披甲的壯漢前。他去勢極快,從躍步到近前,只用了幾個呼吸,提刀的壯漢驚惶大駭,沒有膽子應戰,掉頭欲逃。許仲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一腳踢中他的腿彎。

    這壯漢身不由己仰面後摔,許仲個子低,托住他的後背,橫刀放在他脖前,就像殺雞一樣,往回一拉,割斷了他的脖子。

    許仲用的是荀貞贈給的百煉鋼刀,極其鋒利,繞著這壯漢的脖子轉了一周,將其首級取下。

    這壯漢沒了腦袋,只剩下個軀幹,鮮血從脖子斷口處噴湧向天。

    人的死法分好多種。若說被馬蹄踩死是一種慘烈,那麼被割下首級就是一種對旁人的震懾。周近的黃巾士卒哪曾見過沒有腦袋的屍體?眼見方才還威風凜凜的一個小帥就這樣容易地被許仲殺死、沒了腦袋,全都驚駭膽裂,彼此擁擠著驚叫逃散。

    江禽奉荀貞命令,在後壓陣,适才趕不上援救荀貞,此時見許仲威風凜凜,黃巾士卒懼怕,他小有聰謀,乃借機大呼:“吾乃郡南江伯禽是也!故北部督郵荀君在此,誰來送死?”

    江禽在郡南的名聲不小,荀貞在全郡的名聲更大。黃巾軍的士卒這才知道他們是在與誰交戰,逃跑地更快了。後邊來的不知底細,還在往前追趕荀貞他們。兩下碰頭,撞成一團。

    逃跑的士卒急著跑,一邊推擠後邊來的那些人,一邊叫道:“出城的是荀乳虎!出城的是荀乳虎!”

    從近及遠,一時間,遠近幾裡地,到處都是“荀乳虎”、“荀乳虎”的叫聲。

    近處的、較遠處的、遠處的黃巾軍士卒約有近千人。上千人中總是有勇士的,便有聞聽是荀貞在此,自恃勇武,不退反進,想沖上來殺了他立功的,但更多的卻是或者立刻止步,或者加入逃跑行列。你撞我,我撞你。混亂不堪。

    荀貞固然威名赫赫,可“故北部督郵在此”這句話若是在出城時喊出,效果肯定遠不及現在。不管怎麼說,城外的黃巾士卒也有兩萬多人,不像那夜雪下攻莊時,莊中道眾不多。人多膽壯。荀貞的威名再大,隨他出城的只有百十人,黃巾軍的士卒不見得會懼怕,而此時就不同了。他從城中殺出,又原路折返,來回所向無前,黃巾士卒本就驚懼,再又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好比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九成的人沒了阻他的膽勇。

    荀貞上了許仲的坐騎,揮矛前沖。

    許仲提著那小帥的首級回來,徒步護衛。劉鄧用左臂抱住大旗,右手執刀,叱吒衝殺。大小蘇、大小高等居中指揮。江禽穩穩殿后。

    眾人騰湧爭進,並力向前,勢如破竹,順利地退回到了護城河邊,在紅旗的引領下,過橋入城。

    城頭上、城門內,鼓聲未停。

    高素、馮鞏率人擊鼓,兩人累得滿頭大汗。文聘搶步出了門洞,給荀貞牽馬。諸人歸入城中。

    加上荀貞、劉鄧等,出城時百餘人,歸城時只少了兩人。此戰,殺傷黃巾士卒數百,自身陣亡兩人,傷不到十人。

    城門緩緩關閉,荀貞轉頭回望,透過門縫看到波才派出圍剿他們的那數百騎士、數百甲士還未到河邊。

    文太守紆尊降貴,帶著鐘繇、戲志才、荀攸、韓亮、費暢等人,下了城頭,親來相迎。

    文太守眉開眼笑:“潁陰乳虎,名不虛傳。久聞卿名,今知卿勇。”

    鐘繇、韓亮等郡朝吏員個個露出欽佩的神色。

    唯獨郡丞費暢額頭汗水涔涔,腿腳發軟,躲躲藏藏地縮在諸人後邊,不敢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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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16 第一天(上)

    費暢不敢直視荀貞,自然是因為後悔當初挑撥張直與他作對,今在城上見到了他的勇猛,害怕他尋機報復。

    荀貞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不過沒放在心上。他不是睚眥必報的人,也不想在守城的關頭與費暢、張直內鬥。

    文太守邀他重回城頭,他恭謹地說道:“明府請先上城。待下吏看過傷者,隨後就上去。”

    文太守說道:“對,對!今你出城擊賊,你家賓客功不可沒。我要重賞!”吩咐主簿王蘭,“凡從荀卿出城擊賊者,一人賞萬錢,傷者加倍,亡者再倍之。”

    文太守儘管剛愎自用,有著種種的缺點,但有一點不錯,不是守財吝嗇之人,為了激勵郡卒作戰,他早命人從府庫裡搬出了數箱金餅、幾十箱銅錢,就放在城下。

    王蘭接令,帶了兩個小吏小跑著去拿錢。

    借這功夫,荀貞放下長矛,來到賓客中,一一細看傷者的傷勢。

    賓客們穿的鎧甲有的是從沈馴家抄出來的,有的是荀貞自掏錢給他們買的,有的是前幾天從郡中武庫裡拿的,俱為精品。借助精甲保護,負傷的那十來人除了三人外,傷勢都不太重。主管醫曹的醫曹椽以及醫曹史等醫曹的吏員們親自動手,給他們檢查傷勢,敷藥裹創。

    荀貞撩起衣甲,便在門洞內,沖著環繞身邊的賓客們行了個禮,說道:“今日首戰,所以能大敗賊兵、來回破賊陣十余、得勝歸來者,悉賴諸君之力。賊兵數萬,圍我郡府,城一旦破,你我固不能免死,這滿城的百姓也要受兵火之災。貞替滿城百姓謝過諸君了!”

    許仲、劉鄧、江禽、大小蘇、大小高和諸賓客們怎敢受他的禮?忙不迭還禮。只聽得鎧甲、兵器連連碰撞,上百人跪拜在地,齊齊伏首說道:“君厚養我等多年,視我等如兄弟親族,我等無不感激涕零,久有為君效死之心。今為君效死之日!”

    荀貞是為滿城百姓謝賓客,賓客則是為他效死。

    荀攸、戲志才、鐘繇、杜佑等見到這一幕,面色各異,想法雖然不同,但大概的意思一樣,都是在想:危難見忠臣。今遭亂事,數萬賊兵圍困我城,決生死於陣前,出城這麼一會兒,已經陣亡了兩人,傷了十餘人,但這些人卻還不離不棄,甘願效死,荀貞可謂善得人心者。

    亂世裡想出人頭地,謀略、武勇很重要,得人心更重要。

    荀貞亦跪拜在地,與諸賓客們相對一拜,起身時,眼中含了淚水,悲痛地說道:“左權、孟春不幸陣亡。孟春好擊劍,昔日他從我在陽翟督郵舍時,我倆常比試劍技。左權能飲酒,我還記得上次咱們在一塊兒喝酒,他把我灌得大醉。今天,我把他倆帶出了城,卻沒能把他倆帶回來,陰陽從此兩隔,人鬼從此殊途。嗟乎,悲歌可以當泣,遠望不能歸來!”

    他抽出環首刀,斜指門洞外的天空,向天說道:“二君英靈不散,請聽我言。左君家有老母,孟君幼弟尚小。今妖賊叛亂,大逆不道,若敗,我與二君相見於蒿裡;若勝,汝家人我自養之!”

    他這一番話不是作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西鄉的這些輕俠追隨他很久了,彼此熟悉,與黃巾軍的戰鬥剛剛開始就陣亡了兩人,他心裡確實很不好受,真情流露。

    賓客們深受感動,有和左權、孟春交情好的,也不覺淚流涕泣。

    劉鄧看不慣,把紅旗插在地上,一手握住旗杆,一手按在刀上,嗔目呼道:“人誰無死?吾等潁川男子,清白丈夫,從荀君殺賊,死在賊手,死得其所!爾等何必如婦人涕泣?”

    他這一聲大叫,叫得正是時候,荀貞固然是真情流露,但在看到一些賓客也流淚涕泣後,不免有點擔憂士氣受損,順勢擦去眼淚,肅容說道:“阿鄧所言甚是!昔年伏波將軍馬援嘗言:男兒當馬革裹屍還,豈能臥床死在兒女手?左、孟二君今與吾等並肩殺賊,死在戰場,死得其所。”

    等王蘭拿錢過來,文太守親手分賞過後,荀貞叫許仲、江禽、劉鄧、高素、馮鞏帶著賓客們先去休息,自帶著程偃、文聘、小任與文太守等重新登上城頭。

    從城下往城牆上去,需要經過一段斜坡。

    沿著斜坡上城時,荀貞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準確說是好幾個“熟人”。

    鐘繇奉文太守之令,這幾天在城裡招募壯勇,許以高價,“牢直人錢兩萬”。“牢直”即“雇值”。一人兩萬錢,這是很高的雇傭價錢了,頗有亡命之徒因而應召。前前後後,大約招募到了四五百人,分到各個城牆協助防守。眼下用不上他們上陣殺敵,他們主要負責搬運一些物資,比如石頭、箭矢之類。此時,斜坡上就有不少壯勇兩兩一對地朝城頭搬送物資。

    在這些壯勇中有四五個人十分顯眼,因為他們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五六歲,小的不過十三四歲,其中一人正是徐福。剩下那幾個,荀貞也見過,都是徐福的朋友。

    文太守也注意到了徐福等人,皺眉問鐘繇:“這幾個孺子、童子是怎麼回事?”

    鐘繇苦笑答道:“下吏奉明府之命,招募勇士協防城池。這幾個孺子、童子見到榜單後即來應召,下吏拒絕了他們好幾次。那個孺子,……。”他指了指徐福,說道,“名叫徐福的,他說他們不要錢,只想盡點力,纏著下吏就是不肯走。下吏不給他們安排活計,他們就自己找活兒幹。下吏實在沒辦法,念他們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就把他們留下了。”

    文太守聞言動容,喟歎道:“四尺童子猶知忠孝,奈何城外反賊目無君父!”停下腳,目光追隨徐福等人,看著他們小大人似的往城頭搬運物資,幹得熱火朝天,不由嗟歎不已。

    荀貞心道:“十幾歲的孩子知道甚麼忠孝?”

    結合徐福此前的表現,他和他的朋友們之所以這麼積極,想來只不過是因為見到城中不少的“市井大俠”都應了鐘繇的招募,故而湊過來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罷了。

    荀貞又想道:“徐福跑來城上胡鬧,阿平他倆怎也不來告與我知?”

    “阿平他倆”即荀貞派去看住徐福的那兩個輕俠。他轉念一眼,很快猜出了事情原委,料定是他這幾天太忙,“阿平他倆”找不到時間來給他說。

    他對鐘繇說道:“刀槍無眼,小孩子在城上太危險了。不如把他們趕回家去罷!”

    “要能把他們趕回去,我早把他們趕回去了!”

    “叫他們的家長來,把他們領回去。”

    “說來你或許不信,這徐福的母親卻是支持他來應募,說‘吾兒雖小,亦是男子,他既有志報效國家,欲提三尺劍為府君殺賊,我做母親的豈能阻攔?’她一個做母親的都這樣說了,我還怎麼趕他們回去呢?”

    杜佑、王蘭等初次聽到這個故事,嘖嘖稱奇。

    杜佑笑道:“有奇母乃有奇兒!疼愛子女是為人父母者的天性,而徐福之母為了大義竟卻能割捨舔犢之情,捨得讓小兒提劍殺賊,可謂奇母了,難怪有此奇兒。”

    王蘭奉承文太守:“明府自至本郡,向以倡導忠孝為己任。去年大旱,明府一卷《孝經》引來今春瑞雪,如今治下又有此奇母,此皆明府之功也。”

    經過這麼多天的愁悶擔憂,文太守難得的露出了一點真心的笑容,說道:“沒有想到郡中還有此等奇母、奇兒!愧煞七尺丈夫。我要大力地表彰他們。元常,你抽個空,代表我去徐福家探望一下徐母,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不管是缺糧少錢也好,不管是別的什麼也好,只要是許母提出來的,都答應她!”

    鐘繇應諾。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荀貞知道再叫徐福他們回家已是不可能了。

    他落後了幾步,示意隨行在後的小任過來,低聲說道:“去把阿平他倆找來,叫他倆看著徐福,不要讓他去危險的地方。”頓了頓,又道,“再去告訴阿策他倆,叫他倆也要看好郭嘉。”

    小任不知他為何對這兩個少年這麼上心,但多年來養成了服從的習慣,沒有多問,恭謹領命,轉身去了。

    徐福和他的朋友們搬著一個盛滿箭矢的竹箱,將之送上城頭,下來時與荀貞等擦肩而過。他們興高采烈的,要是不知道的,只從他們臉上斷難看出他們此時正被“妖賊”圍困在城中。

    荀貞搖了搖頭,心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握住佩刀的刀柄,免得刀鞘總是打在甲衣上,緊走幾步,追趕文太守等人。

    徐福看到了他,停下說笑,張大了嘴,滿臉吃驚的表情,很快又變成了類似仰慕的模樣,拽了拽仍在唾沫四濺說些什麼的同伴,小聲說了句話。

    荀貞是上城,在斜坡的右邊;徐福他們是下城,在斜坡的左邊,相距不太遠,聽見了他說的話:“那不是郡兵曹椽荀家乳虎麼?剛在城外,他好生勇武!”

    荀貞瞧著他仰慕、敬畏的眼神,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在前世,他知道徐福,徐福哪裡知道他?而在今世,他不但見到了徐福,更因緣際會,得到了徐福的仰慕、敬畏。他自嘲地想道:“我便是今日戰死城上,有了徐福這仰慕的一眼,青史上少不了提一筆我的名字了。”

    他搞不清楚,今日徐福應募是原本歷史上就有的,還是因為他引起的改變。不管怎麼說,他能得到徐福這仰慕的一眼,就說明他在這次黃巾亂中已有了優秀的表現,那麼就算他死在了這次亂中,也總會有人記得他,會給後人傳下他的名字。

    他微微向徐福點了下頭,沖他笑了一笑。徐福沒料到他會主動示意,頓時激動的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等走過去後,荀貞聽見徐福的同伴埋怨他:“荀君向你示意,你為何毫無反應?”

    徐福懊惱地說道:“唉,唉,我沒想到啊!”

    荀貞嘴角微笑。

    無論徐福日後會有什麼樣的成就,現在,他還只是一個崇拜英雄、嚮往快意人生的少年。

    登上城頭,文太守等已複又站回早前的原位,臨城觀敵,荀貞瞧見他們身邊多了幾個人,卻是辛評、辛毗、辛璦。辛氏和荀氏也是姻親。他快步走過去,正要開口打招呼,守卒中起了一陣騷亂。有人叫道:“妖賊要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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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17 第一天(中)

    黃巾軍的這次起事本來就很倉促,起事後又直接就來攻打陽翟了,沒甚攻城器械,沒有巢車、沒有壕橋,也沒有攻城車,只臨時趕制了幾架浮橋、雲梯。與之相應的,潁川承平已久,陽翟城上原先的那些守城用具,要麼早被拆掉了,要麼年久失修,不能用了,也沒甚防守器械。

    潁川和黃巾軍間的第一場攻守城戰,就在這麼一個“你缺我也短”的狀態下拉開了序幕。

    荀貞、文太守等人所在的位置是東城牆,黃巾軍首先進攻的也是東城牆。

    辛璦嘿然,說道:“貞之才突襲歸來未久,波才就組織人眾攻打咱們這面的城牆。貞之,他這明顯是想對你還以顏色啊。”

    戲志才接口說道:“不如說他是想報殺弟之仇。”

    辛璦雖然沒有在郡中任職,但“荀貞雪夜攻莊、劉鄧刺殺波連”這件事兒早已傳遍了城中,尋常百姓或有不知者,城中諸大姓人家的子弟無有不知,他也有所耳聞,笑與荀貞說道:“數年前,我與你在文若家初見,當時志才也在,他把你引為同道,贊你‘有非常人之志’。在你被除北部督郵時,他又多次對我說,說你‘勇毅沉敏’,是吾郡英傑,說你的大名早晚能被天下知。不瞞你說,志才的這些讚譽,我本來不甚為意。今日看來,卻是我無識人之明啊。”

    陽翟辛氏和荀氏一樣,也是郡中大姓、一縣冠族,以詩書傳家。

    辛家的年輕一輩多為正統的儒生,如辛評、辛毗,辛璦則是個異類。

    從表面來看,他的性子與荀衢有些相似,都比較放縱隨意,但往深處裡說,他兩人還是截然不同的。荀衢放蕩不羈是緣因家受黨錮,父、叔先後被奸宦所害,胸有塊壘,既悲且憤,卻又無處發洩,難以化解,故索性以酒解之,佯狂避世。辛璦的不受拘束卻全然是出自天性。

    一言以蔽之:荀衢類似“狷狂任誕”,辛璦乃是“風流灑脫”。

    因此之故,一聞太平道生亂,覺得自家才幹總算有了用武之地,荀衢立刻振奮發作,雖還保留了點多年來養成的任性脾性,但總體來說,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已大為改觀,變得威猛奮進,而辛璦卻依然一如往日,沒甚變化。

    要強說變化,他還是有一點變化的:把往日的褒衣寬帶換成了一件黑底朱紋的皮甲。

    辛氏是陽翟大族,辛璦不穿鐵甲、穿皮甲,倒不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鐵甲,而是因為他力氣不足,穿不動鐵甲。

    一件鐵甲通常由兩三千片魚鱗狀或葉形狀的甲片組成,比如荀貞身上這件上好的魚鱗鋼甲,甲片近四千片,重至幾十斤,體力不夠充沛的人根本穿不動,就算穿上了,也上不了戰場。跑幾步就走不動了,還怎麼殺敵?

    荀貞門下的賓客們也不全是穿的鐵甲,亦有穿皮甲的,繁陽亭受訓的那百餘裡民大部分穿的都是皮甲。守城郡兵們穿的亦多半為皮甲,穿鎧甲的那些也不像荀貞這樣披掛齊全,從脖子到小腿護了個嚴嚴實實,而多是只護住了胸、背。

    荀貞和辛璦相識這麼多年,彼此的關係一直淡淡的。就荀貞的意思來說,他是很想和辛璦處好關係的。辛璦在後世雖然無名,辛評、辛毗卻頗有名氣。辛家又是本郡的著名士族。能和辛璦、辛評、辛毗交好,對日後必有幫助。

    因此,見辛璦主動與他說話,他謙虛地笑道:“玉郎謬贊了。玉郎文雅風流,有英雄壯志,與你相比,我算得甚麼呢?”

    ……

    城外鼓聲大作,黃巾軍的士卒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狂呼。

    諸人往城外看去。

    東城牆外的黃巾士卒大約有四五千人,參與攻城的占一半左右,兩千多人。

    這兩千多人分成了七八個攻擊方陣,每個方陣人數不等,多則四五百人,少則一二百人。

    諸人都看出來了,這每個方陣應該就是一個營隊。在正規的軍隊編制裡,各個營隊之間是不可能出現這種人數懸殊的情況的。之所以會如此,黃巾軍大約是按照“鄉里”來劃分營頭的。

    有的鄉人多,營頭就大;有的鄉人少,營頭就小。

    不管人多人少,每個方陣都大概分成三個部分。最前邊的士卒抬著浮橋,中間的士卒拿著各色武器,應是攻城主力,後頭的士卒扛著做工粗糙的雲梯。

    他們高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在各營小帥們的驅趕下,跑向護城河。

    荀貞站在高處,將整個戰場一覽無遺。總的來說,此次參與攻城的黃巾軍士卒雖然不少,但隊形散亂,毫無章程可言,就像放鴨子似的亂七八糟。

    他鬆了口氣,說道:“妖賊不知兵法,隊形不整。不足為慮。”

    看著黃巾士卒一點點地接近護城河,文太守緊張地說道:“快叫蹶張士上前,放箭殺賊。”

    荀攸阻止了他的下令,說道:“距離尚遠,弓矢難及。待其到城下,再放矢不遠。”

    荀貞作為兵曹椽,是太守在軍中的副手。文太守如果不在場,郡兵以他為首;如今文太守在場,就沒他發令的資格。他知道文太守不待見他,任命他為兵曹椽實為不得已,為了能集中全城的力量守好城池,他也儘量地約束自己不越庖代俎,以免引得文太守不快。

    他恭謹地說道:“明府可以先下令,叫各隊弓弩手預備。”

    “對,對。傳令,令各隊蹶張士上前,開弩預備。”

    自有傳令兵接令,分向城牆兩邊飛奔。一邊奔跑,一邊傳達文太守的命令。

    佈置在東城牆這邊的弓弩手有兩百人,接到命令後,以“伍”為單位,或拿弓矢,或提著弩機,亂紛紛地到了各個城垛口。步兵中的長矛手亦在隊長們的催促下,手忙腳亂地在他們身後列陣。

    因為從沒有過守城的經驗,大部分弓弩手、長矛手的表現都不盡如人意,顯得慌亂不堪,甚至還有摔倒在地的。

    荀貞不動聲色地把郡兵們的表現看在眼裡,慶倖地想道:“郡兵久不經戰事,突逢驟變,表現慘不忍睹。幸好對手更弱!”

    敵我雙方半斤八兩,攻城的亂七八糟,守城的手忙腳亂。

    ……

    攻城的黃巾軍到了護城河下,各個方陣中最前邊的士卒紛紛把浮橋架到河上。

    他們沒有經驗,總共八座浮橋,在搭架的過程中掉入河中了三架,最終只有五座成功搭成。

    浮橋搭架好後,黃巾軍士卒調整了一下進攻的隊形。

    沒能搭成浮橋的那三個方陣匯入了別的方陣中。

    小帥們把搭架浮橋的士卒調到後邊,抽調了一批盾牌手出來,代替他們排在隊伍的最前邊。所謂“盾牌手”,只有為數不多的一些拿的是真正的盾牌,剩下的那些所拿的,與其說是盾牌,不如說是木板。

    “盾牌手”後邊是弓弩手。黃巾軍的弓弩手不多,五個方陣兩千多人,總共才只有一百多個弓弩手,並且八成以上拿的還都是弓箭,用弩的極少。

    荀貞眯眼感受了一下風向,此時吹得是南風。

    風雖不大,但對重量較輕的箭矢還是會造成一些影響的。城牆又高。可以預料,在即將到來的攻守戰中,黃巾軍的這些弓矢手基本不會對郡兵造成什麼威脅。

    調整好隊形後,黃巾軍開始了進攻。

    盾牌手高高舉起盾牌,半彎著腰踏上了浮橋。弓弩手跟在他們後邊。再後邊是攻城的主力。最後是扛著雲梯的兵卒。

    文太守下意識地握緊佩劍,顫聲問道:“要不要令蹶張士開弩?”

    漢時的弩,射程遠的能達三百步外,射程近的一兩百步。本郡弓弩手用的弩,射程遠近不一,為了能達成最好的射擊效果,荀貞沉著地說道:“等他們到兩百步內,再開弩不遲。”

    城頭諸人屏住呼吸,望著城下的黃巾士卒分隊渡過護城河,慢慢靠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文太守下令:“命蹶張士開弩、搭箭。”

    得益于平時的操練,面對兩千多逼近城下的黃巾士卒,弩手們儘管大多心慌,但在開弩、搭箭的這個過程上倒沒出什麼差錯。一支支冰冷的弩矢上了弩機,對準了城下。弓手們也取出箭矢,搭在了弓上。

    城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了攻城的黃巾士卒身上,看著他們一步步地鄰近。

    二百三十步。

    二百二十步。

    二百零五步。

    “射箭!射箭!”

    雖說守城的在城上,攻城的在城下,但當和黃巾士卒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面時,當幾乎可以把每一個黃巾士卒猙獰的面容都看得清清楚楚時,當聽著他們狂熱的呐喊時,文太守還是忍不住驚懼慌亂。他衣袍下的雙腿簌簌發抖,按著垛口,強撐著使自己不癱倒地上,尖聲地叫道。

    一百多弩手、數十弓手,同時射出了箭矢。

    弩矢的速度快,眨眼間已射進黃巾軍士卒的陣型中。前邊的那些盾牌根本沒起到防護的作用,數十個黃巾士卒相繼中箭。緊接著,速度較慢的箭矢又到,又有十餘人負傷。

    黃巾軍不會攻城。郡卒緊張,黃巾軍的士卒也緊張,過河之後,他們不但沒有分散隊形,反而更加聚集。一波急射,就給他們造成了近百的傷亡。

    從城頭看去,只見密密麻麻的黃巾軍陣型中,如被疾風掃過似的,瞬間倒下了一片人。

    “再射,再射!”

    有了第一波急射的經驗,親眼看到了自己的戰果,守城的弓弩手放鬆了許多,有條不紊地再次開弩、上箭、射出。又一波急射。黃巾軍的陣型再度受到衝擊,又有五六十人倒地。

    中箭的黃巾士卒中,當場陣亡的只是少數,大多只是負傷。有的手腳中箭,有的肩頭中箭,有的胸口中箭,有的大腿中箭。他們原本只是農人,哪裡受得住這樣的疼痛?滿地打滾慘呼。

    一個戲劇性的場面出現了:五個方陣中,最南邊的那個方陣裡,落在陣後、扛著雲梯的黃巾士卒丟掉了雲梯,轉身就跑。隨後,其餘幾個方陣裡扛著雲梯的黃巾士卒也相繼扔下了雲梯,加入逃跑的行列。受他們帶動,其它的黃巾士卒也開始逃跑。陣型最前頭的盾牌手、弓弩手聽到了後頭的紛亂,停下了向前的步伐,短暫的猶豫過後,也掉頭向後,簇擁奔逃。

    城下亂糟糟一片。兩千多人你擁我擠,互相踩踏,搶著往護城河外跑去。

    各隊的小帥猝不及防,束手無策。有反應快的,舉起刀劍,試圖把逃跑的士卒趕回城下,卻無濟於事。最終,這些小帥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被黃巾士卒們裹挾著撤回了對岸。

    城頭上的諸人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只射了兩撥箭,就打退了數千黃巾士卒的進攻?

    文太守、鐘繇、荀貞等人皆目瞪口呆。郡兵們也目瞪口呆。

    文太守只疑自己是在做夢,用力揉了揉眼,城外的場景還是沒變。浮橋不寬,逃跑的黃巾士卒不少被擠下了河,如同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

    “這,這就退了?”

    便在不久前,這數千呼喊狂熱口號的黃巾士卒還令人倍感壓力,然而一轉眼,他們卻就落荒而逃。這勝利來得太突兀,不但文太守,荀貞等人也不敢置信。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

    黃巾軍的人再多,也只是一支由農人組成的部隊,沒有紀律,沒有訓練,打打順風仗沒啥問題,一旦遇到阻擊,出現大規模的傷亡,肯定就會立刻潰亂。

    因為沒有想到黃巾軍會潰敗的這麼快,城裡沒有做追擊的準備。

    鐘繇惋惜地看著黃巾士卒擁擠紛亂地逃到對岸,說道:“可惜了。要早知妖賊如此不堪,就該提前備下數百甲士,此時好趁亂殺出城去。”

    荀貞將目光投放到了遠處波才的主力上,他雖也驚奇黃巾軍士卒居然會潰敗地如此之快,但卻不像文太守、鐘繇他們這般樂觀。畢竟,他此前曾出城和黃巾軍正面交過鋒。

    當時他的感覺是,黃巾軍儘管不知戰陣之道,但或許因為宗教的狂熱,鬥志還是不錯的,要不然,他帶出城去的賓客們也不會出現十餘傷亡。此時在城下出現的潰逃景象,想來只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初次攻城而已。在吸收了此次攻城失敗的經驗後,他們下一次的攻勢肯定會變得猛烈起來。

    一個時辰後,他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波才派出了十幾個小隊,從潰逃的黃巾士卒中揪出了數十個最先逃跑的,把他們押到陣前,當眾梟首,隨後,重新整頓陣型,開始了第二次進攻。

    ——

    1,一件好的鐵甲通常由兩三千片魚鱗狀或葉形狀的甲片組成。

    總體來說,我國古代鎧甲的發展趨勢是做工越來越精細,甲片越來越小,數目越來越來多。

    兩漢鎧甲的甲片數量較之東周、秦朝大為增加。

    “早期的臨淄齊王墓甲一件2142片,另一件2242片,滿城一號漢墓甲則由2859片編成,廣州南越王墓甲沒有披膊,仍由709片編成,修復的漢長安城武庫出土的一件甲則由3741片組成,……,它們使用甲片的數量平均在2000片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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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18 第一天(下)

    巳時末,黃巾軍開始了第二次攻城。

    荀貞遣人燒掉了他們留在城下的雲梯、浮橋,因此,他們這次攻城和上次這樣,依舊是舉浮橋的在前,扛雲梯的在後。

    不同的是,上次攻城,他們分成了八個方陣,這次只有五個。可能是因為時間太緊,來不及做出更多的浮橋和雲梯。

    另一個不同的地方是,他們學會了分散隊形。

    在過了護城河後,不等小帥下令,五個方陣的黃軍士卒就主動散開了陣型。這樣一來,就大大減輕了守卒箭矢的威脅。郡兵裡的蹶張士急射了三輪,也只射中了四五十個敵人,還不如上次兩輪急射的戰果大。

    荀貞頗是感慨地想道:“最佳的練兵地點不是在操練場上,而是在戰場上。”

    在操練場上摸爬滾打地操練一年也許還不如親自上一次戰場。最令人難忘的不是訓斥、喝罵,而是血的教訓。只是,這種練兵方法未免太過殘酷,代價未免太大,也只有像黃巾軍這樣“兵源充足”、不在乎犧牲的起義軍才能承受得起。

    荀貞遠觀城外,此時聚集在原野上的黃巾軍士卒已有三四萬人,並且還不斷的有人繼續從四面八方趕來。

    潁川郡在編的民口共有一百四十余萬,加上流民、盜賊和為逃避算賦、口錢而隱匿沒有上報的人口,在編的、不在編的加在一塊兒頂天了一百五十萬人。這會兒只聚集在陽翟一個城外的就有三四萬人!荀貞憂心忡忡地想道:“最終到底會有多少人參加這次黃巾起義?”

    陽翟雖屬郡北,但緊挨郡南諸縣,現在聚集城外的這些黃巾士卒大多是郡南人,郡北的太平道信眾可能還沒有來到。只郡南就有三四萬人,如果再加上郡北那些尚未趕來的,最終豈不是得有十萬人上下?

    他回首遙望北方,隱隱為樂進、江鵠、小夏等人擔憂。陽翟城外的黃巾士卒雖然越來對多,但守卒至少還有城牆為保護,樂進、江鵠、小夏等人若在接到他的命令後即率領鐵官徒、奴馳援陽翟的話,卻極有可能會在野外和黃巾軍相遇。以少擊多,勝算不大啊。

    擔憂完樂進等人,他又轉目東望,數十裡外的潁陰縣城現在情況如何?雖說以常理計,波才不可能在進攻本郡最大堅城陽翟的同時,還會分散兵力再去進攻別的縣城,可這事兒又能說得准呢?就算波才沒有分兵去進攻潁陰,又會不會有潁陰本地的盜賊、亂民趁機生亂?

    ……

    攻到城下的黃巾軍士卒冒著箭矢架起了雲梯。

    五個雲梯彼此間隔百十步。其中一個雲梯正豎在荀貞、文太守等人面前。

    荀貞請文太守退後。

    文太守有心在郡吏、守卒前表現一下個人的勇武,但在探頭往城下看了一眼後,馬上“從諫如流”,接受了荀貞的建議,領著費暢、韓亮等人大步後退,一直退到上下城的斜坡邊上後,猶覺不保險,略微猶豫了片刻,索性將指揮守城作戰的權力轉交給了荀貞,乾脆退到了城下。

    荀貞、荀攸、戲志才等人相顧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心頭一鬆。他們倒不是擔憂文太守的安全,而是當文太守在城頭上時,他們都覺得束手束腳。

    原先待在文太守身邊的旗手、傳令兵轉移到了荀貞身邊。

    “鐘君、杜君、公達,玉郎,你們也下去吧。”

    大部分的郡吏和辛評、辛毗都隨著文太守下了城牆,只有鐘繇、杜佑、荀攸、辛璦沒有下去。

    辛璦一臉的興奮,躍躍欲試,大笑道:“吾自幼習劍,今賊兵攻城,正我試劍之時,豈能不戰而退?”將佩劍抽出,不顧荀貞的阻攔,湊到一個城垛前。

    城頭上這麼多人,郡吏、士子、守卒,一千多人,此時此刻,沒有驚懼,反而輕鬆大笑的唯辛璦一人耳。風流不羈到極點的表現難道就是這樣麼?荀貞搞不清他的心態,見勸不動他,也就不再勸說。

    他令道:“命蹶張士靠後,令長矛手向前。”

    城頭上的弓弩手應令而退,長矛手整隊上前。

    黃巾軍制作的雲梯很粗糙,從露出城頭的那部分可以看出,他們連木幹上的樹皮都沒削掉。

    荀貞亦抽刀在手,臨到城前,向下看。

    兩千多黃巾士卒散在城牆外邊。每個雲梯下都有二十幾個人撐扶,盾牌手在外守護。幾十個悍勇的先鋒已經開始順著雲梯向上攀爬。

    荀攸的注意力沒在城下,他指著護城河說道:“又有妖賊過河了。”

    荀貞順他手指望去,這次過河的黃軍士卒不多,只有百餘,扛著幾根粗大的樹幹。

    辛璦笑道:“連個攻城車都沒有,只憑這幾根樹幹就想撞開咱們的城門麼?”言下對黃巾軍簡陋的攻城裝備十分輕視。

    “妖賊倉促起事,沒有攻城器械不足為奇。只憑他們臨時趕制的這些雲梯、撞木當然是難以將我城池打下,憂只憂在……。”

    鐘繇問道:“志才兄,有何擔憂之處?”

    “憂只憂在他們人眾。”

    杜佑不以為然,說道:“烏合之眾,不堪一擊。人再多,有何可憂?”

    “奈何我城中兵少,一日、兩日盡可將他們擋住,若是時間一長,守卒不得休息,必然疲憊。以我之疲,對敵之逸,結果就難以預料了啊。”

    荀攸以為然。

    荀攸、戲志才都是聰明傑士,雖然他倆和黃巾軍一樣,之前也沒經歷過戰事,但飽讀經書、博通古事,並且讀過兵法,不害怕黃巾軍雜亂無章的進攻,所以在敵人即將上城的緊要關頭還有先賢聊天,但是對黃巾軍不斷增加的人數卻都忍不住深深擔憂。

    辛璦輕蔑地說道:“土雞瓦狗之徒,再來十萬,又有何懼?”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荀貞在密切地觀察攀爬雲梯的黃巾士卒,這時他舉起了環首刀,下令說道:“長矛手,預備!”

    旗手揮動軍旗,打出旗語;傳令兵沿著城垛飛奔,傳達命令。

    每個雲梯前都有五個矛手,兩個在前,三個在後。接到命令後,齊齊將長矛平舉而起,對準了雲梯。每兩個雲梯之間,荀貞又佈置了一隊刀斧手,以防有驍勇的黃巾士卒衝破長矛手的包圍。刀斧手也做好了準備。

    鐘繇、杜佑穿著吏服,荀攸、戲志才穿著儒服,四人抽出佩劍,向後退了幾步,由十幾個甲士護著,既緊張、又有些興奮似的,皆睜大了眼,死死盯著前邊雲梯露出城頭的部分。

    許仲、劉鄧、程偃擔憂荀貞,把早前出城作戰的賓客們安頓好後,各帶了十來人,重回到了城上,剛好趕上這次戰鬥,護衛在了荀貞的左右。

    ……

    左邊雲梯上,一個黃巾士卒的腦袋露出了城垛,剛露出髮髻,還沒看到他的臉,守在這架雲梯前的守卒大喝一聲,將長矛向下刺出,中了他的肩頭。這個黃巾士卒失去了平衡,慘呼痛叫著掉下雲梯。

    百余步外,右邊第二架雲梯上,露出了第二個黃巾士卒的腦袋。

    先前那個跌落雲梯的黃巾士卒的慘呼驚動了守在這架雲梯前的郡兵,五個矛手裡有三個都扭頭去看,臉還沒有扭回來,這個黃巾士卒就躍上了城頭。一寸長,一寸強,長矛適合遠戰,一旦被這個提刀的黃巾士卒近身,這幾個長矛手就要危險了。

    五個長矛手手忙腳亂,齊齊刺出長矛,想要把這個黃巾士卒逼下去。這個黃巾士卒的動作很靈敏,十有八九是遊俠出身,或學過技擊,如一條遊魚也似,間不容髮地將幾條長矛悉數躲過,揮刀劈砍,砍傷了一個矛手。剩餘的四個長矛手驚駭慌張,忙不迭要往後退。

    荀貞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推開許仲、劉鄧,就想沖上去。

    便在此時,一個身影躍過去,撞入長矛手中,手起劍落,刺中了這個黃巾士卒的後背,抬起一腳,把他踹下城牆。荀貞停下腳步,定睛一看,卻是辛璦。

    這第二個黃巾士卒剛掉下,又一個黃巾士卒從這架雲梯上露出了頭。荀貞暗呼僥倖,這個黃巾士卒若能再快一步,辛璦剛才怕就難以那麼輕鬆地偷襲成功。

    一個接一個、一個又一個,越來越多的黃巾士卒爬到了城頭。

    “轟、轟、轟”,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從城下傳來,是那百餘扛著樹幹的黃巾軍兵卒到了城門外,在撞擊城門。

    儘管至今與波才沒有接觸過,荀貞對此人亦有些敬佩了。

    先是短短的幾天裡就組織了數萬人起事,接著統帶這數萬人來攻城,又在第一次攻城失利後能很快地吸取教訓,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再度組織起第二次進攻,並且在第二次進攻時學會了兵分兩路,一路從城頭進攻,一路從城門進攻。

    不管是從組織能力上講,還是從學習能力上講,這個波才都是一個人傑。

    他想道:“如果讓我和他換一個位置,我能做到他做的這些麼?”答案是不能。

    別的不說,就只波才眼下表現出的對這數萬人的組織能力,荀貞目前就做不到。

    高祖劉邦曾問韓信:“像我這樣的人,能帶多少兵馬?”韓信答道:“十萬。”劉邦又問韓信:“你呢?”韓信說:“臣多多而益善。”能帶十萬人征戰沙場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尋常將校的“將兵”能力不過數百、數千罷了。

    荀貞自忖,給他五千人,以他現在的能力,他可以帶領,給他萬人以上,他就帶不好了,而波才卻能統帶數萬人攻城,最重要的,這數萬人還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農人,這份組織能力遠過荀貞。

    ……

    只是可惜,波才雖有傑出的組織能力,手下的兵卒卻不爭氣,他的第二次進攻也只堅持了半個時辰不到,就以失敗終結。

    然而,儘管接連取得了兩次勝利,並且勝利得來的都很容易,荀貞臉上的神色反而卻越發凝重。

    第一次與波才交鋒時,郡卒無一傷亡。這第二次交鋒,導致了十幾個傷亡。他問自己:“下一次呢?”戲志才說得很對,黃巾軍雖有種種的不足,他們巨大的人數優勢卻足以將一切不足彌補。

    第二次攻勢過後,黃巾軍沒有像上次一樣立刻組織人手,發動第三次攻勢,而是等到傍晚時分,趁著守卒吃飯的空兒,又發動了一次突襲。短暫的交鋒後,他們如潮水也似地退下了,給城上又留下了十幾個傷亡。

    ……

    夜幕來臨,籠罩大地。

    這守城的第一夜,黃巾軍沒有再發動攻勢,但是從入夜開始,每隔半個時辰,卻必會遣派數百人到護城外敲鑼打鼓,大呼大叫。

    荀攸、戲志才面面相覷。鐘繇說道:“倒是小覷了波才妖賊!”

    這分明是疲兵之計。

    在用兵的諸多計策裡,疲兵之計可謂陽謀。你明知敵人是想使你疲憊,但卻又不能不管不顧。如果不理會他,萬一敵人變虛為實,真的攻上來怎麼辦?

    荀貞沒有下城,枕著佩刀,裹甲露宿城頭,一夜被驚醒了七八回,最後好容易朦朦朧朧睡著了,又覺得好像不斷有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也不知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在他邊兒上走來走去。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累了一天一夜,實在對抗不了睡魔。夜風冰寒刺骨,令人如墮冰窟。他突然驚醒,看到了鐘繇、杜佑焦急的面容:“貞之,貞之!快醒醒。妖賊又開始攻城了。”

    他費力地撐起身子,向城頭看,黃巾軍那粗陋不堪的雲梯再一次躍入他的眼簾。

    這會兒,天才濛濛亮。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28
第四卷 中平元年 19 辛璦(上)

    荀貞沒有下城,枕著佩刀,裹甲露宿城頭,一夜被驚醒了七八回,最後好容易朦朦朧朧睡著了,又覺得好像不斷有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也不知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在他邊兒上走來走去。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累了一天一夜,實在對抗不了睡魔。

    夜風冰寒刺骨,令人如墮冰窟。他突然驚醒,看到了鐘繇、杜佑焦急的面容:“貞之,貞之!快醒醒。妖賊又開始攻城了。”

    他費力地撐起身子,向城頭看,黃巾軍那粗陋不堪的雲梯再一次躍入他的眼簾。

    這會兒,天才濛濛亮。

    許仲、劉鄧、程偃等諸賓客昨晚基本沒睡。這時見荀貞醒來,程偃端了盆水過來。水很涼,荀貞撩著水往臉上拍了幾下,打個激靈,振作了起來。

    荀攸、戲志才等人站在城堞邊兒,聽到動靜,扭過頭,見他起來了,也沒挪腳,示意他快來城邊觀敵。

    洗過臉後,荀貞驅除了睡意,抖擻起了精神,握著佩刀的刀柄,大步近至垛口。灰濛濛的晨光下,城頭上漸漸嘈雜。遠遠近近,到處都是屯長、隊率、什長、伍長等軍官們催促士卒趕緊起來、去堞口前守禦的喝令,以及士卒們跑動時鎧甲、兵器的撞擊聲。

    荀貞往城外望去。

    首先吸引住他視線的不是正往護城河移動的攻城“賊兵”,而是遠處黃巾軍的陣地。

    一個晚上過去,黃巾軍的人數明顯增多。

    昨天晚上入夜時,他還可以看到黃巾軍陣地的盡頭,此時望去,已然望不到邊際。

    方圓幾十裡,入眼之處,盡是一片片、一簇簇衣衫襤褸、額抹黃巾的人群。

    他們有的執兵站立,有的席地而坐,也有的就地而臥,幾百面旗幟飄搖其中,不斷有騎馬的傳令兵四處奔馳。

    鐘繇、杜佑也來到了垛口前。杜佑極目遠望,憂心忡忡,說道:“怕不下十萬人。”

    荀攸已經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說道:“沒那麼多,不過六七萬總是有的。”

    昨天,黃巾軍差不多三四萬人,今天早上六七萬人,只一個晚上就多了兩三萬人。

    荀貞覺得嗓子癢癢的,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被冷風吹的了,忍不住咳嗽出聲。荀攸關心地幫他拍拍後背,問道:“怎麼了?不會是受涼了吧?”

    “不要緊。……,阿偃,去把各屯的屯長和各隊的隊將叫來。”

    在東城牆上守禦的郡兵共有八百餘人,分為十二個屯,每個屯轄前、後兩隊。隊將以上軍官計有三十六人。“隊將”,即隊率,又被稱為“士吏”。

    按照規制,八百多人是分不了十二個屯的。朝廷軍制:一屯兩“隊”,一隊五“什”,也就是說,一屯百餘人。八百餘人,最多八個屯,十六個隊。然而,潁川郡的郡兵平時疏於管理,缺額嚴重,一個屯多則六七十人,少則五六十人,故而,雖只八百多人,卻足有十二個屯。

    又按規制來講,隊將官秩“比百石”,屯長官秩“比二百石”。荀貞現為兵曹椽,官秩是“百石”,高過隊將,低於屯長,按理說沒有權力指揮屯長,但是,郡兵不屬中央直轄,而是歸郡中管帶,又多是雇傭來的,其長官雖也以隊將、屯長為名,實不能與真正的隊將、屯長相比,又且荀貞此時是代表太守行使兵權,因此別說“屯長”,就是部、曲的長官“校尉”和“軍候”也得老老實實地聽從他這個正兒八經的“郡朝命官”指揮。

    很快,十二個屯長、二十四個隊將來到。

    荀貞之前曾用了幾天時間整編郡兵,和隊將以上的軍官談不上熟悉,但也都已認識。

    等人來齊後,他把視線從城外收回,扶著城牆,一一目注眾人。

    三十六個軍官,年紀不一。年輕的三十來歲,年老的四五十歲。對他們的底細,荀貞早瞭解清楚,大多出身地方豪族,也有幾個是市井輕俠的出身。和郡兵多為貧家子不同,隊將、屯長算是“中層軍官”了,因而大部分的出身都不錯。對貧家子來講,這是不公平的;但對荀貞來說,特別對眼下的守城來說,這卻是有利的:地主豪強和造反的農民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對立,至少不必擔憂這些軍官會臨陣叛逃。

    經過昨天的一天“激戰”,這些軍官對荀貞甚是佩服,尤其佩服在黃巾軍來到的時候,他敢主動率領賓客出擊,只帶了百人就出城迎擊數萬“賊兵”,並取得了不錯的戰果,且最後還順利地退回到了城中。實際上,正是因為荀貞這個主動出擊的舉動,他們才有了守城的信心。

    在荀貞的目注下,他們一個個挺直了胸膛,靜等他的命令。

    荀貞其實也沒什麼對他們說的,之所以把他們召過來,只是覺得應該鼓舞一下他們的士氣。只一個晚上城外就又多了兩三萬敵人,儘管並非全是壯丁,其中有不少老弱婦孺,但士卒也肯定會驚懼害怕。這個時候,主將需要說幾句話,以免他們喪失掉那本來就不堅定的守城的信心。

    他正要開口,城外一陣雜亂的歡呼。

    荀貞轉回頭,重往城外看去。

    十幾個騎馬的黃巾軍士卒從遠處向城下奔來,他們每個人都舉著一根竹竿,離得遠,瞧不清竹竿上掛的什麼。

    只見他們經過的地方,站著的黃巾士卒高舉兵器,歡呼大叫,坐著或躺著的黃巾士卒亦跳躍起身,舞動各色的兵器,歡喜高呼。

    鐘繇眯著眼,翹起腳,試圖看清楚,卻只恍惚看見個大概,問道:“竿子上掛的什麼?”

    杜佑答道:“像是人頭。”

    “還用說,必是有縣城被妖賊攻破了,那竿子上掛的顯是人頭。”插嘴的是辛璦。他耐不住夜寒風冷,昨晚和荀攸、戲志才、鐘繇、杜佑等一樣,去城下睡了,剛上到城頭。

    那十幾個黃巾軍的士卒沿條直線,穿過了城外大軍的陣地,繼續向前馳奔。

    正在往護城河方向運動的攻城黃巾停下了腳步,一邊給他們讓開路,一邊也都高舉武器歡呼雀躍。

    這時,他們離城下已不太遠了,城頭諸人看清了竹竿上懸掛的物事,果如辛璦所言,正是十幾個首級。

    杜佑駭然,用手指指著其中一個,說道:“那是孔君!郟縣失陷了麼?”

    孔時,郟縣縣令。

    鐘繇認出了另兩個:“那是顧君,那是謝君。襄城縣也陷入賊手麼?”

    顧周,襄城丞;謝導,襄城尉。

    杜佑說道:“沒有王公的首級,襄城縣也許還沒失陷。”

    王林,襄城縣令。

    “不然。襄城縣定已不保。”

    “玉郎,何出此言?”

    “襄城縣若沒有失陷,顧丞、謝尉又豈會皆亡!”一縣之中,長吏三人,縣令(長)、縣丞、縣尉,只有這三個長吏是由朝廷任命的,因又被稱為“命卿”。城池如果沒有失守,不會三個命卿裡死兩個。

    “可是沒有王公的首級!”

    辛璦撇了撇嘴,嗤笑似的說道:“顧丞、謝尉皆亡,唯不見老王首級。還用說麼?老王定是棄城而逃了。”

    杜佑連連搖頭,他和這位“王公”很熟,相識多年了,自認為深知其人品性,說道:“王公名家子弟,郡國高才,向有清名,有國士之風,怎會棄城而逃?”

    城下傳來黃巾士卒的高叫:“昨夜吾等連得兩縣!郟縣令、襄城尉丞並及兩縣賊吏的首級在此,襄城令趁夜遁逃!爾等若是識趣,早早獻城,尚可免死,若不識趣,硬要頑抗,這些首級便是爾等下場!”

    十餘騎叫完,將竹竿高高舉起,大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十余騎馬的黃巾士卒順著護城河向南行去,一路行,一路高呼。

    東城牆外的兩萬多黃巾軍一洗昨日攻城失利的陰影,士氣十分高昂,隨著他們的呼叫也紛紛振臂高呼。

    很快,這十餘騎轉過城角,去了南城牆。沒多久,南城牆外也呼聲振地。

    再接著,西城牆也傳來一波波鋪天蓋地的呼叫。

    除了北城牆因為臨河,黃巾軍沒有駐紮士卒,三面城牆外都是呼聲如雷似浪。

    杜佑兀自不敢相信,喃喃說道:“王公居然趁夜逃遁、棄城不顧了?”

    荀貞倒是沒覺得奇怪,一來他與這個“王公”不熟,不知其人平素言行;二來,通過潁陰令、文太守在初聞太平道造反時那種種怯懦的表現就可推斷出其它郡縣的守令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他心道:“本郡十七個縣,十七個縣令長,能有一半肯守城不逃已是難得了。……,襄城縣,唉,也不知李家怎麼樣了。”這個“李家”自是指的襄城李氏,李膺的後人李瓚、李宣等。襄城縣既然陷落,他們怕會有危險,只希望黃巾士卒看在李膺天下名士的份兒上,能饒過他們。

    出於兔死狐悲的心態,候在一邊的軍官們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一人說道:“我昨晚值夜,看得清清楚楚,波才的將旗壓根就沒有動,也沒有一個賊兵離開,他們怎麼攻下的郟縣和襄城縣?”

    有一個軍官比較機靈,尋思片刻,說道:“攻下此兩縣的應是它們本地的太平妖道。”

    “就算是它們本地的太平道妖賊,但郟縣、襄城縣雖不及我陽翟城堅,也是大縣,怎麼連一個晚上都守不住?”

    “郟縣、襄城縣雖為大縣,或可防外賊,難防內患。”

    “你是說?”

    “太平道妖賊用的必是‘裡應外合’之計,才能這麼快拿下城池,一夜之間連得兩城!”

    這個軍官歎了口氣,指著城外說道:“城外多出的那幾萬賊兵,也許就是從郟縣、襄城縣來的。”又說道,“多虧了鐘功曹、杜曹椽早前指揮吏卒,將咱們城中的太平道賊人一掃而空,否則,咱們陽翟怕也守不過昨夜啊。”

    太守府雖早在波才起事前就警告了郡中各縣,命令他們搜捕城中的太平道信徒,但不是每個縣的縣令長都是能臣。

    ……

    遠處,波才的中軍處響起了鼓聲,護城河外的黃巾士卒重新開始前進,並加快了腳步,在幾萬人的狂呼聲中展開了又一次的攻城。

    新的一天,來臨了。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31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0 辛璦(中)

    城外的黃巾軍展開起了又一次攻城。

    荀貞長話短說,對諸軍官們說道:“府君早就給朝廷送去了求援羽檄,多則半月,遲則五六日,必有朝廷援軍的消息傳來。太平道的賊兵雖盛,卻為烏合之眾,郟、襄城兩縣城池不及我陽翟堅固,守卒也不多,雖然失陷,無關大局,待朝廷援軍來到之日,便是我軍大勝之時。

    “諸君,朝廷、郡府厚養爾等多年,滿城數萬父老百姓如今都在看著你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如襄城令王林一般不戰而逃、落駡名於郡中,還是如郟縣令、襄城丞、襄城尉孔、顧、謝三君一樣雖死猶榮,被郡人讚頌,你們自己選擇!”

    這些軍官和王林不同。

    依照“三互法”的規定,本著異地為官的原則,王林不是本郡人,這些軍官卻全都是本郡人,並且,大部分出身本地豪族。換而言之,王林可以一走了之,最多留個駡名,最多被朝廷秋後算帳,而這些軍官們卻絕不能像他那樣,不管是為了自家的名聲,還是為了家族的利益,他們都不能逃跑。

    因此,這三十多個軍官,不論是真心實意、還是勉強壯膽,皆齊聲答道:“吾輩當死戰!”

    “好。各歸本隊,準備接戰。”

    荀貞以前沒有守過城,他雖然打過群盜,雖然身先士卒,帶人攻克了波才、波連的莊子,但是“進攻”和“守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軍事概念。

    並且,打群盜和打破莊子也都只是小規模的軍事行動,準確點說,只是小規模的“准軍事行動”,和現在的這個大規模的守城戰也無可比性。

    實事求是的說,他在這方面並無經驗,頂多是看過一些兵書。“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幸運的是,他的對手黃巾軍也沒有作戰的經驗,甚至還不如他和守城的郡兵,所以他才能在被數萬敵人圍困的情況下堅持了一天一夜。

    不過,經過昨天一天的“激戰”,他自覺對守城也略有心得了,本以為今天的守城會輕鬆一點,只是可惜,“有心得”的不止是他,波才和黃巾軍經過昨天的鍛煉,對攻城也有了些心得。

    ……

    守城第二天,天剛亮,黃巾軍就發動起了猛烈的攻勢。

    從卯時開始,這次進攻一直持續到午時。

    波才組織了至少六千人,分成三個梯隊,輪番上陣。

    郟縣、襄城縣兩個縣城的失陷,大大激勵了黃巾士卒的士氣。經過昨天的戰鬥,他們又有了一定的攻城經驗。從一開始接戰,荀貞就明顯感覺到了他們攻勢的猛烈。

    攀附城頭的黃巾士卒中不再如昨日一樣,幾乎全是布衣,出現了少量披甲的戰士,同時,刀槍、弓弩的數量也有了一定的增多。攻城器械也不像昨天,只有簡陋的雲梯和用來撞擊城門的粗木,出現了兩輛堅固的攻城車,遠處波才的中軍陣地上,且豎起了一座望樓。

    不用說,這些武器、器械必是從郟縣、襄城縣得來的。

    郟縣、襄城縣裡雖然沒有武庫,但畢竟有縣卒,縣裡的豪強大族也多藏有兵器,總能搜刮到一些兵器。

    因為黃巾軍的疲兵戰術,守卒昨夜本就沒休息好,天一亮就又迎來了敵人三個時辰不間斷的進攻,無不疲憊不堪。一個上午,守衛東城牆的八百餘郡兵就傷亡了近百。

    “這可不行。咱們就這麼多士卒,死一個少一個。賊兵人多勢眾,他們不怕傷亡,咱們怕。得想個辦法扭轉局面。”在打退了黃巾軍的一次進攻後,荀貞把分散在城頭各處、協助指揮的荀攸、戲志才、鐘繇、杜佑、辛璦和後來上城的辛評、辛毗聚在一起,蹲在垛口後頭說道。

    辛璦按著膝蓋,半站起身子,探頭往城下瞧了眼。

    因為黃巾軍嚴重缺乏軍械,所有掉落城下的兵器,不論是刀槍、還是鋤頭,哪怕是斷成兩截的箭矢都全被黃巾士卒在撤退時揀走的。

    此時剩下的,只有被守卒推倒的雲梯和橫七豎八的屍體。

    雲梯是趕制出來的,不太堅固,倒地後大多即四五分裂,散落了一地的木頭、枝杈。

    屍體大部分是黃巾軍的,也有少量郡兵的。相比昨天,今天的黃巾軍士卒鬥志昂揚,只荀貞親眼看到的,就有三個郡兵被攀上城頭的黃巾士卒抱著一塊兒跌落城下。

    一天半的鏖戰,城外的雪地早被黃巾軍士卒踩得泥濘不堪,現又被鮮血浸透,配上屍體、斷裂散落的雲梯,給人一種巨大的衝擊,令人不覺回想起剛才激烈的戰鬥。

    剛才發動進攻的黃巾軍士卒約有千人,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激戰,在付出了上百的傷亡後,奉中軍將令,主動脫離了戰鬥,活著的士卒或扶或抬著傷員,過了護城河,向後方撤退,而在他們經過的位置,在護城河外一裡多的地方,又有大約一千四五百人在集結。

    可以預見到,接下來負責的攻城就是這正在集結的一千四五百人了。

    這一幕,辛璦等人在今天上午已經看到過多次了。

    最初的時候,黃巾軍在進攻或者集結時都會大呼口號,但在過了最開始的一個時辰後,在守卒連著擊退了兩股攻勢後,也許是因傷亡太大,他們不再出聲了,進攻也好、集結也好,都是默不出聲。可是,在有些時候,沉默比高呼更有力量,更令人膽寒。

    荀貞深知,若不把黃巾軍這個進攻的勢頭打斷,城上的守卒必定不能再堅持多久了。

    傷亡是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八百餘士卒雖然已經傷亡了近百,可城裡還有數萬的百姓,不管怎麼樣,總還是能再組織起幾千青壯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士氣”。眼看著一波波的黃巾軍士卒不要命似的撲來,打退一波,又來一波,沉默而堅定,仿佛無窮無盡,再膽大的人也難免會陷入絕望。

    飛蛾雖小,但若成千上萬,鋪天蓋地,便是火堆再大、火焰再高,也會被撲滅。此時此刻,黃巾軍的士卒就是飛蛾,陽翟城就是火堆。

    辛璦縮回腦袋,拾起放在腳邊的短劍,拍了兩拍,漫不在乎地說道:“要想扭轉局面也簡單。”

    “玉郎有何良策?”

    “趁賊兵撤退,給我一隊人,我帶他們出城去,殺上一陣。”

    辛璦穿的皮甲本是黑底朱紋,此時甲上遍是血污,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他秀美的臉上也血污斑斑。

    為防箭矢,他本來戴了一個鐵制的兜鍪,後來殺得性起,嫌兜鍪礙事,隨手摘下扔了。沒了兜鍪的保護,在之前的一次戰鬥中,髮髻被敵人的流矢射斷,這會兒長髮披散脖後。

    老實說,他這兩天的表現著實讓荀貞吃了一驚。穿越以來,荀貞認識了不少士族子弟,遠的不說,就現在在城上的,便有荀攸、鐘繇、杜佑和辛璦的族人辛評、辛毗,可辛璦與他們完全不同。荀攸等人雖也冒著敵人的進攻,堅持留在城頭,協助荀貞指揮作戰,並為了自身安全考慮,也基本換上了甲胄,可真正能與荀貞相同,親自帶人持兵殺敵在前的只有辛璦一個。

    辛璦和荀貞也不相同。

    荀貞殺敵,主要是為了起一個帶頭作用。他從後世來,深受某支光榮的英雄軍隊的傳統影響,曉得相比“給我上”,“跟我上”才能讓戰士們勇敢無畏。

    辛璦則不同,在過去的幾次戰鬥中,荀貞擔憂他受傷或陣亡,——他與荀彧、戲志才的關係很好,並也算是荀家的親戚,因此常常抽空注意他,發現了他的兩個特點。

    首先,論劍術、技擊水平,他不算太高,力氣也不算大,遠不如許仲、劉鄧,甚至不如文聘這個少年;可是其次,他卻十分勇猛,簡直如猛虎下山,若用四個字形容,就是“悍不畏死”。

    荀貞實在是想不通,這樣一個貌美如女子的士族子弟,在戰場上,卻怎麼會如一個亡命之徒似的?

    也許真如那句話說的:越是不怕死,越是死不了。

    儘管在接戰中,辛璦多次遇到危險,可每一次都化險為夷,戰至如今,他連一次傷都沒受過!要知道,即使是一直受到許仲、劉鄧、程偃等人嚴密保護的荀貞也已經負了兩次傷了!

    想不通也只有想不通了,荀貞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探尋辛璦為何會和其它的士族子弟有這樣大的不同,暫時只能將之歸結為: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了戰爭而生的。

    聽了辛璦的話,戲志才笑道:“玉郎主動請纓,勇武可嘉,然依我之見,現在還不是出擊的時候。”

    荀攸點了點頭,贊同戲志才的意見,說道:“賊兵頗有小智,先在昨夜用疲兵之計,疲憊我們,今天又挾克城之威,猛攻不休。本來守城,是咱們守軍占優,坐以待勞;現如今卻變成了他們占優。若置之不理,可以預料,在擊退了他們今天的攻勢後,今天晚上他們必還會再度騷擾咱們。如此,夜晚不得安眠,白晝接戰不休,咱們就要成為疲兵。如此,必敗無疑。玉郎說得不錯,是需要出城反擊一下了,不過志才兄說得也對,現在還不到時候。”

    辛璦問道:“為何?”

    “賊兵正在組織下一次攻城,城外數萬賊眾的視線盡在此處,可謂嚴防以待。咱們如果在這個時候出去,討不了好。”

    “那該怎麼辦?”

    荀攸、戲志才對視一眼,相對一笑,卻都沒有說,而是把這個“風頭”讓給了荀貞。

    戲志才說道:“兵曹椽足智多謀、驍勇善戰,這兩天身先士卒,先是出城破敵,繼而又披甲持兵,蹈刃履險,率領守卒連連擊退賊兵進攻。若非有兵曹椽在,吾城怕已失陷。兵曹椽既召吾等來商議此事,對此必是已有定計。吾等洗耳恭聽就是。”

    也不知是不是昨天累著了,還是因為膽怯害怕,今兒個一整天,文太守都沒露頭,只派了五官椽韓亮、主簿王蘭、計吏郭圖等郡朝大吏分去各面城牆督戰。荀貞如今是當之無愧的守城主將,為了增強他的威望,這種“出風頭”的事兒由他來做最好不過。

    鐘繇、杜佑、辛評、辛毗、辛璦諸人,環繞著荀貞蹲了個半圈,齊齊問道:“荀椽何意?”

    “志才、公達說的不錯,現在還不是出擊的時候。從昨天到今天,賊兵不停歇地攻了兩天城了,咱們疲憊,他們也疲憊!傳我軍令,令各部守卒打起精神,再堅持一下午,待到夜幕落下,我便親率精銳,出城擊之!”

    打仗打的是一個主動權,被動挨打是不行的。要想扭轉局面,只有一個辦法:主動進攻。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35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1 辛璦(下)

    黃巾軍如潮水一般的攻勢直到酉時方停。

    初春二月,白天短,夜晚長。黃巾軍撤下後不久,天色就冥暗下來。

    程偃、文聘各提了兩個高大的木桶,放到荀貞的身邊,裡頭是剛剛熬好的肉羹。

    小任捧個籮筐跟在後頭,筐裡放了幾十張胡餅。

    肉香、餅香頓時彌漫入空氣之中。這是荀貞等人的晚飯。

    守了一天城,荀貞累壞了,強撐著立在堞口處,看著黃巾軍士卒成群結隊地撤退遠去後,這才將環首刀插入刀鞘,倚著城垛坐下,用鼻子嗅了嗅香味,笑道:“今兒伙食不錯啊,還有肉羹?”昨天只是米粥而已。

    他接過筷箸,在木桶裡攪了攪,煮得通紅的肉塊在濃稠的湯汁裡上下翻滾:“咦?是牛肉?”

    在農耕社會裡,牛是重要的勞動幫手,依照漢家律法,是不能妄屠牛的。

    小任放下竹筐,答道:“荀君兩天一夜沒下城頭,與賊兵血戰,力保城池不失。縣裡的百姓、士紳十分感激。這牛,是張家、黃家、第三家等豪族大姓得了太守的許可湊出來的,總共湊了十頭,現都在城下拴著呢,特用來給荀君、戲君、鐘君、杜君等改善伙食。”

    戲志才、荀攸、鐘繇、杜佑、辛評、辛毗、辛璦等人從遠處、近處走了過來。

    聽見小任的話,杜佑笑道:“這麼說來,還得感謝賊兵圍城,咱們這才能吃上一頓牛肉羹。”

    杜家也算本郡大族了,饒是如此,平素也很少吃到牛肉。

    “十頭牛?都宰了麼?”

    “哪兒能一次宰完!只宰了一頭。”

    “全在這兒了?”

    “總共分成了四份,每面城牆都有。”

    荀貞點了點頭,抬眼瞧見七八個提桶拿筐的壯勇經過,知那是給郡兵們送飯食的,伸手把他們召至近前,探身往桶裡看了看。

    桶裡裝的飯食和昨天給士卒們吃的一樣,有麥飯,有豆羹。筐裡放的是麥餅。

    麥飯、豆羹皆為底層百姓日常的吃食,也是郡兵們平時的伙食。荀貞任繁陽亭長時,也常吃這類食物。

    他沒說什麼,只對這幾個壯勇道了聲“辛苦”。搞的這幾個壯勇受寵若驚。

    等他們離開後,荀貞親手取了木椀,先給辛璦盛滿,說道:“今日與賊鏖戰,玉郎履險不顧,奮殺在前,臨強敵而不退,遭圍攻而愈勇,只我親眼所見,就有十餘賊兵死在了你的劍下。與玉郎較之,我慚愧不如。這第一碗肉羹,非卿飲不可!”

    辛璦不客氣,扔下短劍,接過木椀,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贊道:“肉香四溢,湯汁濃郁,真美味也!”問荀貞,“這是誰熬制的?莫不是太守府裡的膳夫麼?”

    小任笑了起來,說道:“小人适才與阿偃、仲業去城下拿飯,見只這牛肉羹就足足做了七八桶,加上幾千守卒的伙食,擺了一大片。太守府裡的膳夫還要照顧太守飲食,哪裡有空忙這些?是鐘功曹招募來的那些壯勇們熬制的。”

    辛璦甚是詫異,晃了兩晃木椀,說道:“竟是壯勇做的?哪個壯勇?有這等手藝。”

    在他與小任說話的空當中,荀貞又盛好了好幾碗肉羹,分別遞給鐘繇、杜佑、戲志才、荀攸。

    辛評、辛毗沒有要,他兩人都說:“吾兄弟家在陽翟,等會兒歸家了再吃。”

    兩人的話雖一樣,出發點不一樣。

    辛評是顧念荀貞等人勞累,不想和他們搶飯,想讓他們能多吃點。

    辛毗是辛評的弟弟,年紀較輕,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沒有吃過苦,看不上這簡單的肉羹、胡餅,同時也嫌髒,即使餓著肚子,也寧可等到回家再吃。

    戲志才抿了口肉羹,吃了口肉塊,品了下味道,笑對辛璦說道:“玉郎,這肉羹調料放得太多,肉半生不熟,勉強下腹罷了,哪裡稱得上‘美味’二字?你之所以覺得好吃,依我看啊,沒別的緣故,只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餓得狠了,吃什麼都香!”

    眾人放聲大笑。

    辛璦雖被戲志才調笑,也不著惱,學荀貞的模樣,倚著垛口蹲下,大口大口地將椀中肉羹喝完,隨手遞過去,說道:“貞之,再來一椀。”

    荀貞何許人也?

    論家世,與辛璦等士族子弟不相上下。論名望,名動郡中,威震諸縣,城頭諸人中,也只有成名已久的鐘繇可與他一比。論地位,前北部督郵,今郡兵曹椽,儘管在郡朝中的位次低於鐘繇,但以如今的實際權力而言,其實反勝過鐘繇。論功勳,這兩天陽翟所以能穩如泰山,多賴他調度指揮、拼殺奮戰。

    他肯在自己吃飯前,先親手給諸人盛飯已是不易,便是鐘繇、杜佑,在接木椀時也很是客氣遜謝了幾句,唯獨這辛璦,半點不客氣,對待荀貞的態度與以前在荀彧家初見他時一模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荀貞沒有在意,又給他盛了一椀。

    侍立在荀貞左右的許仲、程偃、小任等人瞥了眼辛璦,也沒怎麼在意。

    這要換個別人用這等態度對荀貞說話,許仲、小任有城府,他兩人或許能忍下不快,程偃肯定要怒形於色了。然而面對辛璦,他們三人卻全都生不起氣來,倒不是因為辛璦士族子弟的身份,而是辛璦的舉動十分自然,如行雲流水,既看不出有蔑視的意思,也看不出侮辱的成分,就好像他本就該這麼說、這麼做似的。

    一個貌美如春華的男子,用一種隨意自在的態度來與你說話,誰又能生得起氣來呢?

    荀貞不覺想起了初見辛璦時他說過的一句話:“玉郎軒軒如朝霞。”與荀彧、荀攸、鐘繇等等這些名垂青史、後世知名的俊傑們在一起時,他雖自知不如,卻也能用平常心與之交往,只有辛璦,他兩人見面雖不多,但每次見面,卻總令他不覺自慚形穢。

    這與學識、才華無關。荀貞忖思想道:“或許是因為他身上這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天然乾淨讓我發覺自己實在是一個污濁的人吧!”

    辛璦殺了一天敵,衣上、臉上、手上全是血污、泥漬,髒得很。

    他隨隨便便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拿了個胡餅,就著肉羹往嘴裡塞。

    辛毗看不下去了,說道:“玉郎,你好歹總是洗下手再吃,血、泥都沾到胡餅上了去了!你也能吃得下去?”

    辛璦不以為意,只當沒聽見,依舊狼吞虎嚥。

    荀貞瞧見此景,不覺笑了一笑,但很快,他就收起笑容,拄著環首刀站起了身,往城頭兩邊觀望。

    暮色漸深。

    絡繹不絕的壯勇從城下上來,給守卒送飯,飯香沖淡了血腥。

    白晝的嘈雜和喊殺聲沉靜下來,晚風從遠處帶來了積雪融化後泥土、春苗的氣息。

    醫曹的吏員們帶著另一批壯勇,把陣亡的守卒屍體搬下城。搬完了屍體,檢查傷員。重傷、不能再戰的也搬到城下去,輕傷還能再戰的,則給他們包紮傷口。

    奮戰了一整天,郡兵們疲勞不堪,或者握著兵器坐在地上,或者乾脆仰面躺倒,整個城頭上亂糟糟一片。壯勇們把飯食放到他們面前,因為太累,居然好多人都懶得起來吃。有的四處亂看,碰上荀貞的視線,忙站起來行軍禮,荀貞微笑著向他們點頭示意。

    守城兩天一夜,荀貞沒下過一次城頭,與敵人交戰時每次都身先士卒,加上此前的威名和家聲,讓他很快就得到了守卒的敬重。

    儘管對守卒的表現不太滿意,可荀貞也知,一群沒上過戰場的士卒能在強敵壓境的情況下牢牢守城不失已經難得,也無法再苛責他們,因也不吝對他們露出笑容。

    “君卿、仲業、阿偃、小任,這四桶牛肉羹,吾等已經吃過了,剩下的分給守卒和賓客吧。”

    荀貞門下的那數百賓客,除了許仲、程偃等親衛外,大部分都沒有參與這兩天的守城戰。

    這不是因為他藏私,而是因為他門下的賓客訓練有素,並且多是遊俠,個人武力出眾,只用來守城未免大材小用,最適合發揮他們作用的地方不是城頭,而是野外。

    從守城初起,他就已經決定:用郡兵守城,用賓客進攻。

    昨天,黃巾軍初來乍到時,他帶著他的賓客們施行了一次算是成功的進攻,大大鼓舞了守卒的士氣。今晚,又到了他門下賓客出擊的時候了。

    他扭臉往城下望瞭望,城外的黃巾軍也開飯了,陣中升起了一縷縷的炊煙。

    他心道:“昨天一戰,賓客傷亡十餘。相比昨天,不管排兵佈陣,抑或兵卒們在戰場上的彼此配合,黃巾軍都有了提高。並且,士卒的數量也增加了許多。今晚的出擊,也不知會再傷亡多少賓客?”

    門下數百賓客得之不易,哪怕死傷一個,他都會感到肉疼,然而正如他當日對潁陰令說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陽翟若是失陷,別說賓客,連他自家的性命也難保。在這個時候,再肉疼、再可惜也只能忍住。

    他望了會兒城下,轉回頭,卻見許仲、文聘、程偃、小任四人還留在原地沒動。他蹙眉說道:“怎麼還不去?”

    文聘心疼荀貞累了一天,一臉不樂意,說道:“這肉羹、胡餅是縣中大姓專門獻給荀君吃的。賓客、守卒自有飯食。荀君何必拿自己的吃食給他們呢?”

    荀貞沉下臉,說道:“只憑這幾桶肉羹、這些胡餅以及咱們幾個人,能守住城麼?”

    “不能。”

    “賊兵圍城兩天一夜,城池所以不失,非我之功,乃郡兵將士之功也。這肉羹,吾等嘗上一椀也就罷了,又豈能獨食?”荀貞問鐘繇、杜佑等人,“諸君以為呢?”

    杜佑慷慨地說道:“正該如此。”

    鐘繇笑道:“貞之愛兵如子,與卒同甘共苦,此古良將之風也。”

    “推衣讓食”放在後世不算什麼,但在這個時代卻是不多見的。

    郡兵們中有不少人也看到了荀貞等人吃的是肉羹,但對此,沒有一人有任何意見,更沒人說一句怪話。由此也可看出,即使在兵卒們看來,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荀貞從沒訓斥過文聘,這是第一次。

    文聘見他發怒,不敢多說了,馬上提起一個木桶,飛跑著給守卒送去。

    許仲、小任、程偃等人給荀貞留下了一椀肉羹、一個胡餅,也各提一個木桶,拿著胡餅,準備去城下給賓客,或送給守卒。

    辛璦忙不迭把椀中的羹湯喝完,小任離他最近,他伸手拽住,說道:“別急,別急!再給我盛一椀。”小任得了荀貞的允許,操著木勺給他舀湯汁。辛璦嫌他舀的多是湯水,沒見幾塊肉,搶過木勺,索性自己來盛。盛的滿滿一大椀,這才鬆手,放他離去。

    辛評失笑,說道:“玉郎,往日在家,三餐所食,較之區區肉羹、胡餅,不知精美多少,也沒見你多吃,今日為何如此暴食?”

    辛璦一邊吃餅喝羹,一邊隨口答道:“往日在家不覺餓,今日腹中空空。”

    戲志才、荀攸、鐘繇等人齊聲大笑。荀貞亦不由微笑。

    城頭數百守卒,城下數百賓客,加在一塊兒,千餘人了,三幾桶肉羹不夠分,一個人最多喝上兩三口。

    然而,不要小看這兩三口,不多時,城上城下盡是歡呼之聲。

    守卒們再看荀貞時,敬服之外,多了幾分感謝和親近。

    四面城牆,把牛肉羹分給守卒們吃用的,只有荀貞和在南城牆督戰的郭圖兩人。

    ……

    夜幕緩緩降臨。

    守卒飽餐過後,荀貞傳下軍令,令將火把全部熄滅,並吸取昨晚被黃巾軍騷擾了整整一夜的教訓,把他們分成了兩班,一班值夜,一班下城睡眠。

    荀貞沒有睡,荀攸、戲志才、辛璦等人也沒下城休息,辛評、辛毗趕回家去吃了點飯後,又跑了回來。

    諸人聚在一處垛口內,目不轉睛地望著城外黃巾軍的陣地。

    夜風冰涼,從諸人的衣甲縫隙中吹入,遍體生寒。夜空中,天邊懸掛幾顆寒星,半彎殘月如冰雕也似。城外,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黃巾軍的士卒吃完了飯,升起了一簇簇的篝火,紛紛圍聚在火堆邊烤火取暖。他們大多缺衣少裳,露宿野外太冷,不生火取暖不行。

    酉時過了。戌時過了。

    亥時正,戲志才低聲說道:“差不多了。”

    荀貞極目遠望,入眼遍是星星點點的篝火。

    夜色朦朧,太遠的看不清,較近處的火堆邊,黃巾士卒皆已釋杖而寢。

    在他們的外圍,大約有一千多黃巾士卒守夜,可能是因為看到城頭上沒有火把,黑漆漆一片,以為郡兵都已睡下的緣故,這些守夜的士卒放鬆了警惕,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閒談聊天,不少坐在地上。統帶他們的小帥們也沒人去管。

    “那些賊兵怎麼不睡?騎著馬亂跑幹什麼?”

    順著辛璦的指向,荀貞看見百余騎馬的黃巾士卒穿過主陣地,穿過外圍,接近城外。

    到得近處,諸人看得清楚,這百餘士卒的馬上都掛著小鼓。

    荀貞立刻想起了昨夜的遭遇。

    杜佑嘿然,說道:“波才賊子這是想要接著昨晚,繼續騷擾咱們睡眠啊!”

    荀攸右手握成拳,輕輕打在攤開的左手上,說道:“貞之,機不可失!”

    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諸人卻都知他和戲志才說的是一回事,即中午時諸人商定好的:夜襲反擊。

    鐘繇雖不太懂軍事,亦猜出了荀攸的意思,頷首說道:“公達所言甚是。賊兵此時只顧著騷擾我軍,必想不到我軍會突然出城夜襲,此誠我軍出擊之良機也!”

    辛評、辛毗說道:“不錯。”

    辛毗頓了頓,又道:“卻也不必急著出擊,等他們這批賊兵騷擾完了,準備回去時,咱們再呐喊出城,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荀貞整了下鎧甲,細緻地把環首刀懸在腰間,試了試,覺得抽刀不太順手,又調整了下位置,這才從容不迫地說道:“諸君請在城頭為我觀戰。”

    一個多時辰前,許仲、江禽、高素、馮鞏等人已選好了五十個勇武過人、擅長騎術的賓客,做好了出城夜襲的準備。

    荀貞向諸人行了個軍中禮節,正待要下城率賓客出擊,一人從後邊扯住了他,叫道:“不可!”
space123 發表於 2013-2-3 22:37
第四卷 中平元年 22 文聘(上)

    扯住荀貞的是鐘繇。

    鐘繇說道:“兵曹椽今日臨城激戰,一天未得休息。傍晚你給我諸人盛肉羹時,我見你兩手微抖,分明已經力竭。今晚夜襲,誰都能去,唯卿不可去也!”

    戲志才、荀攸亦道:“貞之,你現居兵曹椽之位,府君不在,你就是主將,一身擔負滿城安危。昨日賊兵初來,為鼓舞士氣,你率眾出擊倒也罷了,今夜萬不能再輕身涉險。”

    荀貞心道:“你們以為我想去麼?”

    兵者,凶事也。戰陣之間,立屍之地。勇猛無敵如西楚霸王尚且死在萬軍之中,何況只有“常人之勇”的荀貞?一個弄不好,就是有命出城,沒命歸來。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怕死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種事兒可不是誰都能做得出來的!問題是:他不去,還有誰能去?

    鐘繇麼?戲志才、荀攸麼?又或者杜佑、辛評、辛毗麼?

    他們還不如荀貞!最多會些擊劍而已,讓他們上戰場不等同讓他們去送死麼?

    他們去不成,讓郡兵裡的將校去麼?

    荀貞對這些將校們還不太熟悉,不知道他們的能力。不知其能,怎敢派他們出城?萬一大敗,甚至全軍覆滅,守卒的士氣必跌入穀底。這城,也就不必再守了。

    他說道:“守城一天,累是累了點,休息這麼久,也恢復過來了。你們的意思,我都懂,然正因府君不在,我是主將,今晚夜襲,才正該由我帶眾出擊。我不帶頭去,誰帶頭去?”

    他言下之意:今晚夜襲很危險,他身為主將,應該身先士卒。

    鐘繇等人執意不願。

    鐘繇抓著他的衣甲不鬆手,說道:“我乃郡功曹是也,雖不及卿勇武,然亦曾習擊劍,並非儒懦文生。今夜出擊,卿留,我去。”

    “這怎麼行!”

    “城中可以沒有我,不可無卿啊!”

    荀貞真是沒料到,鐘繇竟然這樣高看他,連“城中可以沒我,不可無你”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他環顧諸人,見諸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鐘繇的這句話似乎都表示贊同。

    荀攸、戲志才、辛評、辛毗等人,無一不是英才,卻居然認可鐘繇的這句話?

    荀貞又驚又喜,這才恍然發覺,在眾人的心目中,他的地位竟如此之高了?

    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荀貞對自己評估過低、“妄自菲薄”,也不怪他,畢竟鐘繇、荀攸等人皆是名傳後世的大才。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就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們。

    事實上,他也比不上他們。可是在鐘繇、荀攸等人看來,也許他沒什麼過人的智謀,也沒什麼超人的學識,可卻十分的“果勇”,十分的“沉穩”。對這兩點,鐘繇等人皆自甘不如。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當去掉歷史這層神秘的面紗後,鐘繇、荀攸、戲志才、辛評、辛毗等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怒,他們也會佩服一個人,他們也有自己的短處。這個世界上並無十全十美的人,再傑出、再出眾的人才,他們也是有自己的不足之處的。

    荀貞,雖只有“中人之才”、“常人之勇”,雖然在智謀、學識上遠不如鐘繇、荀攸、戲志才等人,可他也是有自己的長處的。他的長處就是:他知道歷史的走向。

    就比如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比如黃巾起義。

    鐘繇、荀攸等人不知歷史的走向,不知未來會變成什麼樣,所以在面對數萬黃巾士卒時,心裡難免會沒底,會忐忑不安。

    對荀貞來說,未來卻是一清二楚的,他知道黃巾起義雖然聲勢浩大,可連一年都沒堅持下去,他知道在不久後,朝廷就會派遣皇甫嵩率軍馳援潁川,他知道最多再過幾個月,城下這數萬黃巾軍就會在長社灰飛湮滅。

    只這一點不同,在鐘繇等人的眼中,他就顯得十分“沉著冷靜”,非常與眾不同。

    就好比一句話:“手裡有糧,心裡不慌”。放在這裡,“糧”就是“歷史走向”,荀貞知道,所以他雖有壓力,但不慌亂;鐘繇等人不知道,所以重壓之下,忐忑不安。

    當然,荀貞也不是除了“知道歷史的走向”外就一無是處,至少,他的“果勇”就是他本身的優點。儘管他從穿越以來,做的所有事兒都是為了“保全性命於亂世”,可到了該拼命的時候,他也能沖上去。反正進退都是死,與其退而死,何不進而求一線生機?

    ……

    荀貞定下心神,笑道:“功曹椽職在簡核吏員。率眾突擊、白刃夜襲,非卿職也,此吾之任也。元常,我知你好意,你不必多說了。”對諸人說道,“我有昨日破賊經驗,今夜出擊,輕車熟路。諸君不必為我擔心,且在城頭觀戰,看我如何殺賊就是!”

    儘管得了鐘繇等人的看重,他也不能讓鐘繇肩負起夜襲的重任。

    鐘繇或許如他自己所說,會點擊劍,可殺敵破陣絕非會點擊劍就行的。

    城下響起了一片嘈亂的鼓聲,鼓聲裡混著上百人高低不平的嘲笑、謾駡。

    時已夜半,城上原本很靜,鼓聲、嘈雜聲瞬時劃破了沉寂。

    昏昏欲睡的守卒被嚇了一跳,忙亂地跳躍起身,抓起兵器,往城外看去。

    荀貞等人也停下話頭,朝城下觀看,是那百餘騎馬帶鼓的黃巾士卒到了護城河外。

    夜色下,他們一面沿著護城河來回馳騁,一面擊鼓叫駡。

    荀貞沒有怎麼去看這股黃巾士卒,而是把目光在護城河上略停了一停。

    他記得河中本有血污,但被濃濃的夜掩住了,此時只見河水如帶,倒映星月清輝,蜿蜒繞城,波光粼粼。縱是將要出城夜襲,即將再度與黃巾士卒白刃拼殺,然而這靜謐清涼的河水卻依然令他心中一動,恍惚裡,不由想起了荀彧送他的那樹寒梅。

    幾年過去了,那寒梅長高了一截,現被他移種在潁陰的家裡,在來陽翟前,樹上剛又綻放了幾朵梅瓣。雪下梅開,冰霜傲骨。似有一縷清香,從數十裡外的潁陰飄搖隨夜風而來,繚繞鼻端。

    兩日一夜的廝殺,這一刻,他難得的寧靜。

    “貞之?”

    “啊?”

    荀攸注意到了他的異常,輕輕碰了他一下。他從恍惚中醒來,散漫的視線重新集中。城外,護城河外,官道上、原野上、丘陵間,一望無際,盡是露天而眠的黃巾士卒。

    “你怎麼了?”

    “我在想:也不知家中現在怎樣?家長、仲兄、文若、仲仁他們也不知是否還好?也不知潁陰遭了‘賊兵’沒有?”

    “反正等下就要出城夜襲,要不選幾個勇士,看有沒有機會沖出賊圍,回潁陰看看?”

    “也好!”

    荀貞從遠處收回視線。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再在護城河上停留,向荀攸、戲志才、鐘繇等人拱了拱手,按刀轉身,大步往城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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