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9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6
60 不知諸卿欲從文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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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貞、邯鄲榮、夏侯蘭三人出了院子,未到府門,見兩個守門的吏卒引著數人從外進來。荀貞看去,認出這幾人是誰,登時大喜,忙快步迎上,大笑說道:「吾候諸君久矣!」

    來的這幾人卻正是劉備、關羽、張飛、簡雍。

    諸人均衣滿灰塵,臉被寒風凍得通紅,一副遠路風塵的樣子,顯是剛到邯鄲。

    大約是沒有料到才進中尉府的大門就碰見了荀貞,劉備等人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劉備忙快步向前,越過引路的吏卒,與荀貞相見,長揖行禮,說道:「備亦思兄久矣。」

    荀貞把他拉起,握著他的兩手,上下打量,笑道:「玄德,數月不見,風采依舊啊。」

    關羽、張飛、簡雍來到近前,三人行禮。

    荀貞把他們一一扶起,親熱地說道:「早給你們說了,玄德,吾弟也,汝等玄德之友朋,亦吾弟也,不必這麼多禮。……,雲長,這才幾個月不見,卿之鬚髯便又盛美了許多啊!我前番擊藏匿郡西蘆嶺中的黃巾餘部,獲其賊首名為黃髯者,他的鬚髯與卿頗有一比也。」

    關羽是延熹六年生人,今年才二十出頭,年紀不大,蓄鬚還沒幾年,他雖然天生鬍鬚比常人茂美,可要與蓄鬚已有二十多年的黃髯相比卻還是遠不及之的。

    荀貞這句話只是投其所好,「奉承」而已。

    關羽不喜士族,荀貞給他的第一印象很壞,後雖因荀貞種種努力,使得他自家的形象在關羽的眼中略得扭轉,可總體而言,關羽對荀貞還是沒甚好感的。

    這次與劉備等一起回到涿郡後,關羽曾經勸說劉備最好不要再去找荀貞了,對劉備說道:「荀貞之名族之後,自視甚高,言舉似謙,內必驕慢,與兄既非故友,又非同鄉,只是一面之交,今他位比二千石,掌一郡之兵,青綬銀印,又年輕早貴,縱許兄以中尉功曹之任,說到底,不過是欲用兄及我等為鷹犬罷了,大丈夫一世,豈可折腰為鷹犬、供人驅使?以羽之見,與其去投荀貞之,兄若果有取功名之意,不如去投公孫伯珪,今邊疆多事,此正丈夫立軍功時!」

    關羽評價荀貞「自視甚高」,劉備對此是不以為然的,至於「言舉似謙,內必驕慢」之句更僅僅是關羽的臆斷之言,劉備更不同意。他與關羽親好日久,深知關羽的性格,知他之所以說出這番言語純是因為討厭士族之故,因此婉言拒絕了他的建議,說道:「荀中尉與我等固是一面之交,相識不久,可相識之後,又是贈我等寶刀,又是送我等兵器,並向皇甫將軍大力舉薦我等,此等厚恩,我等豈可不報?」

    「荀貞之贈刀之誼,當日在戰場上我已經替兄還給他了!」

    關羽這說的卻是當日荀貞等與西涼諸將鬧矛盾時,他曾相助荀貞。

    人都是有兩面性的,關羽也是。

    關羽自負材勇,性本剛矜,只因出身寒微,早年在家鄉雖有名氣,卻苦於入仕無門,常年被迫居於社會之底層,不得登高展眉,見多了能力遠不及他的庸碌之輩只因為出身士族便就能輕而易舉地入郡縣為吏,見多了郡縣吏員、豪強大戶欺凌黔首的場景,他對所謂的「士族」懷有極強之惡感,用後世的話說,他現在就是一個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的年輕人。

    在憤世嫉俗的同時,受兩漢風尚之影響,他又是一個「重義」的人。

    他對荀貞固有惡感,可荀貞對他、對劉備、對張飛有恩,他卻也不會不回報之。

    厭惡一個人是一回事兒,報答這個人的恩是另外一回事兒。在這方面,關羽恩怨分明。

    劉備搖頭說道:「贈刀之誼雖已還,然荀中尉視我如弟,我自當兄事之,與中尉臨別時我已說至遲到年底必會去趙郡,丈夫不能言而無信。」

    這是劉備明面上拒絕關羽的話,在內心中劉備也是有思量的。

    不錯,公孫瓚和他的關係很好。

    可首先,公孫瓚在邊地,邊地條件艱苦;其次,就算去投了公孫瓚,公孫瓚也不可能給出比「中尉功曹」還高的官職;再次,相比公孫瓚只是邊地大族公孫氏的庶子,荀貞出身中原名族,上得皇甫嵩的重視,下有族中長輩支持,不管怎麼看,他的仕途也會比公孫瓚順暢得多。

    張飛、簡雍均贊同劉備的意見。

    關羽成了少數,雖有不願,卻也不得不聽從劉備的話。

    他對來投荀貞本就有不願,見到荀貞後自也就沒有什麼笑模樣,為了不使劉備難做,行禮什麼的他可以規規矩矩,可當荀貞與他說話的時候,他卻就沒這麼客氣了。

    聽得荀貞笑言他的鬚髯,他手撫頷下鬍鬚,偏開頭,看向側邊,說道:「羽雖無名之輩,然胸懷忠義,卻也不屑與黃巾賊子比之。」

    「啊?……,哈哈,哈哈,這卻是我說錯話了,雲長勿怪,雲長幸勿怪也。」

    要說劉備與關羽,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關羽乃熊虎之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非曹、劉、孫這樣的人主不能用之,而曹、劉、孫三人,曹操出身貴族,孫堅性格剛烈,與關羽皆不融,唯獨劉備,雖是漢家宗室,而早與寒門無異,又仁厚能容人,也只有他能與關羽親同骨肉。

    劉備無奈地瞧了關羽一眼,出來打圓場,岔開話題,笑問荀貞:「天色將暮,兄卻像是要出府,不知是要去哪裡?」

    荀貞就著劉備遞來的桿子下,只當沒有被關羽搶白,面色不變,接口說道:「前次擊黃髯,因我部義從不熟悉山戰,傷亡慘重,為了擊賊,我這些天正在郡裡募兵。兵額有限,應募的人太多,需得細細選拔,沙汰擇取,我正打算去兵營裡看看今天募來的人合不合用。」

    「噢?原來是這樣!備適才在邯鄲縣外見有數處募兵之地,其外擁擠了極多的流民,本就猜測或是兄在募兵,果然如此。」

    為了保障縣內的治安,荀貞的募兵處都在縣外。劉備在來的路上看到了好幾處。劉備頓了一頓,側身讓開出府的路,對荀貞說道:「兄既要去兵營,那麼……。」

    荀貞打斷了他的話,笑道:「兵營的事,小事耳,總算把賢弟盼來了,此大事也!賢弟既來了,這兵營不去也罷。」扭頭對夏侯蘭說道,「你去營中,告訴志才、君卿,就說玄德來了,今天我就不去營中了,……,叫他們忙完手頭的事兒,快點回府,今晚我要為玄德洗塵。」

    張飛大為感動,心道:「募兵,軍事也,因吾等之故,中尉連兵營都不去了?」

    簡雍好說笑,一本正經地說道:「昔從皇甫將軍征剿黃巾,征戰之餘,雖也吃了幾頓中尉的飯請,可既無佳餚,又無美酒,更無麗人獻奉歌舞,不瞞中尉,雍實悶悶不樂。素聞趙郡襄國妖女之名,又久聞邯鄲才舞之譽,今晚,雍總算可以一飽眼福,大快朵頤了也。」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今夜必叫你簡憲和滿意!」

    「如不滿意呢?」

    「如不滿意,我罰酒三樽。」

    簡雍在軍政方面並無特殊的才能,可口才頗佳,尤其是不拘小節、酣放縱適的作風很能得當今「風流名士」的喜愛,荀貞雖非「風流名士」,可畢竟是從後世來,對他這種不拘束禮節的隨意也是很喜歡的。

    吩咐了夏侯蘭去兵營裡傳訊,荀貞一手握住劉備的手,一手攜住邯鄲榮,邊走邊給他兩人介紹,說道:「玄德,此吾主簿也,複姓邯鄲,諱榮,字公宰,家乃本郡冠族。……,公宰,此即我常對你說的我弟玄德也。」

    在荀貞與劉備等敘話的時候,邯鄲榮一直在邊兒上默默旁觀。

    此前,邯鄲榮問過荀貞為何空懸中尉功曹一職,不擇賢任用,荀貞告訴他,說有一弟名叫劉備,涿郡人,武勇出眾,乃是漢家宗室,這中尉功曹一職就是給他留的。

    劉備囊日從盧植在緱氏山讀書時,與盧廣是同學,盧廣對劉備印象不深,評價亦不甚高。

    邯鄲榮原本十分疑惑荀貞為何會把中尉功曹這麼重要的職務留給劉備,今日得見,乃知劉備確實不凡。就不說劉備身具異相,也不說他的言談舉止,只說跟著他來的關張簡三人,關張俱虎背熊腰,顧盼含威,一看即知必有超乎常人的武勇,簡雍從容大方,亦絕非常人,劉備能得他三人追從,顯然是個傑士。

    邯鄲榮在觀人上比盧廣強得多,雖亦有些門第之間,略輕視劉備等同寒門的出身,然既然看出劉備是個傑士,又兼之荀貞口口聲聲「劉備,吾弟也」,對劉備當然客氣禮敬。

    他說道:「久聞君名,終得相見。俗云:『聞名不如見面』,今信也夫!」

    「備久聞邯鄲氏乃趙之後裔,冀州名族,慕名已久,今有幸得與君識,幸甚幸甚!……,先帝朝時,有廷尉姓邯鄲諱義者,不知是否出自君家?」

    「不是。我邯鄲氏郡望有二,一在趙郡,一在潁川,君所言之邯鄲義是出自潁川邯鄲氏。」

    「噢?原來潁川亦有君姓之宗支,……,這麼說來,君與中尉倒是很有緣分。」

    邯鄲義是先帝年間的人,曾任朝中廷尉。當年先帝借宦官之力誅殺跋扈將軍梁冀,受牽連的公卿、列校、刺史、太守國相死者數十人,梁冀的故吏、賓客被免黜者三百餘人,朝廷為之一空,唯與郭林宗等齊名的尹勳、袁紹的族曾祖時任光祿勳的袁盱和廷尉邯鄲義因為有功而未受黜免。

    邯鄲義雖有名於前朝,可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要非劉備提起,便是作為邯鄲義同郡人的荀貞也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個前朝的名人。他轉目看了眼劉備,心道:「記得在軍中時,有時閒談,說起朝中的公卿『貴人』、州郡的名士豪傑,玄德好多都不太清楚,不意數月未見,連前朝的廷尉他都知道了。……,看來這幾個月,他在家裡沒有閒居,著實做了不少功課。」

    邯鄲榮是中尉主簿,劉備是即將上任的中尉功曹,他兩人日後就是同事了。對邯鄲榮這個本地冠族出身的「地頭蛇」,劉備極是有禮。

    兩人寒暄過了,劉備拾起話頭,又說起荀貞募兵之事,說道:「備等自入趙地,一路行來,常聞縣民歌贊兄長擊賊定郡之功勞。左須、黃髯先後為兄長所敗,或死或降,地方為之一寧,遠近無不敬服,兄之赫赫威名,備深慕之。」

    「左須、黃髯都是黃巾餘部,敗軍之將,又都是新來趙郡不久,立足未穩,敗之不難。玄德,此兩人纖芥之疾也,王當才是趙地的心腹大患啊!」

    「我在路上也聽說王當之名了,縣人說他擁眾數千,嘯聚郡西北之山中,是趙郡的積年大寇。」

    「是啊!你來的路上想必也見到遍佈郡縣的流民了,深冬乏食,天寒地凍,流民無所依,定有從賊者,待到來年,王當的聲勢必然大振,他且又勾結常山褚飛燕,欲引褚飛燕入我趙地。臥榻之側,有這頭凶虎盤踞,我這些天每思及此,常寢食不安,……,玄德,千盼萬盼,總算等到你來了,我可以寬心了也。」

    「早知郡中有此等大賊,備這次來,該多帶些鄉中的輕勇少年為兄長助力。」

    劉備這次來,不是來打仗的,是來就任趙郡的中尉主簿的,沒帶太多人,除了關張簡,只帶了四五個親近的鄉中少年從行,——這幾個少年也跟著進了中尉府,在後邊跟著。

    「哈哈,有你、雲長、益德、憲和在,足矣。」

    荀貞回首,示意關羽、張飛、簡雍跟上,當著劉備的面,詢問他三人:「卿等均傑士也,今從玄德來我郡中,非美職無以相配,不知諸卿是欲從文、還是欲從武?如欲從文,則玄德的功曹院裡尚有數職空缺,如欲從武,則我才募了千餘兵卒,正缺猛士以率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7
61 丈夫生當為二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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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貞問罷,笑吟吟地看著關羽、張飛、簡雍。

    關、張、簡不約而同地去看劉備。

    劉備驚喜不已,心道:「兄長不止厚用我為功曹,而且還要擢用雲長、益德、憲和麼?」

    關羽、張飛、簡雍和劉備雖然情同莫逆,然而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三人卻均算是劉備的賓客。通常來講,主吏在擢用了一個吏員後,是沒有義務再去擢用這個吏員的賓客的。好比邯鄲榮,邯鄲榮家裡也養了一些賓客,荀貞任用了邯鄲榮為主簿,可對邯鄲榮家裡的賓客卻沒有去管。

    而現在荀貞不僅僅擢用劉備為中尉功曹,而且還打算擢用關羽、張飛、簡雍,這分明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明顯是沖劉備的面子才做出這個決定的。——至少在劉備看來是這樣。

    經過黃巾之亂,劉備開拓了眼界,有心想做一番事業。

    對他這個寒門出身的子弟來說,想要在士人、宦官把持的現今政壇上做出一番事業那是非常不易的,除了得有「貴人」提攜、還得有羽翼輔助,「貴人」當然是荀貞了,「羽翼」只能是關羽、張飛、簡雍。荀貞早前曾對他說:「君名為『備』,只要時常有備,早晚必能借『羽』而『飛』」,此一羽指的就是關羽,此一飛指的就是張飛,這句話他是牢記心中。

    此時聽得荀貞之言,他強壓住驚喜之情,忙對關羽、張飛、簡雍點了點頭。

    得了他的允可,簡雍笑道:「雍斗筲之才,早年雖習過擊劍,然並無勇武的天賦,亦不知兵,怕是難當統兵之任。」

    「如此,憲和是欲從文了?如不嫌低微,便請在功曹院中任一曹史吧。」

    「諾。」

    「益德呢?」

    張飛出身富家,敬慕士大夫,可相比讀經研典,他更喜歡舞刀弄槍,以前在涿郡他與關羽兩人便為劉備「禦侮」,是劉備的保鏢、打手,從劉備擊黃巾時又見到了大場面,兩軍對壘,方陣如雲,將軍一令,萬夫負戟,進戰於鼓雷角鳴之時,擊敵於千軍萬馬之中,衝陣潰營,所向披靡,殺敵克勝,三軍歡呼,他更是喜歡上了這種讓他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說道:「丈夫居世,當數千精卒鐵騎從於後。飛稍有勇力,如能得一武職,為中尉誅賊於山野,飛願足矣。」

    「『丈夫居世,當數千精卒鐵騎從於後』,好!益德有大志啊!益德如不嫌委屈,便先助志才、君卿募兵、練兵,待新軍成後,新軍裡的軍職任卿選取,如何?」

    張飛喜孜孜地應道:「是。」

    「雲長呢?」

    關羽和張飛一樣是天生的武將,他也想選一武職,可他對荀貞的觀感不好,更重要的是此前又諫阻過劉備不要來趙國,他是一個剛傲的人,這會兒面子上下不去,卻是不肯選擇,說道:「憲和、益德分取文武,劉君身邊不可無人隨侍,羽無所長,唯願從劉君左右。」

    關羽的回答出乎了邯鄲榮所料,但對瞭解他的劉備、荀貞來說卻是合乎情理。

    荀貞不勉強,有張飛願暫離開劉備,出為軍中武職他已很滿意了,笑對劉備說道:「賢弟何其有福,左右俱傑士也,既有文才、武勇如憲和、益德者,又有忠義如雲長者,叫為兄好生豔羨也。」

    對能得到關羽、張飛、簡雍的友誼和效忠,劉備也是很自得的,但與荀貞手下的人才一比,他卻不禁收起自得,轉為自慚形穢,謙虛了兩句,轉顧身後,看了看按刀披甲護從荀貞的原中卿、左伯侯等人,又想起早前在軍中見過的戲志才、荀攸、許仲、典韋、江禽、劉鄧、陳到、辛璦、陳褒等人,說道:「較之兄長麾下群英薈萃,備不過一鄉野之人罷了。」

    沒見到典韋,他不由問道:「備記得兄長身邊有一虎士名叫典韋者,為何沒在?」

    關張固為萬人敵,典韋也是一個萬人敵,更難得典韋對荀貞忠心耿耿,半步不離左右,侍立終夜,面無倦色,劉備對他的印象很深,很羨慕荀貞能有這樣的護衛。

    「我來趙郡任職前順道去了趟常山,結識了一位當地的少年英傑,名喚趙雲。一別之後,數月未見,與賢弟相見前,我剛給他寫了封書信,令阿韋遣人給他送去了。」

    「趙雲……。」

    「是啊,此子年歲不大,文武兼資,節義仁孝,實一等一的人傑也。」

    暮色漸深,府中花木、樓閣倒影重重,行於其間,越覺暮沉昏暗,寒風從北刮來,捲得諸人衣襟颯颯。荀貞邊對劉備講述當日造訪趙雲的情景,諸人邊緩步遠離府門,行向正堂。

    是夜,荀貞設酒置宴,為劉備等接風洗塵,戲志才、許仲、荀攸等俱出席相陪。

    ……

    依漢制,郡縣的吏員均在吏舍裡居住,除休沐時外不得返家,吏舍有大有小,小吏們或兩人一屋,或三四人一屋,分按各曹之不同,住在不同的舍院中,如中尉主簿、中尉功曹這樣的府中大吏,則與荀貞當年在潁川時任郡兵曹掾相同,自有獨立的院舍。

    荀貞剛到邯鄲時就已經派人把中尉功曹院整治了一番,諸般家具齊全,並在院裡特地種下了花草以供娛情懷,每日令奴婢打掃,一塵不染。劉備等不用再去收拾,來到的當晚即能入住。

    不過這天晚上,劉備並沒有去功曹舍裡住,飲酒到快天亮,席散之後,荀貞大醉酩酊地拉著他的手去了自家的住室內,兩人同榻而眠。

    荀貞昔在西鄉、潁川時常與人同榻而眠,來到趙郡後,身份上升了,有和他同榻而眠資格的人也就變得少了,劉備可以說是第一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很快傳了開去。

    荀貞在中尉府裡恩威並施,先時有個小吏醉酒吐到了他的車上,他沒有治罪,後來有兩個吏員私收賄賂,為人說項,被他發現後馬上驅逐出府,加上他赫赫的軍功,以及邯鄲榮雷厲風行收治縣中兩姓小豪家長的故事,早已在中尉府中立下了無人能及的威望,府中的吏員、奴婢們再看劉備時,就不敢以他是外郡人而輕視他,皆畢恭畢敬。

    功曹掌府中吏職,劉備雖是初至,荀貞沒有給他什麼壓力,可他既想要做出一番事業,自然就很上心,就任的第二天便命功曹院的小吏搬來府中吏員的檔案文牘,檢視府吏的過往資歷、閥閱功勞,並或把各曹「史」以下的府吏一一召來,或親自登各曹之門與各曹的「掾」相見,只用了兩天就把府中上下各級吏員的情況摸了個清楚。

    原中卿、左伯侯把劉備這幾天的作為詳細告訴荀貞,荀貞問道:「各曹的掾史吏員怎麼評價玄德的?」

    「皆云他少言寡語,然接人待士執禮溫謹、言辭懇切,並不因中尉厚待他,視其為骨肉親弟而便驕恣慢人,是個誠厚的人。」

    「是麼?看來玄德融入角色很快啊。哈哈,這就好,這就好。」荀貞表面上看起來很是歡愉,至於這份歡愉之情是否發自內心,是不是真的「這就好」?只有他一人知道。

    初見劉備,荀貞就想殺了他,這個念頭至今未變。

    原因有二,一是劉備以「善能得人心」為立業之基,為人處事的手段與荀貞相似,並且勝過荀貞,這樣的一個人,一旦讓他入水,轉眼就能成龍,難以制也;二是劉備的性格太可怕了,百折不撓,終不為人下,天下不亂的時候還好,或還能與他並肩協力、共圖大事,而等到天下一亂,不論是為保漢室也好,抑或是為了個人的野心也罷,劉備是絕不會甘於居人之下的,說的好聽點,這是一個堅韌的雄傑,說的不好聽點,這就是一條喂不熟的白眼狼。

    因此,荀貞向皇甫嵩舉薦劉備,希望能借廣宗死士之手殺掉劉備,結果劉關張卻反而破了廣宗死士。沒奈何,荀貞只得再用中尉功曹這個職務來羈縻劉備,希望至少能把他掌控在自己的手下,隨後再想辦法殺他。

    只是現如今劉備來了,確實掌控在自己的手下了,荀貞卻覺得好像是拿到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想殺他,可這事兒卻不能對人言,如果讓人知道,表面上對劉備稱兄道弟,背後裡卻想掏刀子,那麼他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的名聲就全毀了,不但不能對外人言,對許仲等也不能言,如果他把想殺劉備的事兒告訴許仲等,許仲等肯定會幫他殺了劉備,可殺了劉備後許仲等心中難保不會留下疙瘩和陰影,原因如上,當面笑嘻嘻,背後捅陰刀,這樣的主君令臣下自危。

    換而言之,如果想殺劉備,荀貞只能親自動手,或者繼續借敵人的刀。

    這敵人的刀不是那麼好借的,現今趙郡只有王當可用,廣宗死士這麼悍勇的部隊都沒能殺掉劉備,王當又能殺掉劉備麼?

    荀貞體會到了兩個人的心情。

    一個是周瑜,《演義》裡周瑜感嘆:「既生瑜,何生亮」!荀貞亦感嘆:既生貞,何生備。

    取天下之道唯一:人。細分之下,又可分為二,一為能用人,一為能得人。

    善能用人者如曹操,可以不得部分士人之心,可是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以此行之,遂成霸業。善能得人者如劉備,可以無立足之地,數十年輾轉南北,狼狽不堪,可是得民心、士子讚譽,一朝有了機會,立刻一躍衝天,三分天下有其一。

    荀貞自問權謀、知人善用比不上曹操,可只要能佔住「得人」這一條,或也能與曹操一比,唯獨麻煩在劉備。劉備不死,就等同有人來與他搶「得人」這一條路,爭天下本就是四方群雄爭過險橋,橋就這麼兩條,要麼用人,要麼得人,用人比不上曹操了,得人這條橋還有人來搶,那還得了?尋常人倒也罷了,想起史書裡對劉備能得人的種種讚許,他實在沒有信心勝過他,難免會發出「既生貞,何生備」的慨嘆。

    一個是曹操,劉備投奔曹操,荀彧勸曹操:「備有英雄志,今不早圖,後必為患」,而曹操卻一因顧慮會「沮四海之望」,二因顧慮會使「智士自疑,回心擇主」,最終沒有聽從荀彧之諫。

    曹操當時面臨的兩難局面,與荀貞當下所面對之兩難局面何其像也。

    自起兵以來,荀貞不能說事事皆順,可卻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為了一個人而這麼左右為難。

    ……

    荀貞為該如何收拾劉備而犯愁,劉備為荀貞對他的重用而興奮。

    無論日後的劉備是如何的器量深沉、弘毅寬厚,畢竟他而今只是一個二十三四的年輕人,才離開涿郡這北地一隅不久,雖經黃巾之戰提高了眼界,可卻也尚無以後逐鹿天下的格局,「中尉功曹」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吏職,賴荀貞之威望,府中的吏員、奴婢對他恭恭敬敬,出入院府,功曹院的吏卒們前呼後擁,所經過處,投來的俱是敬畏的目光,這種高高在上的權力的滋味與他昔日在涿郡時「稱雄閭裡」、與他前時在軍中俯首帖耳聽從命令的感覺截然不同。

    白天與府吏們來往時他克制自己,保持溫謹的言舉,晚上卻難掩澎湃的心緒。只是,連著兩晚,荀貞都和他同榻而眠,為了不讓荀貞小看自己,他卻不得不再辛苦地把這份心緒藏起。

    直到第三晚,荀貞才放他回功曹捨去住。

    這晚,寒月如霜,灑落舍地。

    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和那四五個跟隨劉備從涿郡來的少年跪坐在樹下的石台邊兒,暢談這數日的見聞。

    關羽、簡雍等這幾天長隨劉備身邊,張飛帶了兩個少年去了兵營裡。

    說起在營中的所見所聞,張飛和劉備一樣興奮,滔滔不絕:「軍營裡每日操練不休,中尉舊部的兩千餘步騎義從,千餘新募的冀州壯士,迎風沖寒,士氣高昂,或練陣法,或習五兵,或學隊列,鼓聲不絕,喊殺振地,兵伐之氣上衝雲霄。諸位兄長,這才是男兒大丈夫該待的地方啊!」他轉對關羽說道,「阿兄,你沒有去兵營,真是太可惜了!」

    關羽勇武過人,亦是一個好武之人,當日討擊黃巾軍時戰場上的那種大陣仗不但令張飛熱血沸騰,也使他心馳神動,此時被張飛說得心癢,「哼」了聲,別過臉,不搭理他。

    簡雍嘆道:「中尉真非常人也。……,今天又有一股山賊來降。玄德兄,你我才到三日便已見有三四股賊寇負刀戈來降了!中尉才到趙郡幾個月?聲威竟已至此!一碑方立,群盜紛降。」

    擊破黃髯後,這些天經常有小股的山賊來降,——這卻全均是荀貞在蘆嶺上所立的那塊石碑和堆積在石碑下的人頭京觀之功了。

    「昔與吾兄初識時,備已知吾兄非常人了!」

    劉備從席上站起,見左近沒有外人,立於樹下,仰觀寒月,神往地說道:「今為中尉功曹,方知往日之虛度。丈夫終不能長處一井中,應如此月,皓朗高懸,使天下人知。環青佩銀,居一郡百萬民吏之上,美名傳於四海,威能動於郡縣,此丈夫事也。丈夫生當為二千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7
62 忽聞北地羌人亂

    第一更。

    ——

    十天後,兩千新卒募夠,荀貞停止了招兵。

    成堆成堆的流民徘徊在邯鄲縣外,不願離去。

    郡府得了荀貞分給的糧食,雖每隔兩日便在邯鄲縣的東、西兩門外設粥棚賑濟,可這一點點的粥水根本不能飽腹,頂多是勉強吊住命罷了,遠比不上當兵吃糧。只是一因募來的軍糧有限,二來荀貞一個中尉也不能招募太多的義從,對這些流民他雖非常憐憫,卻亦無計可施。

    為了避免流民中有鋌而走險、嘯聚成盜的,荀貞用荀攸之策,採用了兩個辦法:一個是輪派各部義從每天出營繞城晨跑,晨跑時俱披掛整齊,甲衣持兵,披堅執銳,以震懾心存不軌之流民;一個是再三督請相府遣派人手,在縣外的開闊地上搭建窩棚,供流民暫住避寒。

    兩日一開賑、調部眾繞城示威、搭建窩棚,此均治標之術,絕非根治流民之法,荀貞對此亦心知肚明,唯惜在這世間,有些事明知該怎麼做,偏偏卻就不能做。

    流民名為「流」,就像洪水,要想根治之,就如治水,只有兩策:要麼堵、要麼疏。

    「堵」:將之趕出趙郡,堵在郡外。

    「疏」:由郡縣出面,給其築屋分田,就地安置。

    「堵」是不可能的,這個辦法之前就有人提出過,當時就被否決了。

    趙郡的北邊是州治所在,南邊是魏郡,魏郡臨著司隸校尉部,離京都不遠,西邊是山中群盜,東邊是這次黃巾之亂的重災區鉅鹿,觀趙郡之東西南北四面,能把郡內現有之流民趕去哪裡?哪裡都不行。今天趙郡敢趕流民出境,明天就會有鄰郡的長吏彈劾趙郡以鄰為壑。

    唯一可行的是「疏」,而要行此策,需得有一個前提條件:主事者要有大魄力。

    安置流民牽涉到田地。誠然,黃巾亂後,趙郡多了許多無主之田,可首先這些田多已被豪強大族佔住了,其次,就算把這些田全部收歸官有也不夠這麼多的流民分,必須還得向豪強大族們要地,糧都不好借來,要地更是沒門兒,沒有大魄力萬難做到。

    ——便是荀貞,他敢問大姓借糧,可就眼下來說卻也不敢問大姓要地。除非等到天下真正大亂、禮崩樂壞、整個的社會秩序已然崩潰的時候,「要地」才會成為可能。

    當然,「要地」之外,還有一個妥協的辦法,即請豪強大戶們僱傭流民為徒附。

    事實上,已經有一些豪強大戶在趁機強買流民為奴婢、招用流民為徒附了,可這些大姓家中本就已經有了一定數量的奴婢、徒附,為了節省糧食,他們不可能再買、招太多的流民,被他們買去、招去的只是極少數,絕大部分的流民還是無衣無食、流離失所。

    十二月初,下起了雪。

    雪一下起,即紛紛揚揚,掩蓋四野。

    縣中的王宮、相府、中尉府及諸大姓之家中樓閣被雪覆蓋,望之如瓊樓玉宇,登高向縣外遠望,白茫茫的野地上,黑點簇簇,這些黑點便是相府前些天給流民臨時搭建起來的窩棚。

    穿著厚實的寒衣,立於燃著火盆的樓閣上猶覺冷意,遑論冰天雪地裡的流民們了。

    荀貞憑欄眺望,不覺發一長嘆。

    戲志才、邯鄲榮、劉備、荀攸、宣康、岑竦、簡雍等俱在他的左右。

    荀攸少讀聖人經典,受家教影響,懷仁人之心,憂憐縣外的流民,說道:「中尉前時募兵,郡中的流民聞風紛至,如今小半聚於縣外,募兵雖罷,仍流連不去。雖應中尉之請,相府遣人為之搭建窩棚,可這等的寒冷天,四面漏風、粗糙建起的窩棚怕是無以抵禦冰寒。唉,早從上月初,縣裡縣外就時見凍餓死的流民,這場雪一下,又不知將有多少流民倒斃道邊了。」

    戲志才蹙眉說道:「中尉擊破左須後,郡西山中的群盜本來安分了許多,而入深冬之後,每隔三兩日就會有郡內各地的軍報送來府中,彼等群盜又逐漸活躍起來了,時常出山搶掠各縣。……,幾個月前,初到趙郡時,中尉就憂待到來年開春,群盜之勢可能會大振,於今觀之,卻是等不到來年春,今年底很可能就會出現大規模的賊亂啊!」

    劉備說道:「戲丞是憂流民會與群盜合為一氣麼?」

    「我不止憂他們會合為一氣,更憂這些流民會圍城作亂。中尉,今在邯鄲縣外的流民不下萬數,雖然其中的精幹壯勇悉已被中尉招募入軍中,可存留在外的亦必仍有膽勇妄為之徒,說不定這其間還有黃巾道的落之魚,……,不可不提早佈置戒備。」

    「志才所言甚是。……,以志才之見,如何戒備為好?」

    「可從內外兩途下手。」

    「何為內?」

    「選得力吏卒,日夜巡視窩棚,以防彼等串聯生變。」

    「何為外?」

    「把精兵分佈兩處,一駐縣外的營中,一駐城上,成掎角之勢,御流民於外,禁止他們入城。這樣,只要城不失,萬一有變,亦足可應付之。」

    「好,就按此兩策行事。」

    「另外,最好再遣派騎兵巡行縣西,一則,倘若山中群盜來犯,我城中可及早得訊,二來,也可杜絕流民西去投賊,以及杜絕流民與群盜勾通,使彼等不能裡應外合。」

    「玄德、公宰,你二人以為如何?」

    劉備沒讀過什麼兵書,本身也缺乏兵略之才,對戲志才的這幾個應對之策十分佩服,說道:「戲丞此數策周密細緻,備無異議。」

    邯鄲榮也不太懂兵事,亦無異議。

    宣康遲疑了下,說道:「中尉,康有一計,或許可以稍解郡西群盜侵迫諸縣之害。」

    當談及軍事的時候,宣康以往大多只是聽,很少會有自己的想法,聽得他主動獻計,荀貞頗是欣慰,心道:「不論叔業此計可用不可用,對他而言,都是進步啊。」笑問道,「何計也?」

    「我此前聽降卒說,黃遷在逃入我郡的黃巾餘部中小有威名,於今逃入我郡的黃巾餘部大部已被破滅,存下的都是小股之賊,想必早嚇破了膽子,康愚見:何不遣黃遷去招降他們?」

    黃遷即黃髯之真名。

    投降荀貞後,黃髯很老實,每天只帶著荀貞分還給他的那部分降卒操練,既不和被分到別部的舊部來往,也不出營。在給荀貞匯報軍務時,許仲、江禽、陳午等對他的表現都很滿意。

    「遣黃遷去招降黃巾餘部?」

    荀貞微微沉吟,詢問戲志才、荀攸的意見:「志才、公達,你兩人以為呢?」

    荀攸答道:「黃髯昔日所以能為趙郡之患者,不在他本人,而是因為他部下有千許黃巾餘部,如今他的部眾已被中尉擊破,便是放他還山也無所謂了。」

    戲志才點頭說道:「不錯,如若黃髯能召來散遁山中的黃巾餘部,固為可喜,就算他招不來,乃至不肯再回來,憑他區區匹夫之勇也生不了患,失之不可惜。」

    荀貞笑對宣康說道:「黃髯如果能召來些黃巾餘部,此叔業之功也。」

    宣康家計策得荀貞所用,並得了荀貞稱讚,臉微微一紅,心中歡喜,嘴上謙虛不已。

    說到黃髯,荀貞想起了何儀,問道:「何儀的傷好了麼?」

    戲志才答道:「差不多好了,昨日我在營中,見他已能扶杖踱步了。」

    「樊阿真神術也!」

    便在樓閣上,荀貞一一傳下命令,把適才做出的幾項決定傳去軍中,令許仲、辛璦和今天輪值營中的程嘉負責安排、具體操辦,並遣人去相府將此數事告之劉衡。

    宣康遙指樓外,說道:「那不是盧子公麼?」

    諸人看去,見一個黑衣高冠之人踩木屐,冒雪而行,在院外略停了下,和守門的典韋等說了兩句話,隨即入到院中,腳步匆匆地徑往樓閣來。這人七尺上下,鬚髯美茂,可不就是盧廣。

    盧廣上到樓頂,荀貞轉身迎之,笑道:「雪天凍寒,子公不在相府待著,匆匆忙忙地來我這裡作甚?」

    盧廣是邯鄲榮的妹婿,荀貞沙汰郡兵時頗得盧廣相助,邯鄲榮借糧到盧廣的家鄉中丘時又頗得盧氏相助,因此之故,戲志才、荀攸、宣康等對盧廣均很禮敬。

    劉備早幾天前在荀貞的一次宴請上見到了盧廣,兩人均認出對方是自己早年在緱氏山上從盧植求學時的同窗,劉備對盧廣很熱情,盧廣卻因瞧不起劉備出身之故,雖看在荀貞的面上勉強敷衍,可總有點愛答不理的。這要換個旁人,受了他這等的無禮小瞧,可能早就勃然大怒,劉備也生氣,可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這會兒見到盧廣,依然春風滿面,熱情相迎。

    荀貞看在眼裡,心道:「劉玄德年方二十餘,雄傑之姿已露頭角。」

    盧廣沒功夫再敷衍劉備,也沒功夫回答荀貞的調笑之詞,開門見山地急聲說道:「北地先零羌反了!」

    一言既出,樓上諸人吃驚。

    劉備失聲說道:「羌胡反了?聽誰說的?」

    這個關頭,盧廣也顧不上瞧不起劉備了,應聲答道:「相府剛得到的消息,上個月北地先零羌和枹罕河東群盜反叛,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護羌校尉泠征。北宮伯玉用邊章、韓遂專任軍政,又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涼州刺史左昌、從事蓋勳等擊之,反為所破。」

    護羌校尉、金城太守,均北地重任,相繼死於叛羌之手,涼州刺史擊之,反而大敗。寥寥幾句話,可見叛羌的聲勢,可知邊地的危急。戲志才、荀攸、劉備諸人大驚失色。

    北地的羌、鮮卑等族是本朝長久以來的邊患,特別是羌人,多次犯邊,入寇內地,朝廷多次征剿,有勝有敗,耗費軍資極巨,而終不能將此大患一舉蕩除。數十年前,為征伐叛羌,不止在邊地大興兵,而且連內地州郡的青壯也招募了許多,陳褒的父親就曾應召赴邊。

    卻未料到,當此黃巾之亂剛剛平定之際,北地的羌人卻又反了!

    荀貞並不驚訝,北宮伯玉、韓遂、邊章之名他在前世時是久聞其名,早知他們將反,只是不知他們何時反而已。他回過身,復憑欄遠眺雪幕,轉首遙望北方,心道:「北宮伯玉、韓遂、邊章反了,這漢室離傾覆又近了一步。……,韓遂、邊章,這麼說來,馬超之父馬騰大約也該起兵了吧?」他不清楚涼州羌亂的詳情,只隱約記得馬騰就是在這場亂中發家的。

    「中尉?」

    「北地的羌亂自有北地的長吏去平定,我等遠在趙地,便是心憂也無法也。」

    荀貞這話說得很對,只是諸人一時間卻無法平息因此事而引起的震驚。

    戲志才、荀攸對顧一眼,齊齊長嘆。

    荀攸憂心忡忡地說道:「中原黃巾方定,北地羌人又亂,這,這……,唉。」喃喃唸誦盧廣提及的那幾個叛人的名字,「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邊章,這幾人之名我卻都未嘗有聞,不知是何來歷?竟能如此聲勢,接連攻殺二千石,擊破涼州刺史?」

    北宮伯玉、李文侯是北地涼州羌人的頭領,荀攸沒聽說過實屬正常,韓遂、邊章是涼州名士韓約、邊允的化名,荀攸不知道也很正常。戲志才、邯鄲榮等亦均不知此數人之底細,荀攸只得放下疑惑,問盧廣道:「朝中可有應對之策?」

    「天子下詔,減太官珍饈,日食一肉,廄馬非郊祭之用,悉出給軍。」盧廣頓了頓,接著說道,「並聞召朱俊回朝,拜右車騎將軍。」

    「召朱公回朝?」宣康猜測說道,「可是欲用朱公赴邊擊叛羌麼?」

    經由平定黃巾一役可以看出朱俊的軍事才能不高,而且朱俊不是北地人,是南方人,對北地的情況也不熟悉,荀貞不認為朝廷會用朱俊去平定涼州叛羌,依照以往漢室多用北地人平定北地羌叛的慣例,最好的人選應是涼州人皇甫嵩和董卓。只是因為前世讀三國書的時候,對這段歷史他看得不多,卻也不能確定漢室最終是派了誰去擊討北宮伯玉、韓遂、邊章。

    他隨口問道:「朱公回朝了?……,可有孫文台的消息?」

    「孫文台何人也?」

    「噢,是我從朱公、皇甫將軍擊賊時結識的一個吳郡豪傑。」

    荀貞心不在焉地和盧廣對答了兩句,心神重落到朝廷會遣誰人擊羌上,忽然心中一動,想道:「如若朝中果真是遣皇甫將軍去平定叛羌,那我在冀州?」

    恪於二千石不得無故出境的規定,荀貞任職趙郡至今沒有再見過皇甫嵩,可他之所以能在趙郡沒有阻礙地干他想幹的事兒,固有國相劉衡依賴他軍事才能的一面,卻也有皇甫嵩坐鎮冀州為他依靠的原因。皇甫嵩一旦被調走,離開冀州,在趙郡他還能這麼順當麼?

    劉衡可能不會給他使絆子,可郡中的豪強大戶們也許就會蠢蠢欲動了。

    皇甫嵩如果離開冀州,朝廷大概不會再任冀州牧,應是會選一人拜為冀州刺史。刺史雖不及冀州牧權重,品秩也低,只有六百石,可卻有監二千石之權,連國相都在其監督範圍內,何況比二千石的中尉?萬一趙國的豪強大戶們走通門路,在新任的刺史那裡給他下些眼藥,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相比涼州的羌亂,荀貞更關心這點。

    他心道:「北地羌亂,皇甫將軍很可能會離開冀州,為避免受豪強所害,我得兩手準備了。趙郡諸家豪強裡,楊氏最恨我,得找個機會收拾了他們,此一也;需及早擊滅王當,此二也!」

    楊氏與荀貞幾已成勢不兩立之局,以前有皇甫嵩在,不用擔憂楊氏會通過州牧、刺史來施暗算,而今不然,皇甫嵩很可能會調走,幾乎不用多想,只要皇甫嵩被調離冀州,來個新的刺史,楊氏肯定會去活動。誰也不知道新來的刺史會是誰,會有什麼樣的品性,以荀貞之所見,當今之世,清廉守法的刺史固然有,貪贓枉法的刺史更多,與其等楊氏勾結刺史陷害他,不如先下手滅了楊氏。

    只是,楊氏畢竟是邯鄲大族,土生土長的土著,和西鄉被滅的第三氏不同,根深葉茂,除之不易,如果不能除掉,那麼就只有及早擊滅王當,「以軍功保身」了。何顒暗示他,只要軍功足夠,便可在朝中給他運作,縱一時難再獲陞遷,至少可保得在趙郡中尉的任上不受侵害。

    想起王當,跟著想起褚飛燕,荀貞心頭一震,忽又想到一個可能。

    他心道:「我雖不知張牛角、褚飛燕之亂具體是在何時,但想來應為時不遠,此前我就想過,有皇甫將軍坐鎮冀州,張牛角、褚飛燕豈敢叛亂?黑山軍之亂極有可能是發生在皇甫將軍調離冀州後。與上個月的北地羌亂聯繫在一起,事情就明朗了,這般看來,皇甫將軍明年是肯定要被調走的了!而張牛角、褚飛燕之亂也十成十的就是發生在明年了!」

    有皇甫嵩坐鎮冀州,張牛角、褚飛燕不敢作亂,褚飛燕甚至想離開州治所在之常山郡,避入趙郡,可一旦皇甫嵩離開冀州,州中無名將坐鎮,州外不遠的涼州又發生羌亂,羽檄告急,漢室焦頭爛額,顧此失彼,怎麼看這都是一個絕佳的作亂機會!

    「現今天雪地凍,朝廷應不會馬上調皇甫將軍離開冀州,可為防止北宮伯玉等坐大難制,料來也不會晚於明年春。也就是說,我至遲得在明年春時消滅王當,否則皇甫將軍一旦被調去擊叛羌,張牛角、褚飛燕起兵,外有侵迫之巨寇,內有未滅之大賊,趙郡難保。」

    大雪紛揚,寒意侵人。

    戲志才、荀攸、邯鄲榮、盧廣、劉備、宣康、岑竦等小聲交談對北地的擔憂,荀貞獨扶欄杆,推算這場羌叛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影響,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近有縣外流民之患,遠有來年可能出現之冀州變局,近患遠憂,紛沓而來。

    昔來趙郡日,楊柳垂青,疏忽之間,冬雪已至,時光荏苒從不等人,掐指細算,也許留下應變的時間只有三四個月了,荀貞頓生時不我待之感。

    遠遠的,又有數人身披蓑衣,踏雪來到院外。

    荀貞不經意地看了眼,便就轉開了目光,楞了一下,旋即又把目光投注,定睛看去,看清了來人中一個的相貌,登時大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8
63 不朽曰三次為功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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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人卻是陳褒。

    荀貞帶著荀攸諸人快步下樓相迎。

    自鉅鹿戰罷,陳褒、荀成等押護繳獲回潁陰,已有足足半年沒見了。荀貞很想念陳褒他們,陳褒他們也很想念荀貞,在樓下相見,陳褒不顧地上積雪,下拜行禮。

    荀貞一把將之扶起,大笑說道:「阿褒,你可算回來了!」

    半年未見,陳褒沒甚變化,只是大約因天寒地凍、迎風冒寒地趕路之故,手腳、臉上的皮膚有點皴裂。陳褒說道:「本來能早點回來的,只是在從家來趙郡的路上,凡經諸郡縣,盜賊叢生,只冀州境內就接連遇到了十餘股盜賊,不得不擊賊開道,因而耽擱了路程。」

    「只在冀州就遇到了十餘股盜賊?仲仁呢?大家都還好吧?」荀貞一邊說著話,一邊仔細地上下打量陳褒,見陳褒身上無傷,這才松了口氣。

    這次陳褒、荀成回鄉,一是送繳獲和願意投到荀貞門下做賓客、徒附的荀貞舊部回去,二是接陳芷、唐兒等來,聞得道上迭逢盜賊,荀貞不問陳芷、唐兒如何,卻先問陳褒、荀成如何,陳褒甚是感動,答道:「荀君請放心,仲仁很好,夫人亦很好。」

    ——夫人是對女性的尊稱,先秦之時,唯諸侯之妃可稱夫人,而到今世,已經和後世差不多,貴賤均可稱夫人了。

    「仲仁他們在哪兒?」

    「這次來的人有點多,夫人令褒先入府通報,他們在府外等候。」

    「這麼大老遠的,頂風冒雪地好容易到了,怎麼還在府外等候?阿芷就是太守禮了!走,走,咱們出府相迎。」荀貞離家已經快一年了,他想念陳褒、荀成,更想念陳芷、唐兒,適才盤繞心頭的近患遠憂此時不翼而飛,他拉著陳褒,帶著戲志才、荀攸等大步往府外走去,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他轉頭問陳褒,「你說『這次來的人有點多』?」

    陳褒卻賣起了關子,笑道:「君等會兒就知道了。」

    荀貞自知年輕,所以在就職趙國中尉後,平時甚注意言談舉止,說話、走路都講究一個「穩」字,以免給人一種冒失的感覺,像現在這樣快步不停、急急忙忙的樣子還是頭次,府中的吏員、奴婢們看到了,少不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剛從府外進來,知道府外來了一隊長途跋涉的人馬,不免猜測一二,也有猜對了,說這應是中尉的親眷從潁陰來了。

    長吏的親眷來到,下吏們不能不隨從相迎。荀貞雖無召令,而聞訊的府吏、奴婢們紛紛趕到,從在荀貞等人後邊,齊往府外去。等到的府門口時,已有數十個府吏、奴婢跟隨了。

    荀貞出了府門,飄揚的雪下,迎面數輛輜車停在路邊,輜車周圍圍聚了一二十個下馬的騎士,車後是一隊約三百人的荷矛甲士。甲士隊前打著一面黑旗,在雪中招展,上寫一個「荀」字。

    荀貞呆了一呆。

    陳褒說來的人有點多,卻沒想到竟有數百人之多!

    「這數百甲士是從哪裡的?莫非族中為助我平賊,所以把我先前留在家裡的舊部派來了?」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未及細看,更未及細想,荀貞就見圍聚在輜車邊的那一二十個騎士紛紛離開坐騎,俱皆喜笑顏開地向他走了過來。

    當頭一人朗目疏眉,布衣帶劍,正是荀成。

    「仲仁!炎夏返家,深冬乃歸,你要再不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在家待得太舒服,不想來了!」荀貞大笑著和荀成說笑兩句,眼往他身後看去,跟從在他後邊的亦都是熟人,可這些熟人全都是他沒想到的,他驚喜地說道,「仲業、子繡、幼節?元熙?子云?老杜,老繁,……,小徐、淳于,你們也來了?」

    這些人卻分是文聘、高素、許仲的同產弟許季、宣康和李博的同窗宣咸與王承、荀貞在繁陽亭時的故吏杜買與繁家兄弟以及徐福等人。

    文聘、高素等人與陳褒一樣,見到荀貞,不顧落雪,當即拜倒在地。荀貞忙上前把他們一一扶起,他們諸人亦是許久不見了,當下相見,分外親熱。

    許季、宣咸等來,荀貞還可以理解,他們沒有官身,聽得荀貞在趙郡做了中尉,前來投奔並不奇怪,可問題是文聘、高素均有官身,在潁川郡為吏,卻怎麼也來了?

    荀貞壓住疑惑,先不詢問,與諸人歡暢傾訴別情。輪到和徐福說話的時候,荀貞笑了起來,說道:「一年未見,叕兒身量見長,髭鬚初萌,快成個偉丈夫了也。」

    荀貞與徐福初次相見是在多年前,那時徐福年方十餘歲,背著一柄和他個頭差不多的長劍,與他的小夥伴們學輕俠行跡,招搖過市,被荀貞當時的親衛隨從小夏抓住,教訓了一頓,徐福年紀雖小,膽氣十足,乃於荀貞、小夏的面拔劍,卻因臂短劍長,未能盡拔,遂被小夏笑呼為「叕兒」。叕,方言,意即短。叕兒,就是「短兒」,是在說徐福個子低。

    這已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徐福今年十七歲,身量已成,也有了鬍鬚,雖然尚未加冠,可站在眾人之中昂首挺胸,卻也是一個磊磊的男兒了。

    聽了荀貞的笑言,徐福本就膽大,這會兒年長,更是並不扭捏,大聲說道:「昔日君問福何為大丈夫,福時年少,不知該如何解答,君因命福去君家的家學裡讀書,從經中求解,讀經至今,福知何為大丈夫了!」

    「噢?」荀貞饒有興趣地說道,「那你給我說說,何為大丈夫?」

    「不朽曰三次為功。匹夫擊劍殺人,血濺五步,丈夫擊劍天下,立功後世。」

    立德、立功、立言,此人生之三不朽。人生數十年,短暫易逝,而此三者卻是雖久不廢,故名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徐福沒有自稱立德,可自稱丈夫當立功後世,卻也是一個極為雄壯的志向了。

    無論前世還是今世,十七歲的那一年,荀貞都沒有這麼大的志向。徐福十七歲之齡,口出如此豪言,荀貞儘管本就知他是個將來的人傑,卻仍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拍手說道:「好!好!不朽曰三次為功,說得好,說得好啊。……,所以你捨棄學業,卻是來我這裡立功來了?」

    陳褒在邊兒上笑道:「我與仲仁本是不欲帶他來的,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

    「說來話長……。」

    陳褒詳細道來,荀貞才知:原來徐福今次來是因為受到一件事的推動,此事卻是在今年八月間,便在陳褒、荀成回到潁陰前的一個月,陽翟縣有一個富戶受到別人的侮辱,欲報之而又無膽,乃出錢購人代他報仇,徐福早年的幾個夥伴接下了這個買賣,他們知道徐福膽勇,於是到潁陰荀氏的家學裡找到他,想和他一起幹,但是卻被徐福拒絕了。

    聽到這裡,荀貞不由心道:「我記得按原本之歷史,這徐福便是在殺人被捕、涂面遊街、受此大辱後幡然醒悟,改名折節,一改此前的輕俠脾性,折節讀書,最終乃成大器。他『殺人被捕』莫非就是因為此事麼?」

    若沒有荀貞強令徐福去荀氏家學裡讀書,徐福的歷史軌跡此時大概已經到了轉折點了。不過就眼下來看,他雖然沒去殺人,但領悟了何為大丈夫,對他來說,卻也是一個轉折點了。

    陳褒接著往下說:徐福拒絕了他舊日的朋黨之邀後,他的這幾個朋黨責罵他,認為他變得怯懦無勇了,徐福回答說道:「我非為己惜命,我為天下惜人傑。荀君威震黃巾,不日必獲朝廷大用,此吾輩立功之時,丈夫當提劍擊天下,豈可擊一人?我如伏法於王刑之下,則天下失一人傑。」

    這話說得很大氣,自詡為人傑,他的朋黨們聽了,盡情地嘲笑他了一番,他忍住怒氣,反過來勸說他的這些舊日的朋黨們不要再去做那些使氣逞強的事情了,可他的這些舊日朋黨卻不肯聽,與他割席斷交,俱皆散去。

    他遂私下決定去投奔荀貞,正好陳褒、荀成歸鄉。

    他乃日夜糾纏,纏得陳褒、荀成沒有辦法,而且最後徐福的老師荀衢也出面替他說項,陳褒、荀成只好答應了他,帶著他同來邯鄲。

    荀貞聽完,笑對徐福說道:「既然你已知何為大丈夫,且立下了為後世立功之志,並且我仲兄也同意你來,那我就不趕你走了。」荀貞這話半是調笑,半是真心話,他見到徐福後本來的確是打算讓他待些天就送他回去的,畢竟徐福年紀尚小,還不到二十歲。

    徐福大喜,再次下拜,說道:「多謝荀君!」

    荀貞哈哈一笑,招手示意站在諸人最後邊的許季近前,握著他的手笑道:「幼節,你怎麼也來了?阿母的身體還好?」

    許季的身體原本很虛瘦,得了荀貞的照養後,一日三餐,日日有肉,營養跟了上去,身體也健壯了起來,只是不善交際的本性還沒有變。

    他恭謹地答道:「家母的身體很好,此次便是家母令慎來的。家母對我說:君待我家有大恩,以前我年紀小,學業未成,不能報之,今學業已成,年歲亦長,當來還報君恩。」

    許季的大名叫許慎,因此他自稱「慎」。

    「你來了,阿母誰照顧?」

    「程家夫人搬去了我家,有她照顧。」程家夫人,說的卻是程偃的遺孀了。

    「見過你阿兄了麼?」

    「入縣後便從荀、陳二君來了中尉府,還未見。」

    許季從荀緄學過經,算是荀家的學生,他又是許仲的同產弟,荀貞很喜歡他,歡喜地說道:「你當見見見你的阿兄,你阿兄今非昔比了!我這些月多靠了你阿兄之助,才得僥倖立些戰功,被朝廷擢為本郡中尉。如今你又來了,哈哈,實可喜也!」

    與諸人說話多時,荀貞這才邁步去陳芷坐的輜車邊,親手掀開簾幕。

    雪落紛紛,車中一個佳人嬌羞裡帶著久違的期盼抬起頭來,眼波流轉,嬌顏如玉。

    荀貞與她目光相交,不需多言,情在其中。

    跟著荀貞出來的府吏、奴婢齊齊下拜雪中,同聲呼道:「恭迎夫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8
64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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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貞親扶陳芷下車。

    長途路遠,風雪飄搖,車中雖燃有火盆,亦難耐寒意,陳芷柔荑冰涼。

    荀貞解下大氅,細心地給她披上。

    陳芷與荀貞近一年未見,前半年為他牽掛擔憂,後半年知黃巾已平,又為他日夜相思難解,初春之季分別於潁川,歷經三百日,跋涉千餘里,今終得於落雪之日相會於邯鄲,數百日的擔憂、相思、此時的歡喜、快樂,合於一處,心思交錯婉轉,萬千言語湧上嘴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忍住羞澀,渾當未見這府外許多人的簇擁目注,緊抓住荀貞的手,不肯放鬆。

    「收到我的七言了麼?」

    「收到了。」

    「三百日相思,今日乃解。」

    荀貞說的卻是他數月前寫給陳芷的一封家信,信裡寫了幾句詩:「三日一擊蝨滿甲,鼓催忘死奮呼行。唯當明月相思夜,枕戈無眠緣為卿。」

    ——他寫的這首詩只能說是平平之作,然如後人見之,一見便知是七言絕句,不過在當下尚無七絕的詩體,不但無此詩體,而且只有四言、五言和騷體才被時人認為是詩歌正體,七言甚至不能被稱為詩,只能被稱為「言」,直到經過曹操的開創,到曹操之後,七言詩才算是登上了大雅之堂,故此,荀貞稱他寫的這幾句詩是「言」而不自稱是「詩」。

    兩人正細聲對談、稍解相思,一人從後邊的一輛輜車上下來,悄然步至荀貞身邊。

    寒冷的雪中,帶著體熱的暗香襲來,半涼半溫,誘人綺思,荀貞不用去看也知,這必是唐兒了,轉首顧盼,果然沒錯。唐兒的年歲比陳芷大得多,已過三旬,若將陳芷比作春夜初開的秀蘭,那麼唐兒就是夏日熟透的海棠,兩人立在雪中,紅顏爭俏,各勝擅場。

    唐兒斂袖下拜,檀口微啟,卻只說了兩個字,說道:「荀郎。」

    字雖只二,但帶著她又喜又怨的情緒和她軟軟的江南口音,聞入耳中,卻情意綿綿。

    荀貞心懷大暢,扶她起來,細細觀看,見她神色略顯憔悴,應是平日照顧陳芷、操勞家務與路途辛苦各有一半,笑道:「我離家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阿芷,辛苦你了!」

    「侍奉女君是兒的本分,……,只是與君多時未見,君似又膚黑了些呢。」

    「自離潁川,日日不離征伐軍事,常在軍中,焉能不黑?」荀貞笑顧陳褒、荀成等人,笑道,「再則說了,男兒大丈夫豈能膚白如玉,弱不禁風?黑才是英雄本色嘛。」

    陳褒、荀成等人沒一個白皮膚的,荀貞此話深得他們之心,皆歡笑稱是。

    荀貞鬆開握著陳芷的手,召劉備過來,笑對陳芷說道:「阿芷,此我數月前結識的涿郡英傑劉玄德,我與他雖相識未久,然情逾骨肉。」又對劉備笑道,「玄德,此我妻也。」

    劉備久聞荀貞有妻陳氏,乃是許縣陳家的女兒,其祖父便是名重海內的陳寔,不敢細看陳芷相貌,忙行禮相見。陳芷盈盈回禮。

    按說劉備二十出頭,正年少慕艾時,可通過這些日子的交往,荀貞卻發現他似對女色不太感興趣,對日常接觸的女子尚無話說,何況對荀貞的妻子?他更是訥訥無言。荀貞不以為意,復把他介紹給文聘、高素諸人。

    諸人見禮不提,卻只說劉備心中羨慕,想道:「身是荀氏子弟,妻為陳家女兒,凡所結交之人,無論出於名族、抑或家世寒門,皆昂昂然俱為豪英。」悄悄地看了看立在車後的數百甲士,接著想道,「出行千里,數百甲士前呼後擁,這就是大家子弟的風範麼?」深覺自慚。

    荀貞招呼文聘、高素等人近前,說道:「街上雪冷,不是談話之所,卿等隨我入府吧!」

    文聘指著立在車後的數百甲士,問道:「這些兵卒怎麼辦?」

    「我正要問你,你們怎麼帶了這麼多甲士來?」

    「聞君任趙郡中尉,為給君助聲威,文謙特從潁川郡兵裡選出了這三百甲士,令我等帶來效命君前。」

    荀貞心道:「我說這些甲士是從何而來!原來不是我留在家裡的舊部,而是昔日的鐵官徒。」

    年初荀貞離開潁川、從皇甫嵩征戰汝南前,把得自鐵官的那些鐵官徒轉為潁川郡兵,交給樂進掌轄。這次卻是樂進為了給荀貞助聲威,特從其中選出了這三百精勇敢戰的付與文聘、高素,命由他們帶來趙郡。只是既已為郡兵,又怎麼被高素、文聘帶出?

    荀貞問之,這才知道數月前郡中裁撤了一批郡兵,樂進運用手中的權力,把這三百甲士均劃入了裁撤之列。荀貞蹙眉說道:「黃巾雖破,海內未安,府君怎麼卻就裁撤起了郡兵?」

    文聘答道:「缺糧之故。不過請君毋憂,雖然裁撤了數百郡卒,尚有千餘,有文謙、馮鞏他們在,郡中的安全沒有問題。」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這些甲士卻也俱是我的故人舊交了!昔在潁川,波才、何曼圍城,多虧他們從文謙潛行數百里,馳救陽翟。……,府中容不下這許多人,叔業,你親帶他們去縣外營中,令君卿、伯禽撥營房給他們,設好宴為他們洗塵!」

    宣康接令待走,荀貞又叫住他,令道:「君卿、伯禽、阿鄧、玉郎諸人也與阿褒、仲仁、仲業、子繡、幼節等久別未見,待安頓好這三百甲士後,除留下今晚值夜的,你傳我命令,叫其餘的都來我府中,今宵我要設佳宴,臨雪歡敘,不醉不散。」

    宣康應諾,去到這些甲士前傳下荀貞軍令,帶著他們出城去縣外營中。

    甲士們舉起矛戈,向荀貞行一軍禮。

    荀貞整衣冠,按劍還禮,目送他們列隊遠去後,這才率諸人入府,行到下拜雪中的府吏、奴婢們前,微一擺手,說道:「積雪寒濕,汝等起來吧。」

    無他令前,府吏、奴婢均恭謹拜迎陳芷,一令之下,數十人齊應諾站起。

    混從文聘、高素等人群中,跟在荀貞後邊的杜買、繁譚、繁尚看到此等情景,俱是深羨。

    杜買原是繁陽亭的求盜,後來荀貞陞遷,薦舉他繼任了繁陽亭長之任,後又陞遷鄉中,亭長是斗食小吏,鄉中亦非高職,繁家兄弟則連鬥食都不是,拜倒迎接陳芷的府吏們多為百石,眾多的百石吏在荀貞面前附耳貼耳,對高官貴人來說這場面不值一提,可落入他們三人的眼中,卻只覺得荀貞威風凜凜。

    眾人從荀貞入府。

    荀貞先叫婢女領陳芷、唐兒去後院,然後與文聘、高素等人穿閣過院,來到堂上。

    他心裡有太多疑惑想問,待諸人坐定,略又說了幾句別後重見的快活話,乃轉歸正題,笑道:「與卿等久別相見,固為喜事,可不瞞諸卿,見到你們來,我卻有些許疑惑。」

    高素心直口快,接口說道:「君必是奇怪我與仲業為何也來了吧?」

    「不錯。」

    荀貞離開潁川前把高素、文聘都安排到了郡中任職,一個安排到了潁川郡兵裡,一個安排到了郡兵曹裡,他兩人卻怎麼來了邯鄲?是因為犯了事被郡守黜免了,又或是別的緣故?

    高素說道:「君現為一國中尉,做了貴人,我與仲業還待在潁川做什麼?仲仁和阿褒一到潁川,我與仲業便辭了郡職。」

    高素的坦白令荀貞啞然失笑,卻沒有想到高素與文聘是因為這個緣故辭郡而來的。高素的坦誠亦令堂上的諸人失笑,不過諸人雖皆失笑,卻沒有人認為他說得不對。鄉黨、鄉黨,同鄉的人天生為一黨。一鄉之中有一人外任高官,鄉人前去投奔沒什麼不對的。尤其當下交通不便,人與人的交往遠不及後世方便,最知根知底、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也只有鄉黨。

    荀貞笑問道:「文府君卻也肯放你與仲業掛印離職?」

    「君尚不知麼?如今潁川的府君已非文府君,而是王府君了。」

    「噢?」

    「便在黃巾定後,今年夏末秋初時,文府君因坐視黃巾道大,治境不力,被征詣廷尉,東郡王公諱環接任了潁川太守之職。」

    文太守被治罪是荀貞意料中事。文太守在任時,對荀貞、荀彧多加打壓,荀貞對他絕談不上好感,聽得此事,嗟嘆兩聲也就罷了,說道:「東郡王環接任了潁川太守?」

    陳褒心細,聽荀貞話裡意思似與王環相識,說道:「君是否與王府君有舊?」

    「我與王府君並不相識,只是今夏在從皇甫將軍擊東郡時,在皇甫將軍的帳中與他的父親見過一面。」當日在東郡,荀貞入皇甫嵩帥帳賀皇甫嵩大勝,時有一東郡名士名叫王從的正在帳中,這個王從正是王環的父親。

    荀貞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當時對談間說起王府君,王府君年未及三十即被舉為孝廉,五年前『上計』京都,朝中留拜為郎,前年擢任荊州,遷任郡太守,沒想到今年卻又轉遷潁川,做了我等的父母郡守。」

    陳褒恍然大悟,說道:「難怪王府君很是重用文謙、文若,想來定是他的父親在家信中誇讚過君,故他以此來報君平定東郡之功。」

    「很是重用?」

    文聘與文太守雖是同族,但為遠親,關係不近,文太守被征詣廷尉,他沒有過多的傷感,此時滿心裡俱是與荀貞再次相見的歡快,笑著說道:「王府君把郡中的兵事悉委於文謙,除任文若為郡功曹。」

    把兵事委任給樂進並不奇怪,可是辟除荀彧為郡功曹?荀貞訝然,說道:「文若當了郡功曹?那元常呢?」

    高素搶過話頭,說道:「元常被王府君舉為孝廉,繼被朝中征拜為尚書郎,他是與我等一起離的郡,只不過我等是往邯鄲來,他卻是往京城去。」

    說到這裡,荀成想起了一事,從囊中取出數封書信,起身奉給荀貞,說道:「此是家中、文若、元常等給君的信。」

    荀貞接過,一一看過信封,有荀緄的信,有荀衢的信,有荀彧、鐘繇的信,有杜佑、郭俊等郡中舊同事的信,厚厚的一疊。當下非細看之時,他暫且將之收起,喜道:「元常被舉為孝廉,被朝中征為尚書郎了?好啊,好啊!這真是喜事一樁,只憑此事,今宵我就當浮一大白!」

    他這是為鐘繇高興,也是為他自己高興。

    孝廉不必說,相當於後之進士,一為孝廉便等同躍過龍門,前途一片光明。尚書郎品秩雖低,只有四百石,可卻不可小覷,一則,這是朝官,是在朝中為官,非州郡裡那些四百石的小縣之長、大縣之縣丞縣尉可比,二來,尚書郎供職於尚書檯,權力很大。

    前漢時,尚書檯「其任猶輕」,入本朝後,因為光武皇帝鑑於王莽篡權的教訓,把國家大權盡收於宮廷,也即集中於尚書檯,「雖置三公,事歸台閣」,尚書檯已經成為了總理國家政務的中樞,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好比荀貞前世那個時代的國務院而權力卻遠超過國務院,不僅參與國家機密,出納王命,而且有選舉、任用、誅賞、考課官吏之權,並能質問和彈劾大臣,乃至原有劾案、糾察之權的御史也受制於尚書,簡而言之:包攬一切,無所不總。

    尚書檯的權柄之大,從一個本朝的慣例即可看出:「凡三公、列卿、將、大夫、五營校尉行復道中,遇尚書令、僕射、左右丞,皆回車豫避,衛士傳不得忤台官,台官過,乃得過。」光武帝時,尚書令與御史中丞、司隸校尉皆專席坐,京師稱曰:「三獨坐」,言其尊重如此。

    尚書檯權重朝中,而本著「以輕馭重」的原則,台署中的吏員卻均品秩不高。

    長吏尚書令也不過千石而已,如是當過三公的人任尚書令,則贈秩為二千石,次之為尚書僕射,秩六百石,再次之是六曹尚書,負責具體的諸項事務,和尚書令、尚書僕射並稱「八座」,凡國家大事都需得「八座連名」,此六曹發展到後來即是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再次之是尚書丞,尚書丞在前漢時有四人,本朝兩人,分為左、右,秩四百石,主要輔佐尚書令和尚書僕射,主要掌管尚書檯內部的綱紀、錢谷等,再次之就是尚書郎了。

    前漢的尚書郎共四人,本朝三十六人,六個曹,每曹各有六人,主作文書起草。

    在尚書檯中,尚書郎雖然僅比二百石的尚書令史高一級,可整個尚書檯的大小官吏總共不過幾十人,尚書郎的爭奪是很激烈的,「尚書郎初從三署郎選,詣尚書檯試,每一郎缺則試五人,先試箋奏,初入台稱郎中,滿歲稱侍郎」,每有一個缺額,五個人來面試,有資格參與面試的顯然都是名族子弟或當世才俊,從五個人裡脫穎而出方能得就此職。

    鐘繇今年才被舉為孝廉,接著就爭當上了尚書郎,其中固有他家世顯赫之故,更多的還是因為他本人的才幹過人。尚書檯的地位如此重要,尚書郎如此得來不易,那麼尚書郎的陞遷自然也就是迅捷無比了,安帝年間曾以三千兵馬大敗數萬涼州叛羌的虞詡嘗言:「台郎顯職,仕之通階」,台郎即尚書郎,尚書郎只要任期一滿,即可出補為千石的縣令等官。

    千石令,再往上升就是二千石了。

    如是在太平年代,以鐘繇之家聲,以他本人之才能,從今算起,至多十年必能為一大郡太守。

    任職郡中多年,一朝得為台郎,這是荀貞為鐘繇高興之故;故交得入朝中,參與台閣之權,這是荀貞為自己高興之故。

    堂上諸人裡,杜買、繁家兄弟與荀貞的關係最遠,坐的位置也最靠堂門。覷得荀貞歡喜,杜買壯起膽子,雙手按著地,膝行離席,跪拜堂中,俯首說道:「買斗膽,有一事稟與中尉。」

    荀貞瞧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不覺一笑,說道:「你我故交,昔在繁陽多賴君力,不必這麼拘謹。何事?」

    「不知君還記得柏亭的劉翁麼?」

    「劉翁?我怎會不記得!」荀貞為繁陽亭長時曾夜救鄰亭,當時被賊所侵害的就是這個劉翁的家,他問道,「劉翁身體可還安健?」

    「君離郡從皇甫將軍征討黃巾後不久,劉翁即病故了。」杜買從懷中取出一片竹簡,高高舉過頭頂,呈獻給荀貞,說道,「劉翁故前,把家產悉數變賣,使人喚買前去,把賣來的錢並及舊有之家訾悉數交付給買,再三囑託,命買轉交給中尉,說是以此來報中尉昔年救命之恩。」

    劉翁的子女均死在了那場賊害中,雖然無人繼承他的家業,可他還有族人、親友,然而他卻把家財盡數贈與荀貞,可稱知恩圖報,是個義士了。荀貞嘆息良久,問杜買:「劉翁的子女俱逝,可有人看護他的墓廬,又可有人為他守孝祭之?」

    「此事荀功曹亦知,功曹已令柏亭亭長好生看護劉翁的墓廬,並從劉翁贈饋中尉的家財裡取了一半,分給劉氏族人,命為劉翁守孝祭之。」

    荀彧這件事辦得很好。漢人視死如生,可劉翁卻不管身後之事,把家財盡數遺贈給荀貞,這是劉翁的「義」,荀彧把這些家財分了一半給劉氏族人,以求有人能為劉翁守孝、能年年祭其墓廬,這是荀彧代荀貞還報劉翁的「義」。荀貞頷首說道:「知我者,文若也。」

    見杜買呈獻上了此行所帶來之劉翁的家資的列表,卻仍然不肯退下,又見繁家兄弟跪坐堂下末席,坐立不安,似甚忐忑,荀貞知他三人心事,心道:「此必是因不知我會如何安置他三人,所以不安。」

    昔在繁陽亭,杜買、繁家兄弟在最開始的時候很是不太配合荀貞,也是他們臉皮厚,為了富貴利祿現在竟然還敢來投奔荀貞。不過,荀貞是不會與他們一般見識的,他笑問杜買:「君今次從仲仁、阿褒來,可是專為我送劉翁遺饋的麼?」

    「是。」

    「可還打算走麼?」

    杜買漲紅了臉,扭捏地說道:「冬雪徹骨,道多賊寇,買雖欲返鄉,卻怕是路遠難行,……,而且,而且,此番來前,買已辭了西鄉之職。」

    「既如此,便留下來吧!」

    荀貞略作沉吟,說道:「君棄西鄉美職,不辭路遠,專程為我送來劉翁的遺贈,這番深情不能不報,只是君初至無功,雖我故人,亦難驟擢,暫屈君為中尉史,如何?」

    杜買喜不自勝,咚咚咚地往地上叩首,連聲說道:「多謝中尉,多謝中尉!」

    看他高興的樣子,荀貞忽然想起舊日在繁陽亭時有次說起日後的前程,杜買說他「連百石吏都不敢想」,因調笑似的對杜買說道:「中尉史雖非大吏,亦百石也,杜君,可滿意否?」

    杜買倒是早忘了他曾說過那句話,歡天喜地地答道:「昔淮陽王得道成仙,雞犬升天。今君為中尉,小人亦升天也。」前漢淮南王劉安本是坐反而死,但在他死後,民間卻流傳他得了道升了仙,遂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言。這個故事在兩漢流傳得很廣,杜買亦知。

    堂上諸人見他這般小人的模樣,高素最先忍不住大笑起來,文聘、徐福、戲志才、劉備等也隨之而笑,唯陳褒因昔在繁陽亭時是杜買的「故吏」,儘管也覺得好笑,卻強忍住了沒笑。

    ——

    1,尚書郎陞遷迅捷。

    「建初,(鄭弘)為尚書令。舊制,尚書郎限滿補縣長令史丞尉。(鄭)弘奏以為台職雖尊,而酬賞甚薄,至於開選,多無樂者,請使郎補千石令史為長。帝從之」。起初,尚書郎任滿後出補為四百石以下的縣長令史丞尉,經鄭弘提議,改為出補為千石的縣令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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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邀得念舊仁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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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大概會晚一點。

    ——

    杜買不管怎麼說也是個「故西鄉鄉吏」,又是荀貞昔在繁陽亭時的副手,而且此人雖然毛病多多,因為做過「求盜」之故,勇氣還是有一些的,比尋常人要強,給他一個中尉史的職位,別人不會說什麼,可繁譚、繁尚兄弟就不然了,繁氏兄弟過去只是亭卒,連個斗食小吏都不是,本身又沒什麼才能,如果擢任為中尉府吏,那麼肯定會引人非議,說荀貞用人不明。

    故此,荀貞卻沒有給他倆任命職務,在問清楚他倆也想留下來後,只是令人取來寶劍兩柄、金餅兩盤、縑帛十匹,賜給他倆,命府吏在中尉府的客舍裡打掃出兩間住室供他倆居住,卻是要他倆當成賓客來養著了。

    繁譚、繁尚兄弟雖然沒有得到官職,可他倆的眼皮子本來就淺,沒甚志向,以前在繁陽亭時就錙銖必較,吝嗇貪財,寶劍、金餅、縑帛之厚賜卻也讓他倆眉開眼笑,連連叩頭謝恩不止。

    快到傍晚的時候,許仲、江禽、辛璦、劉鄧、陳到、原盼等今晚不值夜的都來了。

    許仲與許季兄弟相見,自有許多話說。

    江禽、辛璦、劉鄧、陳到、高甲、高丙、蘇則、蘇正、原盼、史巨先等與陳褒、高素、文聘諸人相見,亦話題不斷,或是江禽等吹噓在擊黃巾、擊左須與黃髯中的戰功,或是高素吹噓自家在潁川郡兵裡的威風,又或是江禽等向高素、陳褒詢問家鄉的情況。

    他們大多是潁陰西鄉人,說起家鄉,江禽等不覺均泛起思鄉之情。

    陳褒、荀成還好點,至少回家了一趟,如江禽、辛璦、劉鄧等自跟著荀貞出了潁川之後,卻是行行復行行,離家越來越遠,和荀貞一樣都是近一年沒有回家了,便是在交通便利的後世,近一年不歸家,離人也會想念家鄉,況乎交通不便、離家百里就算是出遠門的當下?

    思鄉之情一發,便如春草,勃勃不可抑制,又如夏柳,時刻拂撥心弦。

    坐在荀貞側邊的荀攸最先發現了江禽等聚坐之處的變化,發現他們由適才的歡聲笑語、吹牛自誇漸變成了悄然對思、少人言聲。

    荀攸細膩敏感,就像早先在柏人縣堯山腳下他察覺出了宣康、典韋等人的思鄉,這會兒也立刻猜出此必是江禽等升起了鄉愁,他咳嗽一聲,示意辛璦過來,附耳低語了兩句。

    辛璦點頭應是,步至堂中,拍了拍手,待堂上靜下,說道:「仲仁、阿褒歸來,仲業、子繡、幼節諸君也來了,諸君非但是中尉的故人,而且昔在西鄉時諸君都已是舊交了,雖非同姓,情投意合,卻親如手足,歌詩云:『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當此嘉會,不可無歌。月前,中尉微服行縣,游柏人堯山,作歌一首,傳於軍中,令健兒舞唱,璦不才,請獻此歌於諸君。」

    「歌詩」是漢人對樂府詩的稱呼。

    辛璦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聽得他自薦請纓,願意獻歌,諸人轟然應好。

    辛璦乃回身,對荀貞說道:「歌不可無樂,請中尉賜樂器。」

    荀貞笑問道:「玉郎欲以何物伴奏?」

    「築。」

    「築」在後世已經失傳,在外形上,這種樂器和琴瑟箏有相似之處,都是長形的,而且都有弦,與琴瑟箏不同的是,這種樂器不是撥弦、彈弦,而是用竹片等器物擊弦,在音調上要比琴瑟箏的音調悲亢激越。細分之下,築又分三類,有源自楚地的楚築,有源自越地的越築,有盛行於北方的北方之築,三種築的形態大小又各有不同,其中以北方之築的形體最大,音調也因之最為激越。荊軻離燕刺秦,在易水河畔,高漸離擊的就是北方之築,使「士皆嗔目,發盡上指冠」,前漢高祖劉邦酒酣唱《大風歌》時擊的也是北方之築,「慷慨傷懷,泣數行下」。

    辛璦是北人,他此時獻歌為的又是激起思鄉諸人的慷慨情懷,以消除思鄉之愁,那麼他問荀貞要的當然只能是音調最為激越的北地之築。

    荀貞日常的飲食起居很比較簡樸的,歌舞之樂也很少聽,不過畢竟他是比二千石的中尉,如築這類常見的樂器府中都有,遂傳下令去,命侍立堂外的典韋、原中卿等遣人去取築來。

    很快,樂女應召登堂,伏拜奉築。

    楚築的形狀是大頭細頸,演奏時,一頭著地,演奏者以一手握著細頸,使其一端離開地面,與地面形成不大的夾角,演奏者的另一手持竹片擊弦發音。越築的外形似箏,演奏時,演奏者將之近乎平放的置於身前,一手撥弦,另一手亦拿竹片擊弦發音。

    北地之築和楚、越之築均不同,外形似琴,演奏時,演奏者將築近乎豎抱,一手握住築體或者低端,把築的另一端靠在肩頭,用另一手持竹片等物擊弦。

    辛璦拿築在手,便就坐於堂中的地上,背對荀貞,面向堂外的落雪,將築豎抱在懷,左手握住築體,右手執拿竹片,先閉上眼醞釀了片刻情緒,竹片輕擊,弦動發音。

    滿堂二三十人,無人說話,鴉雀無聲,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弦音初時輕緩,如輕風過池塘,漸轉迅快,如寒風掠山林,音調由低而高,漸至激亢,諸人恍忽似見山高水遠的背景,近處田野間的鄉亭如墨點染,道邊林木蕭疏,一個高冠黑衣的士子正按劍獨行,正寒冬臘月,雪密風急,而雖然頂著風雪苦寒,這人卻昂然向前,絕不後顧。

    來送築的那個樂女本是伏首跪拜在堂外廊中的,隨著辛璦樂聲的漸入激昂,她不知不覺地抬起了頭,先是滿面敬佩之色,敬服辛璦擊築技巧之高明,眼見辛璦相貌美如婦人,卻自有慷慨之氣生於其內,暮雪昏沉的堂內,他軒如朝霞,乃不覺心神迷醉,眼中儘是慕愛之情。

    辛璦放聲歌曰:「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纍纍。昔我辭家,楊柳依依,今我北馳,落葉蕭蕭。棄身赴國難,思家不可歸,捐軀鋒刃端,視死忽如歸!」

    歌聲清越,襯以紛紛落雪,宛似冷泉,凜冽侵透人的心脾。

    許仲率先擊案,應聲合之。

    陳褒雖是頭次聽到這曲歌,但他反應快,馬上就領會了荀攸叫辛璦唱此歌的用意,緊跟著拍案應和。江禽、陳到、劉鄧、荀成、高素、文聘、徐福等也相繼和聲。

    堂上不止有許仲、陳褒等荀貞的潁川舊人,邯鄲榮、程嘉、盧廣、夏侯蘭、岑竦、陳午等冀州人也在,劉備、關羽、張飛、簡雍也在,黃巾降將如李驤和傷勢初癒的何儀也在。

    眾人按照地域、親疏分別聚坐在不同的位置。

    此時出身潁川的諸文士、武臣群歌,餘下諸人旁觀靜聽之,各自的觀感、心思不同。

    邯鄲榮心道:「久聞汝、潁多奇士,潁川不愧是我漢家名郡,所產英傑諸多,英武如中尉,風流如玉郎,善謀如志才,明智如公達,慷慨忠勇如君卿、伯禽諸輩。」

    他生起了爭強之意,又想道:「較之志才、君卿諸人,我與君昌、子公效從中尉得本來就晚,從才幹上來說,又非強過他們,今雖借地利之故,僥倖得到了中尉的信重,可要想不失去這份信重,尚需得再接再礪才行!」不由想起了豪強楊氏,而今募糧雖畢,可還有「一件事」沒有收尾,即他向荀貞誇口,要把楊家的胭脂紅馬獻給荀貞,遂又暗自想道,「我奉中尉之令,募一郡之糧,唯在楊家粒谷未得,實在可恨!我誓要誅滅此家,為中尉取彼良駒!」

    想到這裡,他驀然心中一動,卻是想到了一個收拾楊家的辦法,看了看堂上,歌聲未畢,這會兒不是向荀貞獻策之時,他心道:「且等入夜酒宴上,我再與中尉商議此事。」

    程嘉、盧廣、夏侯蘭、岑竦、陳午等也是各有感觸。

    李驤、何儀是許仲、江禽等的手下敗將,和許仲、江禽等認識的較早,相比之下,感觸小了點。

    李驤頗為遺憾自己不是潁川人,沒能與荀貞早識,如能與荀貞早識,也許他今日就不是降將的身份了。不過,他雖是降將,荀貞用人卻是獎罰分明,並不袒護舊人,他自知他可能永遠不能像許仲、陳褒這樣與荀貞那麼親近,可只要憑自身的才能得到荀貞的重用他也就滿足了。

    何儀降荀貞後,自覺是個降將,比許仲、陳褒、江禽等低了一頭,平時在軍中寡言少語,又因他投降前在黃巾軍中的地位遠比李驤高,是一方渠帥,難免疑神疑鬼,總覺得荀貞有朝一日會對他下手,把他從部隊中清洗掉,直到擊黃髯一戰,他傷重瀕死,荀貞卻遣人送他下山救醫,治好了他,他才疑慮盡消,死心塌地地要為荀貞賣命了。此時堂上聽歌,他只有欣賞之意,而無別樣的想法。

    劉備的感觸很豐富,他又是羨慕荀貞麾下人才濟濟,又是感嘆荀貞待人寬厚。

    羨慕荀貞麾下人才濟濟自是說的堂上所見,感嘆荀貞待人寬厚說的則是此前荀貞除用杜買為中尉史,又厚賞財貨給繁譚、繁尚兄弟。

    劉備現今雖然年輕,可既能為涿縣一小霸,能結交到關羽、張飛、簡雍,在識人上卻也早有了他日後的幾分能耐,自然看得出來杜買、繁譚、繁尚三人,杜買馬馬虎虎也許還有一把勇力,繁家兄弟完全就是兩個鄉野小人,可荀貞以比二千石的尊位,卻不嫌棄他三人,除用杜買為中尉史,厚賜財貨給繁家兄弟,別的不說,就這一點念舊的仁厚就不是常人能及的。

    劉備心道:「這些天我常聞中尉府的府吏、奴婢讚美兄長,說兄長御下雖嚴,但在小事、小節上卻極是寬仁,於今觀之,誠不虛言。辟用杜買、厚賜繁家兄弟的事兒想必不日就會傳出府外,郡縣皆知,知兵善戰、英武勇銳之外,兄長將又要收穫念舊仁厚的美名了也!」

    劉備猜測得不錯,荀貞除用杜買、厚賜繁家兄弟時,堂中在場的人不少,堂外亦有甚多府吏、奴婢候立,至遲明天,此事就必會傳到邯鄲縣中,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全郡,甚至州中有聞了。荀貞上任趙郡以來,多以軍功出名,軍功再著也只是個武人,此非他之所願,所以他擢用岑竦、陳午,以得開襟下士之名,於今再厚待杜買、繁家兄弟,以邀念舊仁厚之名。

    開襟下士、念舊仁厚,這都是為士人們所稱頌的美德。

    堂上歌罷,辛璦還築,回到席中。

    經他這一曲悲亢激越之歌,一掃江禽、劉鄧等的思鄉之愁懷,堂中的氣氛重歡快起來。

    雪落暮深,堂上燃起燈蠟,亮若白晝。

    見夜已將至,荀貞傳下話去,歌舞女樂成隊而來,列於堂下,鼓樂歌舞,侍女們簪佩叮噹,繡衣麗裙,魚貫上堂,美食好酒流水也似的端呈入來。

    是夜,荀貞親盛酒給歸來的陳褒、荀成,又親端酒給久別的高素、文聘等,復又拉著中尉功曹劉備、中尉主簿邯鄲榮旋舞堂上,盡情歡飲,宴上之人多半大醉。

    荀貞心裡想著陳芷、唐兒,沒有喝多,待夜半席散,他命侍衛廊中、在風雪裡站了大半夜的典韋、原中卿、左伯侯分遣親兵,送喝醉了的諸人俱去客舍安歇,——漢制,入夜後有宵禁,無公文不得夜行,邯鄲榮、劉備、許仲等卻都沒辦法走,只能住在中尉府裡。

    安排好了這些事,荀貞在典韋等的護從下,沿廊東去,去往後院。

    前堂離後院相距頗遠,廊中悄寂,荀貞左右無事,取出荀緄、荀衢、荀彧、鐘繇等人寫給他的信,令典韋持行燈近前,邊走邊看。

    荀緄的信大意是囑咐他謹慎為官,不可恃功驕恣,以免惹禍上身。荀彧、鐘繇、杜佑、郭俊等親友的信都是問候,並略述了這近一年來潁川的變化和自己的經歷。

    荀衢的信最長,先是表達了自己對荀貞出人頭地的欣慰,說若他的父母兄長沒有故去,現在不知該有多麼的高興,繼之說了點族裡近期的一些事,詳說了下荀貞買來的那些田地以及那些依從荀貞的徒附們的近況,說一切都按荀貞走前的意思,有關田裡的收成,一成自用,四成分給貧寒的親友,五分留存倉庫,以備不時之需,至於徒附,則每月操練兩次,務使他們不忘兵戈戰陣,萬一有賊寇侵襲,足能保全家族,並說上有新任的郡守王環、樂進在郡裡,下有他在家裡照料,讓荀貞儘管放心,不必掛念。

    在信的最後,他說了下辦的荀氏家學的事兒,雖然依照荀貞的建議,對傑出的貧寒學子非但不收學費,還仿照後世的獎學金給他們按月供給吃用,可現下黃巾新破,大亂方定,道多賊寇,州郡不寧,遊學之風遠不如前,來求學的人不是很多,且多是本郡人,罕有外來的學子。

    儘管如此,看著自家的私學辦起,學堂裡每日都有學子虔誠地誦經學習,荀氏家學的影響力日益擴大,包括荀緄在內的荀家長輩都很喜悅。單個的士人靠言談行為來提升名氣,放之家族,天下的士族繁多,如想鶴立雞群,卓然獨異,只能依靠門生、故吏,換而言之,依荀氏眼下無高官在朝的情況,如想再進一步提高家族的名望,只能依靠門生,也就是傳播家學了。現如今在荀氏私學裡求學的這些學子,誰也不知道等到若干年後會不會出現一個如李膺、杜密這樣的大名士,又或出現一個位居公卿的重臣貴人,只要能出一個,就不枉家學之開辦了。

    對求學的學子,荀衢特地提到了一個人,卻是郭嘉。

    荀氏天下知名,私學一開,郭嘉來求學就讀並不奇怪。荀貞對郭嘉非常看重,早在陽翟為郡吏時,就專門派了兩個人「監護」他,離開潁川時,「監護」郭嘉的這兩個人他沒有帶走,留了下來,並告訴荀衢,說陽翟有一「王佐之才」,如他來私學裡求學可多加照顧。

    荀衢在信裡說,郭嘉的確聰慧異常,可似乎他的心思並不全在經書上,倒是對兵書、權術謀略之類的很感興趣。才華洋溢的人多會自負才幹、特立獨行,不以時人的褒貶為意,郭嘉年雖不大,可也已有了這方面的趨勢,與那些方領規步、循規蹈矩的學子不同,他在小節上不甚在意。不過因為荀貞的提醒,荀衢平時對他多加注意,認可了荀貞對他「王佐才」的評價。

    看到郭嘉的消息,荀貞精神一振。

    陽翟的兩個將來之奇士,徐庶已入囊中,郭嘉既入荀氏私學,那麼離他的「囊」也不遠了。

    幾封信看罷,剛好入到後院。

    「小別勝新婚」,荀貞與陳芷、唐兒近一年未見,十分想念。

    他加快了腳步,穿廊過室,來到屋外,敲開了門,入得其內,屋中火盆散熱,香爐燃香,迎面暖暖如春,與屋外的風雪晦寒如兩個天地。陳芷、唐兒皆在屋中,荀貞的目光從她兩人臉上拂過,落到了屋中第三個人的臉上,卻是不由一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8
66 尺蠖之屈,以求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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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見到荀貞入屋,這人與陳芷、唐兒俱從席上做起,前趨相迎,只見她身量甚高,長約七尺,比陳芷和唐兒高出一頭,如將陳芷和唐兒比作秀蘭和海棠,那麼她就好比是盛夏的美人蕉,穿著一條單薄的綠裙,以繡帶束腰,越顯得身段標緻,她的年歲比陳芷大、比唐兒小,二十餘歲,正值華年,眉眼間早有了婦人的豐美,而又尚未熟透,輕熟未透間,別有風味。

    荀貞又驚又喜,本就不多的酒意立刻又散了三分,說道:「遲婢?」

    這女子正是遲婢。

    遲婢從在陳芷、唐兒身邊,斂起寬袖,獨自下拜行禮,低聲說道:「婢拜見中尉。」

    荀貞有心想扶她起來,陳芷、唐兒在側,卻不好上前,說道:「起來,起來!」

    等她起身,荀貞驚喜罷了,疑惑浮現,目光在遲婢秀媚的美顏、豐盈的身上流連了片刻,轉顧陳芷、唐兒,眼中帶探詢之意,卻是在問遲婢怎麼來了。

    唐兒近到荀貞身前,邊幫他解去腰帶,脫掉落了些雪瓣的外衣,邊說道:「唉,阿蟜的夫君故去了,她母家想讓她改嫁,她不願,可又無所依靠,聞得中尉接我等來邯鄲,便跟著來了。」

    阿蟜是遲婢的小名兒。本朝雖以經術取士,然較之後世,受儒家的影響還不深,禮教未嚴,丈夫死後改嫁的多有,荀家還發生過荀爽逼女改嫁而致使其女自殺的事情。只是:遲婢的母家怎麼迫她改嫁?她的丈夫死了?荀貞愕然,問遲婢道:「尊夫故去了?」

    遲婢的丈夫是潁川郡故郡丞費暢的弟弟,名叫費通,荀貞記得他方當壯年,卻怎麼說死就死了?莫非是死在了黃巾亂中?抑或是死在了亂後的盜賊叢生中?

    遲婢眼圈微紅,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故去的?」

    「還不是因為高子繡!」

    「子繡?與他何干?」

    「君帶義從出郡,從諸將軍擊汝南黃巾後不久,高子繡說亡夫的阿兄與黃巾勾結,是波才的餘黨,把他捕去了郡中,亡夫的阿兄熬不住拷掠,胡亂攀扯,把亡夫供了出來,說他也是黃巾道人,郡裡遂遣了吏卒闖到賤妾家中,把賤妾的亡夫也給捕去了。他倆、他倆死在了獄中。」

    「這,這……。」

    荀貞張口結舌,心知這必是因為費暢曾甘為張直的爪牙、與他作對,高素記恨不忘,秋後算賬,遂誣陷費暢是波才的餘黨,卻把費通也給牽扯了進去,兄弟兩人齊齊喪命獄中。荀貞沒在郡裡,樂進、文聘、馮鞏壓不住高素,以高素的性格,他做出這等事半點也不稀奇。大概他自知理虧,怕荀貞責罰,所以見到荀貞後卻是半句也沒提及此事,而他這個「經辦人」不提,知情的文聘等人也不好提,致使荀貞竟是直到現在才從遲婢口中聞聽得知。

    唐兒幫荀貞脫去外衣,捧來溫水,供他洗濯手臉。

    荀貞卻沒心情去洗,說道:「高子繡怎敢如此膽大妄為!我明日定要重重地責罰他!」悄看遲婢的臉色,見她雖眼圈帶紅,然卻也沒有太多的哀戚模樣,又說道,「夫人如不滿意,那我就叫他給尊夫抵命!」

    「亡者已逝,難再追回,又何必讓生者抵命呢?亡夫死後,高子繡時常遣人給賤妾送些衣食財貨,並遣了十餘郡兵為賤妾守護門戶,以防無狀兒騷擾,他亦非惡人。唯是賤妾母家逼迫賤妾改嫁,賤妾實是不願,母家不能歸,夫家又兄弟俱亡,孤身在鄉中,無依無靠,……。」

    說到這裡,遲婢垂淚含啼,啜泣了起來。

    高素知道荀貞與遲婢是舊識,也知道荀貞對遲婢似乎有點意思,他這一次為荀貞出氣,捕拿住費暢,卻又把費通牽涉入來,其中原就含有一舉兩得、順帶再幫荀貞奪人美妻的打算,那麼在拷掠死了費氏兄弟後,對遲婢當然是禮敬照顧。

    荀貞與高素相識多年,對他的脾性非常瞭解,聽遲婢一說高素對她的多方照顧便即猜出了高素的盤算,又好氣又好笑,哭笑不得,心道:「這個高子繡!」

    費暢是個小人,死不足惜,可費通沒什麼大惡,死得太冤了,這件事不能就此放過,必須要對高素稍加懲治,不能縱容他這種無法無天、草菅人命的習氣。

    他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你就留在我的府中吧,正好給阿芷、唐兒做個伴。」問陳芷道,「你說好麼?」

    陳芷既把遲婢帶來了,就沒想著再趕她回去,點頭應好。

    見遲婢漸止住了哭聲,荀貞在唐兒的服侍下沐手洗臉,溫水敷面,睏意上湧,他隨口又問了遲婢一句:「下午在府門外,怎麼沒見到你?」話剛出口,隨即醒悟,想道,「她夫君亡故未及一年,尚在服喪期,離家遠行已是不妥,更何況她與公達等相識,自不好從車中下來與我相見。」

    想到此處,卻想起未見遲婢穿孝服,抬眼向她看去,發現在她鬢角插了一朵絲製的素花。或因他這無心一問之故,遲婢改了哀哀之容,化成一團含羞之貌,臉頰微紅,眼波流暈,與鬢角素花、身上綠裙相互映襯,嫵麗媚人。他不禁呆了一呆。

    丈夫亡故,不恨凶手,不願改嫁,服喪未滿便遠行千餘里來找荀貞,遲婢的心思,不止荀貞清楚,陳芷、唐兒也均能看出。這天晚上,等唐兒、遲婢離去,荀貞橫腰抱起陳芷,輕輕把她放到錦繡床上,二人目光交融,荀貞笑問道:「阿芷,緣何能如此大度?」

    看出了遲婢的心思,卻還能把她帶來邯鄲,陳芷年紀雖小,確實大度。

    「不是妾大度,是妾覺得她太可憐了。生為女兒身,漂浮人世,如沒個倚靠,也不知將來會怎樣呢。妾聞唐兒說,夫君與她早就認識了,她既有遠行千餘里來投夫君的勇氣,妾又怎能不成全她呢?」陳芷這番話說的是頗是悵然,應是由遲婢想到了自己也是個女兒身。

    荀貞莞爾一笑,把嘴湊到她的耳邊,低低地說道:「你卻不需憂此,這世間便是天翻地覆,縱是烽火連城,只要有我在,你就有倚靠。」

    這近一年來,荀貞前半年蹈鋒步險,征戰不休,後半年殫精竭慮,周旋趙郡,也只有此時此刻才得了安寧,說出的話不用考慮得失,全是出自真情實意。

    陳芷聽出了他的真情,耳熱情動,緊緊地抱住了他。荀貞輕笑道:「且容我為細君寬了衣裙,再抱我不遲也。」細君者,即小君,古指諸侯妻。前漢東方朔輒自比於諸侯,謂其妻曰細君。荀貞這卻不是自比諸侯,而是夫妻間的閨房調笑話了。

    陳芷羞紅了臉,鬆開手,閉上眼睛,任他施為。

    不多時,她的衣裙盡被褪去,嬌體橫陳床上,與唐兒的顏盛色茂不同,與吳妦的豐腴豔冶也不同,她年未十八,才過破瓜之齡,承受**亦少,青澀尚未盡去,膚嬌體嫩,乳尖一點暈紅,如粉荷露垂,弱骨纖形,仿似柔枝嫩條,荀貞細加把玩,咂吸嘗味,滿口香甜。陳芷難耐酸癢,細吟出聲。荀貞抽出手,扯落了床上帳幕。夜雪紛然,屋內春光。

    ……

    荀貞屋內是春情盎然,而偌大的中尉府裡今夜卻有好幾人難眠。

    唐兒與遲婢均是過來人,兼之久曠之身,皆知她們離開後荀貞與陳芷會做些什麼,遲婢還好,因為不知這次鼓足勇氣來投荀貞會否得償所願,懷有忐忑,沒怎麼多想,唐兒年三十餘,是食髓知味、欲罷不能的時候,近一年未與荀貞親熱,早渴盼難耐,躺在床上,想及陳芷與荀貞所行之事,不免輾轉反側,睡之不得,少不了循了舊法,探手入下,腿絞如剪,聊作解渴。

    再有一難眠的不是女子,而是劉備。

    回想今日所見之遠來之諸人,回想起堂上辛璦擊築放歌、西鄉諸人合之的場景,回想起荀貞年紀輕輕已位比二千石,他只覺得胸中有說不出來的情緒湧動,那夜「丈夫生當為二千石」的壯語復又迴蕩在耳,此時此刻,他很想找個人說說話。

    關張與他同榻,他小聲問道:「雲長、益德,睡著了麼?」

    張飛呼呼作聲,睡得很香。關羽沒有睡著,應道:「尚未。」

    「今我兄長的故人從潁川來至,雲長,你看他們都是怎樣的人?」

    「高子繡尚氣驕人,許幼節訥訥無言,杜買鄉野小人,徐福黃口小兒,唯文仲業年雖不大,質厚沉穩,或可一提。」

    實事求是的說,關羽對高素等人的評價是較為客觀的。

    如無荀貞,高素不過是鄉間的一個小土豪,許季最多是個讀了點書的黔首,連士子都稱不上,杜買也就是個求盜的材料,徐福後來雖有才幹,眼下年紀小,尚未展露出來,至若繁家兄弟更是不值一提,關羽壓根就沒說他倆的名字。算來算去,確實也只有文聘,本就出身大族,不是黔首可比,這些年又先從荀衢學經,常隨從荀貞左右,開闊了眼界,學習到了為人處事,繼入郡府為吏,得到了鍛鍊,儘管年紀還不太大,可已有了日後「名震敵國」的兩分風采。

    「你說的不錯。你看戲志才、荀公達、邯鄲公宰、姜君卿、辛玉郎、江伯禽、劉鄧、陳褒、陳叔至、典韋等等又是怎樣的人?」

    關羽驕傲歸驕傲,卻也不會昧著良心說話,答道:「此數人或聰明達識,或勇武忠壯,均非常人也。」

    「我兄長帳下有這麼多的『非常人』,足可助他成就功名,可他對杜買、許幼節、高子繡等人卻依舊不減親熱,相交莫逆,你以為我兄長又是什麼樣的人?」

    關羽默然無聲。

    「雲長啊,我知你對我兄長觀感不佳,可我兄長既能得傑士的效忠,又不易對故交的交情,這樣的人當世少有,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英雄人傑啊!我雖是漢家宗室,然家中久已衰落,在那些高門子弟看來,我不過是個寒門的出身,實與你和益德、憲和無異,欲不想庸庸碌碌的過一生,只靠你我之力是遠不夠的,非得借貴人之助不可。我兄長,就是你我的貴人啊!日後你萬不可再對我兄長無禮。」

    劉備的話情深意切,做為寒門子弟,要想在這個世道中出頭千難萬難,好容易得了荀貞的「愛用」,這個機會絕不能錯過。關羽自負材勇,也是不甘長居人下的,沉默了會兒,應道:「是。」

    「我今賴兄長愛用,得為中尉功曹,也算權重府中了,假以時日,借由兄長提攜,未必不能再進一步,憲和在功曹院裡也有了吏職,益德在營中,我兄長許諾等新卒練成,就會給他職司,我四人裡只有你至今尚無著落。

    「雲長,當日我兄長問你欲從文欲從武,你說願侍從我的左右,我知你是因落不下臉面,所以才這麼說的。昔年我在緱氏山上從盧師求學,盧師嘗言:『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雲長,丈夫生世間,固當百折不回,臨大節絕不退讓,可一味的剛強卻不可持久,該柔的時候也要是柔一柔的。你武勇過人,閒從在我的身邊委實可惜,你如願意,過兩天我幫你去給我兄長說說,你也去兵營裡吧,一者,和益德做個伴,彼此多個照應,二來,我兄長志在擊賊,以你和益德之勇,得個軍功輕而易舉,對你以後也有好處。……如何?」

    等了半晌,沒等到關羽的回答,劉備嘆了口氣,說道:「也罷,如你不願,此事我就不再提了。」

    一邊是取軍功,得功名,入仕為吏,一邊是剛強傲氣,不甘低頭。關羽今年才剛二十三歲,傲氣原本就尚不如以後,聽到劉備無奈失望的嘆息,取軍功、得功名這一邊加上了兄弟情誼這塊砝碼,終於勝過了傲氣,他低聲說道:「願從君意。」

    劉備大喜,翻過身,隔著棉被,連連拍打關羽的胸腹,說道:「這才好,這才好!」

    劉備、關羽通宵夜談,直說到次晨雞鳴。

    這是在中尉府的客舍裡住,不可晚起,雖然是一夜未眠,劉備、關羽也不打算再睡了,叫醒了酣睡的張飛,穿戴整齊,三人出室,雪落未停,迎面碰上了昨晚住在別屋的簡雍。

    「憲和,為何神色匆忙?」

    「出大事了!」

    「何事?」

    「昨夜縣外流民作亂,洗劫了本縣的大姓楊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9
67 本以霸王道雜之

    案前捻斷百根須,人世獨難是寫書。伏案苦思腸欲斷,君囊月票換得無?

    這是今天的,到二百票兩更啊。

    ——

    劉備聞言,大驚失色,他雖到郡未久,然而日常聽聞,卻也知楊氏是邯鄲縣最大的豪強,萬萬沒有想到昨天在樓閣上荀貞才剛擔憂流民或會作亂,昨夜楊家就被洗劫了!

    簡雍見他立在門前不動,知他應是被這個消息震驚,提醒他說道:「中尉掌兵事。流民作亂,兵事也。君為中尉功曹,當快去拜見中尉,商討對策。」

    簡雍起得早,從別人口中聽得了此事,當時他就想到了劉備的職司,因此匆匆忙忙地過來找他,目的就是為了催促他快點去見荀貞。

    劉備醒悟過來,應道:「憲和說的是。」

    他以前不曾出仕郡縣,中尉功曹是他的第一個吏職,也還沒有就任幾天,驚愕之下,一時沒想起本職亦情有可原,不過他本非愚鈍之人,這一回過神來,馬上就意識到:楊家被流民洗劫是件壞事,但對他,尤其是對關羽、張飛而言卻似乎是件好事,他正想幫助關羽、張飛獲取軍功,流民就剛好作亂了,豈非天助?他招呼關羽、張飛,對他兩人說道:「……,雲長、益德,你二人隨我同去拜見中尉。」拉住簡雍的手,急匆匆地往府院前堂去。

    冒雪行在府中的路上,他細問簡雍:「你從何人處聽來了此事?」

    「冬雪喜人,故我今晨早起,賞雪觀景,踱步到客舍院外,見院外的輪值吏卒竊竊私語,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詢問之,乃知此事。」

    「作亂的流民有多少?現在何處?」

    「聽吏卒說,作亂的流民少說也有數千,事發大約是在昨晚三更前後,彼等趁陰雪夜深,鄉亭與縣中消息不通之際,攻入楊家的田莊,把楊家洗劫搶掠了一空!隨後,大多四散逃去。」

    「逃走了?」

    「是啊。」

    劉備略鬆了口氣,心道:「作亂的流民既大多散逃,那麼邯鄲縣城應是安全了。」又問道,「楊家現在情況如何?」

    「聽吏卒說,盡數死在亂中。」

    「全死了?沒一個活口?楊家養的不是有宗兵麼?抵不住作亂的流民倒也罷了,難道連楊家的人也沒能保住?」

    「這場亂事來得太過突然,毫無半點預兆,楊家這些天雖因見縣外流民聚集不散,也有些戒備,可他家的宗兵不多,不過百數罷了,又大雪連日,深夜酷寒,守夜的宗兵難免偷懶,如何是數千暴起流民的對手?我聽說,楊家的宗兵幾乎就沒做什麼抵抗,流民沒費什麼力氣就攻入了莊中,……,唉,楊家說來是趙郡的頭等豪強,沒毀在黃巾亂裡,卻亡在了流民手中。」

    關羽蹙眉說道:「縣裡離楊家遠,沒得消息,可中尉置在縣外的兵營離楊家不是太遠,只有二十里路,數千流民作亂必然喧嘩沸騰,說不定還會火光大作,夜深人靜,火光足以耀遠,喧嘩亦足以傳遠,兵營裡不可能沒有看到、聽到,卻怎麼沒有去救楊家?」

    「沒有中尉的軍令,姜、江、劉、辛諸君昨晚又沒在營中,俱在中尉府裡飲宴,兵營裡只有兩三個軍吏值夜,他們就算知道了流民作亂,然而上無主將下令,外不知賊情虛實,兼之積雪滿路、夜深難行,又哪裡調得動、又怎敢擅自調動中尉的義從出營?」

    劉備點頭稱是,說道:「不錯,……。」他搖頭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只能說流民作亂的時機太好,剛好趕上荀陳諸君從潁川歸來、我兄長設宴為之洗塵、召營中諸君作陪的時候。」

    荀貞向郡縣大姓借糧,唯獨楊氏不借之事,劉備、簡雍、關羽、張飛在來到邯鄲後都先後聽人提起過,張飛啐了口,說道:「這楊家也是活該,咎由自取!當日他家如肯借糧給中尉,作亂的流民也不會別家不搶,只搶他家了!」

    邯鄲諸大姓裡,楊家本來就是最有谷糧的一個,別家都拿出了一半的儲糧借給荀貞,不借的而又只有楊家,便是個傻子也知道,眼下邯鄲諸大姓裡糧最多的定是楊家,不搶他家搶誰家?

    劉備感嘆道:「中尉把從各家借來的糧食分了三成給相府,用以置辦粥棚、賑施流民。流民這些天吃的飯可以說用的就是彼等各家之糧,而在此次亂中,這些借給中尉糧食的各家無一受損,只有不肯借糧的楊家破門亡家,……,一念之仁,必有後報也。」

    到的前堂,劉備吩咐簡雍、關羽、張飛留在廊上,自脫去鞋履,登堂入內。

    楊家昨夜被滅門的消息,荀貞是最先知道的。

    消息送來時,他還沒有起床,聞得後他表面上作出驚詫萬分的樣子,實際上卻是一點也不驚奇。於外人看來,這件事是流民作亂,而荀貞自家則知,這實是邯鄲榮的「傑作」。

    卻是昨夜在席上,邯鄲榮在酒宴的間隙裡請他更衣。

    在廁間,邯鄲榮對他說道:「榮思得一計,可滅楊家。」

    荀貞問之。

    邯鄲榮乃把打算全盤托出,說道:「於今縣外聚了流民上萬,榮以為可借流民之力滅掉楊家。君如同意,榮現在就遣奴客潛去縣外,混入流民中,散播說楊家的儲糧堆積如山,挑動他們作亂攻之。」

    聽完邯鄲榮此計,戲志才早前對邯鄲榮「剛健敢為」四個字的評價浮上荀貞的心頭。本以為邯鄲榮為募集糧食而捕拿了兩個邯鄲縣的豪強族長已是剛健敢為了,今聞他獻計,才知他還能更加得剛健敢為。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這是前漢宣帝教訓他那個「柔仁好儒」的太子的話,治國應該是儒家之王道與法家之霸道雜用之,不能全用儒家的仁,在這個亂世已經到來的時代做人、為吏也應該如此。「仁義」該當有,可該狠辣的時候也得狠辣。如果一味用仁義,那麼就將重蹈宋襄公的覆轍,為後人笑。

    荀貞在西鄉時就敢下辣手誅除第三氏,並在任潁川郡督郵時大舉逐、捕郡北的濁吏和不法的豪強,本身就是一個「霸王道雜之」的人,更重要的是,為避免在皇甫嵩調離冀州後陷入危險的境地,他已經起了要先滅掉楊家與王當之念,對邯鄲榮提的這個計策自然沒有什麼牴觸。

    邯鄲榮得了他的許可,遂暫離宴席,從家中養的死士賓客裡選了幾個口才便利、善能言辭的,面授機宜,遣他們潛行出城,去挑動流民作亂。

    原本荀貞以為,此事不會辦成得這麼快,就算再快估計也得等個兩三天才能見到成效,只是沒有想到只一夜的功夫這件事就辦成了。

    今早得到消息後,他立刻起床,離開陳芷的美人溫柔鄉,趕到前堂,邯鄲榮已在堂中等他。

    邯鄲榮難掩喜色,見堂上只有他倆,沒有外人,說道:「昨天夜裡才遣人出城,未料到今早楊家已滅!」

    「公宰,你功德無量!」

    「啊?中尉此話何意?」

    「昨夜遣人出城,今早楊家已滅,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

    「這說明縣外的流民早有作亂之意!你派人出縣是適逢其會,所以才能一夜之間就覆滅了楊家!要非你拋出楊家這個香噴噴的餌食,……,上萬流民啊!弄不好他們就要攻我邯鄲縣城了,至不濟也會搶掠四鄉,使鄉亭的百姓受害。」

    邯鄲榮恍然大悟,這才想通了為何會能在一夜間就滅掉了楊家。

    想來也是,他派出去的那幾個人即便再能說會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說動數千流民,這只能說明早在這之前流民中就有人在組織準備作亂了。

    荀貞跪坐到案後,鋪紙磨墨。

    邯鄲榮問道:「中尉這是要做什麼?」

    「我要傳檄各縣,命各縣加強防備,以防各地的流民再生事作亂。」

    寫完給各縣的檄文,命人快馬送去,荀貞又寫給郡兵、義從的軍令,同時令召許仲、江禽、劉鄧、陳到、辛璦等來,等他們來到,把軍令發下,令道:「昨夜流民作亂,攻滅了楊家,汝等可知?」

    諸人有的回答知道,有的剛被荀貞派去的人叫起,回答不知道。

    「現下你們都知道了。作亂的流民有數千,攻滅了楊家後四散逃去,連日大雪,道路難行,他們又帶著劫掠來的糧谷、財貨,諒來尚未逃遠,汝等馬上歸營,……,伯禽、阿鄧、叔至、元欽。」

    江禽、劉鄧、陳到、劉鄧應道:「在。」

    「你四人各帶兵馬,分向四個方向追擊,……。」

    說到這裡,荀貞停了一下。他是趙郡中尉,肩負趙郡治安之責,流民作亂,他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作亂的流民已散逃,他也得派兵追擊,可追上這些流民後怎麼處置呢?雖說這些流民早就準備作亂了,實際上與他和邯鄲榮的「挑動」無關,可要不是缺衣少食,這些流民也不會走上作亂這條路,殺之不忍,而如不殺,郡縣沒有糧食賑濟,他們為求活早晚還會再度作亂。

    劉鄧見荀貞停頓不言,等了片刻,問道:「中尉?」

    「……,追上後,誅其首惡,至於脅從者……。」

    荀貞說到這裡又停了一下,這個時候劉備剛好登堂入內,他伏拜堂上,說道:「備以為,流民之所以作亂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數千作亂之流民豈能俱為不道之惡徒?深冬無衣糧,為了求活,大多數的流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其行雖惡,其情可憐,脅從者不如宥之。」

    邯鄲榮不以為然,說道:「宥之易,可郡縣沒有足夠的糧食賑濟,這次宥之,若是他們下次再因為『深冬無衣糧』而生亂又該怎麼辦?」

    事實上,對作亂的流民該怎麼處置,昨晚邯鄲榮獻上了滅楊家之計後,荀貞就有考慮。

    只不過,他到底沒有經過亂世,對流民作亂這種事兒沒有經驗,按照他本來的估計,邯鄲榮派出去的那幾個人能挑動起千許流民「作亂」或許就很了不起了,千許人不多,到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做樣子,把他們放過就是了,可是沒有料到流民卻是早有作亂之意,竟有數千人參與其中。人數一多,而且是「流民早有作亂之意」,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就不能不嚴肅處理了,要不然,就不說州牧皇甫嵩會斥責他,也不說郡縣裡的吏員、縣人會有非議,只說這個口子一開,郡中其餘各縣的流民也跟著起來作亂,西有王當等群盜,內有流民在生亂,郡中勢必將會大亂難制,到那個時候就不是他還能不能借袁紹、何顒之助憑軍功陞遷美郡了,而是他趙郡中尉的位置還能不能坐的問題,甚至他會不會因此獲罪了。

    邯鄲榮是中尉主簿,地位和劉備相當。劉備敬他在府中的時間比自己長,又敬他是趙郡名族的子弟,雅不願與他起爭執,可事關數千流民的生死,他卻不能不說話。他說道:「作亂的流民有數千之多,如不宥之,郡府缺糧,犴獄裡也關不下這麼多人,只能盡數將之處死。一次誅殺數千人,中尉,這或會有損中尉仁厚的清名啊。」

    劉備所云之「仁厚的清名」,荀貞在意,但相比數千條走投無路、因而作亂的流民的性命,在這一刻,「清名」似也不是那麼重要了,他更在意的這幾千條性命。

    回顧荀貞過去之經歷,誅滅第三氏、逐捕濁吏惡豪、擊黃巾、誅滅楊家等等,間接或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可他對這些事問心無愧,而如果把這幾千個走投無路、因而作亂的流民全部殺了?他舉首望向堂外落雪,喃喃說道:「如若縱之,將為後患。如若殺之,何其忍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9
68 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暑宵夜盡對殘燭,煙蒂堆積老影孤。寫罷含羞問看客,換得袖裡月籌無?

    到二百票兩更啊。

    ——

    兩兩漢承襲前代之政,並加以完善,對流民有一整套的賑濟、治理辦法。

    首先,廩衣食,貸種糧,置醫藥,減免賦稅勞役。

    對從別郡來的流民,當地郡縣要「賜寒者衣」,「開府藏相振救」。流民如果落根別郡或者還歸本郡,當地均要「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假公田」是把官有的土地租給流民;「算事」,即算賦,人頭稅。這幾項措施如追本溯源,大多是繼承自西周的救災制度。

    西周時就有專門負責減災、賑濟工作的官吏,並已形成了系統的救災辦法,稱為「荒政十二」,所謂荒政,就是在災荒後進行抗災救荒活動的政治措施,其中有散利、薄征、馳力幾項。散利便是對災民放貸食糧種子,薄征、馳力就是減免災民的租賦徭役,這幾條被兩漢沿用。

    其次,獲流。

    即凡有流民在境的郡縣可以採取措施,鼓勵流民佔報「名數」,以轉變為編戶齊民。

    再次,災後勸賑。

    發動地方士紳、豪強「輸粟入官」,鼓勵有錢有糧的大戶參與抗災救災,對出錢、糧助政府賑濟流民者給以公開的表彰或者授予較高的爵位。

    此外,還有移民、移粟等等措施。不過,如移民、移粟者,都是由中央政府統一安排,地方郡縣無能為也。郡縣所能做的主要是前三條。

    荀貞望著堂外落雪,心中思忖,想道:「數千作亂的流民,如不殺之,為免彼等再生亂事,只能安置之,可郡府缺糧,兩日才能一施粥,『貸種、食』是不用想了,趙郡多山地,官田少,就算這些流民願佔報『名數』,改為本郡的編戶齊民,也無『公田』可『假』給他們,『假公田』也不必想了。」

    「假公田」,「貸種、食」均不可行,要想安置這些流民,似乎只有「勸賑」一途。

    可是,他剛從各縣大戶手裡借過糧,再向他們借?估計沒人肯出。

    思來想去,這數千流民,……不,是全郡數萬流民的確無法安置。

    堂上邯鄲榮與劉備仍在爭執不休,一個力主殺,一個力主不殺,誰也說服不了誰。

    邯鄲榮看在劉備是荀貞「賢弟」的份兒上,忍住怒氣,對荀貞說道:「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中尉,吾郡如今流民數萬,不殺此數千作亂者,便不說此數千流民極有可能會再次生亂,只說萬一餘下的群起傚尤,該如何是好?不殺,無以震懾餘者。」

    「玄德,公宰所言有理,你力主不殺,那麼你可有安置這些流民的辦法?」

    「中尉欲擊王當,可以軍法部勒這些流民,待來年擊王當時以他們為前驅,讓他們戴罪立功。」

    邯鄲榮反駁說道:「此數千流民又非俱皆青壯,其間定雜以不少婦孺老弱,如何用之擊賊?而且,就算他們全是青壯,數千人一月的口糧是多少?而今中尉營中已養了步卒五千、騎士四百,每日耗費甚大,前些時從諸縣大姓那裡借來的糧食尚不足此五千餘步騎久用,又如何去養這些流民?退一步說,就算養得起這數千流民,敢問功曹,又養得起全郡數萬流民麼?」

    「這……。」

    堂外兩人進來,卻是荀攸、戲志才聞訊來到。

    他兩人來得正好,荀貞把邯鄲榮、劉備爭論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問他兩人的意見:「志才、公達,你二人以為該如何處置這數千作亂之流民?殺之,還是安置之?」

    戲志才不假思索地說道:「郡府如有能力安置流民還會等到今日麼?郡中既缺糧谷,又山多地少,實是無力安置流民。」卻是贊成邯鄲榮的意見。

    「公達,你以為呢?」

    「功曹仁者之心,固可一讚,然以攸之見,就眼下看來,卻是主簿之議可行。」

    「玄德,你說呢?」

    邯鄲榮的反駁有理有據,說到底,趙郡缺糧少地,縱有安置流民之念,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備無可奈何,說道:「悉從中尉命令。」

    荀貞做出了決定,起身面向諸人,下達命令:「君卿、伯禽、阿鄧、叔至,你四人各帶兵馬,分去四面追擊散逃之亂民,殺之不宥,把他們劫掠到的糧谷、財貨悉數收繳上來,交付郡府。」

    許仲、江禽、劉鄧、陳到四人接令,轉身大步出堂,去縣外營中帶兵追擊。

    劉備出身底層,知民間疾苦,對流民保有同情,面現不忍,可他也知這是不得已之舉,亦只能作罷,雖然這件事不能按照他的想法去辦,但兄弟情深,為了關羽、張飛能多立軍功,早任吏職,他伏地請求:「雲長、益德自從備來到邯鄲,日受中尉厚養,至今卻無立一功,昨夜雲長還對備說『深感有愧』……。」

    荀貞聞絃歌而知雅意,不等劉備說完,說道:「怎麼?雲長、益德想要一展身手麼?」即召關羽、張飛入來,提筆寫了兩道軍令,從案後走出,親手交給他倆,說道:「便委屈雲長為君卿副手,請益德為叔至副手,從之追擊亂民。」

    關羽、張飛接令,出堂去追許仲、陳到四人。

    想起這數千流民講因為他的一道軍令而喪命,荀貞心裡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嘆了口氣,說道:「殺此數千人,希望可以活彼數萬人。」

    荀攸說道:「中尉是想?」

    「不錯。我打算把收繳來的谷糧悉數分給諸縣,用以賑濟各縣之流民,我這就去相府,與相君商議此事。」

    楊家的藏糧雖豐,可莫說是養數萬流民,連養那數千流民也遠遠不夠,要知現在才是十二月,離明年夏收還有半年,這麼長時間,這麼多人,楊家的這點糧食根本不足用。荀貞亦知此非治本之策,可如今之計,也唯有拖得一天是一天,養得一天是一天了。

    他只希望通過前以數千作亂流民的死為震懾,後用楊家的糧食來加強賑濟,「霸道」與「王道」相雜施為,能夠讓餘下的這數萬流民不要生事作亂。

    堂外府吏傳報,盧廣來到。

    荀攸、戲志才聰明敏捷,兩人均猜出了盧廣來意。

    戲志才說道:「中尉剛說要去相府,相君就遣子公來請中尉了。」

    盧廣進到堂上,道出來意,果然不錯,確是奉劉衡之令來請荀貞去相府議流民生亂之事的。

    流民作亂、攻滅楊家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劉衡身為趙相,早有人報與他知了。

    荀貞留下戲志才坐鎮府中,命荀攸去給尚留在中尉府未走的辛璦、何儀、李驤等人傳令,令之立刻趕回縣外營中坐鎮,又令荀攸在傳過令後不得停留、立即去城上親自督使守卒提高戒備,以防流民再有亂舉。佈置完這些事,他帶著邯鄲榮、劉備兩人隨著盧廣前去相府。

    相府裡,劉衡搓著手在堂上亂轉,見荀貞來到,如見了救星也似,迎上來,說道:「流民生亂,昨夜洗劫了楊家,楊家滿門被滅,中尉可聞知了麼?」

    「我已遣人帶兵馬出營追擊亂民了。」

    「除了作亂的數千亂民,縣外還有數千流民聚集,須得防他們攻我縣城啊!」

    「我亦已下令,命公達親去指揮守城。」

    追亂民的、守城的,荀貞都佈置妥當了,劉衡鬆了口氣,這才想起來請荀貞、邯鄲榮、劉備入座,他也歸入案後坐下,恨恨地拍了下案几,說道:「想不到這般流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中尉,對這些亂民切切不可手軟,當要將之盡誅才是。」

    「相君,殺此數千亂民可也,但郡中尚有數萬流民,卻須得善加賑濟啊!」

    劉衡苦笑說道:「郡府實是無糧。鄰近諸郡也缺糧,我前前後後給魏、鉅鹿、常山等郡都寫了求購借谷糧的行文,可無一郡有餘糧給吾郡也。鉅鹿郡反又寫了求糧的行文給我。」

    「此次黃巾之亂,冀州境內鉅鹿受害最大,缺糧怕也是最為嚴重的。」

    「可不是麼?鉅鹿郡境內現如今是盜賊叢生,縣鄉日夜不安,為了防賊,不到天黑,郡內諸縣的城門就得早早關上。魏、中山等郡的情形亦不樂觀,也是群盜出沒無常,野外道上死屍露於野,無人收殮,鄉亭空蕩,行人絕跡,如同鬼蜮。州中諸郡,只有常山與我郡較好,常山是因有州牧親統兵馬在,我郡則是因有中尉在也。如若中尉,只怕我郡也要苦受賊患了也。」

    劉衡是一國的國相,有他的消息渠道,對州內諸郡的情況比荀貞更為瞭解。

    冀州是太平道的起源地,信徒眾多,經此黃巾一亂,死者也是眾多,而漏未死、復聚成盜的也是眾多。雖有皇甫嵩坐鎮州治高邑,並分遣步騎屯駐渤海等郡,可這只能鎮住整體的局勢,使州內不致再起大亂,對遍佈郡縣的盜賊卻是無力剿滅,只能守住縣城,坐視縣外賊亂。

    劉備才到邯鄲不久,他在來邯鄲的路上,見識到了沿途冀州各郡縣的群盜之烈,也是有關羽、張飛的護衛,他方能一路有驚無險到得邯鄲,對劉衡之所言他深有體會,嘆道:「冀州大亂才定,賊患又起,……,怎能會沒有流民呢?」

    劉衡看了他眼,點頭稱是,說道:「說起流民作亂,我郡不是第一個,鉅鹿、中山等郡近期均有流民生亂。」

    大約是因為荀貞應變及時,對流民作亂之事處置妥當,劉衡不復憂邯鄲安危,起了閒聊的興致,對荀貞說道:「中尉可有聽說?新任的中丘令蔡遵前幾天就是被亂民給害了。」

    「新任的中丘令?蔡遵?」

    「渤海王晉不是病故道中了麼?朝廷因又任渤海蔡遵繼為中丘令,……,中尉知道此人麼?」

    「不知。」

    「此人亦冀州名士,強健勇敢,有好俠之名,惜乎在上任的路上,道經鉅鹿,正趕上流民生亂,死在了亂中。」

    荀貞頗是無言。

    這才半年多,接連死了三個中丘令了。頭一個死在黃巾亂中,後兩個死在上任的途中。死在亂中的那個倒也罷了,死在上任途中的這兩個實令人詫異,前一個有明惠之文名,未至趙境,病故途中,後一個有好俠之武名,方至鉅鹿,為亂民所害,卻都是連中丘的縣城都沒有看到。

    「那鉅鹿現下?」荀貞這陣子注意力都在操練新卒上,對州內各郡的事兒不太關注。

    劉衡答道:「鉅鹿太守借得州牧精兵,誅殺了三千餘亂民,已將亂事平定。」

    荀貞頷首,心道:「各郡盜賊蜂起,流民如潮,皇甫將軍尚在,已是接連生亂,等到皇甫將軍調離後,黑山軍又怎會不起?……,我得加快操練新卒,使之盡快形成戰力,及早擊破王當。」楊家已滅,擺在前邊的麻煩就只有王當了。

    他沒有心情扯閒話,把話題拉回正事,說道:「楊家儲糧甚豐,此番被亂民盡數掠走,相君,待把這些糧食收繳上來後,我意將之分給諸縣,以賑各縣之流民。相君以為可否?」

    「楊家滿門被滅,這些糧食已是無主之物,這麼安排甚好。」

    劉衡不是個貪吏,換個貪濁的國相,這麼多的糧食入手,怎肯賑以流民?

    不過他不是貪吏,卻不能保證底下經手辦事的沒有貪吏,歷次賑糧,均有大量的貪濁吏員上下其手、中飽私囊,或剋扣賑糧,或以糠充糧入粥,又或玩忽職守、怠慢職務,如本朝安帝元初四年,京師及鄰近郡國暴雨連日,雨水成災,朝廷賑濟災民,結果「郡縣雖有糜粥,糠粃相半,長史怠慢,莫有躬親」,為防止此類現象出現,得遣派郡吏去各縣監督稽檢。

    此前,劉衡已經遣了一批相府的吏員去各縣巡查,受流民作亂之事的影響,荀貞覺得需要加強下力度,說道:「諸縣恐會有貪贓不法之舉,還請相君再選用明察剛強之吏,去諸縣督檢。」

    劉衡又看了眼劉備,笑眯眯地對荀貞說道:「中尉府中自有明察剛強之吏,又何需我再擇選?」

    「相君的意思是?」

    「劉功曹即絕佳之人選也。」

    劉備在就任的次日來拜謁過劉衡,不知是因為兩人同姓之故,抑或是因為劉備天生有人緣之故,劉衡對他觀感甚佳,這卻是在主動給劉備機會,讓他表現才能了。

    荀貞沒有想到劉衡會說出這麼句話,怔了一怔,說道:「賑糧救民,民事也,監督稽檢,吏事也,此均非我中尉府之權,似不宜遣用玄德。」

    「這有何難!我下一道檄文,以我府功曹為主,以中尉功曹為佐就是。」

    荀貞雖然不太願意放劉備出去,可是劉衡的話都說出來了,顧見劉備又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卻也不好再出言拒絕,藏住心思,笑問劉備:「玄德願擔此任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09
69 丈夫做事應如北風掃雪

    忽得靈感顛狂喜,指不停歇起落鶻。文就撓腮誇鏡裡,月籌三兩換得?

    劉備當然願意擔當此任。

    世上有種人天生具有親和力,有人緣,荀貞前世見過這類的人,穿越後也見過類似的,比如陳褒,再比如劉備。陳褒具有的親和力已很不錯了,然尚遠不如劉備。

    早在荀貞與劉備結識之初,當時在皇甫嵩的軍中,荀貞對劉備已存殺意,可只通過短短的幾次jehu,在對他存有殺意之同時就忍不住對他產生了好感。由此可見,較之常人,劉備於人際交往上實有著天然的優勢。他能得關羽、張飛、簡雍之追從,又得劉衡之喜愛亦不足奇了。

    荀貞是不願意讓劉備出去行縣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默認。[

    和劉衡商定了劉備、魏暢二功曹出發的日子,就定在了明天早上,之後,荀貞攜劉備、邯鄲榮告辭離去。在回中尉府的路上,荀貞對劉備說道:「趙郡雖小,亦有五縣,風雪掩路,天寒地凍,奉檄行縣、稽檢吏民是件苦事。玄德,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言來。」

    劉備得了行縣的差事,自覺有了展現才能、揚名郡中的機會,非常高興,說道:「備所需者,只一車一檄,別它物。」

    「這一次的流民之亂尚未平定,你此次行縣,道路恐會不寧,只一車一檄怎麼能行?這樣吧,我抽選些得力的親兵給你,沿途護送,如何?」

    「豈敢勞兄長親衛從行?備帶上雲長、益德足矣。」

    「……,也好。」

    荀貞為示親近,自劉備來到趙郡後,每次出行,只要他兩人是一塊兒的,必出則同車。荀貞身為比二千石的大吏,所乘之車的車室是很寬敞的。劉備掀開遮在車室上的幕簾,向外看街景,雪落紛紛,近處街邊的樹上、遠處裡中的屋宇悉被白雪覆蓋,冰涼世界、瓊樹玉宇,入眼令人心曠神怡,吸一口冷氣,使人精神抖擻,他慨然地說道:「兄長請勿擔心,備這次行縣,必要把各縣的貪濁污穢掃之一空,務要使趙郡諸縣如這雪景一般清爽潔淨!」

    荀貞笑道:「好,甚好!」

    劉備摩拳擦掌、荀貞口是心非,同坐一車之中,兩人心思各異。

    回入中尉府中,邯鄲榮去找邯鄲左尉周倉,和他商量加強城中巡邏,劉備則叫上簡雍去功曹舍收拾衣物,為明天開始的行縣做準備。荀貞一個人來到前堂,在堂中獨坐了會兒,望彤雲滿天、雪舞院中,長嘆一聲,心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我這卻是自作聰明、作繭自縛。」

    因知劉備之能,為免得他成為後患,所以任他為中尉功曹,本欲以此羈縻之,把他牢牢地握在手中看住,待日後尋著機會再下殺手,卻沒有料到他竟被劉衡看中,反給了他揚名的機會。

    回想與劉備結識之後的這些月,荀貞忽然覺得自己過得很累。

    當年在繁陽亭、在西鄉、在潁川,雖也遇到過挫折、遇到過棘手事、麻煩不斷,可每一次他都是積極迎對,縱是受挫亦不撓,從而得以勇猛精進不斷,然而結識了劉備以後,每一次面對劉備的時候他卻都縮手縮腳的,這和他往日的「英武」的作風很不相符。

    他抽出腰中劍,連鞘一起敲打案几,吟唱道:「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垠兮,雲靡靡而承宇。」

    宣康從堂外進來,笑道:「中尉好有雅興,臨雪吟辭。」

    荀貞橫放佩劍,將劍刃取出三寸,用手指摩挲,感其鋒利陰涼,說道:「玄德說得對啊。」

    「功曹說什麼了?」

    「玄德說這雪景清爽乾淨,確乎如是!」

    荀貞穿越到這個時代有十幾年了,耳聞目濡、身處其間,不可避免地受到這個時代風尚的影響,這個時代的人,上至貴族、士子,下到遊俠、黔首,但凡有些志氣的,均有一股奮發激昂氣,銳意進取,不諱對功名之渴求,也不諱對富貴之享受,就像襄國令姚昇所說的「大丈夫居世,貴在順心意」。荀貞心道:「大丈夫做事,自當痛快酣暢,應如泛舟順流,千里清風撲面,又應如這北風掃雪,天地清爽乾淨,豈能如鄉野愚夫也似的蠅營狗苟、畏手畏腳!」

    「中尉在想什麼?如此出神?」[

    荀貞反思過去,警醒自身,調整心態,心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我就看看你這個獨佔天下五分英雄氣的劉玄德是怎樣的一個英雄人物。」

    如眼下殺不得劉備時便且觀之,待來日有機會殺他時就手起刀落,把「蠅營狗苟」的算計丟到一邊,正面迎對,這樣才稱得上「痛快酣暢」,也只有這樣才配被稱為「英雄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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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啷」一聲,荀貞回劍入鞘。

    想通了此節,他頓覺神清氣爽,笑道:「我在想怎麼懲治高子繡!」

    「高君怎麼了?」

    「你去把他給我叫來。」

    宣康莫名其妙,覺得荀貞今天似略反常,和往日有點不同,說要懲治高素,臉上卻帶著如釋重負般的輕鬆笑容,問高素做了什麼卻又不肯說,不好多問,應了個諾,出堂去尋高素。

    荀貞在堂上等不多時,高素跟著宣康來到,剛入堂中,荀貞即劈頭問道:「高素,你可知錯?」

    「中尉這話問得古怪,素昨日才來到邯鄲,至今未出府門,有何過錯?」高素眨巴著眼,拿出一副愕然的嘴臉,沒看出來,他裝糊塗倒是一把好手。

    荀貞又氣又笑,說道:「你在潁川做的什麼好事兒,你自己不知道?還用我給你說麼?」

    「中尉說在潁川時啊……。」

    「你可知錯?」

    高素偷覷荀貞面色,見他似不是太過惱怒,遂爽快承認,說道:「手段是錯了點,可素之本意是好的。」

    「枉法殺人叫『本意是好』?」

    「如殺善人自是罪過,但素殺的是惡人,本意當然是好的了。」

    不但會裝糊塗,高素還學會了狡辯。荀貞懶得和他多說,直接說道:「玄德將要奉檄行縣,罰你帶甲士二十護衛他的車駕,你可認罰?」

    一個人的心態會影響到他做事的風格。

    就拿荀貞派親兵護從劉備這件事來說,之前,他整天都在琢磨怎麼殺掉劉備,在劉備面前難免會有做賊心虛之感,所以當一聽劉備說不用他派親兵護從,他也就不派了,可如今他轉變了心態,不再「做賊心虛」,對劉備可以用平常心待之了,那麼這個親兵卻就是必須要派了。

    流民剛生了一場亂,郡內並不十分太平,在這個情況下劉備出行,做為「兄長」的荀貞怎能不派人護衛?別說是「情逾骨肉」的劉備,就是邯鄲榮、程嘉們出行,荀貞也該、並且也會派人護衛的。

    「護衛劉功曹的車駕行縣?」高素立馬苦起了臉。

    「怎麼?你不願意?」

    「這迎風沖雪的,……,荀君,我才趕了一千多里路,剛到邯鄲,還沒歇過來呢!總是讓我歇息幾天,然後再給我安排差事啊。」[

    「你如不願也行,……,來人,拖下去,笞五十。」

    侍衛在堂外廊上的典韋、原中卿、左伯侯接令,來入堂上,就要拉高素下去。典韋等人和高素認識挺久了,關係也還不錯,可關係不錯歸關係不錯,荀貞的軍令是軍令,軍令一下,典韋他們是真要把高素拉出去、也是真要笞打他五十的。

    荀貞補充令道:「阿韋,你親自打,給我狠狠地打,要打得他一個月起不來床。」

    典韋甕聲應諾,來到高素身邊,說道:「子繡,跟我走吧。」

    典韋腰帶十圍,雄偉壯健,往高素身邊一站,想起將要由他親自動手,高素先就身子軟了半邊,面如土色,慌了手腳,忙伏拜地上,連聲說道:「荀君,荀君,素願護從功曹車駕!」

    「玄德明天一早就要出行,你回去做些準備吧。阿韋,你選二十個勇武的親衛給子繡統帶。」

    「諾。」

    「你們去吧。」

    典韋、高素、原中卿、左伯侯出去堂外。

    荀貞與宣康相顧一笑。宣康笑道:「高君性好使氣,也只有君才能治得住他也。」

    中午飯時,荀貞召來高素、文聘、許季、徐福等人同食,特令高素坐在他的案邊,又因他明日要出縣遠行之故,命廚中多給他做了兩樣肉菜。高素得了荀貞特別的對待,於席上洋洋自得。用人之道,首在恩威並施,上午用五十鞭笞來嚇唬高素算是威,此時的特殊待遇則是恩。

    到得下午,許仲、江禽、劉鄧、陳到四人絡繹歸來。

    他四人帶兵分別追擊亂民,追了大半天,作亂的流民絕大部分都被他們追上了。

    劉鄧請示荀貞:「中尉,亂民均已被我等誅殺,要不要梟其首級,築成京觀,以震餘者?」

    殺這數千流民已非荀貞所願,更別說築京觀了,他搖頭說道:「不用,……,都誅殺了?」

    許仲答道:「能追上的都誅殺了。」

    作亂的流民有數千,散逃四方,難以全部追上,只要把絕大部分追到,有些許漏網的足掛齒了。

    「在縣外尋塊野地,把他們的屍體埋了吧。」入土為安,荀貞能為亂民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是。」

    「楊家的糧食、財貨收繳上來了麼?」

    「都收繳上來了,已統交給了子元。」

    子元是李博的字。荀貞頷首,說道:「告訴子元,清點完後便轉交給相府。」

    「財貨也轉給相府麼?」

    「叫子元把財貨分成兩份,一份給相府送去,留下一份充作軍資。」

    楊家是趙郡的頭等豪強,家訾豪富,此番追擊亂民,財貨類的繳獲盛多,荀貞不能吃獨食,給劉衡送去一半,至於劉衡再怎麼給行政系統的那些吏員們分,如國傅黃宗、郎中令段聰等,那就是劉衡的事兒了。

    許仲等應諾。

    「亂民雖定,縣外猶有數千流民,營訪、城防不可鬆懈。君卿、伯禽,你兩人親鎮營中,阿鄧、叔至,你兩人協助公達安排城防。」

    諸人應諾,接令離去。

    荀貞繞出案几,行至堂檻,負手遙望密雪陰沉的遠空,數千亂民橫屍雪上的慘景恍惚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閉上眼,強自按下泛起的惻隱不忍,低聲說道:「非我欲殺汝等,是糧荒所致。」

    然而,他卻也知這句話是在自我欺騙。

    梁惠王對孟子說:「我治理梁國真是盡心盡力了,河內遇到荒年,我就把百姓遷到河東,同時往河內運送糧食,以賑救災民,河東遇到災荒的時候我也這樣辦。鄰國的政事沒有像我這樣盡心的,可為什麼鄰國的百姓不見少,我梁國的百姓不見多呢?」

    孟子回答他了很多,最後說道:「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意為:饑荒年景時,百姓餓死了,就說「這不怪我,是年成不好造成的」,這和拿了刀子殺死了人卻說「不是我殺的,是刀子殺的」有何區別呢?如果你不把百姓餓死的緣故歸咎給年成,那麼天下的百姓就會來歸順你了。

    荀貞讀過這段文字,所以他自知「糧荒所致」四字實為掩耳盜鈴。

    他心道:「可是,我區區一個趙郡的中尉,民事管不了,軍令亦出不了趙郡,我又能怎樣呢?」

    遠離了堂內的火盆,院中冰涼的雪意浸透入骨。

    他睜開眼,觀望雪景,輕聲吟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這兩句卻是出自《詩經北風》,表面上是在形容風雪,實則是在比喻虐政的暴烈就像風雪的寒威yyng。現而今的漢家朝廷,閹宦佈滿宮內,污吏遍列朝中,要想不掩耳盜鈴,要想「不罪歲」,只有把他們洗滌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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