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81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4
80 了卻山中寇賊事(四)

    縣外的流民聚住地有三處,離兵營最近的一處離縣有十二三里,位處在去兵營的必經之地。這個聚居地裡住了約兩三千流民,他們住的窩棚還是荀貞調部卒協助郡縣裡幫忙搭建的。

    每次去兵營的時候,荀貞都會路過此地。

    今天又路過時,他特地令車伕停下車駕,從車窗裡往外眺望了會兒。

    時已近傍晚,寒風中,一輪紅日西沉,天空晚霞燦爛。

    不遠處是個亭舍,亭舍前丈餘高的華表烏黑骯髒,也不知多久沒有清洗了,冷清清地聳立在路上。鄉路兩邊的溝壑裡雜草、灌木叢生,這邊是空無一人的荒地,那邊即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低矮棚屋。在棚屋區的周邊,遙見些身著吏卒服色的人,或按刀循行,或坐在樹下歇息。

    戲志才在荀貞的對面坐,兩人望向窗外的目光正好交叉,一個是往前邊兵營的方向看,一個是往後邊縣城的方向看。戲志才的目光凝固到了一個位置上,對荀貞說道:「中尉,你看。」

    荀貞扭頭向後,順著戲志才的目光看去,見十幾個民夫推著四五輛堆積得高高的平板車從棚屋區裡出來,一個黑衣高冠的吏員跟在車後。儘管距離較遠,而且兩輛車上均蓋了蓆子,可也能隱隱看到露出席外的手、腳。不用說,這兩輛車上裝的必是死去的流民了。

    「相府的檄令已經傳到鄉里了。」

    那個黑衣高冠的吏員帶的是青紺綬,腰下的印囊比通常的印囊要小上一些,裡邊裝的是只有正常印章一半大小的半通印,對這一身穿戴、印綬,荀貞很熟悉,這正是百石吏的打扮。這個吏員荀貞也認識,正是本鄉的有秩薔夫。

    以前經過這個流民聚住地時,也見過往外拉運屍體,可從沒見過本鄉的有秩薔夫親自出面,這一次他親自出面,只能是接到了相府令他掩埋流民屍體的檄令。

    這個有秩薔夫看見了停在路邊的車騎隊伍,認出了本郡中尉的車駕,楞了一下,叫住民夫,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提起官衣的下襬,小跑著奔到近處。護衛車駕的騎士將他攔住。

    荀貞吩咐隨從車外的典韋:「阿韋,讓他過來。」

    典韋應諾,過去把這個有秩薔夫領過車邊。

    荀貞到趙郡以來,先滅左須、又破黃髯、繼而又剿滅了數千作亂之流民,威震郡中,為募糧之事,他的中尉主簿邯鄲榮不惜得罪本縣士紳,捕拿了兩個小豪入獄,折磨致死,使之家破族滅,在程嘉、岑竦、陳午等受荀貞重用、拔擢的士子、貧家子看來,荀貞是個難得的明主,可在郡裡的某些低級吏員看來,荀貞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能吏」、「酷吏」,是個殺伐決斷、絕不能懈怠待之的「威嚴上吏」,這個有秩薔夫就是後者之一,所以一見到荀貞的車駕就忙不迭地丟下手上的工作,跑過來行禮請安。

    不過沒等他說話,荀貞先問道:「那車里拉的可是屍體?」

    「是。」

    「你知道縣裡出現了傷寒患者的事兒吧?」

    「知道。」

    「流民裡可有患者?」

    「有,已經發現了五個。縣醫曹派來了那兩個疾醫正在給餘下的流民檢查……。」

    荀貞打斷他的話,說道:「發現的那五個病患現在何處?」

    「遵照相君的檄令,小吏已把他們單獨看護,與沒有患病的流民隔絕了開來。」

    「你說縣裡就派了兩個疾醫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本縣共有鄉五個,流民聚住地三個,加上縣城,縣醫曹的疾醫實在是不夠用,便是這兩個疾醫,還都是從市上醫館裡召募來的。」

    兩三千流民,只有兩個疾醫在檢查、治療,這已不是杯水車薪,而是幾近聊勝於無了。可以預料,傷寒不大規模的爆發、傳染則罷,一旦大規模的爆發、傳染,區區兩個疾醫根本無用。

    「相君的檄令你既接到了,我就不多說了,病患一定要隔絕看護,死者的屍體必須立刻掩埋。」

    「諾。」

    「弄些草灰、乾土,灑到棚屋間,要時刻注意保持乾淨清潔,要勤加灑掃,棚屋區裡不得留存髒物,更不許髒水橫流,無人管理。」

    「是,相君的檄令裡說了:今起傷寒,當行重法,棄灰於道上者黥。」

    「棄灰於道上者黥」是秦時的法律,灰即垃圾,隨便堆積垃圾到路上的要處以黥的刑罰。事實上,為了避免疫病傳播,古人對公共衛生是非常注意的,秦朝的這條法律也是承襲的前代,「殷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斷其手」,商朝對破壞公共衛生之人的懲罰更重,「斷其手」。

    「棚屋區裡有都廁麼?」

    「都」,大也,都廁就是大廁所,也就是公共廁所。

    公廁是公共衛生的一部分,亦是由來已久,同樣出於防疫的緣故,古人對公廁也是十分重視,從《墨子》裡的一句話就可看出:甚至在守城、作戰的時候也要在城頭上設置公廁,「五十步一廁」,以垣牆圍之,「垣高八尺」,守城軍民都必須到公廁裡便溺。

    「有。」

    「有專人看管麼?」

    漢代的公廁和後世一樣,有專門負責廁所清潔的管理者。傳說升仙而去的前漢淮南王劉安因行事不恭,就被仙人罰他「嫡守都廁三年」。

    「從流民中選用了一些人專門看管,負責清潔。」

    「甚好。你去吧。……,記住,隔絕病患是一,清潔衛生是其一,治安警戒也不能鬆懈。」

    「諾。」

    荀貞威名在外,這個鄉有秩薔夫只和他對答了短短幾句,大冷的天,額頭、背上已是汗水淋淋。他恭敬地退開幾步,立到道邊,彎腰行禮,直待荀貞一行車騎起駕,離開之後才站起了身子,有空去摸一把額上的汗水。

    車子起行,自去年戰亂至今,鄉路久未修繕,坎坷不平。坐在起伏的車中,戲志才嘆了口氣,說道:「都廁、灑掃清潔等等諸類,說到底只是末節,醫治才是關鍵啊!郡縣裡缺少醫者,兩三千流民只有兩個疾醫在,別的不說,只把這數千流民全部檢查一遍少說也得四五日才夠,在這期間,傷寒怕早就傳染開了,……,中尉,大規模的疫情恐怕很快就會出現。」

    荀貞是下午從戲志才這裡得知的縣裡出現了傷寒患者,出中尉府去相府,又從相府出來去兵營,沿路所見,縣裡人心惶惶,一片愁雲慘淡,縣外流民聚住地缺醫少食,不容樂觀,每多看一點、每多走一點,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點,疫情顯然是無法得到控制了。

    戲志才說的很對,大規模的疫情應該很快就會出現,而最先爆發疫情的應就是流民聚住地。

    縣民、鄉民住得較為分散,就算同居一里之中,至少是分門別戶,而流民卻是擁擠居住在一塊兒,狹窄不大的三個聚住地,每個聚住地裡都有數千流民,人挨人、人擠人。荀貞去過聚住地的裡邊,一個小棚子下邊能擠著住上十幾個人。髒、亂、擁擠,疫情怎會不爆發?

    可這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缺醫少藥、沒有地方給流民住,這是客觀的情況,荀貞不是神仙,沒有點石成藥的手,也沒有給流民平地起屋的手段,縱是看出了疫情將會首先爆發在流民中,卻也只能徒呼奈何。

    帶著沉重的心情,荀貞與戲志才到了兵營。

    ……

    部隊是講究紀律的,相比縣裡、縣外的混亂,兵營裡依舊井井有條,似乎未受到外界的影響。

    荀貞的兵營裡自有軍醫,雖以長於外科的瘍醫為主,可也有專精內科的疾醫。荀攸、邯鄲榮、劉備奉荀貞命令來兵營時,邯鄲榮又親自去郡裡問郡醫曹要了幾個疾醫,邯鄲榮是中尉主簿,他的妻弟盧廣是郡府兵曹史,他在郡府裡的人頭挺熟,因此雖然郡府也缺醫,可還是滿足了他的要求。在邯鄲榮、劉備、荀攸、許仲、江禽、荀成、辛璦等人的安排調動下,十數個疾醫齊上陣,在一干瘍醫、獸醫的配合下,待荀貞到時,營中的五千步騎兵卒已經檢查了大半。

    就像荀貞對戲志才說的,他不愛財,只愛人,平時給兵卒的伙食待遇極好,兵卒們的身體素質都很強,身體素質一強,感染疾病的幾率就小,兵營又是半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外邊的疾病傳染不進來,因此種種之故,檢查至今,各營的步騎兵卒裡倒是連一個染上傷寒的都沒有。

    這個好消息叫荀貞鬆了口氣,提了半天的心落了下去。

    戲志才、荀攸等人也是輕鬆了不少,只要兵營裡不出現大規模的疫情,就不怕外邊的百姓、流民因疫病而生亂。

    在將帳裡,荀貞召集許仲、江禽、荀成、辛璦、文聘、劉鄧諸將,簡單地開了一個短會:「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疫病是避免不了了,遲早會出現大疫。你們要把營裡邊的事兒管好。」

    「諾。」

    「我說三條:第一,軍心要穩住,不能亂。第二,從今天起,閉上營門,無我之軍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第三,營中如出現傷寒患者,立刻轉移,……,君卿,北邊營角不是空著的麼?你派人去整治一下,傷寒病患都轉移到那裡去,外邊要嚴布警戒,外人不得靠近半步。」

    許仲起身應道:「諾。」

    「營門一閉,就是我,也不能隨意進出。公達,你留下來,協助君卿管好營事。」

    這一場疫病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營門閉上之後,荀貞要以身作則,亦不能隨意出入,那麼營中就得留下一個有足夠應變才能的多謀可靠之士協助許仲管治營務。這個人非荀攸莫屬。

    荀攸起身應道:「諾。」

    荀貞示意他與許仲坐回這席上,接著說道:「管好營裡邊的事兒是一個,再一個是治安,要嚴防流民、百姓生亂。」他顧盼諸人,問道,「汝等誰願帶兵出營,巡邏縣內?」

    江禽等面面相覷。

    明知道外邊將要爆發大規模的疫病,誰願意冒著染上傷寒的危險出營巡邏?而且聽荀貞的意思,從今天起營門就要緊閉,禁人出入,連荀貞本人也不能隨意進出,也就是說接受這件任務的人只要一出營就回不來了,在疫病結束之前,他們得一直在外邊待著,這實在太危險了。

    許仲復又按劍起身,沉聲說道:「仲願出營。」

    荀貞不在營中時,軍中全是許仲在坐鎮,他早已是荀貞帳下的第一人,荀貞視其為心腹股肱,賴以為左膀右臂,豈會用他出營?搖頭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

    上次伏擊左須,因為李驤之事,江禽常憂荀貞會疏遠他,此時見帳中諸人多低頭不語,他有心自告奮勇,然而轉念一想,記起了十餘年前的那一場疫病。

    那一場疫病給他留下了深刻而恐怖的記憶,當時他十來歲,每天之所見、每天之所聞都是死人的事兒,每一天都有屍體從裡中抬出去,這其中有鄉人、有他的族人、也有他的家人,在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裡,差不多家家有人亡,戶戶有人哭。

    回憶及此,他頓時膽寒,沒了勇氣。

    帳中諸人均是親歷過熹平二年那次疫病的,心有餘悸的不止江禽一個,一時間,帳中沉默無聲。荀貞微蹙了下眉頭,隨即笑道:「昔擊黃巾、山賊,諸君無不踴躍求為先鋒,遇戰,無不摧鋒悍斗,身先士卒,……怎麼?傷寒難道比黃巾、山賊還要可怖?」

    劉鄧撓著臉頰的髭鬚,嘟噥說道:「若是擊賊,便是賊兵十萬,鄧也不放在眼裡,願為中尉先驅,可傷寒?倘若染上此病,……,唉,大丈夫當死戰場,豈能因病而死?」

    昔者孔子云「苛政猛於虎」,今者傷寒猛於虎。

    連劉鄧、江禽這樣悍勇的人都因為懼怕染上此病而不願出營巡邏,尋常百姓對傷寒的恐懼可想而知了。郡縣裡的百姓越是恐懼不安,這巡邏的部隊越是需得及早派出,以示震懾。

    荀貞沉下了臉,正要說話,兩人出列,同時說道:「璦(備)願帶兵巡行縣中。」

    荀貞看去,卻是辛璦和劉備。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5
81 了卻山中寇賊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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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劉備、辛璦會主動請纓,這是荀貞沒有想到的。

    辛璦平時風流不羈,不拘束禮節,沒想到他在這關鍵的時刻卻不掉鏈子,頓令荀貞刮目相看。

    至於劉備,荀貞雖然沒有想到他會以中尉功曹這個文吏的身份請纓,為自己解憂,可細細一想,劉備既然能在英雄輩出的漢末脫穎而出,那麼肯定是一個有擔當,在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得到那麼多地方諸侯的喜愛、招攬和重視。

    荀貞是不太願意派辛璦去巡行縣中的,雖然他與辛璦的初次見面不太愉快,他與辛璦的第一次見面是多年前在荀彧的家裡,當時辛璦表現得很「無禮」,可這麼多的接觸下來,辛璦瞭解了他,對他越來越敬重,他也瞭解了辛璦,對辛璦越來越喜愛,實是不想讓辛璦去做這個風險係數極高的活兒,可是總不能只答應劉備,卻拒絕辛璦,遲疑了下,說道:「好!巡行縣中一事就交給玄德、玉郎你兩人了。」

    劉備自告奮勇,挺身而出,關羽、張飛、簡雍作為他的朋黨賓客,自然不會坐視。

    關羽、張飛這幾天都在營中參與新卒訓練,此時也在帳內,當即坐起身子,同聲說道:「羽(飛)願佐助功曹。」簡雍現是功曹院的吏員,侍立在劉備身側,亦道:「雍亦願。」

    見關羽、張飛、簡雍和劉備這麼齊心,荀貞少不了發了一番感嘆,心道:「玄德帶來趙郡的朋黨賓客雖然不多,可只關、張、簡雍三人就足能比得上十人、百人了。」

    當然,這不代表劉鄧、文聘、陳褒、陳到、高素等人在忠誠度上不如關、張、簡,如果把荀貞和劉備換個位置,現在挺身請纓的是荀貞,那麼劉鄧等作為他的部眾,肯定也會毫無怨言地跟著他出去巡邏縣中,只是現而今不用荀貞親自去巡邏,所以江禽等人難免就會各有打算。

    荀貞拿眼掃了江禽諸人一圈,轉回來,笑對關羽、張飛、簡雍說道:「雲長、益德、憲和,有卿等三人佐助玄德,這縣中治安必是穩如磐石了。」答應了他三人所請。

    當即在帳中,荀貞傳下軍令,命許仲從舊部義從裡調撥三百人分給劉備、辛璦。以劉備為主,以辛璦為輔,以簡雍為佐助,以關、張為爪牙,從今天起就開始每日分別巡行縣中各鄉。

    議定了此事,荀貞叫諸人各自散去。

    許仲調集了三百步卒,給了劉備、辛璦,他兩人與關張簡雍辭別荀貞,先帶著兵馬出營,分去鄉中循行了。

    荀貞沒有和他們一起走,他帶著戲志才、荀攸、劉備,又在營裡巡視了一週,親自去旁觀了會兒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的兵卒體檢,又親自去營中醫舍裡看了看在火上熬製著的防疫湯藥,這才離營回城,臨走前又反覆交代許仲:「叫醫者們繼續檢查兵卒,一旦發現患者,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並馬上將患者轉移隔絕。」

    許仲恭敬應諾。

    荀攸留了下來,沒有跟著他回去。

    荀貞的車駕在營外,往營外走的路上,江禽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湊到跟前,低眉順眼地說道:「中尉,不是我不願意帶兵出營巡邏,中尉是知道我的,我不怕死!只是正如阿鄧說的『大丈夫當死疆場』,禽實在是不願死在病榻之上。中尉毋要生氣。……要不然?我願代玉郎出營循行縣中。」

    「罷了,你的心思我能理解。」

    江禽離開不久,劉鄧又不知從何處冒出,湊到近前,撓著臉,悶聲說道:「中尉,不是我不願意帶兵出營巡邏,中尉是知道我的,我不怕死!只是還是那句話:我實不願病死榻上。中尉毋要生氣。……,中尉不是打算等天暖和了就要再度擊賊麼?我願戴罪立功!」

    「罷了,你的心思我能理解。」

    劉鄧離開不久,高素又不知從何處冒出,湊到近前,乾笑著說道:「中尉,不是我不願意帶兵出營巡邏,中尉是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不拍死。」

    「啊?」想說的話被荀貞搶先說出,高素呆了一呆,隨即滿臉感動,拍著胸膛說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中尉也!我高素是什麼人,中尉最知道!要論勇武,我高素比不上老劉,可要論忠心耿耿,我高素要是自居第二,這滿兵營裡幾千步騎就沒人敢自居第一!嘿嘿,嘿嘿,只是就如老劉那句話,大丈夫豈能病死榻上?如果萬一染上傷寒,我高素一條小命死則死矣,不足惜也,可卻不能再為中尉效力了啊!中尉毋要生氣。……,要不然,中尉再罰我一次?」

    「罷了,你的心思我能理解。」

    高素離開不久,文聘又不知從何處冒出,湊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偷覷荀貞面色,低聲說道:「中尉,非聘不願為君分憂,實是聘初到趙郡,對地方鄉亭的道路、民情尚不熟悉,冒然請命,沒準兒會耽誤中尉的大事,所以考慮再三,最終沒有主動請纓。」

    「仲業,我知你不是惜命畏縮之人,你不要多想,我沒有生氣。」

    文聘離開不久,何儀、李驤這兩個降將又不知從何處冒出,湊到跟前,二話不說就是下拜行禮。

    荀貞立住腳步,叫他倆站起。

    李驤滿面慚色地說道:「中尉,適在帳中,我二人因為畏染傷寒而猶豫不決,未能立刻主動請纓,竟使張飛、關羽居我二人之前,實愧對中尉的信用!中尉,我二人願帶兵出營巡邏。」

    適才在帳中,關羽、張飛主動請纓、願為劉備佐助時,荀貞掃了帳中諸人一眼,當時雖無一字說出,但江禽、高素、文聘、何儀、李驤等人卻都是看出了他的不滿,所以這才一個接一個地過來認錯,又因為各人脾性的不同,認錯的言語雖然相似,可也各有不同,要說誠懇實在的,還是李驤這句話。

    ——這卻也難怪,來認錯的幾個人裡只有李驤、何儀是降將,心裡最沒底。

    荀貞和顏悅色地說道:「無需如此。有玉郎、玄德、雲長、益德、憲和幾人巡縣已然足矣。你兩人在營中好生聽從君卿的命令和公達的安排,把你們本部的兵卒管好就是功勞一件。」

    對江禽、劉鄧、高素、文聘這些西鄉舊人,荀貞是一個態度。對降將,荀貞因為知道他們的擔憂,所以又是一個態度。

    自以為惹怒了荀貞,忐忑不安地前來請罪,卻反而被荀貞和顏悅色地寬慰一番,李驤、何儀感激涕零地去了。李驤、何儀離開後,又有陳褒、陳到、陳午等人過來。

    出營這一段不長的路上,先後有十餘人過來請罪。

    出了營門,坐入車中,一直在邊兒上旁觀的戲志才忍不住笑出聲來,對荀貞說道:「中尉一目,三軍畏怖啊!」他也看到荀貞當時橫掃帳中諸人的那一眼了。

    荀貞素來獎罰嚴明,軍中上下不論親疏遠近,一概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治軍這麼久了,如果連「一目之下,使三軍畏怖」的威風也沒有,那這兵他就算白帶了。

    「志才莫要笑我了。唉,還好兵營裡截止目前尚未出現傷寒病患,希望在疫情規模爆發後也不用出現!」

    ……

    荀貞的這個希望也只是希望罷了。

    從次日起,郡中各縣的文書便如雪片似的接連飛來,如出一詞,全是上報縣中出現了傷寒病患的。第六日,州牧皇甫嵩的檄文從高邑送到:冀州九成以上的郡縣均出現了疫情。

    一月底,在趙郡出現第一例傷寒患者後的第十天,大規模的疫情爆發了。

    果如荀貞、戲志才的預料,流民聚住地是頭一個爆發點。

    只一夜之間,單單距離兵營最近的那個流民安置點就多了數十個病患。總共才兩三千人,一夜就有數十人同時染上傷寒,加上之前十天相繼染病的,幾乎每十個人裡邊就有一個患者。

    邯鄲是趙國的國都所在,消息傳來,王宮、相府、中尉府俱是大驚失色。

    趙王不得干預國中軍民之事,雖然驚惶,卻也無計可施,唯一能做的只有緊閉宮門,連劉衡、黃宗等國中大吏求見,他也避而不見,只怕疫病會傳入宮中。

    劉衡半天之內給邯鄲縣寺下了三道檄令,命縣寺立即遣派吏卒加強對流民聚住地的管控,嚴令禁止任何流民出來,把流民聚住地周圍五里方圓的地帶設置成了一個近似無人區的所在。

    他的這個辦法過於粗暴,分明是要讓流民自生自滅。

    荀貞對此有異議,只是現在他卻沒有時間去理會此事,因為兵營裡也出現了傷寒病患,不多,只出現了兩個。可饒是如此,亦不能大意。他剛下過令許仲、荀攸妥善安置營中病患,務必要把軍心士氣穩定住的命令,又一個消息傳來:中尉府裡也出現了病患。

    聽到這個消息,荀貞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遍體生寒。

    如前文所說,疫病和飢餓不同,餓不會傳染,而且只有窮人會挨餓,達官貴人不會挨餓,可疫病卻是會傳染的,而且一視同仁、不分尊卑。

    中尉府是荀貞的日常起居辦公之處,府裡出現病患,說明他、陳芷、唐兒、遲婢等也有了被傳染上傷寒的可能性,更讓他受到震動的是:府中染上傷寒的是繁譚。

    這是今年傷寒起後第一個染上此病的西鄉舊人。

    為防止疫病傳入府中,中尉府和縣外的兵營一樣,無事不得出入。杜買驚惶失措地來找荀貞,請求出府:「中尉,繁譚染上了傷寒,我想去市裡醫館給他請個疾醫。」

    杜買、繁譚、繁尚三人跟著陳褒、荀成來到趙郡後,荀貞待他們甚厚,他三人的日子本來過的很是輕鬆舒坦,一場突如其來的傷寒卻讓他們陷入了驚恐之中。

    「繁尚呢?」

    繁譚是繁尚的同產兄,兄長得了傷寒,應是繁尚來請求出府請醫,卻怎麼杜買來了?

    「繁尚害怕染上疫病,把他自己關在了屋裡,半步不肯出門。」

    只有在大災、大亂時,才會顯出一個人的本質。荀貞知繁譚、繁尚均有自私、好佔小便宜的毛病,卻沒想到繁尚竟然天性涼薄到這種程度,連他親兄長得病都不管不問。

    荀貞難得的發了一次怒,怫然說道:「『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也何誅』?」

    這話是孔子說的。宰予大白天的臥床睡覺,孔子因此說出了這句話。「於予也何誅」的意思是:對宰予這個人,責備還有什麼用?

    杜買沒有讀過書,不懂荀貞在說些什麼,但看出了荀貞的怒意,戰戰兢兢地拜倒地上,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荀貞離席,繞過案几,上前把他扶起。

    杜買雖有種種的缺點,可在繁譚染病後卻不捨不棄,並能壓著對疫病的恐懼而請求出府,去給繁譚請醫,只憑這一點情義就值得荀貞禮敬他。

    荀貞扶起了他,叫侍衛堂外廊上的原中卿進來,令道:「你帶兩個人,去把繁譚移到府南的客館裡,並立刻派人出府請疾醫來給他醫治。」

    杜買的話,原中卿在堂外已經聽到了,知道繁譚得了疫病,當即應諾,急匆匆地去了。

    「杜君,你不用擔心,我會命醫者盡全力救治繁譚的。」

    「是,是。」

    杜買待走,荀貞又把他叫住,叫他等一等,令堂外的左伯侯進來,令道:「你跟杜君去找繁尚,把他丟出中尉府去。我府中聲譽清白,沒有他這等不知悌愛兄長之人的容身之地。」

    「諾。」

    每個人都有底線,沒有底線的人是辦不成任何事情的,荀貞的底線就是孝悌二字。小節有虧,他可以不管,甚至可以一笑置之,但孝、悌乃是大節,對不孝不悌之徒他絕對不能容忍。

    荀貞對杜買、繁家兄弟一向和藹可親、關心厚待,這回頭次變臉發怒。他征戰數州,親手擊滅的黃巾、賊寇何止數萬,不怒的時候使人如坐春風,一怒之下,英武的臉上殺氣畢現,令人不敢迎視。杜買膝下一軟,要非左伯侯及時拽住了他,險些又要拜倒地上。

    ……

    為不讓陳芷、唐兒、遲婢害怕,繁譚染上傷寒之事,荀貞不準備對她們說。

    晚上回到後宅,唐兒服侍他更衣沐手。

    荀貞見她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當下強打起精神,暫把營中、府中接連出現病患的事兒置之腦後,笑道:「阿兒,別家的侍婢見到男君回家都是歡天喜地,你卻怎麼愁眉苦臉的?不想見到我?」

    「聽說縣裡的疫病越演越烈,兒是擔憂……。」

    「擔憂什麼?」

    「熹平二年也是如今年一般,開春即起了疫病,君那時年歲尚小,不過也應記得當時的慘狀,只家住的高陽裡……。」

    荀貞再次打斷了她,笑道:「我當然記得了。不過你放心,……,阿芷,你也放心,今年的疫病定不會像熹平二年那次那麼嚴重。相君早已下令,命各縣積極治疫,並且我也已派人去鉅鹿等地找樊阿,他是名醫聖手華佗的弟子,只要能把他請來郡中,一個小小的傷寒算得什麼!」

    陳芷問道:「便是那個給何儀縫腸的樊阿麼?」

    樊阿醫術精妙,荀貞給陳芷講過他給何儀治傷的事兒,當時引得陳芷驚嘆連連。

    「正是此人。」

    陳芷年歲雖小,但熹平二年爆發疫病時,她也已記事了,和大多數人一樣,那一年春天的悲慘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記憶。她儘管聰明、有主見,到底經歷的事情少,自聞知郡裡又起了疫病之後,這些天來一直擔驚受怕,倒不是為自己擔憂,而是擔憂每天在外的荀貞會染上傷寒,此時聽說荀貞已經遣人去找樊阿,略微放下了點心,說道:「希望能早點找到他才好!」

    樊阿懸壺濟世,行蹤不定,要想找到他不是易事。

    並且,樊阿之所以來冀州,就是因為擔憂冀州會在戰亂後出現疫病,如今冀州各郡都有嚴重的疫情,就算找到了他,他也不一定會答應馬上來趙郡。

    荀貞現在頗是後悔,早知今日,當初無論如何都要把樊阿留下。大疫之時有一名醫在手,便好比戰亂之際有一名將在手。不到亂時不知一將難求,不到病時不知一醫難尋。荀貞暗下決定,這一次只要能找到樊阿,把他請來趙郡,不管怎麼樣都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了。

    聞知荀貞遣人去找樊阿,陳芷略微心寬,卻依然面帶憂色,頓了頓,接著說道:「也不知潁川?」

    她這句話只說了半截就停了下來,不過荀貞、唐兒都知她的意思,她這是在擔憂家裡。熹平二年的那次疫病是「天下大疫」,北地、中原的州郡沒一個逃掉的,這一次疫病在短短數日裡就在冀州各地接連爆發,來勢洶洶,看來也是一場「天下大疫」,豫州恐怕亦在劫難逃。

    荀貞也擔憂家裡,不過沒有陳芷那麼擔憂,因為他知道至少荀爽、荀彧、陳寔、陳群、鐘繇等人沒有死在此次疫中。

    說到這裡,那些在若干年後登上歷史舞台的英雄、猛將、謀臣們也都算是有「時運」之人了,他們每個人都最少經歷了兩次大疫,而卻安然無恙,運氣很好。不過話說回來,有運氣好的,當然也會有運氣差的,又不知有多少才能、勇武不比他們遜色的人悄然無息地亡在了疫中?

    時也、運也,要想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名字,只有才能是不夠的,時運也很重要。

    荀貞觸動了心事,不由想道:「我之時運又會如何?」

    ……

    他的時運會如何,眼下尚不得而知,但最起碼比此次死在疫中的人要好。

    疫情在流民聚住地大規模地爆發開後,很快就輪到了鄉亭,接著就是縣裡。

    最起初時,郡縣鄉亭還能嚴格執行劉衡的命令,及時組織人手拉運、掩埋屍體,可沒過幾天,劉衡的這道命令就形同虛設,無人執行了。

    沒人執行的原因很簡單:死人太多了,成車成車地往外拉,只邯鄲一個縣城,一天就要拉出幾十車屍體,拉運、掩埋屍體的民夫和吏卒受不了這等慘狀,亦害怕自己會被染上,所以紛逃散去,即使郡縣一再提高工錢,即使郡縣一再表示將會嚴懲,他們卻也不肯再幹這活兒了。

    及時掩埋屍體的命令得不到執行,直接造成的後果就是縣裡、鄉下倒屍處處。

    還好現在是早春,天氣冷,要放到夏天,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滿縣屍臭了。

    儘管如此,這種情況卻也必須加以處理。

    關鍵時刻,又是劉備自告奮勇,命簡雍帶人進城下鄉,收整倒屍。

    為了這件事,劉衡特地來了中尉府一趟,握著荀貞的手,一臉的感謝,連連稱讚劉備,說荀貞有個賢功曹。

    賢功曹三字,是荀貞最先誇獎劉備的。

    劉備也確實當得起「賢」字,他不但日夜帶人巡行縣中,防止百姓、流民生亂,也不但遣簡雍負責拉運、掩埋屍體,而且親自深入到流民區、疫情嚴重的鄉里給流民、百姓分發湯藥。

    前兩者倒也罷了,最後一條實非常人能做出來的。

    實事求是地說,早先在答應劉備自告奮勇時,荀貞是存有一點壞心思的,未嘗沒有想過劉備可能會染上傷寒這一點,可目睹了劉備在領命後的所作所為,他對劉備肅然起敬。

    不管劉備深入疫區、發藥救民的舉動是為了百姓著想也好,是為了抬高自家的名聲也罷,荀貞捫心自問,他是做不到像劉備這樣的。

    自古成大事者必有過人之處,放於當今之世,劉備有兩個優點是少人能及的,一個是他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必不為人下的性格,一個是他寧冒危險、也不願丟棄百姓的「仁義」。

    在原本的歷史中,劉備為避曹軍而逃離荊州,荊州士、民十餘萬隨之,跟隨的百姓太多,行軍緩慢,一日只行十餘里,有人勸說他放棄百姓,輕軍疾行,以免被曹操追上,劉備答道:「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於是遂有當陽長阪之大敗。

    「顛沛危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這樣的人傑怎會不令人心生敬重,又怎會不成就事業呢?

    得知了劉備給百姓分藥之舉,荀貞喟然嘆道:「仁厚信義,吾不及玄德也。」

    他坐在堂上,望向藍天白雲,三次起身,三次落座,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終而又發出長嘆,喃喃自語地說道,「罷了,罷了。」召來典韋,令道,「你即刻出府,去找玄德,告訴他:心存仁民之意、時刻不忘即可,不必事事親身躬為,給百姓分發藥湯一事可交給下吏去做,而今黃巾方定,疫病又起,群盜如蜂,海內未安,大丈夫當藏身惜命,以待時用,萬不可親身犯險。」

    典韋應諾,接令出去。

    看著典韋大步出院,荀貞微生懊悔,有點後悔自己感情用事,可是既然已經叫典韋去找劉備了,卻不能再把典韋叫回。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5
82 了卻山中寇賊事(六)

    一月疏忽而過,在滿郡疫情蔓延,人心惶惶中,二月來到。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郡中的疫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粗略統計,邯鄲一縣目前已有千餘人病亡,其中流民佔了半數,其餘各縣人口的病亡比例也和邯鄲縣差不多。

    因為疫情太重,人人自危,各級吏卒均無心公事,不少人告假歸家,劉衡早先令各縣嚴守縣界,禁百姓、流民流動的命令亦漸漸形同虛設了。

    外郡的百姓、流民為避疫病,一撥又一撥地逃入趙郡,他們中為數不少的人已經感染上了傷寒,這更加劇了趙郡的疫情。他們逃入趙郡之後,無處安身,有的繼續往南、往北逃,有的則混入流民的聚住地,這又加劇了流民中的不安定因素。

    好消息也有,中尉府、兵營裡沒有再出現傷寒患者,這全虧了邯鄲榮再次問郡醫曹要了幾個疾醫,並要來了足夠的醫藥,加大了在中尉府和兵營裡的防疫力度。

    壞消息和好消息都是有關疫情的,直到二月初五這一天。

    這一天,荀貞得到了一個和疫情無關的消息。

    程嘉來報:「近日王當與褚飛燕信使來往頻繁,似有異常。」

    疫病起後,荀貞最擔憂的有兩件事,一個是擔憂郡中的百姓、流民生事,另一個便是擔憂郡西山中的「群盜」會趁疫病之際作亂,故此,他一直沒有放鬆對黃髯、王當的情報打探。

    情報打探這件事是由戲志才主抓,程嘉、盧廣等人具體負責的。

    依照常理,程嘉應把王當與褚飛燕之間信使來往變多的異常稟告給戲志才,再由戲志才來向荀貞匯報,不過程嘉顯然是立功心切,在獲悉了此事後繞開了戲志才,徑直來面見荀貞了。

    戲志才聞訊趕來,不滿地瞥了程嘉幾眼,心道:「這倯子身為我之下吏,卻居然繞開我,直接來向中尉稟報此事,分明是仗邯鄲公宰之勢,目中無我,辱人太甚!」倯子者,短小醜陋之意。戲志才性格驕傲,是個不屑揭人短處的人,要非怒甚,不會拿程嘉的身高相貌罵他。

    早先在潁川以及從皇甫嵩征戰時,荀貞帳下主要都是潁川人,且大多是相識多年的故人,俱是久在荀貞手下效命的,彼此間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但是到了趙郡後,一個為了盡快在趙郡站穩腳,一個也是遵循兩漢官場的慣例,荀貞任用、擢拔了一批趙郡士子,一邊是故交親友,一邊是趙郡新貴,互相不免會出現爭權之事。

    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譽滿天下、出身高貴如袁紹,在佔了冀州後,跟從他的那些豫州士子還與冀州本地的士子爭權奪利,鬧得不可開交,況乎荀貞?只要不危害到內部的穩定,只要部隊牢牢地控制自己的手中,荀貞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不知。

    現如今,他帳下的文臣已分成了兩大派,一派是潁川士子,以戲志才、荀攸為首,下邊是宣康、李博以及新來的宣咸、王承等人,一派則是趙郡士子,以邯鄲榮為首,下邊是程嘉、盧廣等人。——說到這裡,不能不提一下岑竦,岑竦確是一個淳樸厚重的人,他雖是趙郡士子,然卻與邯鄲榮等本郡人不遠不近,沒有因為邯鄲榮現今位高權重而就阿附。

    要按與荀貞的親近程度,潁川士子強過趙郡士子,可要按現階段給荀貞的助力,趙郡士子勝過潁川士子。不管怎麼說,趙郡士子是地頭蛇,在當下地域之分極其明顯、各地士子均有排外之自覺的世情下,沒有他們的幫助,荀貞別說再立軍功了,恐怕連在趙郡站穩腳都是困難。

    這也就造成了邯鄲榮、程嘉、盧廣諸人在荀貞帳下的地位水漲船高,日愈強勢。邯鄲榮又是個剛健敢為的性子,有他在後為倚,程嘉做出不太尊敬戲志才的事兒亦不足為奇。

    戲志才銜恨惱怒,勉強把怒火按下,決定以後再尋機會給這個丑矮子好看,對荀貞說道:「褚飛燕與王當早有勾連,現下州郡大疫,民心惶惶,對他們而言,自是個極好的作亂機會,不過在疫病結束前,料來他們不會有何異動。」

    疫情如火,避之尚不及,王當、褚飛燕不是傻子,不會在疫病肆虐傳播的時候作亂生事。他們近日的信使來往頻繁,十有**是在商議、勾通等疫情結束後的事情。

    荀貞以為然,說道:「雖然如此,卻也不可掉以輕心。」寫了一道檄令,遣人喚來宣康,命他,「把我此道檄令送給玄德、玉郎,命他兩人加強在縣、鄉的巡邏警戒。」

    宣康應命接檄,自去傳令。

    戲志才的不滿之色,程嘉全看在眼中,然卻渾沒當回事,他撩了撩稀疏的鬍鬚,說道:「這黃髯、王當兩個賊子卻是好運,郡縣裡疫情肆虐,他們在山中反倒是安然無事。」

    這些天打探來的情報,小股的盜賊有因為出現傷寒而盡數病死的,黃髯、王當這兩股大盜賊卻沒有什麼疫病爆發的消息。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程嘉也打探清楚了,緣故有二:趙郡西邊崇山峻嶺、層巒疊嶂,放到往常,這些山嶺是造成山裡貧寒窮苦的原因,而眼下卻反而成了斷絕疫病傳播的天然屏障,此其一;王當、黃髯均非良善之輩,山裡儘管缺少醫藥,可為了自保,當手下人裡出現傷寒患者時,他們一概都是丟到山谷裡,任其聽天由命,此舉雖說無情,卻也有效地避免了疫情。

    荀貞問戲志才道:「黃髯最近怎樣?」

    戲志才答道:「近日又有不少小股寇賊投到他的手下,估計他而今已有千數人之眾了。」

    「這麼說來,他於今在山裡卻是『聲威』更勝往昔了。」

    黃髯沒被荀貞擊破前,他手底下也就是千許人馬,被荀貞擊敗了一次,手下的賊眾反而增多,變成了千餘人,瞧著如滾雪球也似的勢頭,說不定再等個把月,突破兩千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程嘉拈鬚笑道:「這還不是託了中尉的『福』?要非因為中尉威名遠震,那些小股的盜賊畏懼中尉遣兵進剿、力弱難支,他們也不會紛投到黃髯的手下啊。」

    說了兩句笑談,荀貞思忖片刻,對戲志才說道:「志才,現已二月,天將轉暖,想來這場疫病也快要停歇了。投從黃髯的賊寇再多,只是烏合之眾,不足論也,我擊之如擊腐木,唯褚飛燕頗有名聲,他與王當勾連緊密之事卻不能小看,你寫一道檄文,傳去營中,命君卿、公達趁現今閉營之機,加緊對新卒的操練,爭取在本月底能夠編練成軍,可堪一戰。」

    程嘉插嘴問道:「中尉打算等疫病一停就起兵進山麼?」

    早春是傷寒易發的季節,待到二三月份,一因天氣轉暖,二因剩下未染病的人多是身體素質好、免疫力強的,也不太可能會再染上此病了,所以疫情通常都會漸止。

    荀貞頷首說道:「我本就打算等到天暖便出兵擊賊,今既知王當、褚飛燕似將有異動,當然更要儘早進山了。」瞧見戲志才板著臉坐在席上,知他是為程嘉的無禮插嘴而忿怒,當下乃非常關頭,荀貞不願府中諸人內亂,笑對程嘉說道,「君昌,你此次打探來王當、褚飛燕近日通信頻繁一事,實為大功一件,你現在就去功曹院,讓功曹院吏在閥閱簿上給你記上一筆!」

    府中吏員的陞遷、黜免,均由功曹掌管,功勞、過錯也由功曹院負責記載。

    程嘉拜倒行了一禮,喜孜孜地出堂去了。

    堂中只餘下荀貞、戲志才兩人。

    荀貞笑道:「志才,眼下用人之際,君昌交遊廣闊,與山中不少的盜賊渠首相識,打探山中情報正需他盡心出力,有失禮無度之處,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程嘉初到府中時,就親入山中招降了上百盜賊獻給荀貞,並跋涉山路數百里,潛入王當部中,打探到了不少極有價值的情報,褚飛燕與王當的勾連就是他最先獲知、報與荀貞的。

    戲志才也知現在正是用他之時,也正因此方才才一直忍著怒氣,沒有發作。這會兒聽了荀貞的寬解,他說道:「程嘉這個豎子!他早先初入府中時,每見到我,必恭恭敬敬,而今不過數月,卻就倚邯鄲主簿之力,對我傲慢無禮。前恭後倨、實小人也。」

    「這裡不是潁川。志才,我等如欲在趙郡成就一番事業,非得借重趙郡士子不可。」

    「此中道理,君不需說,我亦理會。中尉毋憂,我會暫且容他的。」

    「這就好,這就好啊!……,天快傍晚了,志才,你寫好給君卿、公達的檄令,遣人給他們送去後,今兒就不要回功曹舍用飯了,留我府中吃。王當是本郡巨賊,擁眾三千餘,又與褚飛燕勾結,具體該怎麼剿滅他,今晚咱倆好好議議。」

    「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6
83 了卻山中寇賊事(七)

    劉備這些天很忙很累,不過意氣風發,心情舒暢。

    晚上吃飯時,他對關羽、張飛、簡雍說道:「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揚眉吐氣。想去年我等為圖個軍功出身,召聚了數百鄉中少年,千里迢迢投從盧公,卻不意盧公旋即獲罪,被檻送京師,你我心灰意冷,本以為前途盡廢,沒想到有幸得遇中尉,蒙他不棄,視我如骨肉兄弟,把我舉薦給皇甫將軍,使你我有機會擔當重任,耀武疆場,卻又因為朝中閹宦、奸佞當道,我等雖然立下了戰功,卻沒有能夠得到擢用,又是中尉吾兄任我以中尉功曹之職。……,雲長、益德、憲和,中尉就是你我的貴人,無有中尉,就無有你我的今日啊。」

    劉備沒有家聲,沒有靠山,以二十出頭的年齡出任一國之中尉功曹,非常難得、少見。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自知能有今日太過不易,所以儘管年紀比荀貞還小一點,卻是滿口滄桑的語氣,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張飛、簡雍深以為然。

    昔在涿縣時,他們幾人結黨成群、遊俠鄉里,儘管雄豪閭裡,可畢竟是上不了檯面的,遠不能與今日出則吏卒扈從、入則侍婢跪迎的生活相比。

    關羽雖然沒有說話,可從他的表情能夠看出,對劉備的這番感嘆他也是同意的。

    張飛微帶遺憾地說道:「而今諸般皆好,唯有一點不足。」

    劉備停下筷箸,問道:「有何不足?」

    張飛說道:「項王云:『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今我等雖得富貴,族人、鄉人卻不知之,未免可惜!」

    簡雍失笑,以箸虛點張飛,說道:「昔西楚霸王攻克咸陽,功成天下,四海震服,所以他有此感嘆言語。我等於今上不過中尉功曹,下不過中尉府吏,秩高者不過百石,低者尚未入流,又怎麼能算是『富貴』呢?益德,你這話千萬莫對外人講說,沒得叫人笑掉大牙!」

    劉備四人中,張飛年紀最小,到底眼界未開,尚未有高遠的志向,能有今日之地位,他已是心滿意足。聽了簡雍的嘲笑之語,他也不動怒,嘿然一笑。

    劉備哈哈大笑,說道:「憲和之言甚是。益德啊,我與公達閒談時,聽公達說,潁川士人品藻中尉,認為他是『潁川後起領袖』,汝南許子將以為中尉是『荒年之谷』,中尉文武兼資、有識有義,前程不可限量,中尉之志,我雖沒有問過,卻也約略可以猜出一二,其志必在澄清宇內,中尉,我兄也,兄長既有志如此,備豈可落居在後?我等自當揚鞭驅馬,緊隨追之。」

    張飛恍然,說道:「所以君雞未鳴而已起,夜已深而未眠,日則巡行縣鄉,暮則入流民之營,親持湯藥分給流民,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緣故麼?」

    「唉,我等出身貧寒,先天不足,再不努力發奮,別說緊隨中尉了,怕連今日之位也難保有。」

    知人者智,自知之明。

    劉備能知人,也能自知,他對自身的優劣長短有著清醒的認識。

    他深知自己出身寒家,機會少,要想在士族、權貴把持的官場上出人頭地,必須要抓住一起能抓住的機會為自家揚名,比那些「公子」、「士子」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可,所以在江禽等人不願巡縣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接下了巡行縣鄉的重任,又在巡行縣鄉的空暇親去給流民、百姓分發藥湯,他豈不知他這是在冒著染上傷寒的風險?卻是不得不為之。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常十之七八。

    荀貞有他的不如意事,劉備也有劉備的不如意事。

    當晚,如往常一樣,劉備與關羽、張飛同榻而眠。

    ……

    次日天未亮,三人即起。

    洗漱完了沒多久,從涿縣帶來的那幾個伴當進來稟報,說飯已燒好。見簡雍還沒起來,尚在酣睡,劉備去他的屋裡把他叫起。幾人便在院中席地而坐,就著濛濛的仲春晨光,同案用食。

    吃完飯,天已亮了。

    這次巡行縣鄉,明面上說是以劉備為主,辛璦為輔,然而辛璦既是追隨荀貞已久的「舊人」,又是荀氏的姻親,家乃潁川士族,劉備自不會真的把他當做下屬來看,辛璦也不會真的服從劉備的指揮,故此他兩人約好:辛璦負責縣南,劉備負責縣北,一人負責一半縣鄉。

    荀貞總計撥給他倆了三百義從,兩人也一分二作五,各帶一百五十人。

    出了昨夜宿住的亭舍,劉備把這一百五十人分成四部,與關羽、張飛各帶四十人,餘下三十人由簡雍率帶,四人分頭出發。

    邯鄲是個大縣,劉備負責的雖然只有北邊這一半區域,可也有三個鄉,一天是不能把三個鄉都巡行一遍的,因此,他這些天每日都是分兵三路,與關羽、張飛各巡一鄉。至於簡雍,他的任務則是帶著撥給他的那三十人進城下鄉,拉運、掩埋傷寒死者的屍體。

    在亭舍門外的道上,四人分作四個方向,各自率隊離去。

    天高雲淡,二月的晨風徐徐,吹拂面上,乍暖尚涼。劉備騎在荀貞送給他的「赤菟」馬上,仰望瞭望天色,對牽馬的少年說道:「今兒個天氣不錯。」

    道路兩邊的無盡原野因為缺人打理,荒廢了大半年,正月的時候,劉衡曾檄命縣中組織農人除草翻土、以備春種,但是沒幹幾天就被突然襲來的傷寒打斷了進程,而今田野上寂寞悄然,空無一人。不過雖然如此,到底春天來了,遍佈野上的草木萌發,枯黃轉青,點點朵朵的野花點綴其中,一片鵝黃嫩綠,五彩繽紛,充滿生機,遠處的溪流溝渠岸邊,柔柳垂枝,已漸連接成蔭。種種般般鮮活盎然的仲春景色,與死氣沉沉的遠近鄉舍形成了鮮明對比。

    若沒有疫情,這樣的天氣最合適踏青出遊。

    只是傷寒未息,劉備重任在肩,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他今天要去巡行的是西渠鄉。

    西渠鄉在邯鄲縣的西北邊。兩漢郡縣的鄉名很多是以方位來命名的,如當年荀貞任過有秩薔夫的潁陰西鄉。這個西渠鄉本來也叫做西鄉,前漢時,有位邯鄲令在這個地方修築了一條溝渠,引水灌溉,造福地方,地方鄉民遂將鄉名改作了西渠。

    這個鄉昨天是關羽巡行的,今天換了劉備前去。

    走在去西渠鄉的路上,劉備回想西渠鄉鄉名得來的緣故,慨嘆了口氣,想道:「這位修築溝渠的邯鄲令是前漢時人,已然故去二三百年了,可他修築的這條溝渠卻沿用至今,甚至鄉名也以『渠』名之。我是高皇帝的後裔,漢家宗室,雖然不能像高皇帝、光武皇帝那樣為後世開闢萬世之基,只卻不知在我死後,能否留些功名於竹帛之上,為後人記住?」

    昨晚和張飛、關羽、簡雍閒談,他說作為荀貞的「賢弟」,他應當奮馬揚鞭,緊追荀貞,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也不是他的肺腑之言。

    荀貞是他的貴人,他的確是想緊跟在荀貞的身後,不被荀貞拋下,可細問自己,他難道想一輩子跟在荀貞的身後麼?不錯,荀貞出身士族,這是他劉備現階段望塵莫及的,可要往上追溯,荀貞的「家世」又哪裡能與他劉備相比?荀貞祖上最出名的不過是一儒生荀子,他劉備的祖上可是開建了大漢,為劉家建立了數百年基業的漢太祖高皇帝!

    隨著名聲和地位的提高,隨著年齡漸長、越來越追慕祖上赫赫的功業,有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就像那在春風中萌發的草木一樣,在劉備那來自漢高祖的血脈中日漸滋生出來。

    空氣中充盈著泥土的新鮮氣息和草木野花的素淡清香,沁人心脾,尚寒漸暖的晨風吹拂他的衣襟,撩動他的胸懷。遠近鄉里安靜無聲,這是一個清靜的春晨。

    滋生的野望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一首近人所做、勸人珍惜時光、奮發努力的詩歌不期浮上他的心頭:「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貧寒窘困,不墮凌雲之志,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高皇帝起事前僅僅是一個斗食的亭長而已,他劉備儘管不才,現在年方二十餘,卻也已是一郡的中尉功曹,就算是出身寒門又怎樣?不能妄自菲薄,凌雲之志不能墮。

    荀貞去年在皇甫嵩軍中初次見他劉備時,對他劉備極為稱許,當時荀貞不也說了麼?他說:「只要你時刻做好準備,早晚必能振翅高飛!」

    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越是滄海橫流之時,越是大丈夫出人頭地之機。而今黃巾方定,疫病大興,固是朝廷困難、郡縣窘迫之時,可對英雄丈夫來說,不也正是應運而生的時候麼?

    劉備簡直有種錯覺,覺得這場疫病是上天專門為他準備的。

    他自告奮勇接下巡縣的任務,他遣簡雍拉運、掩埋屍體,他親給流民、百姓送湯藥,髒活、累活也好,有風險也罷,別人不願做的他搶著來做,天道酬勤,只要肯做就有收穫,荀貞雖沒當面說,可他能感覺到荀貞對他的看重又上了一個台階,要不然,荀貞怎會派典韋這個侍衛近臣親自來找他,勸他不要輕身犯險?劉衡乃至專門去找荀貞,誇讚荀貞有個「賢功曹」。

    他做的這些事不僅得到了郡中兩個最高長官的讚揚和重視,也得到了郡縣吏、民的敬重。

    簡雍告訴他,在縣城裡搬運屍體時,被縣寺派來協助的吏卒在得知了簡雍是劉備的鄉黨之後,當場行了一個大禮,說這個禮是給劉備行的,請簡雍帶給劉備。

    前有行縣時做的三件事,現有疫病起後的做的三件事,劉備自覺他在趙郡的名氣已經打響,只要持之以恆,再接再厲,他的美名遲早會能傳到州裡,遲早會被天下人知。

    等到那一天,他劉備才不枉在人世間走了這一遭,才不枉為高皇帝的後裔。

    赤菟是匹好馬,走在起伏坎坷的鄉路上,劉備卻不覺有半點的顛簸,怡人的春光裡,他沉浸在自家的野望中,想的太出神了,以至沒有發現遠處的田野上有幾個人正伏在草木間,探頭向他們這一行人悄悄打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6
84 了卻山中寇賊事(八

    自起了疫病,徐福就沒有出過中尉府。

    疫病起前,荀貞為了讓他與許季能熟悉兵事,還常叫他倆去營中觀許仲、辛璦、夏侯蘭等練兵,而在起了疫病之後,為了避免他倆染上疫病,就嚴令他倆事不得外出了。

    徐福、許季的年紀都不大,特別是徐福,年少的時候就學那些遊俠們「浪『蕩』市井」,是個坐不住的人,在府裡待了十幾天,十分氣悶  。

    這日一早,他起床、洗漱、飯畢,依慣例在床上呆坐了會兒,拿起案几上的

    徐福笑道:「怎麼?想騎麼?不妨隨我一起出城,騎上試試?」

    「我倒是想,奈何公務纏身。」

    那馬大約是討厭被指手劃腳,打了個噴鼻,後腿,馬尾一甩,險些甩到這個府門亭長的臉上。唬了他一跳,失笑起身。

    「什麼公務?」

    「還能有什麼?非守門罷了。中尉有令:禁人故出入。」

    府門亭長執行荀貞的這道命令也是看人的,徐福是荀貞的親近人,卻不敢攔他的道。

    徐福點了點頭,不再多說,牽馬出府。

    出得府門,上到城中幹道。

    疫病依然籠罩未散,街上行人稀少,仲春漸暖,路邊的松柏鬱鬱蔥蔥。

    徐福翻身上馬,策馬出城。

    出了縣城,到得縣外,徐福有心想『射』些野物獻給荀貞,乃一路向西邊的丘陵、林木地帶行去,穿過聚住在郊外的民舍,沿著官道前行,路邊荒田廢土,遠處野樹疏林。一條溪水蜿蜒流過,被上午的陽光一照,遙望如帶。春涼尚在,儘管馬速不快,徐福還是覺得有點冷。

    一路都沒見人。

    出城十餘里,遇見了一個邯鄲縣的吏員出行,四五個吏卒持弓佩刀隨行在車駕的兩側。

    他看見了這支小小的隊伍,這支小小的隊伍也看到了他。

    可能是因為他帶有弓矢、長劍的緣故,兩個殿後的吏卒警惕地注視著他。

    饑荒、疫病、流民、盜賊,如今的世道早非以往太平時了,就是縣吏出行也要防著寇賊打劫。

    徐福不願引起不必要的糾紛,一手控韁,一手放在鞍上,撥動馬頭,貼著路邊越過車隊。

    因不為想引起車隊的誤會,他過了車隊後就催馬疾馳。

    又前行三四里,見路左丘陵起伏,林木茂盛,是個習『射』、擊劍的好地方,他遂停下馬,跳下地,從馬上取下弓矢,拉了兩下弓弦,四處望瞭望,路邊多樹,選了一棵當作靶子。

    準備妥當,他帶上扳指,站在離樹二十步的地方,雙腳分開,先將長弓斜垂,把箭矢搭上,抬眼在樹幹上找了個目標,心道:「且看我『射』樹上五尺處。」屏息凝神,舉起弓矢,感受了下風向,略微做個調整,深吸氣、腰使力,大開弓、輕放弦。但見箭如流星,去如閃電,「唰」的一聲,『射』中樹上。箭簇深入樹幹,箭羽「嗡嗡」搖晃。正中樹上五尺處。[

    儘管平時練箭時拉弓次數多了會腰酸臂疼,但當箭矢『射』中目標後,徐福很有成就感,他滿意地端詳了會兒,方才上前將箭矢取下,又覺美中不足:「這路邊的樹,樹幹都忒粗大了點。如能有個細點的,方顯我之手段。」復歸二十步外,又『射』了兩箭,亦皆中目標。

    二十步,已是他目前的極限,再遠點就沒有把握了。

    他自覺今天比較手順,決定挑戰一下難度,又往後走了十步,開弓拉弦,瞄準目標,正待要『射』,瞥見田中忽起細塵,卻是一隻兔子奔過,箭矢方才離手,他就懊悔:「不該走神!」果然,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只見那箭矢貼著樹幹擦過,斜斜地栽入了土中。

    箭『射』出手,再去找兔子時,已不見蹤影,他重拾心情,振作精神,撿了箭矢,接著練習。

    日頭高昇,漸至天中,曬在身上,驅寒除冷,暖意遍身。

    練了會兒『射』術,他又換擊劍,依舊把那樹幹當靶子,先急趨快退,舞了幾式,隨後劍柄倒握,手臂高舉,向後仰身,將長劍投了出去,雖沒正中目標,卻也差之不遠。

    「有這一劍一弓,待來日殺賊時,總不致刀來頭擋,劍來胸迎。」

    徐福也是閒得久了,苦中作樂,自嘲兩句,將劍拾回,準備再投時,感覺有個什麼東西從眼角跳過,轉頭去看,卻是剛才的那一隻野兔竄起伏低,又跑了過來,在起伏的丘陵間奔跑。

    他不由大喜:「正好想打個野物獻給中尉!」

    他忙不迭收劍入鞘,拿著弓矢,奔到馬邊,解開韁繩,一躍騎上,尾隨追逐。駿馬奔馳,勁風撲面。他伏在馬上,緊緊隨在野兔後頭,兩次搭箭,都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而放棄了,直追出到數里外,那野兔突然轉變方向,向丘陵深處跑去。

    徐福愛惜坐騎,田間起伏不平,怕傷了馬腿,可奈何,只得任之逃去。

    天藍雲白,四野廣闊。路上人,只有駿馬風聲相伴。

    儘管沒能捕獲獵物,但這一番縱馬疾馳,卻十分快意。

    徐福索『性』也不停馬,直又向前奔出數里,才慢慢放緩了速度,『揉』了『揉』快被風吹硬的臉皮,好似胸中的鬱悶也被宣洩出去了不少,展目極望,突然楞了一愣。

    路的前方,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體。

    他警覺地挽弓在手,眺望前後左右,路上、丘陵間、林間都沒有人影,顯是行兇的人早就走遠了。他膽子不小,仗著弓箭在手,慢慢催馬靠前,一邊走,一邊盯著場上,細數場上屍體,差不多得有一二百具。再走到近處一點,看得較為qnghu了,他一下睜大了眼睛。

    這一二百具屍體中,有三四十具被剝光了衣服,只留下了額頭上裹著的赤『色』幘巾,其中幾人他看著眼熟,分明是荀貞麾下的義從!再看餘下的那些屍體,俱衣著破爛,應是流民。

    「這,這,這是荀貞遣出巡行縣鄉的兵卒遇上了『亂』民!」

    他顧不上謹慎了,急忙驅馬奔前,從馬上跳下,奔到屍體群中,一具一具地去看被剝光衣服的屍體。他知道縣北這幾個鄉是劉備、關羽、張飛負責循行的,只不知今日在此遇到『亂』民的是劉備還是關張?一個耳大臂長的年輕人躍入他的眼簾。

    「是劉備!」

    劉備也被剝光了衣服,赤條條地仰躺在地上。徐福從東西『亂』散的屍體上跳躍過去,蹲到他的身邊,見他雙目緊閉,滿臉血污,腰上負了一處刀創,鮮血汩汩流出,將其染得跟個血葫蘆似的,徐福心頭一沉,探手去試他的鼻息,感到了一點微弱的呼吸,登時大喜:「他還沒死!」儘管沒死,一條命裡也去了大半條了。徐福不敢耽擱,忙脫下外衣,裹在劉備的身上,把他抱到馬上,翻身上去,一手抱住他,一手控韁,撥轉馬頭,飛也似地往縣裡奔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7
85 了卻山中寇賊事(九)

    郡西諸山裡有座山峰叫做雲頂峰,名字得來是因為此山在周近群峰裡是最高最險要的。

    黃髯一部的寇賊就藏在這座山裡。

    二月間山中已暖,滿山綠葉紅花,入目一片美豔的景色,和風習習,說不出的令人自在,可黃髯的心情卻很不好。

    他這天好容易甩開跟班,一人獨自來到山頂無人處,望向遠處的層巒高峰。

    他去年底奉荀貞之令進山招降餘部,卻沒想到反被餘部劫持、迫他叛離荀貞。

    究其本意,他是不想叛變的。

    荀貞麾下兵卒的勇悍他親身體會,知道荀貞不來平剿還好,一旦荀貞率部進山,這些劫持他反叛的舊部是必要覆滅的了。可卻在刀劍的脅迫下,他不得不叛變,再次落為賊寇。

    這幾個月把他愁得引以為自豪的鬍鬚都掉落了不少,總是擔憂荀貞會打上山來,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受了十幾斤。

    要說他既然不願意叛變,一個人悄悄地下山跑掉不就行了麼?可卻一來,他的舊部把他的看很嚴實,從不給他單獨下山的機會,二來,在他舊部的脅迫下,年初時他帶頭下山劫掠了一個鄉,殺了數十個郡兵,並燒死了當地的鄉薔夫。

    春風吹面,他神情恍惚地站在站在山巔,望向東邊的趙郡縣鄉,不覺又想起了那一日被舊部脅迫出山搶掠鄉亭的經過。

    因為山裡缺衣少食,大雪寒凍,再也撐不下去了,那天下午,在舊部的威迫下,他帶著兩百多人潛行出山,凌晨前後到了最近的一個鄉部。

    荀貞早有命令,叫近山的各鄉、各亭提高戒備,防的就是有山賊出山,並遣派郡兵分駐在臨山的鄉亭裡。這個鄉的鄉寺裡駐紮了三四十個郡兵。

    他帶著二百多部眾悄悄進鄉,圍住鄉寺,發一聲喊,發起猛攻。

    郡兵很多在睡覺,沒有預備,儘管有鄉寺的高牆為倚,可一開戰就落在了下風。

    他當時被舊部裹挾著衝鋒在前,險被一支箭矢射中,還好一個護衛從他身後挺矛出來,替他格開了飛到眼前的箭支。他對荀貞懷有深深的恐懼,深恐荀貞會突然出現,雖然身在戰場,卻心神紛亂,他還記得他那夜不停地倉皇四顧。

    整個攻下鄉寺的戰鬥是由他舊部的一個頭領指揮的。

    遠近無聲,只聞鄉寺內外喊殺震天,火把通明,夜正深沉。

    跟在他的身側一人年三十許,正是指揮攻打鄉寺的頭領,名叫胡德,裹挾他叛變荀貞的就是以此人為首。這個胡德是個結巴,倒提長矛,一頭緊張觀察戰況,提防暗箭,一頭對黃髯說道:「大、大、大將軍,小、小、小心!」

    手下不過幾百個寇賊,卻也好意思稱他是大將軍,真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黃髯記得當時他含糊應了一聲,從倉皇失措中反應過來,退後了幾步,看他們攻打鄉寺。

    郡兵儘管沒有預備,可有高牆為屏障,久攻不下,胡德說道:「大、大將軍!這鄉寺加高了牆,著、著實難攻,不如一把火燒了吧!」

    黃髯嚇了一跳。

    攻打鄉寺已非他所之所願,再火燒鄉寺?這不是要把荀貞往死裡得罪麼?但是形勢比人強,卻不敢拒絕,他那會兒胡亂點了下頭。

    胡德遂令數十賊兵奔到牆門之外,用火把點燃了火箭,瞬息間,箭矢齊發,火蛇飛舞,掉入鄉寺。有人在裡面大聲呼喝,火頭處處,惜乎他們人手不足,來不及撲救,一時間,寺內手忙腳亂,亂做一團。守牆的郡兵,無不三心二意,回頭去看寺內的火勢。幾個郡兵中了火箭,慘叫著滾下牆去。十幾個賊兵撐著盾牌,衝到門前,撞開了寺門。

    寺門一破,鄉寺就守不住了。

    黃髯如吃黃連,滿嘴苦味,心知這下把荀貞得罪狠了。他正懊惱間,賊兵一陣歡呼,率先衝入寺內的賊兵又從寺內奔出:「大將軍!抓住狗薔夫了,狗郡兵也盡數拿住了!請你入內。」

    黃髯實不想入內,可身不由己。

    胡德問他:「狗薔夫和狗郡兵,按以往的老規矩辦?」

    胡德說的老規矩是在黃巾軍中時對不降的郡縣城池的老規矩。

    黃髯無可奈何,應道:「好,好。」

    胡德立刻傳令:「大將軍令,燒了狗薔夫,郡卒盡數坑了。」

    黃髯眼皮一跳,他知道胡德為防他再歸順荀貞而故意問的,可不答應又能如何呢?

    胡德等簇擁著黃髯來到寺內堂上。好容易坐上大堂,黃髯的腿都軟了,一屁股坐下,再不想站起。這次出山,又是燒鄉寺,又是燒鄉薔夫,又是坑郡兵,黃髯縱是不願叛離荀貞,可事到如今,卻也是再不能回頭了。

    跟著黃髯來入堂上的都是賊兵中的頭領。眼睛在他們血跡未乾的盔甲、刀劍和他們喜笑顏開的臉上打了個轉兒,黃髯心灰意冷,不知該他們說些什麼才好。

    這幾個頭領對黃髯也是有些小看的,小看他投降了荀貞,只是因為在他們這一股黃巾餘部中黃髯的名氣最大,所以才又脅迫他造反,並又尊他為首領。

    這會兒這幾個頭領踞坐一地,喧鬧說話,不時轟笑,也沒人理會黃髯。

    他們不和黃髯說話,黃髯心亂如麻,也懶得理會他們,索性裝瞌睡。他眯著眼,上下栽頭,剛裝睡沒一會兒,胡德進了大堂:「大、大將軍,請你去,觀、觀、觀膏。」

    這個觀膏也是他們黃巾軍中的老規矩。黃髯實在是不想去,有心藉口睏倦不去,可又不敢說出口,無奈站了起來,跟著出去。頭領們停下話頭,興致勃勃地隨之而出。

    戰死的郡兵和賊兵的屍體早被搬到一處,堆在院子中央。火把明晃晃插的到處都是,映得院中白晝一般。十幾個被俘的郡卒、鄉吏被拴成一條線,剝得赤條條,在十幾個寇賊的監視下挖坑,還有幾個寇賊正在提水倒地,清理血跡。黃髯不想多看,目不斜視地跟在胡德身後。

    過了二門,前面一個影壁。

    這個鄉的鄉薔夫衣爛帽丟,被捆綁得結結實實,丟在影壁邊兒上,腳下積了一垛從郡卒身上拔下來的衣物,他嘴裡堵了團破布,看到黃髯過來,兩眼圓睜,直欲噴出火來。

    胡德接過一個賊兵遞來的火把,笑嘻嘻對黃髯道:「大、大將軍,請、請你觀膏。」手一丟,火把落到衣物上,衣服上灑的有酒,火苗登時竄起老高。

    黃髯勉強露出點笑容,看著火燒薔夫,暗自痛罵:「豎子!不就想逼我叛變中尉麼?又是假傳我令火燒鄉寺,又是逼迫我來看火燒鄉薔夫。」

    火苗瞬間包圍了這個鄉薔夫,燎著衣服向上竄,他的鬍鬚頭髮立時被燃著,嘴裡的破布也燒著了,吐,吐不掉,舌頭燒爛,痛哼一聲,昏了過去。

    炙燒之痛,又把這個鄉薔夫從昏迷中醒來,不多時,兩腿都燒熟了,肉香陣陣。這薔夫支撐不住,眼中現出乞討神色。這乞討神色不是在求饒,而是在求一速死。

    胡德不動聲色,眾頭領指手劃腳評頭論足。

    一人惋惜道:「卻怎麼把他的嘴堵上了?聽不到助興的慘叫,美中不足。」

    「這賊薔夫嘴裡不乾淨,乃公不想聽他聒噪,所以堵住了他的嘴。」

    黃髯一直對胡德不滿,可對胡德的這句話卻是贊成,還好是堵住了這個鄉薔夫的嘴,要不然還不知他會罵出什麼恐嚇之言。黃髯是一個字也不想、亦是不敢聽的。

    觀罷膏,活埋了餘下了十幾個郡卒、鄉吏,眾人回到堂上,蒐羅出酒肉,擺宴吃喝,酒酣耳熱高談闊論,話題多在王當、褚飛燕、張牛角的身上。

    黃髯知道在他兵敗之後,胡德與王當搭上了線,這次脅迫他叛離荀貞就是王當給胡德出的主意。黃髯是個聰明人,雖然胡德沒有給他細說過王當,只是零零碎碎地聽說了這點事兒,可卻也能猜得出來,這定是王當畏懼荀貞,故此想利用胡德等以及黃髯這個「叛將」來吸引荀貞的注意力,只可惜他看得破,胡德等卻看不破,還以為是抱上了粗大腿,一個個興高采烈。

    觀膏時嫌美中不足的那個小帥說道:「聽聞王當與褚飛燕準備近期起事。」他轉頭找黃髯,「大將軍,不如咱等投了他們去罷!並上留在老寨的兄弟,還有近期投我等的壯士,我等現在也有三五百人,再加上響噹噹黃巾道的名號,待他事成之後,怎麼著,我等也能換個富貴。」

    有人嗤笑說道:「三五百人馬,你也想換個富貴?王當麾下人馬較少,只有三千餘人,可褚飛燕麾下少說上萬人馬,我等這點人,怎會在他們的眼裡?」

    黃髯算是被荀貞打怕了,也在暗中嗤笑:「百萬眾的黃巾軍都被剿滅了,還指望褚飛燕的那上萬人馬成事?真是不知死活。」

    雖說認為他的這些舊部不知死活,可現如今他卻是被裹挾「叛亂」,嗤笑之餘,對他來說更多的是沉重的心思。沉重的心思一直保持到今日,他站在山巔,遠望群峰,沉重地嘆了口氣,天氣暖和了,山外的疫病應該也快停歇了,想來荀貞出兵進山的時候就快要到了。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不但被裹挾叛變了,而且還燒死了個荀貞治下的鄉薔夫,想來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8
86 了卻山中寇賊事(十)

    劉備的傷勢看起來很重,其實不致命。

    徐福救他時,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失血過多,被徐福救回到中尉府後,荀貞聞訊,急來探看,親令人去市上請來瘍醫,給他包紮住傷口,灌了一貼藥下肚,他便悠悠地醒來了。

    「玄德,這是怎麼搞的?」

    遇賊前,劉備正在雄心壯志地在展望未來,卻沒料到居然被數百流民給打了個落花流水,險些「壯志未酬身先死」,他又慚又羞。本來因為失血過多,他臉色慘白,這會兒羞意上來,兩頰飛起兩團暈紅。

    宣康跟在荀貞的身邊,看見他臉色變紅,高興得很,誇獎那個瘍醫,說道:「君真神醫也!只用了一副藥,功曹的臉上就見了血色了!」

    這話聽入耳中,劉備越發羞慚,他長嘆了一聲,回答荀貞所問,說道:「唉,在巡鄉的路上遇到了作亂的流民。」

    「西渠鄉的流民?」

    「是。」

    「共有多少流民作亂?」荀貞在得到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即遣人去兵營傳令,命許仲立刻調撥人馬趕去西渠鄉,控制流民營。因為時間尚短,許仲的回報還沒有送來。

    「五六百人。」

    「五六百人作亂?玄德,卿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五六百流民作亂,劉備手底下只有四十人,全軍覆滅實屬正常。唯一令荀貞驚奇的是,四十個義從兵卒全亡,而唯獨劉備卻只是受了一處不太重的傷。「劉皇叔」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

    「中尉有所不知。備所以僥倖未死,全是因為那些流民手下留情。」

    「噢?」

    「備前些天不是曾親持醫藥送給流民麼?備也給西渠鄉的流民送過湯藥。他們記得備的這點好,故此沒有痛下殺手,留了備一條性命。」

    「原來如此!」荀貞感嘆地說道,「卿種善因,故得善果。」

    「備聽來了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備起初不知這些流民想留備一條活路,負傷之後,遂倒地佯死。這些流民來剝義從兵卒和備的衣甲時,備聽他們說『卻怎麼害死了賢功曹』,這才知道他們是不想殺我的。同時,又聽他們閒談,聽他們說起,原來此次煽動流民作亂的是黃巾餘孽!」

    「此話怎講?」

    「這些天不是從外郡來了許多逃疫的流民麼?這些流民中有好些是黃巾道的餘孽。他們潛入到各個流民營中,煽動流民作亂。西渠鄉的這批作亂流民就是一個黃巾餘孽煽動起的。」

    宣康失聲說道:「啊?這麼說來,餘下諸縣、各鄉的流民營也有可能會爆發作亂?」

    劉備又嘆了口氣,說道:「相君令縣鄉吏卒把各個流民營隔離開來,不許流民出入,各營的流民均怨氣充盈,這個時候有混入了一群黃巾道的餘孽,在他們的挑撥下,其餘各營確是極有可能也會出現作亂。」

    荀貞當即命令宣康:「叔業,你立刻去縣外兵營傳我軍令,命君卿、伯禽等分兵出營,即刻往去各流民聚住地,搜檢察問,凡是新近外來之人、凡是有黃巾道餘黨嫌疑之人統統拿下,送去縣寺。」

    宣康應諾,急匆匆地出屋自去。

    幾個人正往屋裡來,差點和宣康撞上。荀貞看去,來的這幾個正是關羽、張飛、簡雍。他三人獲悉了劉備負傷,剛從縣外趕回來。

    「玄德,你安心養傷。你這傷勢不重,臥養幾日應就能好轉。你適才所說的黃巾餘黨混入我縣之情報事關重大,我現在去找相君,請他下令解禁。」

    解禁,自是解「隔離流民營」之禁。

    現今已是二月中了,天氣已暖,傷寒病漸將停息,這個隔離流民營的禁令也到解開的時候了。

    對關羽、張飛、簡雍點了點頭,荀貞離開了劉備的屋舍。

    出了門,他回頭往屋裡望了眼,見關、張二人拜倒地上,正向徐福行大禮。這一禮當然是為了感謝徐福救了劉備。

    原本的歷史中,徐福與劉備意氣相投,這一世估計是沒可能了。不過現如今有了徐福相救劉備,也算是還了原本應有的那份因緣吧。也是因此之故,荀貞沒有懲治徐福擅出府外一事。

    把劉備所說之內容轉述給劉衡,劉衡驚駭之下,忙不迭地答應了荀貞的「解禁」之請。

    從相府又回來中尉府,剛到堂上,許仲派的人到了,卻是高素。

    高素回稟荀貞:那數百作亂的流民在搶了義從和劉備的衣甲、兵械、戰馬後,沒有多停,直往西邊的山中去了,許仲已經令辛璦帶其本部騎兵啟程追趕。

    稟過正事,高素唉聲嘆氣,欲言又止。

    見他這般做作的模樣,荀貞沒好氣地說道:「還有什麼話?想說就說!」

    「荀君,要說劉功曹真是一個仁義寬厚的人,可在用兵上卻未免有點……。」

    「有點什麼?」

    「有點外行。他帶的那四十義從都是咱們軍中的精銳啊,如指揮得當,雖只四十人,足能破四百強敵。那些作亂的流民既無衣甲、又無兵械,餓了多少天了,沒多少力氣,且不通戰陣之術,說白了,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卻竟把他打了慘敗,四十義從悉數陣亡。唉,荀君,真是可惜啊!」

    也不知高素是可惜那四十個義從,還是可惜劉備被打敗了。他說的這些,荀貞早就想到了。誠如高素所言,劉備帶的這四十人均是從軍中選出的百戰老卒,如果指揮得力,莫說五六百流民,便是上千流民也難以將之盡滅。劉備的運氣不錯,可他的指揮才能確是不怎麼樣。

    也還好劉備沒有高超的軍事才能,他要是再用兵如神,有韓信之能,荀貞不得天天如坐針氈?

    ……

    劉備臥床養傷,辛璦率騎兵追擊逃跑的亂民。

    這檔子事兒還沒處理完,一封信從洛陽來。

    信是何顒寫的。

    這是何顒頭次給荀貞寫信,收到信時,荀貞頗是驚詫。不過展開信看到內容後,他不奇怪了。

    信裡說的是:北宮伯玉、李文侯勢大,似欲南下侵迫三輔,朝中有人提議不如詔令皇甫嵩回鎮長安,衛護園陵。長安是前漢的都城,前漢諸帝的陵墓均在附近,這是漢家的祖宗陵墓,必須要確保不被叛軍損害。何顒在信裡說,朝廷雖然還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可從各個方面考慮,皇甫嵩調離冀州應是勢在必行了,也許不日詔書就會下到冀州了。

    「從各個方面考慮」,何顒沒有明言都是從哪個方面考慮的,但就算他不說,荀貞也能猜得出來。調離皇甫嵩離開冀州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個,但最根本的原因只能是:州牧的權力太大,朝廷不能讓皇甫嵩在冀州牧的位置上久坐。

    俗話說,朝裡有人好做官。

    何顒寫這封信的目的顯然是為了提醒荀貞,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荀貞是皇甫嵩的愛將,皇甫嵩一走,荀貞就失去了在冀州的最大的靠山。

    這半年來,看似皇甫嵩沒有給荀貞什麼直接的幫助,可皇甫嵩在冀州就是給荀貞最大的幫助。有皇甫嵩在這裡當州牧,上到國中大吏、下到郡縣吏員對荀貞無不禮敬十分。

    早在去年底,荀貞就猜到皇甫嵩會被調走,只是當時他猜的是朝中會把皇甫嵩調去涼州平亂,沒有想到朝廷卻是準備把皇甫嵩調去長安。不過這也能夠理解,皇甫嵩已是「功高震主」,功勞大到只能以冀州牧這個頭銜來賞他了,如果調他去涼州平亂,他再立下功勞,朝廷可該怎麼辦?功勞大到賞無可賞時,就只能殺人了,所以乾脆調他去長安。

    一則,州牧權重,不能久置,二來,有他在長安坐鎮,可以威懾北宮伯玉、李文侯,不但可以保衛園陵,而且可以保住京畿、洛陽的安全,三來,也算是保全功臣之意。

    當初為了應對皇甫嵩將會被調走這件事,荀貞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個是收拾郡裡不聽話的豪強大族,一個是積極準備進山擊賊。現在終於到了皇甫嵩將要被調走的時候,郡裡最不聽話的豪強大族楊氏已被邯鄲榮用計滅掉了,那麼剩下需要做的就只有擊賊了。

    不過在擊賊前,還是得先開個軍議,討論一下皇甫嵩走後會給荀貞帶來什麼影響。

    這個軍議不能有太多人參與。

    荀貞特令人去營中把荀攸叫回,又召來許仲、荀成、戲志才,幾人聚在一起,開了個小小的軍議。荀攸、戲志才、許仲、荀成四人可謂是荀貞最親信的人了。荀攸、荀成是他的族人,戲志才先和荀彧的關係極好,現和荀貞的關係極近,許仲是荀貞最放心的軍中將領。

    諸人聚在堂中,荀貞令典韋等在外警戒,不許任何人接近,把何顒的信給他們四人看了,說道:「你們怎麼看這件事?皇甫將軍可能要調離冀州,去長安了。」

    看完何顒的信,戲志才說道:「眼下這個關頭,皇甫將軍一旦離開冀州,這冀州恐怕就要亂了啊!」

    去年底缺糧,今年春疫病,諸郡皆盜賊蜂起,冀州滿目瘡痍,底下的百姓、流民蠢蠢欲動,這就像是一堆火在暗中燃燒,至今沒有掀起大規模的亂事之唯一緣故就是因為皇甫嵩還在冀州,有他的威名鎮壓,沒有人敢作亂。

    可一旦把皇甫嵩調走,這亂事恐怕就按不住了,要爆發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8
87 了卻山中寇賊事(十一)

    看完何顒的信,戲志才說道:「眼下這個關頭,皇甫將軍一旦離開冀州,這冀州恐怕就要亂了啊!」

    荀攸贊同戲志才的意見,說道:「現如今冀州各地不但盜賊蜂起,而且黃巾餘黨不斷地混入流民中伺機作亂,西邊山中的巨賊王當、褚飛燕等又互相來往密切、蠢蠢欲動,這就是一個暗潮湧動的火山啊,朝廷如果在這個時候調走皇甫將軍,冀州必生起大亂。」

    荀攸、戲志才能看出這一點,朝中的袞袞諸公當然也能看出,可眼下的問題不是「能不能看出」,而是朝中已經無人可用了。

    剿滅黃巾軍的兩個大功臣,一個皇甫嵩,一個朱俊,朱俊的母親病逝了,他棄官歸家守孝,而今能用的只有皇甫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由此也可看出,經由黃巾一亂,漢室的天下已然是千瘡百孔,到處起火,已經顧不得了太多,只能顧著救急,救一處是一處了。

    許仲、荀成對時局的瞭解不如荀攸和戲志才,眼光和見識也不如之,他倆沒有發言,只是聚精會神地聽荀貞、荀攸、戲志才三人對話。

    荀貞嘆道:「志才、公達,你們說得很對。皇甫將軍只要被調走,不出一個月,冀州必亂!……,別的郡我管不了,但是趙郡絕對不能亂。」

    何顒給荀貞寫這封信來,一個是為了讓荀貞早做皇甫嵩將要離開的準備,另一個也未嘗沒有暗示荀貞可趁此機會立下戰功,保住趙郡安全,如此這般,如果冀州大亂,而趙郡獨安,那麼就如鶴立雞群也似,他將會是非常顯眼奪目,到那時候,何顒、袁紹就可為他謀得一個更好的職位了。

    說來說去還是要儘早入山擊賊。

    王當和褚飛燕來往密切,很明顯是要作亂的,皇甫嵩還沒有走他們就這麼眉來眼去的,皇甫嵩一旦離開他們豈會老老實實?各種因素放到一塊兒,入山擊賊是迫在眉睫的了。

    戲志才沉吟了會兒,說道:「除了擊賊,還有一事需得早做籌劃。」

    「何事?」

    「如像何公信中所言,朝廷準備調皇甫將軍坐鎮長安,那麼皇甫將軍顯然不可能獨自一人去,州中的兵馬他肯定會帶走部分。州中生亂,本就兵馬不足,再被皇甫將軍帶走些,可謂雪上加霜,新來的州牧或者刺史說不定會調用中尉的義從兵馬啊。」

    這的確是有可能的。

    荀攸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確然。中尉,此事需得細細考慮啊。」

    荀貞點頭說道:「是得細細考慮。」

    他與荀攸說的都是「細細考慮」,字面的意思一樣,兩人話裡的意思實則不同。荀攸說的「細細考慮」,意思是讓荀貞考慮好如果新來的州牧或者刺史調用他的人馬的話,他把哪一部人馬交出給州中使用。荀貞說的「細細考慮」的意思卻是考慮一下怎麼才能拒絕這個調令。

    如果是皇甫嵩調用他的人馬,荀貞二話不說,會全力響應,積極應命。皇甫嵩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對皇甫嵩的軍事才能、人品也十分敬服,不會拒絕皇甫嵩的調令。可換了是個別人來當州牧或者刺史,荀貞卻不願把他辛辛苦苦練出來的兵馬拱手奉上。

    只是細細考慮了半晌,荀貞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即使朝廷不再設置州牧,來的是位刺史,但只要朝廷給下節制調用州中兵馬的權力,那麼刺史的命令荀貞也是無法拒絕的。

    想來想去,荀貞只能作罷,放棄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拒絕不聽命令的打算,做出了決定:如果真要調我的人馬,那就把那新練的兩千新卒交出去些便是,總之,義從舊部是絕不能交的。

    議罷皇甫嵩如果調走可能會出現的情況,荀貞有了腹稿,即令許仲、荀成二人立刻回去兵營,現在就著手做入山擊賊之預備。

    「疫病已算平息了,天也暖和了,出兵的時間就定在下月中旬之前。」

    許仲、荀成恭謹應諾,接令回營。

    ……

    三月初,在疫病徹底平息之後沒多久,荀貞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調皇甫嵩鎮守長安的詔令被送到了州治高邑的州牧府裡。

    以荀貞在朝中的根基之淺,尚且能提早得到此事,更不用說皇甫嵩了,他早就獲知了詳情,對這道詔令已有準備。

    皇甫嵩既然拒絕了閻忠勸他造反的建議,儘管看出了漢室有覆滅之險,卻仍然決意要做個純臣,那麼對朝廷的這份詔令自然不會有絲毫的牴觸,接到詔令的當天他就按照詔書的旨意,檄令駐守冀州各郡的州兵,從中總共抽調召集了三千人,命去長安,而他自己則輕車簡從,只帶了百餘親兵離開高邑,啟程先去洛陽面聖。

    從高邑去洛陽有幾條路可走,皇甫嵩選了趙郡、魏郡這條路,卻是為了再見一見荀貞。

    荀貞、劉衡離開邯鄲,在趙郡與常山郡的郡界處接住皇甫嵩,扈從他的車駕南下。

    皇甫嵩詔令在身,行進甚速,在趙郡境內只走了三天,第三天到了趙郡與魏郡的接壤處,在這裡住了一晚。晚上,他召荀貞入帳,兩人面談了一夜。

    「中尉,將軍都和你說什麼了?」隨行的宣康很好奇。

    荀貞雖昨晚一夜未睡,然因壓力太大卻毫無倦意。

    他駐馬趙郡邊界,目送皇甫嵩的車駕進入魏郡,喟嘆了一聲,說道:「將軍說冀州可能會要生亂,命我先下手為強,先把趙郡境內的群盜剿滅,然後等新刺史到任後全力配合新刺史。」

    皇甫嵩一代人傑,用兵如神,而且比荀貞、荀攸、戲志才更加瞭解冀州的整體形勢,對冀州可能將會出現的反亂他是一清二楚,之所以沒有反對朝廷調他去長安的詔書,只是一來他深知不論是天子、抑或是朝中的士大夫、又或者是宮內的宦者都不可能容許他長久地待在冀州牧的位置上,——州牧本就權重,形同實權諸侯,冀州又是大州,乃是光武皇帝的「龍起」之地,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朝廷怎麼可能會讓他久處?二來長安的漢帝陵園也確實不能有失。

    但是,不違抗詔令不代表他就對冀州放心了,冀州這些郡裡,最讓他放心、最讓他覺得可以震懾反叛的只有荀貞,故此在離別時叮嚀囑咐。

    對皇甫嵩這一片「乃心王室」的忠誠,荀貞感嘆萬千。

    他想道:「如果拒絕朝廷的詔令,那麼對朝廷而言就等同叛亂,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可如果不拒絕朝廷的詔令,冀州的百姓就要作亂。皇甫將軍也是左右為難,不得已而聽詔啊。」

    送走了皇甫嵩,荀貞與劉衡轉回趙郡。

    劉衡接著收拾疫病後留下的爛攤子,荀貞則積極備戰。

    皇甫嵩離開冀州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常山、趙郡西邊山中的褚飛燕、王當現在應該已經得知消息了,他們如要作亂,那麼已經為時不遠了。

    荀貞必須要在他們作亂前先下手為強。因為著手得早,軍中動員、情報、後勤等等各方面的工作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已決定五日後便就出兵。

    不過在他出兵前,一個消息從魏郡傳來,卻是皇甫嵩在經過魏郡鄴城時,發現中常侍趙忠家的住宅超越了規制,有僭越之事實,遂上書朝廷,彈劾趙忠,請求朝廷把他的住宅沒收。趙忠是鄴城人,他是中常侍,天子呼他為阿母,權傾朝野,多行不法,家宅僭越毫不奇怪。

    只是以天子對趙忠的寵信,皇甫嵩的這道彈劾明顯是沒有用處的,皇甫嵩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彈劾了。

    荀貞聞訊後,又連著喟嘆了好幾聲,說道:「將軍這是一心一意要做純臣了。」

    很快,即到了出兵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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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了卻山中寇賊事(十二)

    趙郡現有兩個巨賊,一個黃髯,一個王當。

    黃髯部現有千餘人,王當部現有三千餘人。

    這兩個一個是新賊,一個是舊寇,這次出兵該先擊誰?

    在出兵前的軍議上,諸人對此爭論不休。

    有建議先擊王當的,因為王當勢大,在趙郡西邊山中的勢力根深蒂固,而且又與褚飛燕來往密切,如果不先把他擊破,那麼一則,他可能會與褚飛燕起事作亂,二則,他也有可能會趁荀貞擊黃髯之際,與褚飛燕合兵從後擊荀貞,這樣一來,荀貞兩面受敵,必敗無疑。

    但是更多的則是強烈要求先擊黃髯,兩個原因,一個是黃髯先降復叛,激怒了諸人,諸人想「坑」了他,再一個次要的緣故則是黃髯部均為烏合之眾,擊之容易,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讓兩千新卒打個實戰,不經歷實戰,沒有見過血的兵卒訓練的再精良也不能稱是精卒。

    這兩種意見爭論不休,荀貞、荀攸、戲志才卻是早有定見。

    在軍議上,荀貞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他與荀攸、戲志才反覆討論商定的方略,諸人齊齊稱妙。

    出兵當日,荀貞只留下了五百兵卒守衛邯鄲,率餘下四千餘步騎離營向西邊山中進發。

    ……

    這次出兵,荀貞壓根就沒有遮掩行蹤的打算,四千餘步騎明打旗幟,行在道上,隊伍綿延出數里之遠,加上隨軍帶的糧秣輜重、劉衡撥調給他的數千民夫,一路走來,煙塵滾滾,沿途的鄉民見之,四下傳言,都說「中尉荀公」傾城而出,帶著上萬步騎進山擊賊了。

    雲頂峰上,黃髯得知了這個消息。

    他的舊部把他擁到議事堂上,一個個驚惶失措,搓手無計。

    黃髯見到他們的這副模樣,鄙夷之至,去年這些舊部裹挾他作亂,說得到了王當的支持、商量是投王當還是褚飛燕以換個一官半職的時候可不是這副模樣,當時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高興,一個比一個能吹,而今事到臨頭,卻是呆坐如雞了。

    雖然鄙夷他們,黃髯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詢問荀貞部的進軍方向。

    要知,他叛變了荀貞,又燒死了荀貞治下的一個鄉薔夫,被荀貞抓住,他自忖是必死無疑的。為了自己的活命,他必須得認真地對待荀貞的這次進剿。

    「據可靠情報,荀賊出了邯鄲,一路向西,直向我雲頂峰來。看他架勢,是要來剿滅我等!」

    黃髯等所在的雲頂峰在趙郡西邊山中的中間部位,而王當則是在趙郡西邊山中的北邊。荀貞既然是朝雲頂峰方向來的,那麼只能是奔著他們來,不可能是奔著王當去的了。

    「荀公帶了多少人馬?」

    黃髯當了一次荀貞的手下敗將,算是被荀貞打服了,對荀貞敬重非常,不肯稱荀貞為漢賊,而是尊稱為「公」。

    他的舊部這會兒沒工夫計較他的用詞,一人答道:「帶了上萬人馬,遠望之,塵土彌道,甲械耀日。」

    黃髯在荀貞的軍中待過,知道荀貞部眾的虛實,聽這人說荀貞帶了上萬人馬,心道:「荀公部義從加上新卒,總計五千步騎,何來『上萬人馬』?想來是兵卒與民夫加到一塊兒約有萬人。」按民夫六千人就算,那麼荀貞這次帶出來的人馬少說四千步騎,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荀公大舉進兵,這是要必要消滅我等不可啊!」

    他問道:「你等給王當送信了麼?」

    「早幾天前,聞荀賊出兵時就遣人去找王當求援了。」

    這些「舊部」分明是沒有把黃髯當回事兒,幾天前就派人去找王當了,今天卻才告訴黃髯。不過正如這些「舊部」沒工夫計較黃髯的用詞,黃髯這會兒也沒工夫計較他們的怠慢,問道:「王當回信了麼?」

    「還沒有。」

    正說話間,外邊來報:去給王當送信的人回來了。

    黃髯忙令叫入,這人進來拜倒地上,奉上了王當的回信。

    黃髯展開觀看,見王當在信上說已查明荀貞的確是往雲頂峰去了,叫黃髯等放心,他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絕不會坐壁上觀,說他已邀褚飛燕帶兵入境,準備合諸部之力齊把荀貞消滅,並說道,荀貞如果待在縣城裡不出來,有城牆為護,他還犯愁怎麼收拾他,卻沒想到「此賊」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來,竟然主動出城進山,難道不知山裡是他們的天下?這次定要將「此賊」斬了不可,與黃髯相約:等荀貞與黃髯開戰後,他就與褚飛燕合兵來援,從後擊之,兩面夾擊。最後在信末,王當說道:待滅掉「荀賊」之後,願與黃髯共舉大事。

    黃髯看罷,把信遞給眾人看,眾人大多不識字,有識字的乾脆拿了信站在堂中唸給他們聽。

    聽完了,眾人無不大喜,都說道:「有王當、褚飛燕來援,荀賊死定了!」

    一掃方才的愁雲不展,個個喜氣洋洋。

    有的乃至幻想起了消滅掉荀貞後的場景,說道:「滅了荀賊,為天公將軍報了仇,我等名聲大振,舉旗一呼,散落在各地的我道餘部必定紛至雲來,等到那時,又可重振去年的雄風了!」

    黃髯看著堂上一片的歡天喜地,暗暗嘆了口氣,這王當雖然在信中說會來救援,可山賊的道義能夠相信麼?他如果不來,又將如何?退一步說,即便王當與褚飛燕帶兵來了,憑他們就能擊敗荀貞麼?要知荀貞可是皇甫嵩帳下的悍將,從潁川打到鉅鹿,轉戰千里,幾無敗績。

    總而言之,黃髯對這場戰爭不看好,已經打好了一旦戰敗不利就馬上逃跑的念頭。

    山路不好走,荀貞部的車騎、民夫、輜重又多,出邯鄲後,整整走了十幾天才到了雲頂峰下,到得峰下,為避黃髯部的勢頭,不急著攻山,圍山三日不攻,直到第四日才展開了攻勢。

    對荀貞圍山三日不攻的舉動,黃髯頗是納悶,荀貞是用兵的良將,當知兵貴神速的道理,而且明知王當可能會馳援雲頂峰,卻為何三日不動?難道是希望山中自亂,不戰自勝?這倒是有點可能,在荀貞圍山不攻的這三日裡,山中的群盜確實是紛亂不堪,他們本來就是很多股小股的盜賊合併在一塊兒的,無外壓時內部尚算穩定,外部一來強大的壓力頓時就亂了起來。

    就在黃髯都快放棄協調各股盜賊矛盾的時候,荀貞總算開始攻山了。

    戰鬥一打響,黃髯就察覺此次攻山的荀貞部眾好像換了一個樣子,上次攻山時,荀貞的部眾無論將校、兵卒,俱奮勇不可擋,這次卻進攻緩慢,攻勢不銳,並且在諸部的協調作戰上總是出現問題。黃髯是黃巾軍的老兵,去年打了半年的仗,對戰陣也是較有經驗的了,略一思忖,即猜出荀貞今次派出攻山的定然不是他的義從舊部,而是他去年底招募的新卒。

    黃髯猜出了荀貞的心思,荀貞這是想用他來做磨刀石,來磨一磨他去年底招募的那兩千新卒。

    雖然猜出了荀貞的心思,黃髯卻也只有苦笑而已。

    他的部下說起來有近兩千人,看似不少,比他以前的舊部還多,可這近兩千人卻是由十幾股賊寇組成的,純是烏合之眾,換了是他,也不會放過這個練兵機會的。

    接連攻了兩天的山,荀貞部下的這兩千新卒在付出了近百傷亡後,漸漸找到了感覺,有了上戰場的樣子,各種兵器的使用,各種進攻的配合,各種戰術的運用皆漸漸成型。

    山中的賊寇儘管有一兩千人,可一則是多股盜賊合併而成的,二來也缺乏正規的訓練,在荀貞招募的那兩千新卒攻勢漸猛之後就抵擋不住了,節節敗退,從山腰一點點地退到了快到山頂的地方,近兩千寇賊死傷近半,而黃髯舊部們渴盼的王當、褚飛燕的援兵卻至今未到。

    黃髯不像他的「舊部們」那麼天真,已然料到王當是不會來援救他們了。

    王當既然不會來援救他們,黃髯心道:「我也該給自己找一條後路了。」

    ……

    王當藏身的地方叫做臥虎山,是趙郡北邊最大的一座山,屬西山山脈。

    王當是趙郡的巨賊,盤踞趙郡多年,消息靈通,荀貞出邯鄲後的第三天,他就獲知了此事。

    在得知荀貞是往雲頂峰去後,他馬上遣人趕往常山國去找褚飛燕。

    打發走王當舊部信使的次日,他派出去的信使回來了。

    「褚飛燕怎麼說的?」

    「褚飛燕說去年饑荒、今春大疫,賊朝廷又調走了皇甫嵩,這是起事的良機,他已說動了張牛角等州中大豪以及於毒、眭固等山中群雄,約定在本月中旬共同起事。張牛角率眾擊鉅鹿,褚飛燕擊常山,於毒擊魏郡,眭固擊河內,並及劉石、孫輕、青牛角、左校、李大目等分擊中山等郡,請將軍在本月中旬前或在趙郡起事、或去常山與他會合。」

    於毒、眭固等人有的是冀州各郡的大豪,有的是黑山沿脈諸郡的巨賊,有的則是黃巾軍的餘部渠帥。褚飛燕是個心存大志、機智多謀的人,這些月,他不但與王當來往密切,並與張牛角、於毒等書信不斷,早有起事之念,終於等到了眼下這個舉旗造反的良機。

    「去常山與他會合?」王當哼了聲,說道,「他麾下人馬上萬,我部眾只有三千餘,我去與他會合,不是送肉上嘴,等著他把我吞掉麼?之前不是已經議定,待到起事之時,他借我一千精卒,助我擊取趙地?卻怎又出爾反爾,叫我去常山與他會合?」

    「倒不是出爾反爾,褚飛燕也說了,如果將軍想要留在趙郡起事,那麼他會遵照約定,分一千精卒給將軍,協助將軍攻取趙地。」

    「這麼說還像回事。……,荀賊呢?荀賊現在何處?」

    「正往雲頂峰進軍。」

    「汝等覺得黃髯能擋住荀賊麼?」

    黃髯手下都是些烏合之眾,要說他能擋住荀貞,誰也不信。

    堂上的小帥們都道:「肯定擋不住。」

    一人說道:「昨天黃髯的人來求救,將軍答應他會派兵去援,今既已得褚飛燕的回信,不知將軍打算何日出兵?」

    王當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從來就沒打算援他!」

    黃髯被荀貞擊敗後,他那些逃走的舊部之所以非但沒有死在山裡,反而能東山再起,全是因為得到了王當的幫助,包括他們趁黃髯入山招降之際裹挾黃髯、迫其反叛,並及黃髯的名聲在山裡越來越大,這些也都是王當的「功勞」。

    他這麼做,正如黃髯的猜測,是為了用黃髯來吸取荀貞的注意力,以減輕自己這邊的壓力,好讓他能夠從容地與褚飛燕商量起事,此是為禍水東引之計。

    現如今黃髯遭到了荀貞的進攻,趙郡內地空虛,正是他藉機起事之時,卻怎肯反去救援黃髯?

    他令道:「立刻再去找褚飛燕,告訴他,就說荀賊傾巢而出、去進擊黃髯了,邯鄲縣城裡如今只留下了數百人的守卒,這正是攻取趙郡的絕佳機會,請他快點把答應撥給我的一千精卒派來,只等他借給我的人馬來到,我就出山攻襲邯鄲!」

    他的這番籌劃堂上諸人大多不知,此時聞言,無不驚詫。

    一人問道:「將軍要攻邯鄲?」

    「不錯!荀賊兵馬精銳,我等就算去援黃髯也不一定能把他擊敗,如果不能擊敗他,被他逃回邯鄲,有城牆為倚,那麼我等再攻取邯鄲就不易了。天教荀賊驕狂傲慢,竟傾巢而出,這是我等取邯鄲的最好時機。只要打下邯鄲,荀賊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滅之不難了。」

    諸人又驚又喜,都道:「將軍妙計!」

    王當哈哈大笑,他對自家的這條「妙計」也很是自得滿意的。

    當下,先前來送褚飛燕回信的信使又領命出山,星夜兼程奔去常山。

    褚飛燕就在常山郡南邊的山裡,離王當所在的臥虎山雖然分處兩郡,相距卻不是很遠,百餘里地而已。這個信使去的路上只用了一天半,回來的時間長了點,用了三天,卻是因為回來時不是他一人回來的,褚飛燕答應借給王當的一千精兵也跟著來了。

    見這一千人馬來到,又聞荀貞已到雲頂峰下,展開了攻勢,事不宜遲,王當不多耽擱,當即整頓兵馬,帶了本部三千餘,加上褚飛燕借給他的這一千精卒,總計四千餘人,出山疾行,奔襲邯鄲。

    王當是個性格堅毅、知道輕重的人,為了抓緊時間,一路奔去邯鄲的路上,約束部眾,對經過的縣鄉竟是秋毫無犯,並為了免得荀貞提早得知,一路上走的多是山地。

    行軍路上,一邊行軍,王當一邊時刻注意荀貞那邊的消息,讓他放心的是,荀貞這些天一直都在圍攻雲頂峰,沒有離開過。

    行軍數日,這日到了易陽縣界,前邊一條河水攔路。

    過了這條河,再往前行數十里地就是邯鄲了。

    邯鄲在望,儘管連日行軍疲憊,數千賊寇卻還是抖擻起了精神。

    王當傳下令去,命全軍渡河。

    這時三月,春水初漲,河水比冬天時深了些,不過淺的地方還是能夠徒步洇渡的。

    四千餘兵卒魚貫過河。

    剛過了一半,登上對岸了一千多人,河中約有近千人,河這邊尚有近兩千人沒有下水的時候,忽聞得對岸鼓聲大作,兩支伏兵殺起。

    這兩支伏兵,一支人馬打一面「劉」字旗,一支人馬打一面「文」字旗,卻是劉鄧、文聘兩人的部曲,衝殺在他兩人部眾最前的一個長身美髯,一個面闊雄壯,乃是關羽、張飛,分驅良馬,各舉矛戈,徑往過了河的那千餘賊兵處殺去。

    王當還沒有過河,遙見對岸起了伏兵,大驚失色,一下想到這定是荀貞埋伏在這裡的,叫了聲苦,來不及大罵,一疊聲下令:「快撤、快撤!」

    話音未落,河這邊也是鼓聲大作,一支伏兵從七八里外的山谷裡奔殺了過來。

    河對岸的伏兵都是步卒,河這邊的伏兵裡有數百騎兵。

    騎兵奔行的速度快,七八里地轉瞬即至,只見一個身穿黑底描紅的皮甲,臉上帶著個面具的騎兵首領挺矛直奔,來取王當。

    到的王當近前,這人哈哈笑道:「我家中尉早知爾等會來偷襲邯鄲,我等在此等候多時了!」

    王當魂飛魄喪,打馬轉逃。

    這騎兵首領正是辛璦,他分出大部騎士衝擊王當的部眾,自帶了數十騎士緊追王當不捨,將其親兵殺散,挽弓射箭,正中他的背後。

    王當痛呼落馬。

    他這一落馬,他部眾的士氣立刻跌落,眾人無心戀戰,紛紛逃跑,卻又怎能跑得掉?

    兩岸總計兩千餘的伏兵,儘是荀貞的義從舊部,都是百戰的精銳,分成數路,或追趕逃跑的賊眾不放,或用箭矢激射河中的賊眾,不到半日,盡把這數千的賊寇殲滅,河水都被染紅。

    這一戰,打得乾淨漂亮。

    獲勝的捷報傳到雲頂峰下,荀貞不再拖延,催促兵卒猛攻,只用了半日就打到了山頂,卻是沒能找到黃髯。諸將正懊惱被黃髯逃走了時,陳午滿臉喜色地抓著一人過來,荀貞看去,這人穿著尋常賊寇的衣服,然而鬍鬚濃亮,相貌堂堂,卻正是黃髯。

    陳午笑道:「這豎子污面易服,扮成個小卒,想從後山垂索逃走,恰被我撞上,順手擒來,獻給中尉。」說著,命黃髯跪到地上,朝他身上踹了一腳,罵道,「豎子!敢反叛中尉!」

    黃髯面如土色,跪伏地上,半句話也不敢說。

    荀貞大笑上前,彎下腰,揪住他的鬍鬚,問道:「老遷、老遷!從前山逃到後山,還想遷到哪裡去?」黃髯名遷,荀貞這句話卻是在調笑他的名字。

    黃髯福至心靈,聽出了荀貞似無殺他之意,忙道:「中尉神威!小人豈敢反叛?此次奉中尉檄令入山,本是誠心為中尉招降餘部的,誰知卻被彼等賊子劫質、被迫而反。小人知罪,願受懲處。」

    荀貞抓著他的鬍鬚,轉顧左右,笑對陳褒、典韋、何儀、李驤、陳午等人說道:「如此美須,千個人裡未免能有一個,殺之可惜。」鬆開了他的鬍鬚,笑道:「起來吧,我知你是被裹挾的,不怪你也。」

    黃髯喜出望外,高興得差點掉淚,連連叩頭,說道:「中尉大恩,遷今生難報!」

    「不用你報,你去把你那些負隅頑抗的舊部都招降就是,……這回可不要再被脅迫了!」

    黃髯恭敬應諾,飛奔去招降舊部。

    一戰擊破黃髯、王當,趙郡再無巨賊,便是冀州大亂也無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19
89 智勇兼備褚飛燕

    荀貞不殺黃髯,當然不是他說的那個原因,「如此美須,千個人裡未免能有一個,殺之可惜」云云,只是調笑之詞罷了。

    之所以不殺黃髯,是因為荀貞現在的眼界高了,一個「小賊」殺不殺都無所謂。

    出城十幾天,剿滅了兩股大賊,王當身死,黃髯被擒。

    對這份戰功,荀貞也是頗為自得的。

    勝軍凱旋,國相劉衡、國傅黃宗、郎中令段聰等出城相迎。

    在縣城門口,劉衡眉開眼笑,對荀貞說道:「中尉神威,好一個聲東擊西之計!黃髯倒也罷了,王當這個巨賊盤踞西山,是我郡的心腹大患,困擾我多時了,不意卻在中尉的神威一擊下竟成齏粉!此百姓之福也,此百姓之福也。」

    荀貞沒有帶冠,裹著黑幘,穿著鎧甲,一身的打扮既隨意又英武。

    劉衡越看越是心喜,連連慶幸,心道:「幸好中尉來後我就把國中的兵事盡數付與,要不然也不會今日之功啊!」他把國中兵事悉數交付給荀貞這件事在國相府裡引起過不少的反對,比如忠心耿耿的相府功曹魏暢就三番兩次地勸說他收回兵權,他很暗幸沒有聽從魏暢的話。

    黃宗也是滿臉喜色。

    國傅這個職位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可郡中的安穩卻也是與他的命運息息相關的,更何況他是汝南人,與荀貞乃是「州裡人」,見荀貞發威立功,他與有榮焉。

    段聰不止高興,而且羨慕,站在自家的車駕邊上,按著車轅,踮起腳尖往遠處望,望著出征的數千步騎雄糾糾、氣昂昂的往兵營裡去,他哎哎地叫了好幾聲,痛心疾首地說道:「早知當日我應該請求與中尉同去!短短十餘日,彈指間近萬賊兵灰飛湮滅,這是何等的英雄豪氣!」

    留在縣裡的邯鄲榮、盧廣等人也出來迎接荀貞了。

    邯鄲榮身後跟著一個人,頭裹林宗巾,身著寬大的儒服,雖是白衣,不是官身,然立在諸人中卻落落大方,自有一股縹緲出塵之態。

    荀貞一眼就看到了此人,登時大喜,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笑道:「君何時來的?我盼君來望眼欲穿啊!」

    這人卻正是華佗弟子李當之。

    早前疫病起時,荀貞就派人去尋他,只是一直沒有找著,現而今疫病停息了,派出去的人卻找到了他。雖然李當之沒有能在疫病上給荀貞幫上忙,可只憑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治療外傷的手段,能把他找來也是大喜之事。

    李當之對荀貞的態度很客氣恭謹。荀貞是皇甫嵩帳下的名將,戰功赫赫,上次他兩人見面時,荀貞剛擊破了黃髯部的千許悍賊,這次見面,荀貞又剿滅了王當、黃髯兩部的五六千賊寇,就算沒有荀氏子弟的身份,只憑這份戰功也足夠折服李當之了。

    「月餘來,冀州大疫,當之懸壺諸郡,行走各地,未能及時響應中尉的傳召,惶恐惶恐。」

    「這有什麼惶恐的?我請君來是為了平息疫病,而君行醫各郡也是為了平息疫病。大疫起時,人皆避之如虎,獨君冒著染上傷寒的危險深入疫區,為民解禍。這就是醫者父母心吧。」說實話,荀貞是很佩服李當之的勇氣的。

    李當之望瞭望遠處行軍回營的隊伍,說道:「中尉軍中不知有無重傷難治之卒?如有,當之願盡綿薄之力。」

    李當之是個實幹家,和荀貞說了沒幾句話就主動提出願去給傷員療傷,荀貞求之不得,連忙叫來荀成,命領著李當之前去兵營。

    李當之醫術高妙,但劉衡、黃宗、段聰等人卻沒有親眼見過他的醫術,在他們的眼中,他只是個沒有官身的白衣,並且也不是士子,遠不如荀貞這麼重視他,不過見荀貞如此「求賢若渴」的模樣,他們自也不會說掃興的話,目送李當之飄然而去,都是讚不絕口。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知不覺,荀貞在趙郡的地位舉足輕重,已經不僅他本人被人看重,連帶著他重視的人也被人看重了。

    劉衡說道:「中尉,這次出兵進山、二敗黃髯,易陽水畔、擊殺王當,本郡之巨賊固是被中尉一掃而空,可是冀州的整體局勢卻不容樂觀啊!」

    「噢?相君得了什麼風聲麼?」

    劉衡久在趙郡為相,兼之他是世家出身,冀州諸郡國裡的吏員裡又多有他的故舊、朋黨、同窗,消息來源很多,遠比荀貞消息靈通。

    他憂心忡忡地說道:「前天,我鉅鹿的一個朋友送信來,說博陵張牛角舉旗作亂了,此賊自號將兵從事,三兩日間就已聚集了上萬亂民。唉,博陵是個小郡,恐怕現在已經被他打下了。」

    前朝桓帝是蠡吾侯的兒子,他登基後,把安葬他母親的園陵名為博陵,從中山國析出了幾個縣,置博陵郡,以蠡吾為郡治。這個郡本來是中山郡的地方,佔地不大,上萬人攻之甚易。

    「張牛角作亂了?」

    荀貞、荀攸、戲志才等對視了一眼,俱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慶幸。

    荀攸喃喃地說道:「要非我等及早進兵,設計剿滅了王當,說不定王當現在也舉旗作亂了!」

    褚飛燕與張牛角、王當來往密切,荀貞等早就判斷出他們之間必有起事的約定,於眼下看來,他們的這個約定就是現在了。

    「自號將兵從事?」

    「將兵從事」這個稱號有點古怪。

    「從事」者,是指大吏的下屬,表面的字義是「跟從做事」,如州刺史的府中就有別駕從事等職,連上「將兵」二字,這個稱號的意思顯然是:率領兵卒,跟從做事。

    張牛角以此號自稱,那麼他是在、或者是他想跟從誰做事?

    荀貞略一思忖,即得出了答案:只有、也只能是張角。

    張角自號天公將軍,所以張牛角就自號將兵從事,儼然是以張角的下屬自居。

    張角雖然死了,可他在冀州的影響力仍然是獨一無二,是非常巨大的,張牛角以張角的下屬自居,這分明是想要借張角的名聲,聚攏黃巾道的餘黨、餘部。

    戲志才也想到了這層,嘿然說道:「張牛角其志非小!」

    荀貞記得張牛角在起事後不久就陣亡了,張牛角的志向是大是小,荀貞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褚飛燕。

    張牛角臨死前,對部眾們說:「必以燕為帥」,可見他對褚飛燕的重視,而從褚飛燕後來的作為可以看出,褚飛燕這個人也確實是一個少見的人才,或不足以稱為英雄,然亦絕對是一個當世的人傑。

    首先,褚飛燕有個人的勇武,「飛燕」這個綽號之得來便是因他身手矯健、剽悍過人、用兵如風火之侵。

    其次,黑山軍是在褚飛燕的帶領下發展壯大的,鼎盛時有「百萬之眾」。

    黑山軍與黃巾軍不同。

    黃巾軍是張角一手創建、發展起來的,是以信仰為紐帶、以道職為層次組成的,換而言之,也就是說,黃巾軍有無可爭議的領袖,有明確的政治追求,有嚴密的組織,而黑山軍則不然。

    黑山軍成分複雜,有黃巾軍的餘部,有盤踞在山區各郡國的群盜,有如張牛角這樣的地方大豪,大大小小至少得有幾十個山頭,分佈在綿亙數百里的太行山兩麓之山谷中,他們沒有明確的政治追求,沒有嚴密的組織,在起事之初也沒有公認的領袖,——張牛角也只是他們中的一員罷了,頂多在號召力上比餘下的那些人強一點,而褚飛燕在繼承了張牛角的遺產後,卻以一人之力,把這幾十個山頭漸漸地團結到了一面旗幟之下,沒有過人的手段是不可能的。

    再次,褚飛燕在勢大之後,為避免被漢軍主力圍剿,重蹈黃巾軍的覆轍,主動派人進京,請求招安,被朝廷拜為平難中郎將,得到了一個正式的身份,這份眼光少見。

    再再次,褚飛燕以一個「山賊」之身,與名滿天下的袁紹、勇武無雙的呂布爭雄,最後雖然沒能獲勝,可也沒有戰敗,打了一個平手之局,給袁紹造成了重大的損失,這份實力不容小覷。

    再再再次,袁紹兵敗,曹操入主冀州之後,褚飛燕又審時度勢,主動歸降曹操。

    他歸降了曹操後,曹操拜他為平北將軍,平北將軍雖是個雜號將軍,卻也是一個尊崇之位,可以說是僅次於重號將軍。這固然得益於褚飛燕的審時度勢,可卻也可從中看出他在冀州、尤其是在太行山兩麓的勢力之強,便是擊敗了袁紹的曹操也不得不籠絡羈縻他。

    曹操並封他為安國亭侯,他不但得到了善終,而且亭侯的爵位還被他的子、孫傳襲了下去,比起那些身亡族滅的群盜、豪強,乃至諸侯們來說不知強上了多少倍。

    綜上所述,褚飛燕是一個有能力、有手腕、有眼光、有實力的智勇兼備之人,只可惜出身不高,要不然成就絕不會止步於此。

    褚飛燕的這些經歷,荀貞限於前世的知識面,不能盡知,可只前兩條,一個他勇武剽悍,用兵迅捷,一個他把百萬黑山軍整合在了一面旗幟之下,建立成了一個聯盟,同進共退,就足以使荀貞視他為一個大敵了。

    ——

    1,褚飛燕。

    褚飛燕的後代一直到晉朝還頗有名聲、地位,他的曾孫還參與到了八王之亂裡。

    「門下通事令史**,飛燕之曾孫。林與趙王倫為亂,未及週年,位至尚書令、衛將軍,封郡公。尋為倫所殺。」

    2,雜號將軍。

    重號將軍之下,雜號將軍的名謂繁多,較為出名的大約是四征、四鎮、四安、四平這幾個。蜀之馬岱,吳之丁奉都做過平北將軍。魏國的平北將軍是在建安十年始置的,屬第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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