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8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3:02
50 搜山千騎入深幽(四十一)

    陳午、陳到相繼率眾上到山頂。

    山頂上的守卒不多,只有一二百人,人本來就少,又是被突然襲擊,幾乎沒怎麼抵抗就被打垮了,四散逃去。陳午、陳到沒有追擊這些逃走的守卒,在打散了他們後,即轉向山道進擊。

    時當深夜,雖有明月高懸,然在山壁的掩映下,山道之上頗是黑黝,守卒搞不清狀況,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山上衝了下來,頓時大亂。底下的江禽、劉鄧、何儀、李驤、程嘉、辛璦等奉荀貞軍令,藉機向上猛攻。上下夾擊,黃髯所部之守卒無路可退,驚惶紛亂,自相踐踏。

    夜半山靜,這潰亂、殺聲隨風遠傳,一二十里外都能聽到。

    荀貞率部入山以來,近兩千步騎行走山路間,聲勢不小,沿途經過的諸山裡的山賊以及蘆嶺左近山中的山賊早已知曉。荀貞本部的義從均是百戰老卒,軍容威武,鎧甲曜日,干戈如林,本就已使不少山賊為之驚恐,接戰之後,鏖戰不休,從天不亮打到入夜,攻戰之聲遠播,更是使得許多山賊為之膽寒,如今忽聞蘆嶺大亂,漢兵歡呼追殺之聲震動山野,鳥雀因之驚飛,虎豹為之遁走,荀貞部追擊、剿殺的動靜響徹山林,周近的山賊遙遙聞之,越發恐駭了。

    黃髯部足足有千許人,都是經歷過鉅鹿之戰的黃巾老卒,且佔有守山之地利,而卻在荀貞部的猛攻下竟然只堅持了一天多點就大敗了。以黃髯之實力尚且不是荀貞的敵手,周近山中的這些小股山賊自更不必說了。黃髯這一敗,這些山賊都不得不仔細想一想自己的出路了。

    蘆嶺山道上,江禽、劉鄧等與陳午、陳到兩邊夾擊,黃髯部大敗潰亂。

    山道狹窄,在守山的時候是守方的優勢,在大敗的時候卻就是守方的致命劣勢了。

    山上和山腰兩邊一夾,黃髯部逃無可逃,除了少數勇悍亡命的,冒死向上或向下突圍之外,餘下的不是自相踐踏而死,就是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江禽、劉鄧等輪番上陣,猛攻了一天多,這才總算因為陳午、陳到的奇兵天降而擊破了守卒之最後一個壁壘,取得了勝利,自跟著荀貞征戰至今,這樣的苦戰久未遇見過了,江禽、劉鄧等俱懷惱恨,也不管當面之守卒是否投降,縱兵大殺,一時間,血流成河,道上伏屍纍纍。

    直到荀貞趕到戰場,發現情況不對,急傳軍令,這才制止了這場一面倒的屠殺。

    在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等的警惕護衛下,荀貞登上守卒的最後一個壁壘。

    壁壘前後儘是敵我陣亡兵卒的屍體,屍體堆積得甚至比壁壘都高。在這個時候,「血流成河」已不是形容詞,而是真的血流成了河,山道兩邊有山壁,淤積的血水只能往下流,粘稠的血水差不得得有好幾寸厚,從下邊上來的義從兵卒,每個人的黑漆履、褲腳都被血浸透了。

    荀攸、邯鄲榮、宣康也隨著荀貞登上壁壘,——準確說,他們登上的不是壁壘,壁壘不寬,容不下這麼多人並立,他們是站在了堆積的屍體上。

    深沉冬夜,山月懸掛西方,灑下清輝。荀貞舉望山道上,江禽、劉鄧等與陳午、陳到會了師,正分出人手控制降卒,回顧壁壘下,一隊隊的義從兵卒正在井然有序地向上開進,接管戰場。

    邯鄲榮看著山道上的伏屍、血河,嘆道:「『大兵如市,人死如林』,昔黃巾數攻邯鄲,我登城觀戰,已覺兵為凶事,而較之今蘆嶺一戰,當日之凶險卻遠不及今。我今乃知何為征戰!」

    荀貞瞧見岑竦沒和邯鄲榮等一起上來,他獨自一人站在山道上,面現不忍。

    荀貞因笑道:「惻隱仁者心。叔敬,卿為仁人也。」

    邯鄲榮性格剛健,不以為然,說道:「小仁為大仁之賊。惻隱之心,固人皆有之,可若因為惻隱而縱賊不擊,那麼受害的將是更多的百姓。」

    岑竦嘆了口氣,想說些什麼,可他嘴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只說道:「主簿說得是。」

    諸人正說話間,數人從山上下來,來到壁壘前。

    荀貞看去,見帶頭之人是李驤,兩三個兵卒押著一人跟在他的身後,被押的這人披頭散髮,滿面血污,狼狽得很,然而鎧甲精良,頷下美鬚髯,可不正是黃髯!

    李驤下拜,說道:「小人擒了黃髯,獻給中尉!」

    荀貞從壘上跳下,來到李驤面前,把他扶起,轉看黃髯,上下打量,回顧跟著過來的荀攸、邯鄲榮、宣康、岑竦,笑道:「公達、叔業,自起兵擊黃巾到現在,我等有多久沒打過這樣的苦戰了?」

    宣康答道:「也就在中尉初起兵,獨擊波才、何曼時打過這樣的苦戰。」

    荀貞轉回頭,再又上下打量黃髯。

    黃髯被兩個兵卒壓著,跪在地上,垂頭喪氣地低著頭,不敢迎視荀貞的目光。

    見荀貞只打量黃髯卻不說話,荀攸猜出了他的心思,心道:「貞之必是在猶豫要不要招降此人。」

    招降黃髯有兩個好處。

    一則,可以讓趙國境內的山賊知道,荀貞不是濫殺之人,他們只要投降就會有活路。二則,今番蘆嶺之戰,荀貞部雖然獲得了大勝,可黃髯的部卒並沒有被全殲,原先被黃髯留在山頂的那一二百守卒在被陳午、陳到擊敗後,約有百餘人四散逃去了山林中,這些逃走的敗卒說不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留著是個麻煩,若招降了黃髯,也許能把這些逃卒也招降過來。

    不過話說回來,招降黃髯也有壞處。

    壞處就是:黃髯是黃巾餘部,且不說他肯不肯投降,他就是投降了,對他的忠誠度也沒把握。

    招降黃髯有利有弊,相比之下,利大於弊。

    首先,不能因為對黃髯的忠誠度沒有把握就放棄那兩個好處;其次,就算黃髯降而復叛,料來他也難有什麼作為。

    以荀攸對荀貞的瞭解,在荀貞做出決定前,荀攸已猜出:「貞之能容人、敢用人,連何儀、李驤這樣曾經統帶上萬、數千人馬的黃巾降將都能接納,並委以兵權,想來對這個黃髯也是能夠接納的。」

    果然如荀攸所料,在短暫的猶豫過後,荀貞決定招降黃髯。

    他上前兩步,把黃髯扶起,拍了拍他的胳臂,注視他的眼睛,笑道:「鉅鹿一戰,君負我勝,今蘆嶺一戰,又是君負我勝,還要不要再打第三仗?」

    黃髯不像左須,他和荀貞沒有私仇,並且他雖然信奉黃巾道,但卻並非是堅貞信徒,在生死與信仰之間,他當然不會選擇信仰,被李驤生擒、押來見荀貞時,他忐忑不安,深恐會被荀貞殺掉,這時聽得荀貞笑言,似乎沒有殺他之意,他忙恭謹地道:「將軍神威,小人畏服。」

    「哈哈,我不用你畏服,我想讓你降我,……,君鬚髯美盛,勇武兼人,本是佳人,奈何從賊?而今戰敗被我所擒,可願降否?」

    黃髯拜倒在地,伏首說道:「願降將軍。」

    「我不是將軍,趙郡一中尉耳。」荀貞歡暢大笑,再次把黃髯扶起。

    黃髯個頭不低,身材雄壯。

    荀貞的目光在他的鬚髯上停留了下,摸了一把,笑顧荀攸、邯鄲榮等人,說道:「真是美鬚髯也!」令宣康找了個幘巾來,親手把黃髯散亂的頭髮紮好,用幘巾包裹住,又拽著自家的衣袖把他臉上的血污擦去,笑對他說道,「我麾下雄壯高健的勇士很多,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也有不少,而有如此之美鬚髯者,唯君耳!待回去邯鄲,我當贈君一錦囊,專來盛君之美須。」

    隨著地位的上升,也隨著招攬來的人才越來越多,荀貞在接人待物上亦漸變得成熟,如果說他以前的「推心置腹」還有刻意的跡象,那麼他現在的「推心置腹」就幾近渾然天成了。他與黃髯是初見,不多時前兩人還是敵我兩方,而看他對黃髯的言談舉止卻好像是老熟人一樣。

    他親切、隨意的態度立竿見影,馬上見效。

    黃髯因不知他的為人、秉性,雖然降了給他,本來卻還是有些不安的,這會兒被他幾句話一說,幾個動作一做,雖不敢說不安盡去,卻也是大為安定了。

    黃髯一降,底下的事兒就好辦了,有他出面,降卒裡縱有不甘的也不再蠢蠢欲動了。

    荀貞吩咐夏侯蘭記下李驤擒獲黃髯的功勞,隨後即令李驤帶著黃髯去山道上安撫降卒,——夏侯蘭是程嘉、陳午兩屯的軍法官,也一直都在前線,不過他雖善射,近身格鬥能力卻不出眾,所以沒有上過陣。

    打掃戰場、收攏兵卒、安撫降卒,等等各項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便在這時,又幾個人抬著一人從山道上走下,來到荀貞近前,這幾人把抬著的人放到地上,跪拜在地,叩首涕泣,說道:「稟報中尉,何君追敵時為敵所傷。」

    荀貞轉目向被放在地上的那人瞧去,見卻是何儀,抬他來的這幾個兵卒都是跟著何儀投降的黃巾舊卒。

    荀貞連忙快步走近,蹲到何儀身邊,只見何儀的腹部受了重創,應該是被環首刀所傷,整個腹部都被劃開了,鮮血染滿衣甲,腸子都顯露在外。

    荀貞吃了一驚,沒想到在攻山時何儀沒受傷,反倒在追敵時受了這等重創,以他所知的當下之醫療手段,這樣的重傷怕是救不成了。

    何儀因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勉強睜開眼睛,掙紮著想起來行禮。

    荀貞按住他,說道:「躺著,躺著!」扭頭急叫宣康,「快去找隨軍的瘍醫來!」

    何儀虛弱地說道:「中尉,不必找了,我自知己傷,便是找了瘍醫來,料也治不得。我自知命不久矣,故令部卒抬我來見中尉,只為有幾句說想對中尉說一說。」

    「君請言之。」

    「儀早年一步行錯,從了黃巾,幸遇中尉,才得重生,隨著中尉來到趙國後,趙國多賊,本想著傾盡己力來當中尉的爪牙,平賊定亂,卻沒想到只擊平了左須、黃髯便就受此傷創,以後怕是不能再為中尉效力了,深恨遺憾!臨死之前,我有一事想託付中尉。」

    「汝妻子我養之!」

    「我想託付給中尉的並非我的妻、子之事。」

    「那是什麼?」

    「當日從我降中尉的黃巾舊卒多是儀之鄉人、故交,我知中尉寬厚,想把彼等託付給中尉。」

    這卻是何儀自覺難活,掛念跟著他投降荀貞的鄉人、故交,害怕荀貞不善待他們,故此臨終乞求。何儀雖投降荀貞有些日子了,但荀貞對他還不算特別瞭解,此時聞得他臨終之言,不覺潸然,說道:「君是個重情之人,我卻也不是個不重義的人。汝南、潁川同在一州,君的鄉人就是我的鄉人,君的故交就是我的故交,君請放心,我待彼等必如待我西鄉舊人。」

    何儀知荀貞是個重諾的人,得了他這一句話,放下心來,臉上露出笑容,喘了幾口氣,對抬他來的那幾人說道:「趙郡多賊,天下不安,此正男兒用武時。中尉英武神明,汝等只要為中尉盡心竭力,日後少不了汝等的功名富貴。」

    那幾人盡伏地哀傷,泣不成聲。

    忽一人說道:「啊呀,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中尉,要能快點把他抬下山去,或許還能一救。」

    荀貞抬頭,見是陳午、陳到不知何時來了,說話的卻是陳午。

    「還能一救?」

    陳午先是鏖戰了一天,接著攀了半夜的山,又追殺了半晌守卒,饒是他體力雄渾,卻也是有所不支了,滿頭是汗,汗水混著血污把他的臉弄成了個大花臉,他拄著長矛,抹了把汗水,說道:「噢,是了,中尉不知,我縣中前些日來了個神醫,醫術高明,精通針術,並擅外瘍創,能斷腸縫腹,這樣的重傷尋常瘍醫也許醫不得,但他卻定能醫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3:03
51 佳客翩翩洛陽來(上)

    漢末的名醫荀貞只知兩人,一個華佗,一個張仲景。

    陳午推薦的此人既非華佗,也非張仲景,不過卻與華佗有關係,乃是華佗的一個弟子,名叫樊阿,徐州彭城國人。

    荀貞雖不知此人之名,但聞是華佗弟子,名師出高徒,想來其醫術必也是高明的了,馬上即令陳午帶路,叫荀攸親護送何儀下山醫治。

    荀攸走前,荀貞私下叮囑他:「華佗天下名醫,樊阿既是他的弟子,醫術必也不凡。公達,你此去,一則務必要請他醫治何儀,二則,看看能不能把他招攬到軍中。」

    陳午說樊阿擅長針灸,並擅長醫治瘍創,能斷腸剖腹,這樣手段高超、精擅外科手術的醫生要是能招攬到軍中,肯定是十分有用的。

    荀攸瞭然,點頭應諾。

    山上的戰事到此已宣告結束,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送了荀攸、何儀、陳午等下山後,荀貞巡視戰場,詢問己軍傷亡,檢看俘虜、繳獲。

    此一戰,不說負傷的,只陣亡的,荀貞部就有上百人。

    他帶來攻山的總共才不到二千步騎,辛璦部的三百餘騎兵還根本就沒上戰場,上戰場的只有步卒,也就是說,這一仗的陣亡率差不多達到了十三分之一。

    單從陣亡率來講,這是荀貞自起兵起來陣亡率最高的一仗。

    負傷的兵卒約有二三百人,其中重傷員有四五十人,若不能及時得到妥善的醫治,這些重傷員恐怕很快也會死去。

    荀貞部中隨軍的瘍醫都是趙相劉衡在郡裡召請來的,大多均是尋常的醫士,一些普通的外傷能治,像是斷肢、破腹、頭裂等重傷,他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沒有治好的把握。

    這數十個重傷員有陳午、程嘉屯裡的新卒,也有江禽、陳到等曲中的老卒,新卒倒也罷了,每一個老卒都是寶貴的財富,荀貞斷不能坐視他們死去,當即令辛璦組織人手,命運送重傷員下山,去追陳午、荀攸、何儀,希望在陳午找到樊阿後,樊阿也能給這些重傷員醫治一下。

    重傷員送下山,輕傷員就地醫治,陣亡者放到擔架上,等部隊走時帶回邯鄲掩埋。

    處理過己方的傷亡問題,荀貞又檢看俘虜、繳獲。

    黃髯部的黃巾兵卒傷亡得更多,陣亡了近二百人,傷了二三百,他部下總共才不到千人,傷亡率達到了一半多。依常理而言,別說傷亡百分之五十以上,通常在交戰中傷亡到百分之十左右,尋常的部隊就瀕臨崩潰了,能堅持到一半傷亡仍然苦戰不休的必定是強軍,黃髯部顯然不是強軍,之所以傷亡了一半多還能堅持戰鬥,卻是有特定原因的,一則是因山道狹窄、退則必死,二則也是因黃髯在部中甚有威望。

    這要換到平原上作戰,可以預料,黃髯部早就崩潰了。

    荀貞對這些降卒一視同仁,負傷之降卒亦能得到醫治。

    當然,軍中的醫療條件有限,這些降卒的傷員只能等到軍醫在醫治過荀貞部的兵卒後再去醫治他們,若有因熬不住而死去的,卻也是無可奈何了。

    陣亡近二百,逃散了一百多,餘下的便都是俘虜,連帶輕重傷員,共計俘虜了四五百人。

    俘虜的降卒不算少,可繳獲的物資卻幾乎沒有。

    黃髯部是黃巾的敗兵,從鉅鹿一路敗逃遁入到趙郡的山中,原本就沒有帶多少軍資,在蘆嶺裡待了這麼久,更是一窮二白了。宣康對此很不滿意,他連連說道:「這一仗真是得不償失!」

    之前打潁川波才、汝南彭脫、東郡卜己、鉅鹿張角兄弟時,每一仗打完,繳獲皆如山積,而今這一仗,傷亡數百,卻繳獲無有,的確是得不償失。

    荀貞前世讀書時,讀到過有前代之將領不願入山剿窮匪的,當時還不以為然,覺得他們很不像話,如今卻能理解他們,感同身受了。

    他麾下的兵卒都是他辛辛苦苦招攬來的,尤其是那些老卒,俱為百戰精銳,今日一戰,短短一日半夜卻竟就折損了上百,他能不心疼麼?折損也就折損了,如能獲得足夠的繳獲、以此繳獲再來招兵或許還可彌補一二,而卻繳獲的都是些破衣爛裳,無用之物,這樣的仗好有一比,那就是「只出不進」,要是再打上幾次,他的家底可就要被折騰空了。

    他登上山頂,向下俯瞰。

    山道上,兵卒們在各部軍官的帶領下正在緊張有序地集中傷員、搬挪屍體、押輕傷和沒有受傷的俘虜先行下山。

    他看了會兒,心道:「早就說擴兵了,只是限於郡中缺糧,所以遲遲沒有著手。今觀蘆嶺一戰,我部義從多平原人,雖然經過了戰前的集中教練,卻依然不習慣山地作戰,傷亡慘重,攻山伐嶺還是得多依靠本地人啊,等回到邯鄲,募糧、擴兵之事就需得提到日程上了!」

    這一次擊黃髯雖然傷亡頗重,可也是大勝,借此勝之威,足可以開口問郡中大姓們要糧了。

    天亮後,各部絡繹下山。

    為警告周近山中的山賊,在下山前,荀貞令人做了一個石碑,豎在山頂,上邊只寫了一句話:「左須之死,汝等之所耳聞,黃髯之敗,汝等之所親見,今中尉在邯鄲,欲從良則速降,仍欲為賊則且待亡」,劉鄧帶人把陣亡守卒的頭顱悉數砍下,壘成京觀,堆積碑側。

    ……

    下嶺出山,行軍三日,到了襄國縣。

    襄國令姚昇帶襄國士紳再次出迎,一見面就恭賀荀貞凱旋。

    當晚在襄國縣外屯駐休息,荀貞遣人循蹤去找陳午、荀攸、何儀等,次日找到了他們的蹤跡,卻是正在縣外的一個鄉亭裡。他們找到了樊阿,樊阿正帶著門徒給何儀等重傷員醫治。

    荀貞親去拜訪,開襟下士、當面延攬。

    樊阿自跟著華佗學醫、出師之後,連年周遊州郡,懸壺各地,足跡遍佈北方諸州,這一次來趙國,卻是路過,他本是去鉅鹿的。他誠懇地對荀貞說道:「鉅鹿方經大戰,兵、民死傷百萬。大兵過後,必有災年。近數十年來,天下多次大疫,我憂鉅鹿可能明年又會出現疫病,所以攜弟子前去,欲盡綿薄之力。中尉延攬之請,我深謝之,只是眼下卻是無法答應。」

    樊阿的這番話合情合理,荀貞也一直在擔憂明年會不會出現大疫,因也就不再強求,讚歎了一番他的醫者父母心後,命宣康奉上了一盤金餅,做為他醫治何儀等的報酬。

    樊阿堅辭不受,荀貞無法,只得罷了。

    要說樊阿的醫術確實高妙,他醫治何儀的時候,荀貞沒在邊兒上,沒能看到他是如何醫治的,但在來到了鄉亭後卻看到了他醫治別的重傷員,親眼目睹了他神乎其技的手段,胸腹受創者,他湔浣腸胃,縫線膏摩,箭入頭骨者,他割皮破骨,不傷髓腦,斷臂折腿者,他去其壞肉,止血縫合,只看他和他弟子、門徒的這些外科手術的手段,荀貞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後世。

    「這樣的人才一定要招攬我的麾下!」

    華佗的名氣太大,荀貞不敢想招攬之事,但招攬個他的弟子想來總還是可以的。從皇甫嵩擊張角兄弟一戰,荀貞認識了鉅鹿太守郭典,樊阿既不肯受錢財,他便寫了一封給郭典的信,交給樊阿,以備他不時之需。這封信,樊阿收下了。

    在鄉亭裡待了兩天,樊阿把何儀等重傷員悉數精心醫治過後即告辭離去,荀貞遠送十里。

    得了樊阿的醫治,何儀等氣色大好。

    荀貞大軍在外,補給不便,不能在襄國縣久停,又休整了一日,全軍開拔,回去邯鄲。

    姚昇把他送至縣界。

    行軍數日,這日中午,邯鄲在望,國相劉衡、國傅黃宗、郎中令段聰等得了訊息,出城相迎,隨著他們一起出來迎接的還有一人,卻是從洛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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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佳客翩翩洛陽來(中)

    行軍數日,這日中午,邯鄲在望,國相劉衡、國傅黃宗、郎中令段聰等得了訊息,出城相迎,隨著他們一起出來迎接的還有一人,卻是從洛陽來的。

    這人四十多歲,身材不高,膚色黧黑,精幹結實,眼睛閃閃發亮,頷下蓄著一部鬍鬚,按劍從行在黃宗、劉衡之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地皮似都被他踏得閃動。

    荀貞令部隊停下,下馬快步迎上。

    諸人在路中相遇,荀貞注意到這人一直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好像和自己很熟似的,心中納悶,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好在與黃宗、劉衡、段聰等見過禮後,劉衡即向他介紹:「中尉,這一位是南陽何公,與君家乃是故交。怎麼,中尉不認得他麼?」

    荀貞心道:「『南陽何公』?『與我家乃是故交』?」

    姓何,又是南陽人,且又與荀氏是故交的只有一人,便是南陽何顒。

    多年前,何顒避黨錮之禍,變姓名,亡匿汝南間,嘗特意前去潁川造訪荀氏,見過幼年時的荀彧,一見之下,大為驚異,稱其為「王佐才也」。說起來,何顒與荀氏的交情也有十幾二十年了。

    荀貞心思敏捷,立刻想到面前此人必是何顒,何顒是與荀爽等荀家長輩為友的,荀貞做為晚輩,忙行弟子禮,說道:「常聞族中長輩說及何公事蹟,貞仰慕已久,不意今日得與公相見,幸甚幸甚!」禮畢起身,急令人去軍中叫荀攸來。

    荀攸比荀貞還矮了一輩,見著何顒,更是得行弟子禮。

    待荀攸見禮過後,何顒把荀攸扶起,笑顧在旁的劉衡、黃宗、段聰等人,說道:「十多年前,我在荀家見到文若,文若天生聰慧,令我大為驚奇,惜乎當時未能見到貞之!當時如能再見到貞之,我想定會使我更加驚奇的!」

    他轉回頭,又笑對荀貞、荀攸說道:「黃傅、劉相聞你凱旋,特地出城相迎,我一個外人就不打擾你們趙郡大吏們的相會了!……,黃傅、劉相,你們聊,你們聊。」

    荀貞心道:「我聞何顒昔在太學時,為友人報仇,有俠風,黨錮禍後,他與袁紹結為奔走之友,雖遭通緝,而為了援救天下黨人中之窮困閉厄者,卻常常冒著被捕的危險私入洛陽,與袁紹商議救助之法,可謂是『為救同類而不顧己身』,比之他當年為友復仇,此舉更有俠風,實為俠之上者。今日一見,我見他言辭爽利,舉止精幹,果然人如其名。」

    傳聞中的何顒是個極有俠氣的人。

    何顒少年時遊學洛陽,雖是後進,然郭林宗、賈彪等大名士都與他相好,他因而顯名太學。他有個朋友名叫虞偉高,虞偉高有父仇未報而患病將終,何顒去看望他,他哭泣陳訴,說自家父仇未報,家裡又人丁單薄,沒有兄弟,只有他這一個男子,恐怕病終死後,他父親只能含恨九泉了。——依漢之風俗,父母之仇,如家中有男丁的,由男丁報之,無有男丁的,極少數由女兒報之,大多是由從兄弟代為報之,如再無從兄弟的,有的是由族人報之,有的則是託付友人。何顒感其義,遂在他死後替他報了父仇,用他殺父仇人的頭祭奠他的墓。

    這件事當年是風傳一時。袁紹就是因為聽說了此事而仰慕他的俠名,從而在他遭到黨錮禍後,私下與他來往,兩人遂結為奔走之友。

    所謂奔走之友,指的是彼此盡力相互幫助的摯友,當一方遇到麻煩時,另一方為之奔走相助。換而言之,放到當時黨錮的這個大環境中,也可以說是政治目標相同的人結交成的朋友。

    袁紹家是當代權宦,勢傾天下,何顒與袁紹結交為友後,再加上袁紹其它的幾個奔走之友,如許攸、張邈、伍瓊等,諸人齊心協力,援救黨人,黨人因他們之力而得到全免的甚多。

    如果說當年何顒為友復仇只是「小俠」,那麼在他與袁紹結為奔走之友後,「救援同類不惜身」的舉動就是「大俠」了。

    也正因為何顒救援黨人的功績,在黨錮解後,他於數月前被司空府闢為掾吏。

    太尉、司徒、司空,是本朝的三公。本朝之政權雖事歸尚書檯,通常情況下,三公多無實權,然三公之地位仍極尊貴,上自天子、下至朝臣,會見三公,均加禮敬。

    三公均可開府、自行辟除吏員。三公辟除的吏員被稱為「公府辟除」,意即三公府辟除。三公府又簡稱為「三府」,有時會出現四府爭辟、五府爭辟一人的情況,如韓韶之子韓融,「聲名甚盛,五府並辟」,又如荀爽,今年初黨禁初解時也是「五府並辟」,這所謂的「四府」、「五府」,是在三公府外又加上了大將軍府、太傅府。廣義而言,這五府皆可稱為公府。

    被公府辟除的吏員,「位卑職重」,因為三公有「舉吏」之權,所以他們獲得陞遷的速度往往很快,「或期月而長州郡,或數年而至公卿」。如李膺,當年即是先被闢為司徒屬吏,後舉高第,再遷青州刺史。

    本朝之三公雖然尊貴,但換的很快,依據儒家天人感應之說,每遇到災變就要策免三公,換人擔任。今年以來,朝廷單只司空一職已經換了三個人了,最先是袁逢,後來換成張濟,四月時又換成了張溫。

    何顒是在袁逢為司空時被闢為司空府吏的。——袁逢在司空任上時,不止辟除了何顒為府吏,而且召辟了荀爽,不過荀爽沒有接受辟除,袁逢又舉荀爽「有道」,荀爽仍然「不應」。

    袁逢是袁紹的生父,袁逢辟何顒為屬吏,這其中自少不了袁紹的建議。

    不過,何顒既有高名,又有幹才,被闢為司空府吏卻也是名副實歸,他在被闢為司空府吏後,「每三府會議,莫不推顒為長」,可見其名望與能力。

    這樣一個享有高名、負有幹才、公務繁忙的人卻忽然從洛陽道路迢遠地來到趙郡邯鄲,卻是為何?荀貞一邊與黃宗、劉衡、段聰等敘話,一邊心中猜忖。

    他想道:「何顒忽從洛陽來,是因公事而來?還是因私事而來?若因公事,他是司空府吏,他手頭上應該也沒有什麼與趙郡有關的公事,……,看來他只能是為私事而來的。」

    要是為私事而來?

    荀貞心頭一跳,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他是代表袁紹前來,專門與我相見的?」

    ——

    1,今年以來,朝廷單只司空一職已經換了三個人了。

    查《後漢公卿表》,中平元年這一年,有史記載的司空是兩個人,一個張濟,一個張溫。

    《荀爽傳》裡說到「黨禁解,五府並辟,司空袁逢舉有道,不應」,查中平二年、三年,皆未見有袁逢為司空之記載,所以把袁逢當司空的年份放到了中平元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3:03
53 佳客翩翩洛陽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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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貞猜得不錯,何顒確是代表袁紹專為見他而來的。

    袁紹名門之後,素有大志,長居洛陽,結交天下英雄,用中常侍趙忠的話說,他是「坐作聲價,好養死士」。

    他最先知道荀貞之名不是聽曹操說的,而是聽李膺之子李瓚說的。李瓚的兒子李宣與袁家定有姻親,袁紹是李宣的外家,李瓚和袁紹常有書信來往,在信中李瓚曾提及荀貞之名,並對荀貞大為稱讚。隨後不久,袁紹又從曹操口中聽到了荀貞之名,再跟著沒多久,汝南家裡給他的家信裡又提到許劭評價荀貞是「荒年之谷」。

    荀貞之名早先不顯,而在黃巾起後卻接二連三地被人稱讚推許,並且推許他的人要麼是海內名士、要麼是袁紹的親近友人。作為一個胸有大志的人,袁紹當然不會無動於衷,況且荀貞出身名門荀氏,乃是荀家的子弟,亦有足夠的資格值得他結交,故此,他先是與曹操合力,在洛陽為荀貞活動,使荀貞就任趙國中尉一職,繼而又於現下委託何顒特來趙郡與荀貞相見。

    袁紹與荀貞不認識,他的身份也高,如今儼然已是清流士子們的領袖,不可能親自來見荀貞,他的友人中與荀貞認識的只有曹操,可曹操現在已經出為濟南相,也沒可能來親見荀貞,那麼就只有何顒最為合適了。

    一來,何顒在士林中的名望很高,又是袁紹的奔走之友,由他來見荀貞,可顯袁紹對荀貞之重視,並也給足了潁陰荀氏面子;二來,何顒與荀家是舊交,由他來見荀貞也不顯得突兀。

    在邯鄲縣外,與黃宗、劉衡、段聰等敘話畢,荀貞令部隊回縣外的營中歇息,吩咐跟著黃宗、劉衡等出迎的戲志才、許仲負責安置傷員、整編俘虜、埋葬死者之類的事宜,自帶著邯鄲榮、荀攸、宣康、程嘉、岑竦等與劉衡、黃宗、段聰、何顒等齊入城中。

    入了城中,先去拜見趙王劉豫。

    荀貞上任才兩個月,先滅左須,再破黃髯,趙國境內的三股大賊被他接連消滅了兩股,趙王劉豫心懷大暢,連說要上表朝中為荀貞請功。

    這天晚上,劉衡設宴,飲至半夜,諸人方盡歡而散。

    何顒也參加了宴席,散席時,劉衡邀請他去相府客舍裡住,但他謝絕了,推說要與荀貞敘舊,和荀貞一併去了中尉府。

    今晚宴席的主角是荀貞,眾人是為他慶功的,饒是荀攸、邯鄲榮等在席上為荀貞擋了不少酒,荀貞因記掛何顒來訪之事也盡力少喝了,然而仍是喝了不少。

    他醉意朦朧,強撐著,扶醉把何顒送到了客舍門外,大著舌頭,飽含歉意地說道:「何公,今、今夜我實不想多飲,本欲拜聽公之教誨,奈何尊者、長者之酒卻、卻難推辭。」

    何顒善解人意,笑對荀貞說道:「黃傅、劉相皆卿之尊長,他們的酒自是難辭。……,卿今夜飲酒頗多,夜也深了,早點回去休息,明日你我再詳談不遲。」

    夜深風寒,荀攸、宣康、典韋等扶著荀貞回到住室,荀貞原本還打算和荀攸談會兒話,聊聊何顒今次前來見他會有什麼目的,卻因為受風吹之故,酒意上湧,吐了個天旋地轉,沾到床上即睡著了。

    次日醒來,天光剛亮,荀貞只覺頭痛欲裂。

    婢女奉上熱湯,他披衣坐在床邊喝了幾口,外邊原中卿進來稟報:「戲君、荀君來了。」

    「請他倆進來吧。」

    戲志才昨天忙著安置傷員等事,在縣外軍營裡待了一夜,沒有參加酒宴,荀攸酒量比荀貞好,昨晚又沒荀貞喝得多,他兩人精神奕奕。

    荀貞放下湯椀,揉著頭,苦笑說道:「酒之一物,少則怡情,多則傷身,這酒啊,以後還是少喝為妙。」喝多了不但傷身,而且誤事,要非醉酒,也不致昨晚沒能與荀攸商討何顒來意。

    戲志才笑道:「昨在營中,我聞伯禽、阿鄧他們說,這次擊討黃髯真是一場硬仗。中尉戎馬辛苦,飲些酒水解解乏也是好的。」

    說起擊黃髯一戰,荀貞想起了黃髯,問道:「黃遷和降卒怎樣了?」

    黃遷是黃髯的本名。為了便於整編俘虜,昨天黃髯沒有進城。

    戲志才說道:「降卒半數帶傷,負傷的都安置好了,我打算把沒負傷的先整編一下,這事兒已經佈置給了君卿、伯禽等,讓他們視各部傷亡之情況酌情安排。」

    荀貞的本部義從在此戰裡傷亡不小,江禽、劉鄧各部包括程嘉、陳午兩屯均需兵源補充。黃髯部的降卒是最好的補充來源。補充剩下的,荀貞打算將之獨立編為一曲,交給黃髯統帶。

    荀貞現為趙國中尉,已不是早先的那個潁川郡兵曹掾,這種種戰後的瑣事不需他親力親為,只要定下個方向,自有戲志才、許仲等去做。

    聽了戲志才的匯報,荀貞點了點頭,他審視戲志才的面容,蹙眉說道:「志才,你越發清減了,公務雖然重要,身體更是要緊啊!案牘勞形,不要總埋首案牘,也有出去走動走動。」

    荀貞麾下的人馬現如今雖說仍然不多,只有兩三千人,可卻也隱然自成一派繫了,戲志才、許仲、江禽等大多是他昔年在潁川時的故人,這其中尤以戲志才、許仲兩人的地位最高,嚴格說來,戲志才的地位比許仲還要高一點。戲志才既然身處「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平日顯是十分忙碌,中尉府的公務他要處理,軍中的一些事也需要他配合去辦,特別是新到趙郡,人生地疏,又是萬事開頭難,忙的時候,他有時一天睡不了兩個時辰,吃不了兩頓飯。

    不過雖然很忙,他卻樂在其中。

    自負才幹多少年,苦無施展處,今終得機會,再苦再累也是甘之如飴。

    戲志才笑道:「案牘固然勞形,然較之中尉冒矢石、伐山擊嶺實不算得什麼。」轉開話題,說道,「何伯求不遠數百里,從京師來到趙郡,想來是特意來見中尉的,中尉可想好怎麼答覆他了麼?」

    「中尉可想好怎麼答覆他了麼」?戲志才這一句話卻是在問荀貞是否已經想好了怎麼應對袁紹的招攬。

    荀攸、戲志才比荀貞聰明,荀貞能想到何顒是代表袁紹來的,荀攸、戲志才當然也能想到。

    「昨夜就想與公達商量此事,只是醉酒,卻沒能議成。志才,你覺得我該怎麼答覆他?」

    「袁本初名公子弟,譽滿天下,如能與他結交,當然是好事一件,只是……。」

    「只是如何?」

    「袁本初這許多年來未嘗出仕,客居洛陽,而卻結交天下英雄,私蓄勇敢死士,朝廷高官出入其門,海內名士飛信傳音,此人志不在小。我聞他昔年與何伯求諸人積極救助黨人,以此觀之,其志應在除宦。自先帝以來,二十年間,兩次黨錮,宦者雖久為天下憎,然彼等卻因能得天子寵信之故,根基不倒。中尉如與袁本初結交,利在當下,只是日後或會受其所累。」

    戲志才這話說得很中肯。

    袁紹之志,連中常侍趙忠能都看得出來,忿忿地質問袁逢:「此兒終欲何為」?何況戲志才這樣見微知著的聰敏之士?

    也是因為戲志才與荀貞的關係不比尋常,所以他才對荀貞說出這番話,這要是有個外人在場,他絕對不對這麼說的。為何?宦官是士子的大敵,袁紹志在除宦,那麼作為士子一員的荀貞自然應該義無旁顧地支持他才對,怎能反為自己的仕途而猶豫矛盾呢?

    荀貞頷首,轉問荀攸:「公達,你以為呢?」

    「兩次黨錮,我家也被禁錮之中。宦者當權,黃鐘毀棄,朝政黑暗,瓦釜雷鳴,諸宦之父兄子弟姻親布列州郡,貪婪殘暴,民不聊生,黃巾之亂即因此而起,以常理言之,我輩本來該奮起與之抗爭,還天下以朗朗乾坤,然《易》云:『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一時之蠻幹只能逞一時之快,黨錮之禍,殷鑑不遠,現下時事未明,君子卻應當珍重自身,候機乃動。」

    「如此,你與志才是一個意見了?」

    「不錯,我也以為中尉如與袁本初結交是利在當下,但也許會不利於後。」

    本朝閹宦之勢根深蒂固,先帝、當今天子豈會不知閹宦之惡?可要想與外戚爭權,要想與士大夫爭權,先帝也好、當今天子也罷,卻都不得不依靠閹宦的幫助。因此之故,兩次黨錮延續近二十年。要想根除閹宦,以眼下之形勢來看是幾乎沒有可能的,戲志才、荀攸雖是才智之士,然不知歷史之走向,卻也萬萬想不到便就在四年後,當今天子崩、幼帝立後,大漢的宮廷裡會發生一場血腥的政變,先是閹宦殺何進,接著又是袁紹、袁術兄弟在走投無路、將臨絕境之情況下悍然帶兵入宮,一舉竟把宮中的宦者盡數殺掉了。——其實,從袁紹、袁術兄弟殺宦官這件事也可從反面看出,當朝宦官之勢確是一手遮天,何進身為外戚、大將軍,他們都敢設伏殺掉,要非袁紹兄弟死中求生、孤注一擲,恐怕第三次黨錮又要因此而興起了。

    「那我該怎麼答覆何伯求呢?」

    「如能得袁本初之助,至少在當下對中尉是有利的,攸竊以為,中尉也不必拒絕何伯求,先拖一拖。而今黃巾方定,朝中的局勢、地方的局勢都還沒有明朗,且等一等再說不遲。」

    「志才,你也是這個意見麼?」

    「然也。」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的想法我知道了。」

    「然則中尉打算如何回覆何伯求?」

    「二卿之議,固是老成之謀,然大丈夫以名立身,名揚則身立,名惡則身毀,不能夠首尾兩端。汝南袁氏累世公卿,袁本初名滿天下,以豪俠得眾,海內的英雄、俠士無不傾心相從,他既知世間有一荀貞,我豈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自當報之!並且閹宦是我士族的大敵,閹宦不除,我輩終無展眉之日!」荀貞的回答慷慨激烈,落地有聲。

    荀攸、戲志才聞之,對顧一眼,下拜在地,心服口服地說道:「中尉的胸懷志向,我等不如。」

    荀貞下床,把他倆扶起,看著他倆佩服的表情,面上從容晏然,內裡頗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3:04
54 慎事自重,藏器於身

    下午還有更。

    ——

    何顒此次來,的確是代表袁紹而來的。

    袁紹野心勃勃,志在除閹,如前文所說,本朝的閹宦之勢極大,要想把除閹這件事做成,只憑袁紹一個人顯然是不行的,——汝南袁氏雖是累世公卿,但一則,只憑袁氏一家亦難做成此事,二則,袁紹那些位居高位的族人、從父們對宦官的態度大多與袁紹不同,對待宦官,他們更多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乃至趨炎附勢,並不像李膺等這些黨人一樣與宦官堅決勢不兩立,也正因此,在天下名士多被禁錮的情況下,袁家卻依舊還可以保有富貴,——因此之故,袁紹要想做成這件大事,就必須結交同道中人,與他同道的、有能力的人越多越好。

    荀貞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是不是與他同道?又或者說,荀貞也許與他同道,亦有除閹之志,可又有沒有這個勇氣?在這一點上,袁紹需得到確認,所以他請何顒來面見荀貞,親試其意。

    近二十年中,兩次黨錮,多少名士、黨人身死族滅,前車之鑑不遠,慘烈之狀猶在目前,荀貞若是不知歷史之走向,對袁紹的招攬可能會如荀攸、戲志才一樣矛盾猶豫,可他既然知道歷史的走向,對袁紹遞過來的橄欖枝,他當然要接住,不會拒絕。

    從繁陽亭長、到西鄉有秩薔夫、再到郡北部督郵、再又到郡兵曹掾、再又到佐軍司馬、再又到別部司馬、再又到今日比二千石的趙國中尉,回首這些年,荀貞一步步走來不容易,尤其是今年以前,他最高的官位也不過是郡中一個的百石吏,可以說,他的發家全是因為黃巾起事。通過鎮壓黃巾起義,他趁勢而起,朝廷解除黨禁,他因借軍功位至比二千石,並結識了曹操,又通過曹操搭上了袁紹的線,到現如今,終於得到了袁紹的重視,何顒親來與他見面。

    如果說,他以前只是郡中聞名,最多州中有名,能改變的只是歷史之局部,而卻偏離在歷史主線外的話,那麼今次與何顒見過面,被正式納入袁紹一黨後,他就有了參與、改變歷史主線的資格和機會了,——當然,這個「參與和改變」說的並不是眼下,而是四年後。

    畢竟在眼下,便是袁紹也還只是「名滿天下」,沒有什麼操縱政局的實權,但是四年後就不一樣了,四年後,舊有的實權人物幾乎死了個乾淨,當今天子、大將軍何進、十常侍等宦官全死了,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董卓入京後又「倒行逆施」,激起天下士族的不滿和反對,袁紹這樣有高名、有人脈的青壯派領袖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出頭之機。

    荀貞希望等到四年後,他能與袁紹這一黨的曹操、張邈等一樣,也成為討伐董卓的關東諸侯之一,如能天隨人願,那麼可以說,他就由此奠定了日後逐鹿天下的資本了。

    他既存了這份心思,與何顒的會談當然就很愉快。

    不等何顒顯露袁紹之意,他就直言說道:「潁川與汝南接壤,我與袁本初是州裡人,素聞他昔日與何公一道周急濟困,援助黨人,為天下志人之所望。何公回到洛陽後,請告訴袁君,日後如有需用我之處,儘管言之,只需一封書信送到,我必竭盡全力。」

    荀貞的態度很誠懇,姿態也放得很低。

    由不得他姿態不低,曹操的父親深得當今天子之寵信,是現下朝中的紅人,可就連曹操在面對袁紹的時候也自覺不自覺地要低一頭,何顒、張邈、伍瓊、許攸等俱是海內名士,成名已久,可對袁紹卻也是很尊敬,何況既無強大後台、名聲又不如之的荀貞?

    要說起袁氏,真是「門生、故吏遍佈朝中、州郡」,遠的不說,只近十來年中,袁家當過三公的就有三人,熹平元年,袁隗被拜為司徒,熹平五年,袁隗又被拜為司空,光和元年,袁滂被拜為司徒,光和二年,袁滂復被拜為司徒,袁逢被拜為司空,從光和元年到光和二年三月,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三公里邊兩個都是袁家的人,光和五年,袁隗又被拜為司徒,朝廷的三公之位,多少人求之不得,對袁家來說卻是輕鬆之極,三公有辟除府吏之權,又有「舉吏」之權,所謂「舉吏」就是使吏員得以陞遷,可以想像袁家的門生故吏會有多少。

    荀氏也是天下名族,可荀氏的發家是從荀淑起,至今不到三十年,族中固是出了幾個二千石的太守國相,可莫說三公,就是九卿也沒有人做到過,比起袁氏這樣的頂級門閥差得遠。

    荀貞怎能不放低姿態?

    對荀貞的表態,何顒極是欣喜。

    何顒是個有俠氣的人,不喜歡繞彎子,荀貞不等他提袁紹託付給他的事兒就主動表示願與他們共除閹宦,這讓他覺得很痛快,大喜,說道:「早年,我初見孟德,嘗嘆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貞之,許子將譽你為『荒年之谷』,荒年者,亂世也。袁本初,英俊之才,有孟德、有你相助,我等同心協力,漢室雖將亡,而天下終能安也!」

    「漢家將亡」這樣的話,何顒都能對荀貞說出來,對荀貞是非常信任。這其中有荀氏素有清名之故,也有荀貞在潁川時曾使張讓的侄子張直被捕入獄的原因。

    荀貞說道:「是。」

    「袁本初志在除奸,今黨錮解,被禁錮的名士、士族很多出仕州郡,我輩聲勢大振,閹宦惶惶,大將軍厚愛名士,也許誅除宦官的機會很快就要到了。貞之,你當慎事自重,藏器於身。」

    ……

    何顒身為司空府的掾吏,不能在邯鄲久待,與荀貞達成了除閹的共識後,當天下午就告辭離去了。

    送走了何顒,回到府中堂上,荀攸、戲志才問荀貞他和何顒上午都閉門聊了些什麼。

    荀貞不瞞他兩人,說道:「何公言袁本初欲說服大將軍誅除閹宦。」

    「大將軍厚愛名士」這句話,何顒暗示得很清楚,袁紹顯是想通過何進來誅除宦官。

    兩漢之世,外戚、宦官輪番掌權,前漢外戚盛於宦官,本朝因登基之新帝多來自宗室,欲掌政權必須借助內宮宦官之故,宦官盛於外戚,宦官與外戚爭權經常獲勝,如先帝時,借助中常侍單超、唐衡等五人之力,先帝乃得以誅跋扈將軍梁冀,單超、唐衡五人因功得以封侯,號為「五侯」,遂權傾朝野,又如本朝,因先帝重用宦官之故,本朝初年宦官之勢已很大,時為大將軍的外戚竇武與陳蕃等謀之,欲誅宦官,卻事洩身死,引發了第一次黨錮之禍。

    雖然本朝外戚與宦官相爭常敗,可要想誅滅宦官,士子還必須、也只能通過外戚。

    因為依兩漢之慣例,外戚多被拜為大將軍,權大,而且有兵權。

    袁紹如能說服現為大將軍的何進,——荀貞知道他也的確說動何進了,——那麼,上有大將軍的兵權,下有已出為太守的曹操等和復出的諸多黨人、名士之支持,輔之以袁氏的聲望、門生故吏,只要不出昏招,事前細密謀劃,事發果斷處置,一舉將宮中的宦官除掉還是有點可能的。

    荀攸說道:「中尉,你覺得袁本初能說服大將軍麼?」

    荀貞問戲志才:「志才,你以為呢?」

    「先帝時,『五侯』除外戚梁冀,本朝故大將軍竇武又謀誅諸宦,宦者與外戚緣何不能並立?無它,『權』只一個。宦官當道,外戚無權;外戚主政,宦官無權。大將軍雖出身寒微,然現既為大將軍,又新破黃巾,聲威大振,豈會無爭權之意?袁本初必能說服他。」

    荀攸細思慎想,對此事卻終究不是那麼樂觀,說道:「志才所言固是,可諸中常侍居深宮之內,與天子朝夕相伴,深得天子信賴,袁本初縱能說服大將軍,要想盡誅他們卻也不易,故大將軍竇武得天下士子厚望,有諸多重臣、名士相助,可最終不卻也失敗了麼?除非……。」

    「除非怎樣?」

    荀攸搖了搖頭,卻不肯說了。

    竇武是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竇融的玄孫,其女是先帝的皇后、本朝的太后,他本人久有盛名,位居黨人的「三君」之首,無論是出身、家世、名望,都遠勝何進,而且他與陳蕃等謀誅宦官的時候是在當今天子初即位不久時,宦官的權勢還比不上今日,可最終因為事洩,更主要的是因為京都的戍衛軍「素畏服中官」,也就是說京都的戍衛部隊多被宦官控制而事敗身死。

    何進要想成功,確是非常不易,要想通過正常的手段來取得成功更是不易。

    荀攸的話雖沒說完,荀貞、戲志才卻均知他想說些什麼:「除非採用非常之手段」。

    何為非常之手段?即是:在宦官們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發動兵變,入宮誅之。

    何進有這個魄力麼?荀攸對此存疑。

    荀貞暗嘆一聲,心道:「如果何進有這個魄力,那麼四年後的那場政變也不會變的那麼血腥。」只是這話卻不能對荀攸、戲志才說。

    戲志才問道:「除了這些,還說什麼了?」

    「何公叫我多與皇甫將軍書信來往。」

    黃巾之滅,皇甫嵩獨佔八成功勞,他現是左車騎將軍,在帝**中的地位僅次何進,而名望實遠高過之,又是掌有實權的冀州牧,舉足輕重,如能得到他的支持,那麼誅除宦官這事兒就能多點把握。

    「還有別的麼?」

    「並詢問了下趙郡西邊的賊情,以及我等先後擊破左須、黃髯的經過,他說會把這些轉告給司空張公的,還暗示我可在擊賊上多下些功夫。」

    荀攸、戲志才對顧一眼,俱皆瞭然。

    何顒這是在給荀貞指路,是在變相地告訴荀貞:只要軍功夠了,他就會想辦法促成荀貞再獲陞遷。——這就是「效忠」袁紹的好處了,還是那句老話:朝裡有人好做官。可以預見,以袁家在朝中的勢力,只要荀貞賺夠了軍功,那麼再獲陞遷必定不難。

    「那中尉是怎麼想的?」

    荀貞望向堂外的廣闊的藍天,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欲平賊定郡中,有兩樁事需得先辦,一是募糧,一個徵兵。公宰早就想為我借糧了,我想,這件事現在可以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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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我為君取彼良駒(彼一)

    更得晚了,還有一更。<-》

    次日,荀貞去相府拜謁劉衡,說起此次擊討黃髯之戰,憂心忡忡地說道:「今番此戰雖勝,可是相君,境內的局勢仍不容樂觀啊。」

    荀貞來前,劉衡是一日三驚,荀貞來後,捷報頻傳,他不需要再擔心軍事,頓感輕鬆,本來見荀貞破黃髯凱旋,他是很開心的,此時聞得荀貞突然口出此言,登時緊張,說道:「中尉此話怎講?」

    「左須、黃髯雖破,境內尚存王當。我聞常山賊褚飛燕與王當私下勾連,意入趙地。褚飛燕者,冀州大賊也,如不能儘早擊破王當,坐視王當引褚飛燕入趙境,則我恐趙郡將再遭大亂/lanjieshenhua/籃界神話</a>。」

    「褚飛燕?」劉衡在冀州待的時間比較長,聽說過褚飛燕之名,他大驚說道,「褚飛燕乃常山巨賊,我聽說他極是能戰,常山郡兵多次征討皆不能破之。怎麼?他要來趙郡?」

    「這是我府中掾程嘉探聽來的消息。」

    「這消息可靠麼?」

    「絕對可靠。」

    劉衡起身,拈著鬍鬚,在堂上轉了幾圈,對荀貞說道:「絕不能坐視褚飛燕入我趙境!我趙郡不比常山等郡,總共只有五縣,地方狹窄,一旦被褚飛燕入我境內,則將再無寧日了!」

    「是也,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不知中尉打算何時再出兵,擊王當?」

    荀貞欲言又止。

    「中尉為何躊躇不言?莫非是有難處?」

    荀貞苦笑說道:「我也想盡快擊破王當,奈何……。」

    「奈何什麼?」

    「奈何我部義從多平原人,不習山戰,此次擊黃髯雖然獲勝,然而卻是慘勝!兵卒傷亡慘重。近兩千步騎出邯鄲,歸來的只有一千五六百人。……,相君,黃髯是新賊,在本郡立足未穩,擊之尚易,王當卻是舊寇,各縣多有他的耳目,他手下的亡命賊寇也遠比黃髯要多,差不多得有三千多人,非是我不肯盡快擊之,實是擊之不易啊。」

    荀貞說的這是客觀情況。

    荀貞為何先擊左須、再擊黃髯,把王當放在最後?一則是因為左須、黃髯離邯鄲近,二來也正是因為左須、黃髯好打一點。

    劉衡知他說的是實情,連連嘆氣,連道:「這可如何是好?」轉見荀貞安坐席上不動,心中一動,笑道,「中尉必已有對策,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我能有什麼對策?說到底,不外乎還是徵募新卒。」

    「徵募新卒?……,中尉以前對我提過此事。」

    「是啊。王當部眾三千餘,不但遠比黃髯部多,也比我郡現有的兵馬多,欲想進擊他,非得再招募新卒,並且這些招募的新卒還必須是習山戰之人不可。」

    「招募新卒容易。郡內的流民日漸增多,彼等流民有不少是從常山、中山等郡國來的,常山、中山等郡國均多山,從中招募些習山戰、吃苦耐勞、能走山路的山民不難,難的是糧食也。」

    荀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說道:「相君如能下決心,我看這糧食並不算問題。」

    「不算問題?」

    「然也。」

     

    「中尉有何籌糧的良策?」

    「郡庫、縣庫缺糧,民家卻不缺糧。」

    「中尉是想?」

    「正是,我想問民家借糧。」

    劉衡本是個說話囉嗦的人,這會兒吃驚之下,連囉嗦都給忘了,說道:「中尉可想過這麼做的後果麼?」

    荀貞故作不知其意,笑著反問道:「能有什麼後果?」

    「黃巾亂起後,不止郡庫、縣庫的糧食,民家的存糧也多被搶掠一空,而今冀州之各郡國都是缺糧。這次黃巾之亂是從二月亂起的,雖然八九月即被平定了,但卻耽誤了春種,大多民家顆粒無收。本就缺糧,今年又顆粒無收,中尉,你這是要從他們的嘴&#;搶食、搶命啊!」

    劉衡的這番話說得有點顛三倒四,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他的話簡而言之就是在說:今年沒收成,往年的存糧又多被黃巾搶走,民家手&#;怕也是沒有多少餘糧,民以食為天,沒有吃的就要餓死,荀貞如果向地方徵糧,那麼就等同是在要民家的性命。

    「普通民家固亦缺糧,強宗右姓、豪強大戶卻不然。」

    本朝光武皇帝是借豪強大戶的勢力中興了漢室,所以本朝豪強在地方上的勢力遠比前漢強得多,就不說那些良田萬畝、僮僕千人的大豪強,便是尋常的小豪強往往也自建的有莊園,組建的有宗兵,有塢壁、有武裝,兵亂的時候就有自保之力。相比大的縣城,造反作亂的兵馬在初期更傾向於進攻縣城,因為這些塢壁星羅棋布,遍佈鄉野,實在太多,要想打就得分兵,分兵就分散了力量,再一個,就算把這些塢壁都打下來,收穫也不一定有打下一個縣城多。

    因此之故,兵亂之後,趙郡境內的普通百姓確有不少家破缺糧的,而這些豪強大戶卻大多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

    「中尉是想向邯鄲、魏、樂、楊諸姓借糧麼?」

    荀貞看出了劉衡的為難之色,說道:「我知此事不容易辦。只要能得到相君的應允,那麼不需要相君出頭,全交給我來辦就是。」

    劉衡緊緊抿住嘴唇,做著jīliè的思想鬥爭,一邊是可能出現的趙郡全郡大亂的局面,一邊是得罪地方豪強大姓,可能引致罵名的後果,他左右為難,低頭忖思了半晌,這才做出了決定,心道:「王當部眾三千餘,只他這一部賊寇,本郡就難剿滅,萬一褚飛燕再來,則本郡勢必將淪為賊域,我身為國相,一個『軟弱不勝任』的失職之責是跑不了了,不僅這個責任跑不了,還會使親友、子侄受到侮辱。……,罷了,既然中尉願意出頭去辦此事,那就允了他吧!」

    兩漢的風氣雄健進取,為官吏者,如果落個「軟弱不勝任」之名,那麼不但是自己的恥辱,而且連帶著家族都可能會被人看不起。

    因為思想鬥爭太jīliè,他拈著鬍鬚的手指不自覺地力氣過大,把鬍鬚都給拽斷了兩根,吃疼之下,回過神來,他問荀貞,說道:「不知中尉對借糧此事有幾個把握?」

    「我府中主簿邯鄲榮對我說,他有十分把握。」

    「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3:05
56 我為君取彼良駒(二)

    荀貞是中尉,無權參與民事,向郡民募糧這種事情必須要得到國相劉衡的同意。

    得了劉衡的同意後,荀貞辭別回中尉府。

    戲志才、邯鄲榮、荀攸、程嘉等在府中已等候多時。

    見他歸來,邯鄲榮急切地問道:「相君怎麼說的?」

    「相君應允了。」荀貞取出劉衡親筆寫的募糧檄文,遞給邯鄲榮。

    邯鄲榮接之觀覽,看罷大喜,問荀貞:「不知中尉打算何時向邯鄲諸姓傳此檄文?」

    荀貞募糧不是只向邯鄲一縣的大姓募糧,趙郡五個縣他都要募,不過此事牽涉太大,卻不能一開始就同時向五個縣傳此檄文,所以他打算先在邯鄲試試水,把邯鄲搞定之後,再向其它四個縣下手。他不答邯鄲榮之問,反笑問道:「以公宰之見,何時傳此檄文合適?」

    「宜早不宜遲!」

    「那就依公宰之意。」

    邯鄲榮喜道:「諾!榮現在就親去邯鄲諸姓家中宣此檄令。」

    「此事非同小可,公宰切不可操之過急也。」

    邯鄲榮初被荀貞辟除為中尉主簿時就自告奮勇,願為荀貞募糧,只是荀貞因考慮到自己方到趙郡,初來乍到,在本郡還沒有什麼根基所以婉拒了,直忍到今日,一方面挾兩次「擊賊」大勝之威,一方面自恃有了何顒、袁紹在朝中的支持,這才決意下手,不過雖然決定下手,他卻也不願因為此事而導致郡中的強宗大姓聯合起來反抗,故此叮囑邯鄲榮:不可急躁行事。

    對邯鄲榮來說,自被荀貞闢為中尉主簿後,荀貞待他雖然甚厚,事事與他商量,凡是他舉薦的人才盡皆辟用,凡是他提出的可以採納的建議也都悉數採納,可是比起戲志才、荀攸,甚至宣康、李博這樣的荀貞故交,邯鄲榮卻一直自覺均不如之,認為自己尚未能融入荀貞的核心圈子,早就提足了勁兒想辦成募糧這件大事,希望能以此來奠定他在荀貞圈中的地位。

    他為這件事準備了很長時間,並和他的父親商量過多次,已有了一個成熟的計畫。他從席上站起,行至堂中,面向荀貞,按劍挺身,大聲說道:「中尉放心,此事榮必能辦得萬無一失!」

    荀貞笑道:「好,那我就靜候你的佳音了。」

    邯鄲榮不多廢話,下拜行了一禮,退出堂外,穿上鞋子,自去傳檄募糧。

    戲志才探頭向堂外看,看他出院去遠,轉臉笑對荀貞說道:「中尉,公宰剛健敢為,家又是本郡冠族,上有相君檄文、下有他親自操辦,募糧之事自是如反掌觀紋,手到擒來。」頓了頓,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卻也不能大意。」

    就像劉衡說的,今年顆粒無收,糧食本就緊俏,那些豪強大戶一個個都不是善男信女,向他們要糧實同於下刀割他們的肉,邯鄲氏、魏氏、樂氏這樣的士族或許還好說,有邯鄲榮出面,他們縱是不願,大約也不會生亂,可如楊氏、韓氏這樣的豪強卻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楊氏,因為荀貞沙汰郡兵一事,楊氏的族長對荀貞已經十分不滿,私下裡多次去拜謁段聰等郡中大吏、串聯縣中的大小豪強,隱隱有聚眾與荀貞相抗之意,募糧的檄文一下,可以預見必將會激起他更大的不滿,說不定就會藉機作亂,搞些風波出來。

    荀攸以為然,說道:「中尉,要不要把李倉、君卿召來?」

    荀貞擊黃髯前,把邯鄲縣的治安收到了手裡,交給戲志才負責。戲志才跟著荀貞來到趙郡未久,要想控制住地方的治安,非得有本地的縣尉配合不可,邯鄲右尉周良外謙內猾,不可用,戲志才乃重用左尉李倉。周良以段聰為後台,平時經常侵李倉之權,李倉銜恨久之,得了戲志才的扶持後,他遂反過來侵奪周良之權,現今已控制住了邯鄲縣內大半的治安。

    縣內的治安現多在李倉的掌控下,縣城的防禦和縣外的治安則在許仲的掌控下。

    荀攸提議召李倉、許仲來,卻是未雨綢繆,是建議荀貞先做好軍備,以免真的出現楊氏等豪強大姓抗令作亂之事。

    豪強大姓在地方上本就勢大,本朝自中興以來,各地州郡多次出現地方上的強宗右族圍攻郡縣吏員、乃至圍攻縣寺的事情,現今又是黃巾新破,郡中盜賊叢起,如果真的出現類似之事卻是半點也不奇怪。

    荀貞頷首說道:「公達所慮甚是。」

    即令侍衛堂外的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遣人去召李倉、許仲。

    ……

    卻說邯鄲榮出了中尉府,親去縣中諸姓家中傳達檄令。

    他這段日子早把縣中諸大姓家中各有多少存糧摸了個清楚,傳達完檄令後,即分別向各家提出要求他們出糧的數目,此數目分是各家存糧之五分之一。

    魏氏、樂氏這樣的士族果然雖有不滿,卻也沒有當面說什麼,只是敷衍諾諾。

    邯鄲榮也不和他們多搭話,讀完檄令、說過要求他們出糧的數目,即辭別離開,趕赴下一家。

    跟著邯鄲榮一起去各家宣讀檄令的中尉府吏員在路上忍不住問邯鄲榮,說道:「主簿,適才魏、樂兩家雖然當面沒有拒絕,可察其顏色、聞其言辭,卻俱是敷衍之辭,……,萬一他們不肯出糧,又該如何是好?」

    邯鄲榮冷笑了聲,說道:「卿不聞『殺雞儆猴』?找隻雞出來殺了,他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向魏氏、樂氏等居住在縣裡的士族、豪強傳達過檄令,邯鄲榮等人出城去楊家。

    入了楊家的莊園,傳過檄令、說過要求楊家出的糧食數目,楊家的家長楊深當著邯鄲榮的面就拉下了臉子,鐵青著臉一個字也不說。

    邯鄲榮說道:「楊公可是不願出糧麼?」

    楊深不滿荀貞損害楊氏的利益,這些天與段聰等郡中大吏來往甚密,並與縣中的大小豪強也來往密切,他原本是打算說動段聰、聚合諸家之力,把荀貞攆走的,——地方豪強驅逐二千石的長吏在本朝初年、中期與豪強圍攻郡縣吏員一樣,也都不是少見之事,這類事在近二三十年雖然不多見了,可也偶有發生,——卻不料還沒等他說動段聰,荀貞就先找上門要糧了。

    如果說荀貞沙汰郡兵、把楊氏安插在郡兵裡軍官幾乎淘汰一空只是損害了楊氏在縣中的力量的話,那麼現在荀貞開口要糧,而且一要就是他楊家存糧的五分之一,這就已經是在損害楊家的根本利益了。

    他寒著臉對邯鄲榮說道:「邯鄲主簿,你難道不知中尉此舉將會得罪多少人麼?主簿是本縣人,又何苦為中尉得罪縣人?」

    邯鄲榮正色說道:「榮雖是本縣人,然今出仕中尉府,就是中尉的掾吏。中尉募糧是為了擊討山中群盜,是為了保趙郡之安,我身為主簿,自當為中尉分憂。」

    「州伯統兵屯駐高邑,趙郡有事,高邑朝發夕至,稍許山賊,何必懼也?今豫人沽酒,何故妄與趙人索價?」

    「豫人沽酒,何故妄與趙人索價」,意即:買酒的是豫州人,何故向趙郡人索價?

    楊深這是在暗諷荀貞,意思是說:你想陞遷,所以帶兵打仗,可是為何向我們要糧?

    邯鄲榮勃然大怒,霍然離席,按劍趨身,直至楊深對面,嗔目斥道:「中尉雖是豫州人,賊卻在趙國境!高邑雖近,中山、常山亦有賊,倘若中山、常山、趙國同有事,州伯顧此失彼,焉能及時救我?又且,高邑距我縣數百里,賊近者距我縣不到五十里,設若變生肘腋,賊夜攻我縣,高邑救之可行?今王當賊眾,彼又欲引褚飛燕入我趙地,侵迫諸縣,楊公不思自保,仗區區一處塢壁、百數烏合,自以為安,豈不令智者不恥、勇者失笑?」

    楊深不意邯鄲榮驀然發怒,面色微變,身子往後挪了點,隨即復又挺直腰桿,迎著邯鄲榮的怒目,說道:「募糧之事,朝廷如有詔令,我傾家與之,可你有朝廷的詔令麼?只憑一道相府檄文就要我家納糧?我家的谷糧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我只知朝廷詔令,不聞相府檄文。」

    所謂「朝廷詔令」,在遇到邊亂、需要打仗而國庫卻又空虛時,朝廷常會下詔,問地方上的士紳、豪強借糧。如前些年擊羌,朝廷就借過糧。

    連「只知朝廷詔令,不聞相府檄文」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楊深這卻是擺明反抗到底的態度了。

    邯鄲榮盯著他看了半晌,回顏作笑,說道:「尊家自詡強宗,平素縱橫於郡縣,肆虐於鄉亭,既引民怨,而今外有群盜、流民遍野,復又吝嗇谷糧,視財貨重於性命,公是自取亡也!」

    邯鄲榮在說這句話時臉上雖帶著笑,然而語氣卻是冷冰冰的,如同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他說罷轉身,帶著從吏大步離開。

    楊深的幾個兒子也在堂上,見邯鄲榮如此「跋扈」,盡皆失色,一人說道:「中尉入境不足三個月,先後擊破左須、黃髯,聲威振盛,阿翁,就這麼拒絕他募糧之令,會不會?」

    又一人說道:「邯鄲榮說得也有道理,郡西山中群盜叢生,如不及早擊破之,終成我郡大患。」

    楊深陰沉著臉,說道:「正因如此,糧才不能借!」

    「阿翁此話何意?」

    「黃巾雖破,群盜蜂起,郡縣的路上早早晚晚、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流民,這世道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太平下來!在這種時候,谷糧就是命啊!他荀貞募糧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招兵!我家要是把糧食借給了他,他是能招來兵了,可我家怎麼辦?我家安插在郡兵裡的族人、賓客大多都被他逐走了,而今能夠依靠的只有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這百十號宗兵,如果我家把糧借給了他,我家的糧反不夠了,恐怕宗兵明天就會散去!他們一散去,咱們的性命誰來保護?」

    楊深從席上站起,走到堂門口,遠看著邯鄲榮等出了莊園大門,指著莊外,接著說道:「就不說郡西的群盜,只莊外路上那些日夜不息的流民就能壞了咱們的性命!」

    「話雖如此,可中尉若因此而怒?他手裡可有兩千多的步騎啊。」

    「有兩千多的步騎怎樣?他還敢遣派兵馬來把我家給滅了?他要敢這麼做,必激起眾怒,除非他不想在趙郡待了,否則他絕不敢這麼幹。」

    楊深這話說得對,且不說楊氏世居邯鄲,親友遍佈郡內,荀貞如果敢這麼做,只郡內各縣士族、豪強的兔死狐悲、群起攻之他就受不了。

    「阿翁說得是。」

    「不過,我聽郎中令等人說荀貞這個豫州兒過去的事蹟,此人看著雖然儒雅,處事卻極是果決狠辣,他既敢請得相君檄文,向諸姓借糧,必有後手,我家卻也得及早預備。」

    「如何預備?」

    「我現在就去縣裡拜見郎中令段君,汝等速去韓氏等各家請他們的家長今晚來咱家裡,我要與他們密議應對此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3
57 我為君取彼良駒(三)

    楊深驅車入邯鄲縣城,拜謁段聰。

    今天非休沐之日,段聰在官寺裡,楊深到的時候,邯鄲右尉周良也在。

    段聰是中常侍段珪的侄子,身為千石的郎中令,在趙郡之地位也不低,僅次於傅、相、中尉,頗有權柄,平常身邊自有一幫阿諛之徒簇圍,在這些巴結討好他的郡吏、郡人中,周良、楊深是最得他喜歡的。

    周良年五十餘了,在官場上混跡了幾十年,善能察言觀色,極會度人心思,是個奉承人的好手。楊深家大業大,出手大方,每次來拜見段聰都會帶一些珍貴的禮物,並且對段聰執禮甚恭。世人誰不喜歡被奉承,又誰不喜歡財貨呢?段聰對周良、楊深有特殊的好感也實屬正常。

    段聰正與周良在堂上投壺飲酒,觀歌舞作樂,聽得楊深來了,忙就請他入內。

    楊深把坐車、隨從俱留在郎中令官寺的院裡,獨自一人,親手捧著黑底紅漆的禮盒登堂入室。

    「今兒個日暖風美,楊公不在家裡享福,怎麼卻又來我這兒了?」

    楊深跪拜堂上,奉上禮盒,說道:「正因風暖日美,思念段公,故此不請自來,冒昧冒昧!」

    堂上的侍吏接過禮盒,轉呈給段聰。

    楊深送給段聰的禮物要麼是昂貴的珍寶,要麼是西域來的新奇玩意,每次都讓段聰很滿意。段聰看到禮盒,臉上就露出笑容,不過卻沒當著楊深的面打開看,揮了揮手,示意侍吏退到一邊,請楊深起來,吩咐落座,笑道:「楊公實在太多禮了,每次都這麼客氣。」

    「段公名族之後,為造福鄙郡而離開繁華之洛都,來到我們這個偏僻的地方為吏,深忝為本地黔首,怎能不對公畢恭畢敬呢?」

    「哈哈。……,楊公,你有心事麼?我怎麼看你眉頭深鎖。」

    「這……。」

    「有話就說。」

    楊深離席下拜,說道:「深雖年老,卻竟還藏不住心思,慚愧慚愧。既被段公看出來了,深也不就隱瞞了。」

    「說,是什麼為難事?我來替你做主。」

    「是。……,段公,有件事,不知公知否?」

    「什麼事?」

    「中尉借了一道相君之檄令,欲向吾郡百姓募糧。」

    荀貞是上午才請來的檄令,段聰卻是不知此事。他「噢」了聲,說道:「中尉欲向百姓募糧?」

    「是也。」

    「……,這也不奇怪。經黃巾之亂,郡庫缺糧,連流民都賑濟不了,朝廷又應州伯之請,減免了本州一年的田租,郡裡缺糧的窘況怕是至少還得延續一年。中尉入趙地不到三個月,先後兩次用兵擊賊,耗費的糧秣不少,而猶有王當未滅,為了平定賊亂,也只能向百姓借糧了。」

    「是,是,……,話是如此說,可,……,唉,本地的百姓也沒糧啊!」

    段聰不傻,雖然不知荀貞請來的國相檄文之具體內容,可卻也能猜出:楊深所謂之「欲向吾郡百姓募糧」必實為是荀貞欲向本地的豪強大戶募糧,荀貞是絕不可能向貧寒之家下手的。

    他看了眼楊深,心道:「這定是中尉遣人去他家借糧了,他不肯出,所以來找我求助。」

    如前文所述,段聰不是一個清廉的能吏,可卻也不是一個驕橫的跋扈之人,平時他也就是收收賄賂,做些徇私舞弊之事,並沒有主動殘害過百姓,對荀貞募糧擊賊之舉,他心底是頗為贊成的,沉吟了片刻,笑對楊深說道:「楊公是想?」

    「深斗膽,為吾郡百姓著想,想請段公去見一見相君,懇求相君收回這道檄令。」

    段聰說道:「相君檄令已下,豈能收回?就算我去說,怕也無用啊。」

    「可方經黃巾之禍,吾郡百姓確實……。」

    「這樣吧,……,楊公,要不我去找中尉說說,請他稍免些你家該出的谷糧,如何?」

    段聰旁聽過荀貞「論賊」,知道郡西山中的群盜確是趙郡之大患,也知道一因民間缺糧之故、二因流民日多之故,明年春時恐怕會出現更多的盜寇,如不及早將王當擊滅,形勢必定會更加惡化,他雖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想法,卻畢竟良心未泯,也做不到坐視不理,任賊患越演越烈,並且他對荀貞有好感,也不想做這種在背後給荀貞使絆子的事兒。

    就且不說段聰若是去找荀貞為楊深說情,荀貞會不會答應,只說楊深聽了段聰此話就很不樂意。楊深是一粒米都不想出,段聰說的卻是請荀貞「稍免些他家該出的米糧」。

    楊深跪伏在地,心道:「如只是叫豫州兒稍免些他要我家出的谷糧,我何必找你!」心中不滿,嘴上愈發恭謹,說道,「深卻非是為我楊氏一家,不瞞段公,韓氏等家也在被募糧之列。黃巾禍亂數月,抄掠郡縣,此段公之所親見,我等民家因小有家訾之故,受禍尤重,糧確是還剩存了一點,可小民等家卻均宗族眾多,這剩下的一點糧還不夠自用,如何能再上繳郡府?」

    他叩頭說道:「『相君檄令已下,豈能收回』,段公此話說得甚是,是小民考慮不周。要不這樣,小民願與韓氏等家共寫一道陳述實情的文書,只請段公幫小民等呈交給相君即可。此事過後,不論相君是否會收回成令,小民等均有重謝奉與段公席前。」

    如只是一道文書,楊深自己即可以呈交給國相劉衡,之所以讓段聰轉呈,卻還是想借用段聰的背景,上借段聰在朝中之靠山、下用楊韓諸家在地方之勢,希望能以此促使劉衡收回檄令。

    段聰不傻,一聽即知楊深之意,為難地說道:「這?」轉顧周良,以目示意,讓他開口解圍。

    段聰這卻是找錯了人,周良早就對荀貞給李倉撐腰、侵奪自家之權不滿,想報復荀貞了,之前也曾對段聰進過讒言,只是段聰沒有聽。

    剛在聽了楊深說荀貞打算向郡中強宗大姓募糧,周良聽入耳中,臉上沒甚麼表情的變化,心裡早已是樂開了花,想道:「豫州兒不知天高地厚,自恃是州伯的愛將、有些軍功,居然把手伸向了郡縣大姓!此即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也!」

    他只當未見段聰的轉顧,深蹙眉頭,唉聲嘆氣。

    段聰奇道:「周尉緣何長吁短嘆?是為楊公之事麼?」

    「良卻非為楊公之事,而是為段公心憂。」

    「為我心憂?此話怎講?」

    「段公,我聽說何伯求來我邯鄲了?」

    「是啊,不過昨天已經走了。」

    「段公素好賢敬士,何伯求海內知名,他既來邯鄲,想必段公必與他相談甚歡了?」

    「說來可惜,何伯求來邯鄲後,我雖登門造訪過,卻因他事忙而沒能相見,總共只見過他兩次,一次在相府,一次是在迎中尉凱旋時,當時在場的人都很多,均未能與他詳談。」

    「可我卻聽說他與中尉私下裡有過長談?」

    「中尉凱旋的當夜,何伯求住在了中尉府,何伯求與中尉家是故交,他兩人暢談不足為奇。」

    「段公,良正是為此心憂啊。」

    「這有何可憂之處?」

    「敢問段公,何伯求何許人也?」

    「如周尉所云:海內名士也。」

    「敢問段公,中尉又何許人也?」

    「中尉出身荀氏,名門子弟,以功為趙中尉,器量雅偉,英明強幹,知兵善戰,美材也。」

    「我素聞何伯求與袁本初為友,乃黨人餘孽,而荀氏亦黨人餘孽!」周良起身下拜,提高了語調,說道,「何伯求無緣無故忽來我趙郡,與中尉密談之後便即離去,段公,難道不覺得這其中透著古怪麼?」

    「古怪?」

    「公之從父乃是當朝中常侍,中尉、何伯求均是黨人餘孽。段公,……。」

    段聰楞了下,打斷周良的話,放聲而笑,指著他,笑道:「周尉,你是又想說中尉欲圖害我了麼?」

    「不可不防也。」

    段聰連連搖頭,說道:「中尉謙虛文雅,絕非背後害人之人,且我與中尉相識以來並無過節,相交和美,他怎會害我?」

    「段公如不信,良有一計,可試中尉心意。」

    「何計也?」

    「中尉擊破黃髯,大勝歸郡,段公可以此為藉口請他明晚來府中夜宴。」

    「請他赴宴?」

    「然也,他如應邀而來,那麼就是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錯他了,可他如不肯來?」

    「那又如何?」

    「誠如段公所言,自中尉來我郡後,公以熱誠待他,公既以熱誠相待,而他卻不肯赴宴,這不就很說明問題了麼?他對公必有所圖!」

    段聰遲疑說道:「這不好吧?」

    楊深伏地在側,聽了半晌周良的話了,暗翹大拇指,心道:「豫州兒是士家子弟,郎中令是宦者子弟,此兩者冰火不容。我聽說豫州兒的族人昔也在禁錮之列,不論是為了他自己在士林裡的名聲,還是因為族中長輩的壓力,郎中令的這個夜宴之邀,豫州兒想來十有**都是不會接受的!周良此計,妙也妙也!」連忙開口出聲,幫給周良敲邊鼓,說道,「這又什麼不好的?中尉大勝歸郡,段公身為郡府大吏,給他擺個慶功宴是情理中事,他若來,則公與他的交往以後必會更加和美,他如不來,卻也正好能看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段聰猶豫再三,終於被周良、楊深說動,答應了此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6
58 我為君取彼良駒(四)

    段聰的請柬放在案頭。

    荀貞輕撫頷下短髭,笑對戲志才說道:「公達,你說楊深今日又去拜謁郎中令了?」

    「是。」

    「他前腳剛離開郎中令的官寺,郎中令後腳就送來了這道請柬,說要給我慶功,……,我上次擊斬左須後,郎中令可有說過給我慶功麼?」

    「沒有。」

    荀攸笑道:「此定是楊深不願出糧,所以去央求郎中令,郎中令因而設宴邀中尉,想來不外乎是欲在酒宴上為楊深求情。」

    荀貞明知楊深對他深懷不滿,在私下裡串聯縣中的大小豪強,為了保證募糧此事的順利進行,當然不會不派幾個人暗中監視楊家。楊家今天的所有舉動,包括楊深幾個兒子分頭去邀請縣中的豪強諸姓晚上去他家赴宴,以及楊深進城去找段聰,都在他的耳目之中。

    上次擊滅左須後,段聰沒有給荀貞擺酒請功,這次擊破黃髯他卻送來請柬,而且是在「募糧」這個敏感時刻,是在楊深見過他之後送來的請柬。

    戲志才、荀攸均聰明之士,自一眼就能看出此中必有玄虛。只是他兩人雖然聰敏,可卻不是「多智近妖」,沒能猜對段聰邀荀貞赴宴的真正目的。

    不過這也不要緊,只要猜出和楊深有關,這就足夠了。

    戲志才問荀貞:「郎中令的這個慶功宴,中尉去麼?」

    「郎中令好意為我慶功,我怎能不去?我當然要去!」

    荀攸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中尉剛答應了何伯求,要與袁本初聯手誅滅宦官。郎中令乃是中常侍段珪之從子,中尉要是去赴他的宴,萬一消息傳出,被何伯求等得知,會不會以為中尉首鼠兩端?」

    「哈哈,公達,你多慮了。就不說我與郎中令同郡為吏,彼此有些來往實屬正常,就說除宦,卿博讀兵法,豈不聞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善用兵者隱其形,有而示之以無,越是要除宦,就越需要敷衍他們,越不能提前暴露我等的真實想法啊!君子相交,貴乎以信。我的為人處事,何伯求、袁本初應有耳聞,斷然不會因此生疑的。」

    「中尉說得是,是我多慮了。」

    在「兵者,詭道也」這方面,戲志才和荀貞的想法一樣,沒有過多地考慮要不要去赴段聰的宴,他更多考慮的是楊深,沉下臉色,說道:「上次中尉沙汰郡兵,楊家就上躥下跳,到處串聯,這次中尉募糧,又是楊家頭一個跳出來作梗。中尉,這楊家世居邯鄲,宗族強大,親友、故交眾多,不少強宗大姓以他家為馬首是瞻,他如是鐵了心抗令不從,怕會是個大麻煩。」

    戲志才這是在擔憂如果楊家抗令不從的話,其它的豪強大姓會以他家為榜樣,也都拒不出糧。

    「募糧一事,我已交給公宰全權辦理。我相信以公宰之能,必不會使這樣的事發生的。」

    「萬一如此呢?」

    荀貞沒有立刻回答戲志才。

    他拿起請柬,交給侍立在案側的宣康收好,離席起身,緩步行至堂門口,負手觀賞院中蕭瑟的花木,又遠眺高朗的藍天,白雲朵朵,碧空如洗。戲志才、荀攸、宣康或跪坐、或站立,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聽到他悠悠吟誦了一句詩:「飛黃騰踏去,哪裡顧蟾蜍?」

    ……

    也不知從何時起,荀貞常喜遠望天空,但他遠望天空卻非是為了求得心情之寧靜,每一次望向蔚藍而無垠的天空的時候,他總會看到有一隻振翅的雄鷹翱翔掠過。

    打熬拚搏多年,多少日夜的親力親為,多少次的親身犯險,終有今日之地位,麾下數千步騎,左右良材濟濟,秩比二千石,名聞數州間,更如今躋身入袁紹一黨,眼見著再過不了幾年關東的群雄就要並起,在這個關鍵之時刻,任何擋路的人、事,他都會毫不留情地將之掃除。

    ……

    是夜,荀貞赴段聰之宴,笑談歡飲,盡意玩樂,與段聰同醉,半夜方歸。

    次日中午,段聰睡醒,宿醉頭疼。

    頭雖很疼,他的心情卻很好,令人召來周良,說道:「中尉不但赴了我的宴,而且歡飲到夜半,我與他俱醉。中尉如有害我之心,豈會如此?周卿,以後毋要再詆毀中尉了!」

    段聰後半段話語氣轉為嚴厲,大冷的天,周良額頭沁出冷汗,他無話可答,只能伏跪地上,唯唯諾諾。出了段聰家,他望向城西的中尉府,沮喪地想道:「豫州兒數次召我,喜怒不形於色,我知他城府深沉,卻未料到他的心思竟深到這等程度!何伯求豈會無緣無故地來見他?必是來找他商議與宦者為敵的無疑!只可恨他居然能聲色不露,只可惜郎中令看不出來。」

    儘管不甘,既然說不動段聰,他一個小小的邯鄲右尉就算再痛恨荀貞,卻也是無計可施了。

    一輛輜車從街上粼粼地行過,周良的一個從吏奇道:「咦,這不是相府功曹魏君的車麼?他這是要往哪裡去?」

    輜車是從相府的方向來的,往北邊去。

    這個從吏恍然大悟,接著說道:「是了,魏氏的家長就在前邊的裡中住,魏君這定是去拜見他家家長的了。古怪,這會兒去拜見家長卻不知是為何事?」

    「還能是為什麼?今天又非是魏君的休沐之日,他不在相府裡隨侍相君,卻去拜見他家的家長,除了是為了『募糧』還能是為什麼?」

    周良雖是個小人,可卻也有他的長處,他五十多歲了,在官場裡混跡了幾十年,用後世的話說,早就是個「老油子」了,極能猜測人的心理。

    他這隨口一句,正猜中了魏暢去拜見魏氏家長的原因。

    魏暢體弱,前陣子沉綿病榻,病情反覆,時好時壞,直到近日才算大好了起來。他是相府功曹,相府裡的大小檄令都避不開他,荀貞去請劉衡下令募糧的當時,他就知道了這件事,當時就想回族裡去給族長出些建議,只是當時太忙,沒能抽出空來,拖延到今日才能出來。

    坐在輜車裡的他沒有看到路邊的周良,他端端正正地跪坐車室內,正在回憶當日荀貞請到檄令離開相府後的情景,他當時又一次勸說劉衡要提防荀貞侵奪相權。

    他說道:「中尉連戰凱旋,兵威大振,復開襟下士,對貧賤者益加敬,接連辟用程嘉、岑竦、陳午諸人。程嘉者,郡人呼為『凍梨裳』,短小醜陋,歷任的郡縣長吏均不辟用,而中尉獨用之。岑竦者,其母久有賢名,竦亦知名郡縣,而因家貧不得郡縣重用,中尉又獨用之。陳午者,鄉亭斗食,襄國令姚昇不擢之,而中尉又獨用之。

    「擊黃髯一戰,程嘉、陳午均立功勞。此三人者,或貌醜、或貧家、或不通經書,俱有短處,而中尉獨能用其才幹,如中尉者,可謂知人善用也,而觀中尉之用人,亦可見其志存高遠,既存高志,又立兵威,並擢賢才,此非肯居人下者也。中尉今又募糧,欲大擊山賊,待其功成之日,……,相君,趙郡之權,暢恐將盡出於中尉府,而相君將只是備位而已了啊!」

    魏暢不知荀貞評價他:雖然有智,但卻不知荀貞之志。從荀貞的角度來看,魏暢擔憂他會侵奪劉衡的相權很可笑,可是在魏暢看來,荀貞在郡中的聲譽日隆,擔憂他會侵奪相權卻也是合情合理。——只能說,魏暢與荀貞兩人站的高度不同,所以看到的東西不同。

    只是,魏暢雖盡忠劉衡,劉衡卻仍如上次一樣沒有聽從他的諫言,不但沒有聽從,而且依舊讚頌荀貞的軍功,說道:「中尉來前,邯鄲幾失,中尉今至,賊不敢出山。」反過來勸魏暢,「中尉擊賊,是為了保趙境安定,卿趙人也,族姓為趙郡之望,何故數與中尉為難?」

    魏暢無可奈何,只得罷了。

    ——從此一事卻可看出兩件事:其一,自然是荀貞在趙郡的名望越來越高,其二,則是荀貞在人際交往方面的確有他的長處,他對劉衡一直非常恭謹,時刻恪守中尉的本分,半點也不逾權,兼之他荀氏的出身、儒雅的言談舉止,深得了劉衡之信賴。

    上次荀貞遣散郡兵後,魏暢就特地去拜見過魏氏的家長,並提前告訴魏氏的家長,荀貞將來必會募糧徵兵,這次又去,卻是擔憂魏氏的家長會因為可惜糧谷而得罪荀貞。

    到了魏氏家長魏松的家中,他開門見山,說道:「為安趙郡計,相君事事依從中尉。中尉外雖儒謙,內實剛強,昔在潁陰西鄉為有秩薔夫時,便曾斬除鄉中豪強第三氏一族,潁川郡中頗有視其為酷吏者,今他欲擊賊者,此又確是利郡利民之事,既然相君依從中尉,那麼我家乃邯鄲冠族,趙郡郡姓,在此事上就只能順從,族父請儘早把應募的谷糧交去中尉府吧。」

    荀貞內在剛強,劉衡不會出面反對他募糧,擊賊又確是利郡利民的好事,募糧非是亂命,幾個方面加在一塊兒,魏家就算不樂意出糧,也只能接受了。

    ……

    邯鄲榮傳下募糧檄令的第三天,邯鄲氏、魏氏先後如數納上糧谷。

    邯鄲氏是因邯鄲榮之故,魏氏是因魏暢的勸說之故,別的士族、豪強可就沒有這麼容易出糧了。

    邯鄲榮又等了兩天,其間零零散散的只有幾家與邯鄲氏、魏氏交好的大姓交上了糧谷,如楊氏、韓氏等豪強大族卻是沒一個來交納的。

    宣康憂心忡忡,在堂上搓著手轉來轉去。

    荀貞正在批閱許仲遞上來的軍文,軍文兩方面的內容,一個是何儀和那些重傷員的傷勢均漸好,一個是上次擊黃髯,部中損失了一些鎧甲、刀戈,需得盡快補充。

    何儀等重傷員的傷勢漸好是好事,那麼重的傷居然都被樊阿醫治好了,這更使得荀貞增強了把樊阿招攬到麾下的想法。補充鎧甲、刀戈不是難事,郡府有兵庫,寫道公文呈給劉衡就是。荀貞吩咐侍坐在邊兒上的李博負責起草給劉衡的公文,抬起頭,看見宣康轉來轉去的。

    他笑問道:「叔業,在為何事發愁?」

    「荀君,募糧的檄令已經下去五天了,卻還沒幾家來納糧啊!」

    「邯鄲氏、魏氏等幾家不是已如數交上了糧麼?」

    「邯鄲氏、魏氏雖為邯鄲冠族,可他們家裡沒有多少田地,遠比不上楊氏、韓氏,他們幾家交的這點糧谷還不夠三千人一月吃用,又有什麼用?」

    士族和豪強是有區別的,不少士族為了家族的清譽,並不蓄田積財,如許縣陳氏,陳寔名重海內,可家裡卻沒有多少余財,又如荀氏,從荀淑這一代起,荀家就是每當家產增加便就分給親、友,邯鄲氏、魏氏雖然比不上陳氏、荀氏這麼清高,可族裡卻也是沒有太多田地的。

    要說邯鄲真正有田有糧的大戶,還得是楊氏、韓氏這樣的豪強。

    楊氏有良田百頃,韓氏亦有田數十頃。

    百頃即萬畝,收成好的年份,除去門客、徒附之所得,楊家一年即能得糧數萬石,足夠養三千兵卒大半年。今年雖顆粒無收,往年的存糧也有很多早被賣掉,可楊家現有之存糧卻仍是有不少的,邯鄲榮計算過,按五分之一來募糧的話,只楊家交納的糧就夠三千兵卒兩月之食。

    這麼大數目的糧谷,楊家怎肯老老實實地交上?

    宣康說道:「要是楊家、韓家不肯交?」

    荀貞卻似對此毫不擔心,笑道:「且看公宰手段就是。」

    ……

    邯鄲榮的手段和荀貞當年誅滅第三氏的辦法如出一轍:蒐集諸家不法之事。

    只是,荀貞蒐集第三氏的不法之事是為了滅其族,邯鄲榮則是為了迫諸家交糧。

    ——要說起來,邯鄲榮迫諸家交糧所用的手段和荀貞滅第三氏的辦法之所以會一樣,原因卻是不言而明:他倆都是有官身的人,手裡握著權力,要想達成目的,從律法上下手自是最方便快捷,而且也不會落人把柄。

    但凡豪強之族,必有不法之為,邯鄲榮是本縣人,生於斯、長於斯,對本縣的諸姓豪強知根知底,對他們族中子弟以前做過的不法事也多有所聞,只要下些功夫就能蒐集到足夠的證據。

    他等了兩天,第六天早上遂分遣府吏,召縣中諸大姓的家長來中尉府,唯楊氏、韓氏不召。

    荀貞至趙郡不到三個月,接連擊滅左須、黃髯,聲威赫赫,諸姓的家長固然賴楊氏為倚,楊氏不交谷糧,他們也裝糊塗,樂於不交,可在得了邯鄲榮的相召後,卻不敢不來。

    十餘家大小豪強、士族的家長絡繹紛至,入中尉府,進主簿院,到得堂上對坐,等候邯鄲榮。

    諸家到齊後,等了多時,天將中午,邯鄲榮才出現,他帶劍著履,大步登堂,穿過對坐兩側的諸家的家長,在他們的目光中徑行至案前,拿起事先放在案上的一卷竹簡,不坐,亦不入案後,便就在案前轉過身來,面對諸家家長,展簡讀之。

    他的聲音本就大,如金石之音,此時迴蕩在堂中,落入諸人耳中,更是如鐘鼓轟鳴,——他讀的卻是在座的諸家家長之一往日犯下的不法之事,讀完,他不看諸人,翻過一頁竹簡,接著往下讀,卻是另一個在座族長的不法事,又讀完,他抬起眼,簡潔地令道:「收治送獄中!」

    邯鄲左尉李倉不知何時候在了堂外,立刻帶縣吏入,即刻將這兩個族長收拘,押送著回去了縣寺。

    滿堂在座諸人懼皆駭然。

    邯鄲榮環顧餘下的諸人,舉起右手裡的竹簡,說道:「此卷竹簡共有五十餘簡片,我適才所讀的只是其中的十分之一,餘下的內容我雖未讀,然諸公應也心中有數,知道是什麼了!」

    在座諸人面面相覷,有的汗出如漿,有的面現忿然,有的手足無措,有的驚疑不定。

    一人壯起膽子,說道:「君雖中尉主簿,然亦我趙人也,我等亦趙人也,何苦相煎?」

    邯鄲榮按劍揮袖,嗔目叱道:「我所煎者,賊也!諸公請歸,明日我當再召諸公見。」說完,也不管在座諸人的表情各異,更不給在座諸人說話的機會,拿著竹簡昂然出堂,不顧而去。

    這天下午,邯鄲縣寺的犴獄裡,拷掠慘叫之聲不絕。

    諸姓族長在縣寺裡都有關係,打探到這個消息後無不懼怕,不少人痛罵邯鄲榮,楊深就是其中一個。

    楊深雖不在今日邯鄲榮的召喚之列,可他消息靈通,中午的時候就聽說了這件事,再又打聽到被捕拿的那兩個族長被李倉拷掠之事後,頓時破口大罵:「邯鄲小兒這是鐵了心要給豫州兒做殘我趙郡的鷹犬了!」馬上叫他的幾個兒子再去諸姓家長的家中,給他們鼓氣。

    只可惜,諸姓的家長已被邯鄲榮不顧情面、雷厲風行的所為嚇破了膽子,全沒了抗拒荀貞的勇氣,便是楊深的幾個兒子口吐蓮花也挽不回形勢了。

    次日,昨天被邯鄲榮召到中尉府的諸姓家長皆引奴驅車載糧送中尉倉。

    邯鄲縣的另一個大士族樂氏的家長和楊氏、韓氏一樣,本來是沒有被邯鄲榮召去相見的,但卻也不敢再拖延,亦老老實實地把糧交上了。

    至此,縣中諸家仍沒有交糧的,只剩下了楊氏和韓氏。

    韓氏觀望了半天,未到下午,邯鄲縣寺傳出消息,被捕入獄的兩個家長在獄中被拷掠死了。韓氏的族長大驚失色,緊接著又聽聞邯鄲榮復遣李倉至此兩個家長的家中,又宣其子弟宗人不法事,亦俱拿入獄,又沒收此兩家的家產,谷糧財貨盡入官有。這簡直就是荀貞當年誅滅第三氏的翻版,而且比荀貞當年的手段更加酷烈,竟直接把這兩姓的族長刑殺在了獄中。

    韓氏的家長怯懼了,不敢再硬頂了,下午即遣奴客引車獻糧。

    得知韓氏服軟獻糧,邯鄲榮進見荀貞,拜地說道:「除魏氏外,餘下諸家均已借糧。」

    ——荀貞募糧得有個說法,不能白拿,用的名號就是「借」,雖然大家均心知肚明,有「借」怕是無「還」,至少在荀貞任上,這些糧是別想著他會還的。

    「噢?諸家都已借糧了?公宰,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天,諸家就都把糧食送來了,好啊,你此事辦得好啊!」

    「只是楊家卻仍不肯借!」

    「你情我願才叫『借』,他家既不願意,那就不借。」荀貞頓了一頓,又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中尉府借糧是為了擊賊保境,也是為了保縣內諸家之安啊,楊家既不肯借糧,那萬一有賊寇侵擾他家,我等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郡也好、縣也罷,對長吏而言,治理地方最大的阻礙就是來自地方上的豪強,這也是為什麼有漢一世常見郡縣之有為長吏誅除郡縣豪強的緣故。

    打個比方,豪強就是荊棘上的刺,不把他們整治得服帖了,政令就無法暢通,而要想整治他們,也正如刺扎入手中會流血一樣,不發生點流血事件是不可能讓他們老實的。

    就拿荀貞曾任職的西鄉來說,高素毆打過相當於後世副鄉長的西鄉鄉佐,第三氏明擺著不服他的管制,要非他先是為了程偃而折服高素,繼之果斷辣手誅除了第三氏,那麼他在西鄉的政令就不會有人聽從。小小一個西鄉尚且如此,況乎一縣、一郡?

    漢時受禮教的影響未深,承戰國餘烈,民風剛勇,豪強林立,巨富者橫行州郡,桀健者稱雄閭裡,多豪猾之民,要想做好一任地方長吏,不能只宣揚德化,還得能專事威斷,有膽量族滅奸軌。「酷吏」一詞在漢時雖不算褒義,可也非貶義,如被後世稱頌的強項令董宣,便是光武皇帝年間的一個有名「酷吏」,他任洛陽令時,搏擊豪強、莫不震憟,京師號為「臥虎」。

    荀貞到趙郡上任以來,一直忙於練兵、擊賊,恪守中尉的本職,不干預民事,郡裡的豪強大姓如果不阻礙他的事情,再驕橫、再跋扈,他不會去理會,可一旦阻礙到他的事情,可就是「飛黃騰踏去,哪裡顧蟾蜍」了!

    就如楊深所言,邯鄲榮既投到荀貞門下,為了重振家聲,確是堅決要做荀貞的鷹犬了。他奮然說道:「月前中尉微服行縣,出邯鄲縣時,嘗於郎中令所住的裡外見到楊深的轅馬,兩次贊為好馬。今一縣之中,唯楊氏拒不交糧,不除滅之,中尉之威無以伸。我必為君取彼良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6
59 吾候諸君久矣

    楊氏是邯鄲大姓,要想整治他們不容易,邯鄲榮雖說誓要給荀貞取楊深的那匹胭脂馬,可短期內卻也是無從下手。

    放下邯鄲榮緊盯住楊氏、尋機動手不說,只說這次募糧,儘管楊氏咬著牙、死命頂到了最後,一粒米也沒有出,可只邯鄲氏、魏氏、韓氏、樂氏等家出的糧就已足夠三千兵卒吃用大半年,有了這堆積如山的谷糧在手,可以招募新卒了。

    戲志才是中尉丞,招募新卒的任務理所應當由他負責,荀貞令許仲、程嘉、宣康為其副手。

    在展開招兵工作之同時,對餘下幾個縣的募糧工作也正式開始,這項工作仍由邯鄲榮負責。

    有邯鄲縣的例子在前,易陽、襄國等四縣的士族、豪強均沒有出現如楊氏這樣拒不應募的。

    邯鄲榮所過之處,車糧載滿,穀米雲積。

    邯鄲縣是趙國的都城,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繁華的大城,相比之下,易陽、襄國等四個縣皆不如邯鄲縣富足,各縣的豪強大戶沒有邯鄲縣那麼多,「借」給中尉府的谷糧自也就比不上邯鄲縣,不過,四個縣納出的糧食合在一起,卻也還是遠比邯鄲縣所出之糧為多的。

    這其中,又尤以襄國、中丘兩縣納的糧最多。

    這卻是因為襄國令姚昇、中丘丞蒲滬以及中丘冠族盧氏極力配合邯鄲榮之故,——這個中丘冠族盧氏就是邯鄲榮的妹婿盧廣之家,邯鄲榮親來辦差,做為姻親的盧氏當然要鼎力協助。

    說起中丘丞蒲滬,荀貞此前微服行縣,聞其能名,兩次去縣寺造訪他均未能相見,邯鄲榮這回去中丘倒是見著了,不但見著,回到邯鄲後還給荀貞帶了一個新聞。

    交割完從各縣收來的糧食,荀攸、李博等指揮著府中吏卒將之運往中尉府的倉庫,邯鄲榮與荀貞在堂上閒談。

    「兵法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餉者,軍之重事也。不管是擊賊、抑或是招兵,都得有糧才行。昔高祖皇帝云:『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公宰,卿即我之趙郡蕭何也。」

    募糧這種事必須、也只能依靠本地人去做,要是換了戲志才、荀攸、許仲等去做這件事,大概也能把這件事辦成,可絕對比不上邯鄲榮辦得這麼幹脆利索。

    從開始著手在邯鄲縣募糧,到整個趙郡募糧結束,邯鄲榮統共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可謂神速。

    邯鄲榮謙虛了兩句,笑道:「中尉之前行縣,兩訪中丘丞蒲滬皆未能得見,榮這次去中丘卻是見著他了,並把中尉兩次造訪他的事兒告訴了他。他很是惶恐感激,只是因為縣中無令,他身為縣丞,需得操勞一縣之事,無暇分身,故此沒能與榮同回邯鄲,來拜謁中尉。」

    「早半個多月前我就聽相君說朝廷給中丘任了個新縣令。怎麼?這位新縣令還沒有到任?」

    荀貞雖把招兵的工作交給了戲志才、許仲、程嘉、宣康,但招兵是大事,新卒的素質會直接影響到日後部隊的質量,所以他也沒閒著,時不時地會到招兵現場去看一看,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兵營裡親自把關檢驗那些招來的新卒,對近期郡中和各縣的官場變動不太清楚。

    半個多月前,國相劉衡曾對他說過:中丘無令,民無主,朝廷已擢任渤海人王晉為新縣令。王晉,冀州渤海郡人,少年時即聰明秀出,及長博覽典籍,名聞州內,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儒士,按說早就該出仕了,只是因為他昔年的授業恩師是個黨人,他受到波及,長久地受到禁錮,直到如今。渤海郡臨渤海,在冀州的最東邊,離趙國不近,可再不近,畢竟是在一州之中,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從渤海來到中丘上任了。

    邯鄲榮嘆了口氣,說道:「我正要對中尉說:王晉病故在上任的途中了。」

    「啊?」

    「可惜啊。王晉有明惠之文名,受黨錮多年,終得解禁,起家即被朝中拜為中丘令,卻竟病故途中,一身才學德能不得施展。」

    「這還真是挺可惜的。」

    近二十年的黨錮,天下的名士幾被一打盡,王晉還算好的,至少熬到瞭解禁、被拜為中丘令的這一天,不知多少空負才能之人連這一天都沒看到,在禁錮中懷著憤慨、憂心鬱鬱而終。

    荀貞不認識王晉,以前也沒有聽說過王晉的名字,對他的病故只是惋惜而已,邯鄲榮是冀州本州人,久聞王晉之名,今知其病故,非常慨嘆。

    時已十一月,北風冰寒,雖穿著厚衣,跪坐堂上依然冷得刺骨,他顧望院中落完了葉子的花木,感慨地說道:「此去各縣募糧,在襄國時,襄國令姚昇置酒宴我,於席上擊箸放歌,歌曰:『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飈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長苦辛』。唉,人生就像寄旅一樣只有一世,猶如塵土霎那間便被這疾風吹散。這院中的花、木的葉子被北風催落,待到來年卻春暖卻又能葉滿枝頭,歲枯歲榮,而我等一旦飄逝,卻就無法再榮了啊!」

    荀貞曾說:聞燕趙之士慷慨悲歌。

    事實上,慷慨悲歌的不止燕趙之士,兩漢之士多存有人生易逝、立功名當趁早之念。

    荀貞笑道:「卿名『榮』,何懼不能再『榮』?」

    望向院中,看著落盡了葉的花木,荀貞不覺想起了初來趙郡時沿途所見之綠葉蔭蔭、花滿鄉野,口中雖調笑邯鄲榮,心中免不了亦生出些「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嘆,神思飛遠之際,正好瞧見夏侯蘭黑衣按劍的步入院中,忽憶起了趙雲。

    與趙雲一別,忽忽已有數月。那個跪坐在梨花樹下讀書的雄壯青年也不知近況如何?

    夏侯蘭在堂外脫去鞋履,登入堂中,下拜在地,待要說話,荀貞卻止住了他,召手示意他近前,待他來到案邊,吩咐說道:「為我研墨。」

    夏侯蘭開硯取墨,注水研之。

    等他研好,荀貞鋪紙在案,提筆多時,不知該寫些什麼才好,驀然想起數句詩,乃蘸墨疾書:「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寫罷捲起,用印泥封好,召侍立堂外的典韋進來,令道:「去看看後院的寒梅開了沒有,如果開了,采一朵放入錦盒中,如果沒開,就折一枝葉亦放入錦盒裡,遣人將錦盒與此封信送去常山真定,當面交給趙雲。」

    典韋應諾,捧著書信自去。

    荀貞笑問夏侯蘭:「卿隨我來邯鄲,離家數月了,與家中可有書信來往?要不要寫一封家書,一併送去?」

    夏侯蘭離開案几,回到堂中,復下拜,恭謹地答道:「蘭與家中常有書信,前日才剛送走了一封家書,不勞煩中尉了。」

    荀貞點了點頭,問道:「你來見我是為何事?」

    「今天又召了二百餘人,戲君、姜君令我來請問中尉,不知中尉何時去營中檢驗沙汰?」

    流民太多了,又已漸深冬,流民缺衣少食,見荀貞招兵,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是全郡的流民都蜂擁而來,雖然招收的條件很嚴格,身高、年齡、出身、力氣、膽氣等各方面的要求均很高,可自招兵以來,每天都能招到幾百人,少則一二百,多則二三百。

    荀貞這次只打算招二千新卒。他畢竟只是一個趙國中尉,麾下又已有兩千餘的步騎,就算是打著擊討山賊的旗號,也不能招兵過多。皇甫嵩做為州牧,部下現如今也不過萬餘步騎罷了。

    僧多粥少,對應招的流民是不利的,對荀貞是有利的,所以每天招完兵後他都要再親自檢驗一遍當天招到的新卒,再從中沙汰去一大部分,只留下最強最好的。不過即使是這樣,招兵不到二十天,也已經招到了千餘的新卒,估計再有半個月或者小半個月,兵額就能招夠了。

    邯鄲榮回來時下午,交割了谷糧、又與荀貞閒談了多時,這會兒夕陽西下,已是暮色將至了。

    荀貞起身說道:「現在就去。」笑對邯鄲榮說道,「公宰,你和我一塊兒去,招兵的糧都是你募來的,你是此次招兵的大功臣,不能不去看看招來的新卒。」

    邯鄲榮應諾。

    三人出堂,往院外去。

    邯鄲榮想起一事,邊走邊問道:「中尉,我和公達交割谷糧時,聽公達說中尉把前次在邯鄲縣募來的糧分了三成給相府?」

    「是啊,郡裡的流民越來越多,相府缺糧,沒法兒賑濟,早兩個月不賑濟勉強還行,流民們從野田裡,從近山的林中勉強尚能淘些吃食,現如今深冬了,林凋田凍,……,你瞧這天氣,陰沉沉的,說不定過幾天雪就下起來了,流民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若再一下雪,郡府如還是沒有賑濟的話,必有大批被凍死、餓死的,更會有大批嘯聚成盜的,所以,我把你先前在邯鄲縣募來的糧分了三分給相君,以供他賑濟邯鄲縣之流民。這次你募來的糧,我還要分三分給他,不過就不是賑濟邯鄲縣之流民,而是由相君分給諸縣,令各縣分別賑濟本縣之流民了。」

    「中尉仁厚,是流民們的福氣。」

    「流民們要真有福氣就不會背井離鄉、淪為流民了。昔者曹劌云:『肉食者鄙』。之所以郡中會有這麼多的流民,說到底是為政者的錯啊!我現在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有一日,能看到天下百姓有其居,天下百姓有其食。」

    夏侯蘭敬佩荀貞雖居高位然卻憐憫蒼生的情操,說道:「中尉肯定能看到的。」

    三人說著話,出了院子,未到府門,見兩個守門的吏卒引著數人從外進來。

    荀貞看去,認出這幾人是誰,登時大喜,忙快步迎上,大笑說道:「吾候諸君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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