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94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5
13 荀家五虎度陳倉(四)

    第三更。

    ——

    於毒在鄴縣安插得有耳目,荀貞雖剛到魏郡不到兩個月,可卻也在魏縣縣外安插了幾個眼線。

    這日下午,一快馬馳入鄴縣,奔至太守府,入見荀攸。

    「報,於毒今晨親率步騎兩千出了魏縣,往去內黃了。」

    於毒麾下共有萬餘人馬,主力駐紮於魏縣、內黃和郡西的武安,其中魏縣有四千人馬、內黃有三千人馬、武安有千五百人馬,餘下的數千人分別屯守在其餘各縣。

    荀貞現在是個「重病之人」,不能見人,所以這個從魏縣來的眼線只能來找荀攸稟報。

    荀攸打發了他下去,合上正在看的《政論》,——這是涿郡人崔寔的一本政論文集,共有五卷,崔寔是當代名士,十幾年前才剛亡故,他明於政體、吏才有餘,所作的這本《政論》指切時要,言辯而確,深為當世稱讚,荀攸以前就讀過此書,來到魏郡後在魏郡太守府的藏書裡又找到了此書,閒暇時常讀之,深覺崔寔對當今朝政之得失議論得甚是精深,每有所得,放下了書簡,他出得室外,去到後宅,面見荀貞。

    在後宅院裡,碰上了陳芷和遲婢,陳芷既是他的族母,又是他的主母,而遲婢已被荀貞收入房中,成為了荀貞的小妻,也算是他的主母了,他忙垂首作揖,執禮甚恭,口稱「夫人」。

    陳芷、遲婢還了一禮。

    陳芷比荀攸小了好幾歲,可尊卑不能廢,拿出族母的樣子,端莊地說道:「君來謁見郎君麼?」郎君既可用為對年輕男子的尊稱,也可被妻子用來稱呼丈夫。

    「正是,有要事報與明公。」

    「郎君正在室內讀書,君請去吧。」

    荀攸又行了一禮,別過陳芷、遲婢,目不斜視地前去荀貞「養病」之室。

    遲婢目送他遠去,笑對陳芷說道:「比起當日在潁川,小荀君越發穩重了呢。」

    因荀貞之故,荀貞帳下諸人包括後宅內眷多呼荀攸為小荀君。

    陳芷說道:「阿蟜,你如今是郎君的小妻,卻不可背後議論郎君的親族、下吏。」

    她年歲不大,今年尚未二十,青澀未去,然說起大人話來卻十分嚴肅。

    遲婢自被荀貞收入房中之後心情一直很好,今被陳芷批評,非未氣惱,反覺得陳芷嚴肅的模樣甚是有趣,吐了吐舌頭,盈盈下拜,笑吟吟地說道:「是了,賤妾恭領女君訓戒。」

    荀攸入到室內,看見荀貞端坐案前,對著窗戶,正捧著一卷書在聚精會神地看,湊近看了眼,見竹簡上寫著「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而民有十年之蓄」云云,笑道:「明公又在讀《賈子新書》了。」

    「賈子」即前漢的賈誼,賈誼是個辭賦大家,同時也是一個政論家,《新書》即他的政論文集,是由前漢的劉向整編而成的,共有十捲,五十六篇,著名的《過秦論》即出自此書,是此書的開篇之文。荀貞前世讀書時,學過《過秦論》,對賈誼的才調極為佩服,穿越到今世之後,在荀衢家中看到了此書,常讀不厭。

    聽到荀攸說話,荀貞才發覺他來了,笑道:「以前未入仕時,不能盡知賈生此書之意,而今我出仕多年,再讀此書,卻是深覺賈生之議論實在精闢,……你看這一句:且用事之人,未必此省,為人上弗自憂,魄然事困,乃驚而督下,曰:『此天也,可奈何』?……一語道破了那些尸位素餐、遇事只會推脫為『天意如此』的庸吏的可恨面目。公達,為人上者當時刻自憂,以免被庸吏欺瞞啊!」

    荀貞現在讀的這一篇是《賈子新書》第三卷的第九篇,名為《憂民》,講的是國家如果儲糧不足就會社稷不穩,為人君者當有遠見,不可盡信臣下,要時刻自憂。

    荀貞現由趙中尉陞遷為了魏太守,執政治民成為了重點,所以荀攸重讀《政論》,荀貞重溫《新書》,卻都是為了能更好地治民而積極地充實自己。

    荀攸說道:「賈生高才,惜乎早亡。」

    「早亡是一惜,抱負不得施展又是一惜!嗟乎,『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宣室是前漢未央宮前殿的正室,有次,孝文皇帝召見賈誼,卻不問蒼生,問起了鬼神,而且越聽越專注,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動了蓆子,後世的李商隱因這個漢家故事而作了這首詩。

    荀攸品味再三,擊節讚道:「明公此四句,真絕妙七言也。」復扼腕嘆息,「可惜,不能傳誦郡中。如能傳誦郡縣,必能為明公得求賢之美名。」這詩裡有批評前漢文帝之意,所以不能傳誦出去。

    荀貞笑道:「欲得求賢詩何難?待平定於毒之後,我便手書『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詩,懸於縣中便是。」他放下書簡,收回話題,問道,「卿來見我可是有事?」

    「正是為『平定於毒』而來。」

    「噢?」

    「魏縣來報,於毒今晨親率二千步騎出了魏縣,前去內黃了。」

    荀貞大喜,說道:「吾計已成九分了!……,快遣人去內黃,通知程嘉、陳午、阿鄧等人,這最後一分能不能成就看他們的了。」

    「是。」

    「玄德呢?」

    「他出府去市中醫館裡給明公『抓藥』了。」

    「快遣人去把他叫回來,再秘召許仲、江禽、玉郎、宣康、李博等人來,這件事到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把徐福、許季也召來。」

    君不密喪其國,臣不密失其身,事不密則成害。荀貞謀取於毒之計至今只有荀攸、劉備兩人知曉,現在到了計謀快成之時,可以告訴許仲等人,好讓他們做些準備了。

    荀攸應命,出室去召諸人。

    ……

    魏縣距內黃八十里,兩縣間一無山川相隔,二無河水相阻,於毒早晨出了魏縣,次日下午即至內黃。

    程嘉、陳午已得了荀貞的消息,他兩人和早就潛伏到了內黃的劉鄧、關羽、張飛、趙雲、李驤五人齊聚程嘉在縣中的住宅堂上,眾人翹首以盼。

    一個奴僕打扮的青幘壯漢從堂外進來,顧不上擦去額頭汗水,說道:「於毒到城外了!李瓊剛迎上去,不過於毒還沒有放他入軍中。」

    於毒是魏郡黑山軍的主將,他駕臨內黃,李瓊是得出迎的。

    不多時,又一遊俠打扮之人從堂外進來,汗水淋淋地說道:「李瓊解甲去劍,孤身一人,入見於毒。」

    又過了好一會兒,又一人進來,喜色滿面地說道:「於毒與李瓊攜手而出,他進城了!」

    「於毒隨行帶了多少人馬?」

    「只帶了五百步騎,餘者皆留在了縣外營中。」

    內黃有內外兩個兵營,縣內的兵營小,縣外的兵營大,於毒入城是沒辦法把帶來的部眾全帶入城中的。

    一直繃著弦的堂上諸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陳午、劉鄧等人的臉上都浮上了喜色,張飛擊案說道:「於毒與李瓊攜手入城,可見他已消除了對李瓊的疑心,他此番入城,必住李瓊宅內,李瓊宅內約有百餘護衛,加上於毒這五百步騎也不過六百餘人,攻取不難!」

    李驤猛然起身,按劍說道:「程君,天色將暮,很快就要入夜了,請下令吧!」

    程嘉這會兒卻不著急了,笑道:「於毒中府君之計,來了內黃,已成甕中之鱉,我連日多次出入李瓊宅院,早搞清楚了他宅中的佈局、守衛,今夜我等必能功成,只是……。」

    「如何?」

    「在攻宅之前,卻還要一事需得做下。」

    「何事?」

    「內黃內外現有五千賊兵,今夜之事,取於毒易、安然出城難,為少些阻力,……董君,你現在就去找你在市井裡和賊兵中的相識,散佈謠言,就說李瓊今晚將會殺於毒以及府君已盡起郡兵、義從,親率五千步騎出鄴縣,奔襲魏縣去了。」

    「董君」即那個遊俠打扮的人,此人卻不是荀貞派來內黃的,而是程嘉以前來內黃時交到的一個朋友,程嘉能言善道,與這人又有舊誼,很容易就收服了他,使他願為荀貞效力,這個董君一聞程嘉所言,即知他此舉是為了亂內黃賊兵之軍心,當即痛快應諾。

    ——說李瓊今晚將會殺於毒,是為了當今夜殺聲起時,以此來迷惑李瓊在兵營裡的心腹,使他們不知真相,無所適從,如能引起他們與於毒部眾的火拚自是更好不過,至於說荀貞親帶兵奔襲魏縣則是為了引起於毒部眾的驚恐,於毒帶來的這些部眾的家眷都在魏縣的老營。

    「還有君之朋黨、宗人,凡是願為府君殺賊者,現在也可以做預備了,只等今晚李瓊宅中火起,他們便可一時齊動,鼓噪縣中!縣內兵營裡的賊兵如去援救李宅,他們可沿途劫殺之。」

    這個董君能被程嘉看重,刻意結交,本身自也是有些能耐的,在內黃頗有聲名,朋黨不少,宗人也多,這些天他已經暗中聯絡了一些親信之人,早已約定要為荀貞殺賊,以博個軍功出身,他大聲應道:「好!」頓了下,問道,「那些縣中的士紳大族?」

    程嘉在內黃的這些日子,不止和李瓊套上了關係,也不止收復了這個董君,而且還與內黃殘留的那些士族、豪強暗通款曲,得到了他們的支持。

    「我這裡有手書幾封,勞請董君一併給他們送去,也請他們今夜見火起事。」

    董君接過這幾封書柬,應道:「好!」

    「他們如是問起府君會不會來,你就說府君已遣兵出鄴,至遲明早就會到內黃縣外,……董君,這句話可不是假的。」

    這個董君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說道:「吾亦良家子,今家鄉陷入賊手,常懷痛恨,恨不能寢賊之皮、食賊之肉,便是府君不遣兵來內黃,我也會與賊兵拚個死活的!」

    荀貞所謂「不用大兵便可平定於毒之亂」的計策,便是用計把於毒調到內黃,用程嘉、陳午和預先潛伏到內黃的劉鄧等人將其生擒抑或誅殺。

    此計最難的地方是怎麼樣才能把於毒調離他在魏縣的老巢,讓他乖乖地中計來內黃,現而今,終於把於毒騙到了內黃,卻不代表此計就大功告成了,所餘下的這一分是最危險的。

    內黃縣內縣外,現共有五千賊兵,一旦失敗便是身死的下場,別看這個董君說得豪爽,實際上若是只有程嘉等人,沒有荀貞派兵呼應的話,他是絕不會答應協助程嘉的,包括縣內那些殘留的士族、豪強也是如此。

    程嘉雖在兵事上不擅長,但膽略十足,極有膽勇,又有智謀奇計,最適合乾眼下這種事,待等這個董君出去之後,他取出早先畫好的李宅地圖,招呼陳午、劉鄧等人聚攏過來,開始鎮定自若、井井有條地給他們分派任務。

    見他面不改色、有條不紊,每個任務都分配得很是合適,面面俱全,無有遺漏,陳午諸人俱皆服氣,便是倨傲如關羽也不覺嘆道:「府君以君為此次之主事,可謂知人善用。」

    諸項任務分配妥當,程嘉挺立堂上,抽出佩劍,說道:「行百步者半九十!府君殫精竭慮,謀得此良計,歷時月餘,終把於毒調入內黃,諸君,絕不能因為我等而將此計半於九十!」

    諸人慨然應道:「必不使府君此計毀於我等之手!」

    程嘉轉望堂外,夜色已至,他用力把佩劍插入堂中地上,說道:「功成與否,就在今夜!」

    ……

    鄴縣,趙府。

    院中。

    燭火高燒,歌舞陳列左右,酒食流水而上。

    趙然獨飲於月下,仰望明月許久,思念他的族兄趙忠,離席向京都下拜,舉杯遙敬之,將酒飲下,返回坐席,忽起心事,轉望太守府的方向,滿懷疑惑地自言自語道:「豫州兒許久沒有動靜,難道真是染了不治之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5
14 荀家五虎度陳倉(五)

    內黃縣內,李瓊前宅。

    方過三更,堂上飲酒正酣。

    兩漢的酒度數遠不如後世,善飲者往往能飲酒一石,飲酒既多,加上社會上普遍存在「今日不作業樂,當待何日」的及時行樂情緒,故此每當宴飲,尤其是貴族豪富之家常通宵達旦。

    於毒、李瓊雖然都是出身寒微,但而今一個是一軍之主,一個是軍中大將,宴飲的規格自然很高,從入夜起飲,飲到現在,正是方入佳境。

    李瓊伏拜地上,高舉著酒樽,膝行至於毒席前,口中說著祝福的美辭,慇勤獻酒。

    看著他這副恭順的模樣,於毒覺得有點對不住他,起身接過酒樽,好言好語地撫慰了幾句,坐回席上,端酒入唇,不覺想起了自家的小妻,發起愁來,一邊飲酒,一邊尋思想道:「唉,這次因為聽信『讒言』,興師動眾地來案驗李瓊通敵之事,險些冤枉了他,李瓊是個明白事理的,大約應不會因此與我生隙,可是他的姐姐我卻該怎麼安撫才是呢?」

    李瓊的姐姐,也即於毒的小妻,去年底剛給於毒生了大胖小子,雖說於毒已有一個嫡長子了,可兒子誰會嫌多呢?可把他給樂壞了。現如今這個小兒子才剛幾個月,於毒小妻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他就氣勢洶洶地來找李瓊的麻煩,李瓊若真有通敵事倒也罷了,問題是李瓊沒有通敵,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聽信「讒言」而致,如不給他小妻一個交代,確實說不過去。

    於毒斜眼瞧向坐在堂下側席的一人,這人便是「屢進讒言、蠱惑他來案驗李瓊通敵事」的那個謀士了。於毒暗罵道:「全因此豎子之錯,累我受過!」

    儘管惱怒,他卻倒也沒有因此而生殺意,畢竟他雖是草莽出身,卻也知道謀士對一支部隊的重要性,並且這個謀士不是說了麼?如果李瓊通敵是假,那麼荀貞患病必然就為真,可以趁此機會攻取鄴縣。相比小妻的哀怨,鄴縣顯然更為重要。

    「罷了!荀賊先擊黃巾,又擊王當諸輩,繳獲必豐,待取下鄴縣,從他的府庫裡挑些珍寶羅衣賞給李瓊的姐姐,用這些東西來安撫她就是了。」

    「屢進讒言」的這個謀士感覺到了於毒的斜視,也感覺到了參與宴飲的那些李瓊的心腹部屬們時不時投過來的敵視目光,坐立不安,訕笑著舉杯站起,對於毒、李瓊說道:「自將軍把坐鎮內黃的重任委於李君,將軍與李君已數月未見了,今夜良宵,難得親戚相聚,共飲席上,其樂融融,不可無歌。小人不才,願獻歌一曲,以為將軍、李君和諸君助興佐酒。」

    於毒說道:「好,唱一曲。」

    這個謀士出到席外,端著酒杯站到堂上,扭臉望向堂外的夜色,醞釀了會兒情緒,示意堂下的伎女停下歌舞,清了清嗓子,把酒杯高高舉起,乃歌曰:「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他唱的這是《詩經‧小雅》裡的一篇,名叫《庭燎》,講的是君王勤政,諸侯早朝的事情。他把此詩用在此處,卻是為了拍於毒的馬屁,只可惜於毒不識文字,他這番馬屁卻是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不過,於毒雖不知他是在唱些什麼,但因此詩長短雜合,抑揚頓挫,這個謀士又聲音清朗,頗擅音律,聽起來卻甚是好聽,半眯起眼,晃著腦袋,用手打著節拍,亦是聽得津津有味。

    席上諸人見於毒聽得陶醉,漸漸安靜了下來,都把目光轉向這個謀士,聽他繼續往下唱。

    得了於毒無聲的鼓勵,這個謀士抖擻精神、振作勁頭,不再呆立著僅僅清唱,改為載歌載舞,舉杯旋舞之同時接著往下唱道:「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

    「晣晣」,明亮之意也。「庭燎晣晣」,是說庭院裡火炬一片通明。

    他剛唱到這句,席末驀然起了一陣騷亂,有人驚叫道:「縣裡起火了麼?往外看,紅光燎天!」

    這個謀士正唱得起勁,雖然聞聲轉頭向外看去,嘴上的歌卻沒聽下來,依著慣性繼續唱道:「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鸞聲即鑾鈴之聲,「噦噦」是鈴聲的象聲詞。「君子至止」說的是參與早朝的諸侯陸續來到。

    「噦噦」二字方落,猛然一聲巨響,宅門被人撞開,兩個持矛、挺刀的甲士衝入院中。當先一人用的是矛,不等門後的幾個持戟守衛反應過來,挺矛疾刺,挑起一人,拋到一邊,隨即矛轉橫掃,把餘下幾人大多打倒,只有一個守衛身手較為敏捷,避開了過去。

    這個守衛忙雙臂用力,想要揮戟反擊,卻尚未把鐵戟挺起,胸腹上便中了一刀,這刀卻是來自那個第二個衝入院中的甲士。

    這第二個衝入院中的甲士一刀刺死了這個守衛,足不停步,箭步向上,徑奔堂上來。

    於毒、李瓊等所在的是宅中正堂,正對著宅門,相距約百餘步。

    事起倉促,堂上諸人泰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於毒瞪大了眼,頭一個想到的是「李瓊果然通敵」!以為這兩個甲士是李瓊的刺客。他手中一鬆,酒樽「啪」的一聲掉到案上。

    李瓊反應不慢,他雖然沒搞清楚這兩個甲士是誰派來的,但明白這必是沖於毒和他來的,大呼一聲,從席上跳起,反手抽劍出鞘,叫道:「護衛將軍!」

    在他的提醒下,席上有幾人回過神來,或取劍在手,或操起案几,欲向前阻攔。

    堂外院中不止門後那幾個持戟護衛,迴廊上、院牆下俱有衛士,此時紛紛向那兩個甲士擁去。

    殺入院中的那第二個甲士奔行如飛,眼看就要衝到堂外,七八個原本戍衛在迴廊上的衛士簇擁至前,攔住了他的前路。這個甲士嗔目大喝:「燕人張飛在此!受死者來!」

    喝聲宛如霹靂,震動屋瓦。

    這一聲大喝未落,緊接著又一聲大喝起。

    只聽得第一個衝入院中、現今落在張飛後邊的那個持矛甲士大呼道:「河東關羽在此,受死者來!」

    喝聲未落,四五十個甲士在一個少年軍校的帶領下從門外蜂擁而入,各持刀兵,如狼似虎。

    這個少年軍校邊帶著這數十甲士向前奔殺,支援關羽、張飛,邊大呼叫道:「常山趙雲奉檄誅賊!郡將令:只誅首惡,降者免死!」

    郡將,即郡守。

    卻是張飛、關羽、趙雲三人殺到。

    此三人俱是猛將,有他三人帶頭,勢不可擋、所向披靡,試圖攔截他們的衛士盡被斬殺當場,於毒見勢不妙,手腳並用地從席上趴起,奔向大堂的側門,倉皇逃出,奔去後院。

    卻還沒入後院的門,遠遠就看到後院裡火光衝天,聽到殺聲四起,聞得喊殺聲中有好些人齊聲叫道:「賊豎子!豈不聞『坐鐵室』之名?降者不殺!」

    「坐鐵室」是劉鄧的外號,劉鄧乃荀貞帳下有數的猛士之一,於毒久聞其名了。

    於毒不免叫聲「苦哉」,卻沒想到,這些刺客竟然是荀貞派來的!前院的刺客是直接撞開大門殺進來的,至於後院的刺客,不用問,定是翻牆進去的。

    這會兒生死懸於一線,他也沒功夫去想「荀貞不是生了重病,卻怎麼會派刺客來」?

    他轉顧左右,見只有十來個衛士跟從著他,他不知道後院裡殺進去了多少荀貞的刺客,不敢再去後院,掉頭打算回去前院,好歹前院還有李瓊等人,沒準兒能殺出一條血路,即便殺不出血路,只要能堅持一陣,等得縣內營中的援兵趕到便可脫離危險了。

    便在此時,他聽見後院裡又數十人高聲大叫:「抓住於毒了!抓住於毒了!」

    於毒不知道這數十人是在李驤、陳午的指揮下喝叫造謠的,可卻不耽誤他聞之氣苦。

    他恨恨地罵道:「荀賊狡詐,他帳下的賊豎子也這般狡詐!」

    別說於毒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便是他沒有帶過兵、打過仗,也知道這幾聲大叫是為了瓦解宅中衛士的鬥志。

    他有心澄清,可身邊的人太少,而此時前院也好、後宅也罷,俱皆殺聲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殺了進來,連帶著,宅外的縣城遠近也傳來了不間斷地喊殺、鼓噪之聲,不知是誰從哪兒搞來了一些鼓角,殺聲、鼓噪聲中並夾雜著鼓角之聲,把內黃的夜空擾得一團亂糟糟,在這麼個情況下,恐怕他和他身邊的這十來個衛士就算喊破嗓子也沒人會聽到。

    「罷了,罷了,先去前院,守住大堂,待援兵來救吧!」

    於毒打算得不錯,可等他順著先前逃跑的路線,穿過幾道迴廊,返回到堂側門時,卻發現堂中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

    堂中案几狼藉,血污滿地,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臥了十幾人,泰半已然身死,餘下的也皆負重創。他大吃一驚,實未料到,那幾個自名關羽、張飛、趙雲的甲士竟有如此的武勇,不過數刻鐘就全殲了前院的衛士,並把堂上諸人殺了個屍橫遍地。

    他立在門後,手足冰涼,轉身又想往後院逃去,卻為時已晚,已被一個正給堂上未死之人補刀的甲士發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6
15 燕趙意氣多豪俠(上)

    三月的天光亮得已經很早了,到了卯時不久,東方就漸顯魚肚白,夜色漸褪。

    凌晨的春風從南來,吹拂過廣袤的原野,從遠近的樹梢上卷帶著春葉的清新撲入辛璦的懷中。

    從昨天入夜出營到現在,辛璦帶著四百騎兵馬不停蹄地趕了近百里地,其間只短暫地休息過一次,按說他應該很累才對,可眼見著內黃在望,他卻毫無疲憊之感,只覺晨風入懷,說不出的愜意清爽,他扭頭向身後看了眼,——在他身後是縱馬奔馳的四百鐵騎。

    這四百騎兵是荀貞兩年多來的心血,騎士人人精擅騎射,坐騎個個均是良駒,在招展的紅旗映襯下,人馬精神,奔騰如湍流向前,晨光中,給人以朝氣蓬勃之感。

    他們緊緊跟隨在辛璦的馬後,沿著大道向內黃前進。

    經過之處,驚起了一樹樹的宿鳥,留下了翻捲的塵土。

    「蘇則!」

    蘇則應聲策馬,奔至辛璦騎側,大聲應道:「在!」

    辛璦馬鞭前指:「看見了麼?」

    他馬鞭指處就是內黃,濛濛的天光下,可以看到內黃高大的城牆聳立在道路的遠方。

    「看見了!」

    「帶上一什騎,先去探探路。」

    蘇則大聲應諾,也不停馬,扭身向後打了個唿哨,做了個手勢,隨即便躍過辛璦,馳向內黃,十個騎兵從行軍的陣列中奔出,緊緊地跟上了他。

    經過辛璦的時候,這十個騎兵相繼在馬上行了個軍禮,辛璦點了點頭,表示回禮。

    辛璦雖然不是天生悍勇力沉之人,他現在也還穿不上重甲,身上披掛的依然只是皮甲,可卻憑著他的每遇戰必身先士卒以及隨意天真的自然本性早就贏得了部曲騎士的尊敬。

    「高甲!」

    高甲在陣列中高聲應道:「在!」

    「帶上五十騎,繞去東城門,為我側翼。」

    高甲應道:「諾!」挾戟策馬,引五十騎兵脫離了主力,轉向東邊奔去。

    「高丙!」

    高丙在陣列的右翼,高聲應道:「在!」

    「瞧見那片土丘和樹林了麼?」

    「看見了。」

    「帶二十騎去那裡,下馬休整,等我回來。」

    「諾!」

    高丙一手策馬,一手按著馬鞍邊的強弩,帶了二十騎自下了大道,去田野中那片山丘、樹林處埋伏。

    辛璦把他留在這裡卻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程嘉、陳午事敗,於毒、李瓊有備,內黃現有五千步騎,只憑他這長途奔馳了一夜的四百騎兵是萬萬抵不住的,所以得留個後手,以防戰不利。事實上,高甲帶去東城門的那五十騎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辛璦現在要去的是內黃的北城門,如果於毒、李瓊有備,那麼當他率部到達北城門外後,於毒、李瓊就很有可能會分兵從東、西二城門出,以兩面包抄他,有了高甲在東城門,至少可以削弱於毒、李瓊一半的力量。

    辛璦跟著荀貞打了兩年多的仗,算是久經沙場,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見識過種種的大場面,而今也是一個很有經驗的騎將了,要不然荀貞也不會放心派他來接應程嘉、陳午等人。

    現今荀貞的騎兵部隊裡,辛璦是首將,在他之下有四個偏裨,分別是蘇則、蘇正、高甲、高丙,俱是荀貞最信任的西鄉舊人,而今蘇則、高甲、高丙各有任務離去,蘇正策馬追上辛璦,落後了一個馬頭,與他並行道上,遠望著內黃縣城,帶點擔憂帶點躍躍欲試地說道:「玉郎,你說程嘉、陳午他們成功了沒有?」

    辛璦懶得猜測,沒搭理他,自顧自從馬鞍上解下面具,騰出手帶到臉上,迎風眺望,內黃縣城越來越近。

    蘇正說道:「萬一要是沒成功?……程嘉、陳午、李驤也就罷了,關羽、張飛可是與劉功曹情同兄弟,是府君非常看重的人,趙雲更是深得府君喜愛,也不知他們會不會陷入賊中?」

    蘇正也很喜歡趙雲。趙雲人年少,身量雄壯,沉穩重義,文武兼備,有著許多的優點而卻非常謙虛自退,因此儘管跟著荀貞的日子尚不長,在荀貞的義從裡卻已經交到了好些朋友。

    辛璦對趙雲的印象亦很好,回答了蘇正一句,說道:「你既知府君喜愛子龍,那麼府君又怎會讓他身陷險境?」

    「說的也是,……玉郎你看,內黃縣裡是不是起火了?」

    隨著離內黃越來越近,不但內黃縣城的城牆越來越能看得清楚,而且也可以看到內黃縣內黑煙騰騰,像是起了火。

    辛璦騎行馬上,極目遠眺,沒有在內黃的城頭上看到守兵,側耳傾聽,從南邊內黃方向吹來的風中隱約帶來了喧嘩紛鬧之音。

    他提矛在手,說道:「傳令下去,命各屯備戰!」

    辛璦的臉上遮掩著面具,看不到表情,但蘇正卻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喜意,忙大聲應諾,兜馬回轉,奔回陣中,向奔馳中的各屯傳達他的軍令。

    此時距內黃縣城已不足五里,四五里地轉瞬即到。

    在抵達內黃北城門前,提前來探路的蘇正迎奔了上來,未至近前便高聲叫道:「劉、趙諸君大獲全勝,嚴猛生擒住了於毒!」

    「嚴猛?」

    「便是趙雲的那個同鄉。」

    「噢!」辛璦向蘇正馬後看去,只見到了蘇正帶來的那十個騎士,未見劉鄧、趙雲等人,問道,「……阿鄧、子龍呢?」

    「他們在西城門,正往這邊來。」

    李瓊的住宅在縣西,劉鄧、趙雲等人擒獲住了於毒之後便從西邊出了城。辛璦來的正是時候,他們才剛出城門不久。

    辛璦當即下令:「蘇正!帶上五十騎去接他們。」

    蘇正應諾,帶五十騎奔去西城門。

    辛璦舉手示意餘下近三百騎停下來,自也勒馬停下,顧望前後左右,疑惑地說道:「我聞內黃現有五千賊兵屯駐,城上、縣外卻怎不見一人?」

    「我適才問了阿鄧,他說這是程嘉的功勞。」

    「噢?」

    「昨天動手前,程嘉先令人在縣內外的賊營中散佈謠言,使賊兵軍心不穩,待昨晚事起,縣中各處起火,殺聲四作,於毒、李瓊被困宅中,軍令不能外發,縣外兵營裡的賊兵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惶恐不安,乃起火拚,一些死在了亂中,一些散逃掉了,如今只有縣內兵營裡還有千許人馬。」

    縣外兵營裡駐紮的既有李瓊的部屬,又有於毒帶來的二千人,他們之所以起了火拚,卻正是因為程嘉先前所散播之謠言中說:「李瓊要殺於毒」。

    跟著於毒來內黃的二千步騎雖然都知道於毒這次來內黃是為了案驗李瓊有無通敵事,但在起初聽到這個謠言時還只是半信半疑,因為於毒沒有治李瓊的罪,由此看來,李瓊似乎是沒有通敵的,可等夜半城中火起、殺聲大作,他們卻不得不相信了,遂在幾個小帥的帶領下和李瓊的部屬起了火並,自相殘殺了一番後,又有人忽然想起還有個謠言說:「荀貞親帶精銳奔襲魏縣去了」,他們的家眷都在魏縣,為了家眷,卻是連於毒也顧不上了,登時便有不少人散逃出營,回魏縣去了。

    於毒麾下萬餘賊兵,看似人數不少,可一來多是賊寇,二者不乏被裹挾之人,可以說是幾無軍紀可言的,這種軍隊,打勝仗時還可以,一旦遇到挫折就會如鳥獸散,縣外營中三千餘步騎,就這麼不到一夜的功夫,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當然話說回來,這也是於毒運氣不好,如果在發生營變的時候他在營中,也許還是有可能把這場營變鎮壓下去的,只可惜他沒營中,不過話再說回來,他如果當時在營中,也不會出現這場亂事了。

    程嘉這個人有優點,如膽氣勇、有俠氣、守信諾、多智謀,但也有缺點,大約因為身短貌醜、存有自卑之故,他喜好大言,貪圖美色財貨,並經常公然地拍荀貞的馬屁,辛璦對他沒甚好感,但等聽完蘇正說罷縣外賊亂的緣故,卻也不得不說一句:「不意凍梨裳亦能出奇計。」

    ——程嘉個矮,膚上有斑,「程君昌,凍梨裳」是趙郡人給他編的歌謠,乃是嘲笑的意思。

    說話間,蘇則帶著劉鄧、趙雲等回來了。

    參與今夜之事的共有近二百勇士,此時隨著蘇則過來的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辛璦摘下面具,從馬上跳下,快步迎上。

    只見有一少年甲士跟在趙雲身後,他手裡牽了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著一人。這人髮髻凌亂,衣衫不整,滿身酒味,垂頭喪氣,卻正是於毒。

    辛璦瞧了他眼,沒怎麼在意,很快收回目光,轉到劉鄧、趙雲、陳午、關羽、張飛、李驤諸人身上。劉鄧諸人小半都掛了彩,所幸無一折損。辛璦笑道:「早知君等這麼容易得手,我也不必夜馳九十里,餐風吃土地趕來接應君等了。」

    一夜搏殺,於賊巢中擒得賊首,回顧昨夜經歷,劉鄧等人痛快大笑。

    辛璦說道:「縣外的賊營雖然空了,但縣內還有千餘賊兵,諸君搏殺一夜辛苦,於毒已被擒獲,餘下的這點賊兵就交給我等吧!君等且請在此暫歇,容我等入城殺賊,去去就回。」

    辛璦此次的任務本來只是接應程嘉、劉鄧等人,但既然聽說縣外的賊營賊去營中,而今只餘下了千許賊兵在縣內,那他自然也不介意入城中把這餘下的千許賊兵一掃而光,趁勢為荀貞奪下內黃縣城。

    劉鄧回頭往縣內望了眼,說道:「也許用不著辛苦玉郎了。」

    「此話怎講?」

    「程君昌孤身一人,已入縣內營中,去勸降李瓊了。」

    「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7
16 燕趙意氣多豪俠(下)

    「李瓊沒在李宅?」

    「明公有所不知,李瓊所居本內黃冠姓之宅,其家中有複壁,於毒從堂上逃走後,李瓊見機不利,便也從堂上遁走,躲入了複壁中,因逃過了下吏等之抓獲。又等下吏等離開李宅後,他從複壁裡出來,歸入了縣內營中。」

    所謂「複壁」即夾壁牆,「兩重而中空」。在牆壁中搞一個密室,用來藏物匿人,這是兩漢住宅的一個建築特色,上至宮室,下至富貴民宅,普遍都有。比如前漢初年,趙國相貫高因為劉邦對趙王張敖無禮,遂「壁人柏人,要之置廁」,在劉邦準備駐蹕之地的柏人縣「宮室」的廁所夾壁裡藏匿甲士,欲行刺劉邦,又如曾受黨錮十餘年、去年被車騎將軍張溫闢為長史的京兆名士趙岐,昔年為逃避宦官的追捕而在安丘豪族孫嵩家中的複壁裡藏了數年之久。

    李瓊住的這個宅子本是內黃某姓大族的家宅,宅中亦有複壁。

    於毒初來乍到,不知複壁之所在,李瓊卻是知道的,在於毒逃走後,他見勢不利,遂也逃出堂外,匿於複壁之中,直等程嘉、陳午等人離去之後方才出來。

    程嘉等人人少,當時處在那種死生之地,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於毒的身上,都想早點把他找到,沒太注意李瓊,等他們抓住於毒,殺出宅子,退到西城門下之後,聽來接應他們的那個姓董的輕俠來報,才知道李瓊沒死,而且還歸入了縣內兵營。

    程嘉乃當機立斷,決定去兵營裡勸降李瓊。

    荀貞饒有興趣地問道:「我遣卿等去內黃是為擒殺於毒,當其時也,卿等處死生之地,而於毒已然獲擒,卿可謂已是大功告成,緣何不走,反又去勸降李瓊?難道就不怕命喪賊營?」

    程嘉個子雖矮,此時跪坐席上,腰桿卻挺得筆直,意態豪邁地說道:「『擐甲執兵,固即死也』。誠如明公言:『當其時也,嘉等處死生之地』,而既已身處死生之地,又何談生死?嘉早將之置於度外,心裡想的只有:為明公兵不血刃取下內黃!成則功成,敗則身亡,如此而已!」

    「擐甲執兵,固即死也」是《左傳‧成公二年》裡的一句話,春秋魯成公二年,晉伐齊,戰於鞍,晉軍的主帥郤克被流矢射中,流血及履,一邊擊鼓不停,一邊對御者解張說:「我受傷了!」解張說:「我早就受傷了!左邊的車輪都被我的血染紅了。你是主帥,你的旗鼓是全軍的耳目,不能因為受傷就敗壞了國君的大事,擐甲執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

    最後四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拿起武器本來就是去赴死,只要沒死就要奮力而為!

    荀貞重重地擊了一下案几,為程嘉的這句豪言拍案讚歎,按著佩劍站起身來,環顧堂上諸人,說道:「『擐甲執兵,固即死也』,此八字得行軍之本!大丈夫受命於邦國,自當視死如歸,以不辱君命。……諸卿,我本愚戇之人,昔年幸得蒙恩,被皇甫公擢為行軍司馬,既蒙皇甫公不棄,從聽命日起,每與賊戰,我便常懷自任之心,而無生還之志,終有今日之成。諸卿!大丈夫行事,當如是也。」

    這是程嘉、陳午等人回到鄴縣後的第二天,因為程嘉等人不辱君命,不僅擒獲了於毒,而且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內黃,荀貞特地設宴給他們慶功,許仲、江禽、辛璦、高素、文聘等人均在席中。

    聽了荀貞此勉勵之言,許仲等人起身,行禮應命,說道:「明公訓誡,下吏等銘記在心。」

    荀貞坐回席上,示意諸人也都落座,繼續問程嘉勸降李瓊的經過,笑道:「於毒雖被生擒,縣內賊兵尚有千許,卿是怎麼說服李瓊的?」

    「嘉入賊營中,見到李瓊,問了他一句話。」

    「什麼話?」

    「嘉問他:君今欲生,抑或欲死?」

    「他怎麼回答的?」

    「他初時沒有回答,而是令左右把嘉推出,欲斬之。」

    「接著呢?」

    「嘉放聲大笑。」

    但凡說客,首先之務是要把對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同時想方設法地挑起對方的好奇或疑惑,然後才能趁機以言語動之,程嘉一見李瓊就問他是想死還是想活,接著在被推出帳外問斬時又放聲大笑,這兩招都是為了這個首要之務。

    他現今活蹦亂跳地在荀貞面前,不必說,他這兩招必是奏效了。

    「接著呢?」

    「李瓊見嘉大笑,乃命甲士重把嘉帶回帳中,問嘉為何發笑。」

    「你怎麼說的?」

    「我說他死在臨頭尚且不知,實在可笑,故而我放聲大笑。」

    「於毒雖被生擒,但魏、內黃等縣仍在賊兵手中。李瓊是於毒的妻弟,手中握有內黃、黎陽、繁陽三縣,在賊兵中身居高職,現在沒了於毒,說不定正是他趁機在賊兵中再進一步的機會,入主魏縣也不是沒有可能,為何死在臨頭?」

    「他也是這麼問嘉的,嘉對他說:不錯,你是於毒的妻弟,可惜你只是於毒的小妻之弟。」

    荀貞撫鬚大笑,調笑似的說道:「卿真知人心,會挑撥離間。」

    於毒是賊兵渠帥,現在他被生擒,賊兵群龍無首,必須要重新選出一個頭領,這個新的頭領十有**是於毒的嫡長子,也即於毒大妻的兒子。如果於毒的小妻無子倒也罷了,問題是於毒的小妻去年底剛給於毒生了一個兒子,這樣一來,李瓊的位置就尷尬了。

    他是於毒小妻之子的親舅,又是跟著於毒起兵的元老舊人,在賊兵中的地位頗高,而且現今手握三縣之地,帳下尚有千許之兵,於毒的大妻和於毒的嫡長子對他必會有所戒備,以防他趁亂內訌,擁自己的親外甥登上渠帥之位。

    李瓊的親外甥出生時,李瓊已在內黃了,他到現在都還沒有見過他的這個外甥,現今於毒剛剛被擒,內黃內外一片大亂,驟逢此大變,他心亂如麻,可能還沒有想到這一點,但被程嘉一提醒,卻由不得他不悚然心驚、遲疑徬徨了。

    所以,荀貞說程嘉「知人心,會挑撥離間」。

    「嘉這麼對他說了後,他面色驟變,卻猶遲疑矛盾,對嘉說道:我向無爭權之心,從將軍起兵時我就跟著將軍了,主母素知我之為人,肯定不會懷疑我的!」

    「你怎麼回答的?」

    「於毒的大妻可能不會疑你,但你想想,於毒是在哪兒被擒的?於毒又為何來內黃?」

    於毒是在內黃被擒的,他為何來內黃?因為他懷疑李瓊通敵。

    荀貞笑道:「卿之此二問乃是誅心之問!……他怎麼回答的?」

    「他聽了我這兩問之後,啞口無言,汗水涔涔。我於是又對他說:於毒的大妻可能不會疑你有爭權之心,但丈夫失陷,我且問你,於毒的大妻會不會疑你叛變?生父在內黃被擒,於毒的長子又會不會對你懷恨?」

    「他怎麼說的?」

    「他仍是啞口無言,汗如雨下。嘉察言觀色,知他已意動,乃又說道:嘉之主君寬容大度,求才若渴,屈己待人,心存遠志,實當世之英雄,天下之鸞鳳,你如果舉城而降,不但可以保身全命,並且憑此獻城之大功,必能獲主君重用,坐享功名富貴。」

    「他就降了?」

    「他還有些猶豫,嘉於是又說:何儀,汝南黃巾之渠帥,李驤,東郡黃巾之渠帥,黃遷,冀州黃巾之餘部、趙郡西山之強賊,此三人者,皆棄暗投明,先後降嘉主君,而今俱在主君帳下居高位、享富貴,尤其黃遷,嘗降而復叛,而在被主君二次擊擒後,主君卻不僅沒有殺他,反而依然信用他。寬和大度如嘉之主君者,世所罕有!降則生貴,不降則死,君請自思。」

    「他因此降了。」

    「正是。」

    荀貞哈哈大笑,展望席上,招坐在末席的黃遷上前,親倒了杯酒,端給他,笑道:「老遷,今李瓊獻內黃、黎陽、繁陽降我,使我不費一兵之力而得此三縣之地者,固君昌、阿鄧諸卿之力,這其中卻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啊!這杯酒,且請飲下。」

    黃遷接過酒,惶恐拜飲,說道:「遷昔受舊部裹挾,降而復叛,幸蒙主君開恩,得以延喘至今。主君厚恩,遷百死不能報之。」

    「當時你是被舊部裹挾的,又不是你主動反叛。此事早已過去,不必多說了。來,把這杯酒飲下,我有一事相托。」

    黃遷一飲而盡。

    荀貞說道:「李瓊新降,必存不安,我欲以卿為守內黃丞,如何?」

    「守」就是「代」的意思,「守內黃丞」即「代內黃丞」。

    漢之太守權力很重,在制度上來說雖然沒有任免縣長吏之權,但在縣長吏缺人或者縣長吏不能勝任本職的時候卻可以任命「守官」,代攝其事。內黃的縣令早就棄官逃掉了,內黃現在無令,故此在李瓊降後,荀貞為表信任,同時也是為了能更好地招降餘下的於毒部眾,就地把李瓊任命為了「守內黃令」,現在為了寬解李瓊的不安,又決定任黃遷為「守內黃丞」。

    對荀貞的這份信任,黃遷感激涕零,這麼一個雄壯的漢子,眼眶都紅了,涕淚頓下,手抓著地上的磚縫,用力叩頭,哽咽地說道:「必不負主君信用!」

    荀貞繞出案几,把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涕泗滂沱可不是大丈夫當所為!」親自把沾在他鬍鬚上的涕淚擦去,說笑道:「大好美須,豈可污於涕淚?」

    等黃遷再三拜謝,回入席中後,荀貞又親斟酒,分別端給程嘉、劉鄧、趙雲、陳午、關羽、李驤,——張飛沒有回來,現在內黃,他被荀貞任為了守內黃尉,輔助李瓊掌內黃兵事。

    給程嘉等一一端過酒後,荀貞自斟一杯,立於席中,顧盼諸人,指著程嘉,說道:「燕趙自古尚豪俠。如君昌者,獲賊帥於賊巢,復以一人之力,說降三縣之地者,可謂豪俠是也。」他轉對坐在席下的宣康、許季、徐福,勉勵地說道,「立志當懷虎膽,求知莫畏羊腸。叔業、幼節、阿福,卿等日後無論為官治民還是爭鋒疆場,均當以君昌為楷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8
17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上)

    宴席罷了,荀攸、劉備、程嘉、宣康等人留下,與荀貞商議軍事。

    劉備最先問道:「於毒被擒,不知明公打算如何處置他?」

    「卿意如何?」

    「李瓊雖降,然魏、武安諸縣尚在賊兵手中,於毒不能殺,最好是把他也勸降,如此即能收復魏之全地了。」

    程嘉亦道:「李瓊,明公尚且不殺,況乎於毒?嘉不才,願為明公說降於毒。」

    荀貞頷首說道:「好,此事就交卿來辦。」

    荀攸沒有太過考慮於毒之事,他更多考慮的是全局。

    他說道:「現今於毒被擒、李瓊獻三縣地降,賊元氣大傷,內必生亂。於毒如降明公固好,即使他不願意投降也無關緊要了,不管怎麼樣,克復魏之全地都已經是指日可待。於今最重要的,以攸看來,似不是於毒,而是明公該怎麼做,才能如何趁此機會把內黃、魏諸縣盡數掌控到手中,以與趙家抗衡。」

    一切的軍事行動都是為了給政治服務。

    在趙郡的時候,荀貞借剿滅左須、黃遷、王當之威,先後把趙郡的軍權、邯鄲的治安等等收入手中,而放到眼下,對於毒的這場勝利自也足可以幫助他在魏郡的政治上取得長足的進展。

    魏郡十五縣,鄴、梁期等縣大多偏向趙家,對荀貞不利。

    現在於毒被擒,內黃等縣降了荀貞,並且用不了多久,魏、武安等縣也會被荀貞收復,這對荀貞來說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如能抓住這個機會,把內黃、魏、武安等原本被於毒盤踞的諸縣完全地控制在手中,就有了與趙黨一爭的資本。

    而放到具體的操作上來說,要想把內黃、魏、武安等縣控制到手中其實也並不難。

    首先,這幾個縣久被於毒佔據,如郡西的武安、涉國,從去年初就被於毒攻佔了,被於毒佔據的時間幾長達一年,而郡東的魏、元城等縣雖然被於毒佔據的時間稍短,卻也分別各有數月之久,諸縣原本之縣吏早殘存無幾,特別是縣令長、縣丞尉這樣的大吏更是一個也不剩了。

    其次,不但縣吏殘存無幾,各縣的士族、豪強也受到了重大的打擊,勢力不如以前。

    換而言之,這就等於是於毒幫荀貞給這幾個縣來了一次大清洗,荀貞身為郡守,有任命縣之「守官」之權,正可趁此良機往這幾個縣裡安插心腹親信,將之納入麾下。

    當然,朝廷是不可能任這幾個縣「令長空懸」的,早晚會派新的縣令長、縣丞尉來,可這個新的縣令長、縣丞尉是不可能馬上就有人選並馬上就能來上任的。

    魏郡離洛陽幾百里,一來一去一千多里地,只朝廷接到捷報、繼而議論出人選就得很長一段時間,新任的縣令長們可能來自五湖四海,他們從接到詔令、到上路、再到抵達魏郡又得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定都會到明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荀貞培植起自己在魏郡的勢力了。

    「卿言甚是,我正有此意!」荀貞屈指數道,「涉國、武安、內黃、繁陽、陰安、黎陽、魏、元城,陷於賊手之縣共有八個,除內黃外,餘下七縣之守令長,卿以為當分別任以誰人為是?」

    荀攸說道:「此七守令長不可盡任私人。」

    荀貞是外籍人,不是魏郡本地人,如果把這個七個縣的「守令長」全任命給自己的私人、也即帳下的親信們來當,那麼在地域排外思想的影響下,肯定會激起魏人的不滿,所以除了幾個重要的縣可以交給私人之外,餘下的縣得從魏郡人裡邊選用任命。

    荀貞表示贊同,說道:「然也。然卿以為,在此七縣之中,有哪幾個縣是不能任用魏人的?」

    「此七縣之中,武安、魏、繁陽三縣最重,不可假手外人,至於其餘各縣,可從魏人中選擇選充任。」

    武安西臨太行,北接趙地,為鄴縣之東邊屏障。魏南瞰內黃,北窺館陶、清淵、平恩等郡北諸縣,是鄴縣西邊之屏障。繁陽位處魏縣和內黃之間,此縣在手,則魏、內黃俱無憂,且此縣和荀貞早前在潁川為亭長時所就任的繁陽亭同名,算是和荀貞有緣。

    這三個縣都很重要,不能任用魏郡人來當守令、長。

    荀貞以為然,問道:「如此,卿又以為此三縣之守令長當任誰人?」

    「武安臨太行,山中多賊,地方民風剽悍,可選一智勇之士任其守令長。魏縣是於毒的老巢,於毒在當地的影響肯定不小,當擇一嚴猛尚威、明察內敏之人為其守令。繁陽處魏與內黃之間,可選一干練知兵之吏為其守令長。」

    荀貞點了點頭,笑對劉備說道:「玄德,卿智勇兼備,可願為我守武安長?」

    武安是個小縣,因而其長吏稱縣長不稱縣令。

    劉備聞言驚喜,雖說他早就知道跟著荀貞必然前途遠大,卻沒想到去年剛當過中尉功曹,今年便更上一步,儼然一縣之長了,他忙離席下拜,說道:「備必不辱君命!」

    宴席上的時候,荀貞訓誡諸人,要他們學習程嘉,說「大丈夫受命於邦國,自當視死如歸,以不辱君命」,劉備牢牢地把這句話記到了心裡,轉眼就用到了現在。

    荀貞笑著把他扶起,叫他坐回原位,說道:「卿雖英果乾練,然亦不可無人輔佐,我意以簡雍為守丞,以高素為守尉,卿以為如何?」

    「悉從明公之令。」

    見劉備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任命,荀貞也很高興,他笑吟吟地看了劉備兩眼,心道:「假以時日,我未必不能把他與關、張分化開來。」

    不知不覺間,劉備、關羽、張飛三人已不能如以前那樣寢則同寢、食則同食了。

    先是在趙郡時,荀貞任劉備為中尉功曹,把劉備安排在了郡府裡,繼而經過劉備的同意,把關羽、張飛安排去了義從裡擔任軍職,他三人見面的機會就沒有以往那麼多了,繼而在昨天,荀貞又把張飛派去了內黃當守尉,今夜又把劉備派去了武安當守長,關羽則繼續留在義從軍中,可以預料,他們三人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分處各地,見面的機會將會更加稀少了。

    見面一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會慢慢地變淡了。當然,也可能劉關張三人義氣深厚,就算見面少,感情也不會變淡,可不管怎麼說,事情總是在向好的一方面發展的。

    別的不說,就說荀貞當年想殺劉備的那個念頭,如果他現在還想殺劉備,那麼等劉備上任武安後,關羽、張飛都不在他的身邊,只需一刺客就可將之殺掉了。

    甚至連刺客都不必派,給高素送個口信去就能把事情辦妥,——高素對荀貞十分忠誠,且膽大妄為,只因看出荀貞對遲婢有意,他就能把遲婢的丈夫誣陷殺掉,何況一個劉備?雖說因為在趙郡時,他跟著劉備巡過一次郡,對劉備頗有好感,可這點好感還遠不足以換劉備一命。

    而至於關羽、張飛會不會為劉備報仇?即使關羽、張飛知道是荀貞殺的劉備,可他兩人分處兩地,勢單力孤,又能怎樣呢?荀貞殺他兩人也是舉手之勞。

    只不過,荀貞而今的心態已與往日不同,卻是不屑行此刺殺的伎倆了。

    武安的守官定為劉備、簡雍、高素,繁陽的守長,荀貞選擇了宣康。

    他笑對宣康說道:「叔業,可願為我守繁陽?」

    宣康比劉備還驚喜,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明公欲任康為守繁陽長?」

    「公達適才說,當選一干練知兵之吏為守繁陽長,我想來想去,也只有是你了。」

    雖知荀貞這是調笑之詞,卻絲毫無損宣康的歡喜之情,他連忙出席下拜,大聲應諾。

    從荀貞為潁川北部督郵時起,宣康就長隨荀貞左右,他與荀貞的關係與其說是荀貞的故吏、舊人,不是說是荀貞的弟子,每有兵事或其它大事,荀總會叫他參與機密,現而今,「幹練知兵」四字,他確實也是稱得上的,也到了該把他外放出去、獨當一面、歷練一番的時候了。

    不過,他畢竟年輕,也沒有擔任過什麼特別重要的職務,卻需得給他配上兩個靠得住的副手。荀貞對他說道:「我意以李驤為守繁陽丞,以陳午為守繁陽尉,卿以為如何?」

    此次生擒於毒的功臣有七人,分別是程嘉、劉鄧、關羽、張飛、趙雲、李驤、陳午。

    程嘉的功勞最大,但根據觀察,荀貞認為他這個人是謀士之才,不適合執政治民,因而打算把他留在身邊,填補宣康的位置。劉鄧是義從軍中的重要軍校,離不開他,不能外派。關羽性倨傲,按其在荀貞麾下的資歷不足以為一縣之令長,可如果用他為丞尉,恐怕他又會和上司不和,故此荀貞也不打算把他外派,準備用他頂替高素在義從中的位置。趙雲投荀貞未久,資歷太淺,年紀也輕,尚未加冠,暫時也無法委以重任,荀貞打算升用他來當典韋的副手。

    除去此四人,還有三人,這三人中張飛已去了內黃當守尉,剩下就只有李驤、陳午還沒有論功行賞。李驤知書,陳午穩重,由他兩人去任繁陽的守丞、守尉甚是合適。

    宣康自無不願之理,連聲應好。

    荀貞叮囑他說道:「驤雖降將,午雖不識書,然此二人皆可堪用者,卿萬不可輕視他兩人!到任之後,對他二人當多多禮重,遇事不能決,可召他兩人問之。」

    「諾。」

    「繁陽,就委於卿了!」

    宣康學劉備的話,也來了一句:「必不辱君命。」

    武安、繁陽有了守官,餘下一個魏縣,荀貞有心交給荀攸,可身邊實在離不開他,不覺想起了邯鄲榮,心道:「若是公宰在,必能勝任。」

    邯鄲榮剛健敢為,為人機敏,正合荀攸所說之「嚴猛尚威、明察內敏」這個選人條件。只可惜,邯鄲榮現在還在趙郡,他的父親還在給他活動,他雖被舉為孝廉,可帝國共百餘郡國,每年被舉為孝廉的人有數百之多,這麼幾百人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朝廷或三公府的辟除的,而且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活動來一個美職的,估計他還得再等一段時間才會有結果下來。

    荀攸看出了他的遲疑,說道:「明公可是在考慮守魏令的人選麼?」

    「卿以為何人合適?」

    「最合適的當然是君卿了。」

    荀貞大搖其頭,說道:「君卿,我之股肱也,不可去。」

    許仲在義從中威望極高,全靠他在軍中,荀貞才能省出許多力氣,和荀攸一樣,他是萬萬不離開荀貞身邊的,而且再則說了,許仲臉上有傷,依漢制,他也是不能出仕為吏的。

    「君卿既不可,退而求其次,荀成可也。」

    荀成雖然夠不上「嚴猛尚威、明察內敏」的條件,但他是荀貞的族弟,自幼便與荀貞親善,黃巾亂時,他跟著荀貞一塊兒起兵,初掌輜重,後將兵,數獲擢升,在荀貞軍中諸人中,他的威望僅次許仲,最重要的他是士族出身,由他去坐鎮魏縣,足能保魏縣萬無一失。

    荀貞想了一想,卻否決了荀攸的這個提議,說道:「仲仁自從我起兵以來,先掌輜重,後將兵,學騎射,讀兵法,先後在軍中多個職位上歷練過,如今已知兵事,亦我之股肱也,我正準備大用他,用他來當君卿的副手,軍中一日不可缺他,不可委以外縣。」

    荀氏宗族雖眾,可荀氏是儒學世家,知兵能戰者不多,現在跟著荀貞的只有荀攸、荀成兩人,而在軍中任職的又只有荀成一人,他是絕對不能離開軍中、改任文職的。他如果改任文職,那也就是說,數千義從步騎裡將再無一個荀氏子弟掌兵,萬一有變,必將會令人悔之不及。

    「君卿、仲仁均不可,再而退求其次,陳褒可也。」

    陳褒也夠不上「嚴猛尚威、明察內敏」的條件,但他至少佔了後一條,他為人機智,「明察內敏」是沒問題的,而且他的性格也很穩重,跟著荀貞打了這麼多的仗,也已知兵能戰,確實如許仲、荀成之外的最好人選。

    荀貞同意了荀攸的這個提議,說道:「阿褒從我多年,屢立功勞,任勞任怨,我一直沒怎麼獎賞他,也好,便借此機會,擢他為守魏令吧。」

    有了守魏令的人選,守魏丞、守魏尉的人選就容易挑選得多了。荀貞打算以李博為守魏丞,以江鵠為守魏尉。李博跟著荀貞也很多年了,該外放出去了;江鵠是江禽之弟,在軍中素以勇猛出名,因其眼小,有個「細眼兒」的外號,當年與黃巾、趙郡賊寇交戰時頗被敵人畏懼。

    江鵠和李博一文一武,都是荀貞的西鄉故人,不但必能很好地輔佐陳褒,且肯定能配合默契。

    議定了此三縣守官的人選,東方已將亮,酒宴過後,一夜未眠,諸人卻均不睏倦。

    荀貞起身,步至門口,遠望東方的晨光,笑顧對諸人說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明公此話何意?」

    「……啊?我是說守官的人選都已經定下,現在只欠魏、武安諸縣入我手中了。君昌,你今天就去勸降於毒,……公達,你傳我軍令下去,命許仲、江禽等整兵備戰,並遣人去內黃傳令,叫李瓊、張飛做好進戰之準備,於毒如不降,便兩路合擊,先取魏縣!」

    程嘉、荀攸應命。

    程嘉笑道:「明公裝病許久了,而今於毒獲擒、李瓊投降,明公,你這病是不是可以不裝了?」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昨夜為給卿等慶功,宴飲至夜半,聲達府外,便是我想要接著裝病,怕也是裝不成了啊!叔業,傳我檄召,命府中掾吏今日上朝。」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8
18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中)

    荀貞連著大半個月沒有露面,縣中風傳他已經病入膏肓,怕是命不久矣。

    郡府中的掾吏私下裡也議論紛紛,各種流言風行,有說荀貞是水土不服,得了急症的,有說荀貞年少好色,是縱慾過度,體虛內虧以至病倒的,有說荀貞是舊創復發,日夜嘔血不止的。

    便在這種種流言愈傳愈離譜之時,卻先是昨天辛璦、程嘉等從縣外來,騎士、甲士近五百人披甲持兵、旗鼓鮮明地檻車押送於毒入鄴縣,旋即荀貞張榜縣內,說於毒被擒,繼而昨晚荀貞召許仲、江禽等人入郡府,大擺酒宴,傳聞說李瓊獻了三縣之地投降,郡府掾吏和縣中的大姓們被這連個消息衝擊得瞠目結舌之餘,卻也頓時醒悟,明白荀貞此前的稱病只是詐言了。

    果然,宴席過後的次日,一大早,宣康、李博、徐福、許季這幾個荀貞的親近侍吏便來到府中前院的議事堂上,一邊督促府中的奴婢灑掃,一邊遣人去各吏舍,通知掾吏們來府中上朝。

    新被荀貞擢任的郡功曹、主簿、東部勸農掾王淙、尚正、康規等吏紛紛應召來至堂上。

    因為有宣康、李博等人在,王淙等吏雖然大多心情複雜,卻也不能湊到一處討論,只能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頂多彼此以眼神交流。

    王淙想起了前幾天的一件事。

    四五天前,郡丞李鵠邀他到宅中飲酒,微醺之時,向他吐露了趙然的招攬之意。

    李鵠當時說道:「太守到任以來,不行德政,先斬郡兵軍候、屯長,復逐郡府大吏,使威弄氣,恣意妄為,郡縣之中,怨聲載道,民怨達天,陰陽不和,以至太守終因此而遭天罰,重病不起。魏郡者,魏人之郡也,公亦魏人,今豈可委身於致民怨、遭天罰之太守,與魏人為敵乎?趙家少君,素慕公清德正直之名,欲與公結好,公意如何?」

    王淙雖稱不上是剛直之人,卻也是愛惜羽毛的,他要想投到趙家的門下早就投了,還用等到今日?他年輕時尚且不肯阿附趙家,況乎他如今已五十多歲了?

    他現在對個人的仕途儘管仍然看重,——畢竟他是寒家子出身,能有今日不易,可卻已不像年輕時那麼看重了,他如今想得最多的是要給自己的家族在郡中、乃至在州中留下一個好名聲,這樣才有利於他家中子弟日後的仕途,所以對李鵠的這個招攬他絲毫不感興趣。

    可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趙家到底是魏郡的頭等豪族,他也不敢當面拒絕,當時含糊其辭地把這話帶了過去。待回到家中,他坐下來靜思,李鵠那句「以至太守終因此而遭天罰,重病不起」的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腦海裡迴響,讓他坐立難安。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府君真的重病不起,我可該怎麼辦呢?」

    魏郡是趙忠的家鄉,早在先帝年間,趙忠就得寵於天子,從他因參與誅殺梁冀而被封侯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但凡郡國中有朝廷內寵之臣,則郡國往往就不好治,魏郡也是一樣。在這二十多年中,歷任的魏郡太守有阿諛趙家的,有以誅滅趙家為志的,因此之故,魏郡的政治鬥爭異常激烈,——潁川也有朝廷內寵,是張讓的故鄉,但潁川與魏郡又有不同,潁川是兩漢的名郡,學風極盛,名士、黨人眾多,只「八俊」裡邊就有三個是潁川人,歷任的潁川太守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所以張讓家在潁川的勢力雖然不小,但卻不如趙家在魏郡的勢力。

    這二十多年中,魏郡政斗激烈,不知有多少郡縣吏員捲入其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丟官去職,乃至身死命喪。

    王淙的發家之途正是在這二十年中,他之所以能在激烈的政治鬥爭中毫髮無損,並且奇蹟般地從鄉亭斗食小吏一步步走到現在,全因他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不偏不倚,絕不陷入政爭。

    可現在看來,他「不偏不倚」的立場卻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荀貞如果不「病重」,一方面,有荀貞在前邊頂著,趙然對他不會太關注,另一方面,他出仕郡縣二十年了,對魏郡上下的情況均很瞭解,荀貞要想治好郡,也不能無故罷黜他,他可以繼續保持這個立場,可如今荀貞「病重」了,趙然想拉攏他了,他該怎麼辦?

    拒絕,他不敢,不拒絕,他又不願。

    荀貞若只是「病重」倒也罷了,萬一他真的「病死」了,可又該怎麼辦?可以預料到,荀貞如「病死」在任上,那麼魏郡太守之職必然要空懸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他身為郡功曹,掌郡縣人事大權,趙然肯定會更下力地拉攏他,待到那時,難道還能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

    他發了半天的愁,無計可施,最後做出了決定:「看來是到了我告老之時了!」

    決定萬一真的出現荀貞「病死」之情況,他就掛印回家。

    卻沒料到,荀貞壓根就沒生病,而是在裝病!

    在獲知了此事後,他心緒複雜,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繼續發愁。

    要說高興吧,只從荀貞到郡之後,短短一兩個月裡做出的這麼多事來看,此人絕對是個有手段的;要說發愁吧,可至少暫時不用再去考慮告老還鄉了。

    ——老實說,對荀貞擢他為郡功曹,他還是存有幾分喜意的,也是不太捨得辭掉此職、回鄉養老的,畢竟郡功曹乃是郡之極職,是郡朝中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一個職務,他原本想著他的仕途也就是止步於郡東部督郵了,而今卻因荀貞之拔擢而迎來了一個新的高度。

    他就是懷著這種喜愁參半的情緒應得荀貞之召,來到了今日之堂上。

    趙然、李鵠這些天拉攏的不止王淙,尚正、康規等大吏也都得到了他們的拉攏。

    康規的心態和王淙差不多,也是含糊其辭地糊弄了過去,而尚正名如其人,是個砥礪名節的正人君子,卻是根本就沒理會李鵠的請柬,沒去赴宴。

    諸吏在堂上等了會兒後,荀貞來了

    適時,陽光普照,春樹碧綠,在數個文吏、甲士的簇擁下,高冠黑衣、佩劍環玉、大步從院外而來的荀貞落入眾人的眼中,眾人只覺他意氣風發,英武絕倫。

    護衛荀貞來的典韋等甲士止步堂外,持戟按劍警戒,隨從在荀貞左右的荀攸、劉備跟著荀貞入室登堂。荀貞從諸多郡吏的中間穿行而過,坐入主席,荀攸、劉備侍立兩側。

    王淙、尚正、康規等吏齊齊下拜,依照禮節迎荀貞升朝。

    待他們禮畢,各歸原位,荀貞開門見山地說道:「今召諸卿來,所為者,三事也。」

    王淙、尚正作為郡功曹、主簿,是群吏之首,兩人分別立在班前,躬身說道:「請明公示下。」

    「於毒被擒、李瓊獻內黃等三縣降,這兩件事諸卿想必已知。」

    諸吏齊聲答道:「是。」

    「於毒是賊首,內黃是賊之重地,今於毒被擒、內黃重歸郡朝,賊兵覆滅之日就在眼前了。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所以用兵者,是為了國政能夠通達,是為了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現今兵事將罷,頭等重要的就是政事了,而如論郡國政事,最重要的有三。」荀貞頓了頓,示意王淙、尚正上前,問道,「二卿且來說說,這三件事分別是什麼?」

    王淙、尚正均是郡朝老吏,嫻明郡國政事,王淙答道:「下吏陋見,愚以為當是農、吏與學。」

    尚正亦道:「當是農政、吏治與教化。」

    荀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此三事。前漢文帝二年,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持以生也』,農者,國之根本,賈子《憂民》篇引先賢之話,云:『王者之法,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近年以降,魏屢遭兵亂,先有黃巾之荼毒,繼有於毒之害,百姓苦之久矣,而郡國莫說三年之蓄,便是一年之蓄也沒有了,此『民不聊生,國非其國』之時。今於毒將亡,吾郡第一要事就是『以農桑為務』。康卿……。」

    康規出列,應道:「下吏在。」

    「以我估料,遲則半月,短則十日,魏、元城諸縣就能光復,你今日下朝後,可先與戶、田兩曹把本郡現有之民口、田畝數目統計出來,交給我看。」

    「諾。」

    「再去倉曹,把本郡郡府和各縣現有之儲糧也統計出來,交給我看。」

    「諾。」

    「待魏、元城諸縣光復之後,你就出縣東行,勸農耕桑。」

    「諾。」

    荀攸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下到堂上遞給康規。這卷文書是荀貞在前些天「病重」時和荀攸等人商量擬定的幾條有關農事的教令。所謂教令,就是地方法規。在和朝廷的法規不牴觸的情況下,郡國太守有權根據本郡國的具體情況頒布各項法令。

    ——漢之太守的權力極重,有軍權、有行政權、能任命「守官」、可以頒布法令,可以說是軍政吏法無所不包,也所以漢人視郡如國,視如郡守如君,郡府又被稱為郡朝。

    荀貞說道:「這是我定下的幾條教令,你東行勸農時可出示給諸縣看,命諸縣懸掛縣亭,叫縣人知曉。」

    荀貞的這幾條教令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內容。

    一個是禁殺耕牛,殺牛者死。耕牛是重要的生產力,早在前秦時就是禁止私殺的,本朝也明令嚴禁,只是對殺牛者的處罰沒有「處死」這麼嚴厲,但法令應該是與時代相結合的,如今魏郡屢遭兵亂,農業受到了極大的破壞,耕牛已經不多了,所以要提高保護的力度。

    一個是令縣中如有未墾闢之地或無主之地,其悉以賦貧民,給與糧種,務盡地力,以得積粟。

    再一個是嚴令諸縣治理輕俠之輩,如有專以輕俠為務而不事農業的,皆役以田桑,嚴設科罰,總之勿令鄉亭有一個游手好閒之徒。——這一條卻不但是為了農業,也是為了治安。荀貞昔在繁陽為亭長時,與亭中輕俠結交,而今他成為了魏郡太守,頒布的第一道法令中卻就有限制輕俠的內容,這卻是因其今日之立場,或者說階級身份與往日已截然不同之故。

    這幾條教令只是泛泛而言,因為對魏郡的具體情況荀貞還不太瞭解,所以還沒有具體的指示內容。就荀貞所知,故往之郡國守相、縣令長有的為了勸農,給本地規定的教令能夠細緻到每家每戶必須種桑多少、種菜多少,甚至連種什麼菜都有具體的規定。

    康規應道:「諾。」

    荀貞注目他片刻,說道:「前漢宣帝即位,『以勸農使勸郡國,至大官』。我雖鄉野愚人,不能和宣帝相比,但亦不吝『大官』!子其勉之。」

    這句話卻是在勉勵康規了。康規下拜應諾。

    佈置完農業這件事,荀貞接著對諸吏說道:「我到郡以來,誅郡兵軍候、屯長、逐郡府掾吏,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彼等軍候、屯長跋扈不法,彼等故掾吏目無尊上,不殺無以明軍紀,不逐無以正綱紀,故我不得不乃殺之、乃逐之,而我聞郡中竟因之傳我以刑罰立威,豈不謬哉!

    「董仲舒說:『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和帝時,會稽許荊為桂陽太守,說:『吾荷國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前賢、循吏之言,凜凜在前,我雖不才,豈能忘教化而專主刑殺?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之所以殺不法軍吏、逐無禮掾吏,正是為了施行教化啊!

    「諸卿,我以斗筲之才,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自我上任伊始,我就以前賢之言自勉,承流宣化、以仁愛教民之任時刻不敢忽忘!我之此心,諸卿可知?」

    王淙等吏沒想到荀貞會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面面相覷。

    王淙心道:「敢情你殺軍吏、逐郡吏,把郡朝搞得血淋淋的一片,原來都是為了宣揚教化?」

    對荀貞的這番「剖白心事、自陳己志」不以為然。

    雖然不以為然,臉上不能表現出來,他帶頭說道:「明公承流宣化、以仁愛教民之苦心,下吏能夠體會。」

    諸吏跟著說道:「下吏等都能夠體會。」

    「唉,還是那句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卿等如能體會到我的心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尚卿。」

    尚正應道:「諾。」

    「郡國教化中最重者,不外乎三事:教民禮義,此其一也;使民受教,此其二也;移風易俗,此其三也。今兵亂之後,此三事中重中之重者又是『使民受教』。」

    使民受教就是辦學,表顯儒術。和農業一樣,在多次受到兵亂的禍害之下,魏郡原有之郡縣鄉學大都受到了破壞,尤其魏、內黃這些縣,學校需要重建,教師需要重召。

    尚正為人清直,此前在郡中的吏職雖不算高,但在郡中頗有名望,用他來負責重建學校、表顯儒術之事最是合適不過。

    荀貞說道:「你下朝之後,可與文學掾、史、師等學官以及議曹諸生商議,看看該怎麼重建學校,特別是內黃等縣的學校,拿出個章程給我看。」

    兩漢郡縣學校的規模不小,只說郡學,少則學生數百,多則學生數千,這麼多的學生,一兩個人是負責不過來的,文學掾、師、史就是負責管理學校、教授學生的郡吏。和別的諸曹不同,別的諸曹,「掾」只有一個,文學掾不只一個。文學掾是一個統稱,就好比後世「教授」這個稱呼,凡是學問到的、評上這個職稱的,都可被稱為「教授」,而具體分來,又有各科教授之不同,文學掾亦如此,比如教《易》的就是《易》掾,教《尚書》的就是《尚書》掾,教《詩》的就是《詩》掾等等。文學掾之下有「史」、有「師」,則又好比後世之副教授之類。

    簡而言之,郡中文學掾、史、師的數量很多,比別的曹的掾、史要多得多,而且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漢人尊師重道,他們在郡中的地位也比大部分的曹都要高,是清貴之職,只次於五官掾、功曹、主簿、主記掾、上計掾、議曹掾等幾個郡職。

    尚正很樂意做這件事,痛快地應諾接令。

    農業、學校兩事安排下去,剩下的就只有吏治了。

    荀貞說道:「『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欲郡朝清明,百姓富足,只宣揚教化還不夠,還需得『抑強督奸,捕誅盜賊』,此事我要親辦之,……王卿。」

    王淙應道:「諾。」

    「自我到郡,尚未行縣,我打算於十日後出府行縣,到時候你跟著我一起去。」

    「是。」

    「行縣所需之各項準備,就由你來辦理吧。」

    「諾。」

    荀貞環顧堂上:「諸卿可還有事?」

    一個郡掾打扮的吏員出班奏道:「鄴市中連日糧價騰湧,較之上月,已翻了一倍……。」

    這個吏員是市掾,是為數不多的未被荀貞逐走的曹掾之一。

    荀貞不等他說完,打斷他的話,說道:「郡守,掌一郡之事也,豈管鄴市之糧?鄴縣自有長吏!傳檄鄴令,命他在月底前必須想辦法把糧價降下來,如不能,叫他來郡府見我。」

    這個市掾應令退下。

    又一個郡史打扮的吏員出班奏道:「月初,館陶縣有朋輩五人,在縣中道上當眾報仇殺人,館陶縣捕之不得,縣長吏求援郡府。」

    這個郡吏是賊曹史,賊曹的曹掾被荀貞逐走了,現暫由此吏當家主事。賊曹,主盜賊事。

    荀貞說道:「汝曹,賊曹也,主盜賊事。今館陶既求援郡府,卿不思捕賊,反來問我?賊曹掾現在空懸,我給你五天時間,五天內,你如能把這五人抓到,我就陞遷你為賊曹掾,如不能,你也不用再來上值了。」

    這個賊曹史惶怖失色,下拜謝罪,說道:「下吏今天就去館陶,追捕彼輩!」

    又一個郡史打扮的吏員捧著一卷竹簡,出班奏道:「明公臥病,久未升朝,下吏曹中存積了兩件重案,均已初步判過,請明公審核。」

    這個郡吏是決曹史,賊曹主決獄、斷獄、用法。

    此曹之吏多以曉習文法者為之,如陽翟的衣冠名族郭氏,即郭嘉的宗族,其族中世傳《小杜律》,其祖上郭弘就曾在本朝之初當了三十年的潁川決曹掾。

    劉備下去把竹簡接過,呈給荀貞。

    兩個案子都是殺人案。

    一個是謀殺,一個戲而殺人,也即過失殺人。

    秦漢之法制很完善,在偵破案件中重視證據,包括物證、人證、被告人稱述、現場勘驗報告和鑑定人意見等。荀貞大致看了下兩個案子的案情後,直接跳到後邊的證據卷宗,細細翻閱,看了一遍,各種證據齊全,沒有疑點、漏點。

    他提起筆,批准了第一個案子的判決,卻把第二個案子改為了「贖死」。

    依漢之制,不是故意殺、傷人的可以贖死,「賊殺人、斗而殺人,棄市;其過失及戲而殺人,贖死」。所謂贖死,就是可以通過繳納錢糧而免除死罪。魏郡現今缺糧、缺民口,荀貞早就有意廣泛地推行一下贖死之政,正好可以用這個案子做個開端。

    待他審核批示完畢,劉備把卷宗還給那個決曹史。

    荀貞問道:「還有事奏麼?」

    市掾、賊曹史、決曹史,接連三個曹的郡吏分別以不同的事奏報荀貞,荀貞只用了短短的時間就將之分別解決,實在是快捷迅速。堂上的諸郡吏這是初次見荀貞處理郡事,見他雖然年輕,以前也沒有出任過郡太守,但行事卻均合乎法度,且雷厲風行,少不了暗中驚嘆,便有那麼幾個對荀貞本存輕視之意的,此時也收起了輕視,不敢再小覷荀貞。

    見諸吏無人答話,荀貞說道:「既無事奏報,便散了吧。」

    他當先起身,荀攸、劉備分從左右,宣康、李博、許季、徐福緊隨其後,一行人出室下堂,到得堂門,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等甲士持戟按劍,跟上隊伍,護衛他離開。

    如大步來時一樣,荀貞又大步出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8
19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下)

    郡丞李鵠是個稱職的鷹犬,荀貞這邊剛退朝,他那邊就跑去了趙宅。

    「少君,太守今天升朝了。」

    「升朝了?」

    「是,剛剛退朝。」

    「昨天晚上郡府裡大擺筵席,熱鬧到半夜,我就知道他是在裝病,果不其然!他倒是能忍,半個多月不出後宅一步,這要換了是我,早悶得氣短了。……,他今日上朝都說了些什麼?」

    「我命人打聽了……。」

    「你命人打聽了?」

    「是。」李鵠知道趙然是在為什麼而奇怪,他解釋說道,「太守沒有召我上朝。」

    「你堂堂郡丞,他升朝居然不召你?」

    「是啊,著實可恨!」李鵠咬牙切齒地說道。

    「豫州兒卻是個愛憎分明的,哈哈,他之所憎,正我之所愛也。李君,何必動怒。」

    李鵠眉開眼笑,說道:「是,是,能得少君信愛,鵠三生之幸也。」

    「他升朝都說什麼了?」

    「鵠命人細細打聽,他總共說了三件事。」

    「哪三件?」

    「勸農其一,重建郡縣學校其二,行縣治吏其三。」

    趙然默然片刻,嘿然說道:「豫州兒這是想收買我魏郡的民心啊。」

    荀貞今日在朝上講的那些話,如「農者,國之根本」、「吾荷國重任,而教化不行,咎在太守」、「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等等,其實就是他的就職演講,他這是在向全郡宣佈:我雖然沒有當過太守,以前任的大多是軍職,但我現在既然是魏郡的太守了,那麼我就會遵從聖賢之言,盡心盡力地做一個賢明太守,治理本郡。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他提到的農、學、吏治這三件事將會成為他今後執政的綱領。

    趙然雖是閹宦家的子弟,卻不代表他不學無術,他也是學過經書,並有一定的政治鬥爭經驗的,一聽荀貞此三事就猜出了荀貞的用意。

    李鵠說道:「可不是麼?別的不說,只他這三政一出,至少儒生和黔首會偏向於他了。」

    勸農、重學這都是儒家提倡的,整頓吏治是百姓所期望的,荀貞如能把這三條政事落實圓滿,必能得儒生、百姓之擁戴。

    趙然哼了聲,冷笑說道:「那也不見得。」

    「少君此話何意?」

    「我郡連年兵亂,缺糧少牛,勸農是那麼好勸的?況且,於毒或許覆敗在即,但本郡之賊可不止於毒一個,於毒只是最大的一個賊罷了,其餘還有很多的小股賊寇,遍佈各縣鄉亭,這些小股的賊寇不除,他拿什麼去『勸農』?」

    「是,是,少君明察遠見。」

    「還有,『重建郡縣學校』?建學校不用雇工麼?雇工不用錢糧麼?錢好說,糧他從哪兒來?他雖然從趙郡弄來了點糧食,可那點糧食連養兵都不夠,他還能拿出來建學校?我看他是不會捨得的!」

    「是,是,豫州兒是以軍功發家的,對他那三千義從他必是十分重視,想來肯定是不會把軍糧拿出來建學校的。」

    「不錯。沒有糧食就雇不來工,雇不來工?哼,我看他怎麼重建學校!……,等到他勸農、建學均不成的時候,哼哼,我看他怎麼收場!」

    許下諾言而不能實現,不如不許諾言,許諾而不能實現更招人怨。

    如果荀貞不能圓滿地落實農、學、吏三事,那麼希望落空的儒生、百姓對他不但會失望之極,而且必定會非議如潮,到了那時,才真的是怨聲載道。

    李鵠翹起大拇指,說道:「少君說得太對了!」頓了一頓,話題一轉,說道,「不過話說回來,農、學二事固然不好辦,可『行縣治吏』這件事卻不得不防。少君你也是知道的,豫州兒號『乳虎』,虎而冠,暴虐恣睢,其視殺人如刈草菅然,卻需得防他無故發揮,殘害郡縣啊!」

    趙然沉吟說道:「卿此言有理,是得防他一防。」斟酌片刻,做出了決定,說道,「這樣吧,你今天就遣人去各縣,叫各縣提前預備,以防被豫州兒抓住馬腳。」

    「諾。」

    趙然雖不怕荀貞,可對荀貞果斷敢殺的作風卻也無可奈何,如果縣裡邊他的人被荀貞抓住馬腳,可以預料,荀貞必會當場就大開殺戒,即便不殺,也會當初罷黜驅逐,他就算想救也來不及,所以為了避免「無謂」的損失,還是提前通知一下各縣,叫他們做些準備為好。

    「豫州兒在朝會上有沒有說於毒被擒、李瓊獻三縣地投降的事兒?」

    「說了。」

    「內黃諸縣的令長、丞尉現均空缺,豫州兒有沒有提及此事?」

    「這倒沒有。」

    「豫州兒肯定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李卿,你覺得他會怎麼辦理此事?」

    「不外乎一邊傳捷報入州中和朝中,一邊擇人暫守此數縣。」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魏郡十五城,被於毒盤踞的佔半數之多,乃是我魏郡的半壁河山,絕不能拱手讓與豫州兒。」

    「少君的意思是?」

    「你可與功曹王淙、主簿尚正、東部勸農掾康規等郡府吏聯名上奏豫州兒,舉薦守官人選。……至於具體的人選名單,待我擬好後,明天我會叫人給你送去。」

    李鵠面現為難,撓頭說道:「這……。」

    「怎麼?」

    「少君的吩咐,下吏自然會盡心竭力地去辦,可王淙、尚正、康規諸吏,下吏卻沒有把握能說服他們。前些天,下吏奉少君之令,分別召見王淙、尚正、康規諸吏,向他們吐露少君的示好之意,可這幾個人都不知好歹,要麼含糊其辭,顧而言他,要麼幹脆就不應召,不來見我,要想說服他們聯名上奏恐怕不易。」

    「可恨豫州兒一到郡府就把諸曹掾吏逐出泰半!使我爪牙損失殆盡。要非如此,也不致今日無人可用。」

    「是啊,是啊,真是可恨。」

    「既然如此……,這樣吧!」

    「怎樣?」

    「你先不用上書豫州兒,我等會兒遣人分去內黃等縣,謁見各縣的冠族、右姓,由他們出面,聯名舉薦守官人選。」

    「少君此計大妙!由地方大姓出面,此民意也,豫州兒就算不願,諒他也無法拒絕。」

    趙然的此計確實不錯,如能得以實施,那麼既能賣好給各縣的冠族、右姓,又能使因而得以上任的守官對他感恩戴德,言聽計從。

    趙然亦自覺此計大妙,自得地撫了撫鬍鬚。

    李鵠眼珠一轉,說道:「少君,下吏有一愚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我聽說豫州兒在朝會上誇口,說短則十天,長則半月,魏、元城、武安諸縣也必能歸郡,這幾個縣的令長、郡丞也都空缺,少君何不索性一併分別派個人去?」

    「此數縣尚在賊手,如何派人去?」

    「可令彼等先在縣外等候,待豫州兒將此數縣收復後再入城。豫州兒肯定料不到少君早有謀備,如此,他前腳取城,少君後腳取守官,他卻是辛辛苦苦一場,全都給少君做了嫁衣裳。」

    趙然哈哈大笑,說道:「好!」

    說辦就辦,當天他就從府中的門客中選了十幾個能幹的,令之分去內黃、魏等縣。

    這十幾個門客下午出的城,他們出城不久,從郡府裡傳出了一個消息。

    於毒降了。

    趙然啐了一口,說道:「毫無節操骨氣,真賊也!」

    於毒這一投降,魏、元城、武安等縣十之**也會跟著投降,這對魏郡是件好事,對趙然「謀取魏等縣守官」的計畫也是件好事,但同時對荀貞更是件好事。

    於毒整整肆虐魏郡了一年多,魏郡上下束手無策,節節敗退,丟了半壁郡地,而荀貞到郡才一兩個月卻眼看就要將此亂平定,而且還是「兵不血刃」地平定,任誰也能看出,他在魏郡的威望必將會上升到一個很高的程度。

    凡是對荀貞有利的,趙然就不高興。

    哪怕於毒能多撐幾天,給荀貞添點堵也強過現在,要是於毒寧死不降,荀貞不得不發兵攻魏縣等城,那更是最好不過,——既能消耗掉一部分他的實力,又能使他的威望不致升得太高。

    可惜趙然不是於毒,於毒想投降他也沒辦法,只能罵一聲「真賊也」而已。

    李鵠又急匆匆地從府外跑來。

    「少君,豫州兒發兵出營了。」

    「是去魏縣,還是去武安?」

    荀貞此時發兵只能是去收復失地的,魏縣在郡東,武安在郡西,不是去魏縣就是去武安。

    「魏縣。」

    「走,上樓看看去。」

    李鵠跟著趙然出到屋外,行至趙宅裡最高的一座樓下,拾急而上,登至頂樓,站到凸出樓外的涼台上向縣外遠望。

    登樓遠望的不止他們。趙宅所在之地是縣中富貴人家的聚居之區,這些富貴人家的家中俱有樓,鄰近的樓上大多可見人影,應都是在聽說了荀貞發兵出營的消息後來觀望情況的。

    遠望縣外,遙見一隊隊的甲士從兵營裡出來,在旗鼓號令的指揮下,列隊營外。

    離得遠,只能看見個大概,看不見旗號。

    趙然問道:「豫州兒發的都什麼兵?是單只他的義從還是義從、郡兵俱有?」

    「義從千人,郡兵千人。」

    「既發的有郡兵,緣何不見郡兵來向我報訊?」

    趙家在郡兵裡的勢力很大,先前被荀貞斬殺的那幾個軍候、屯長只是其中地位比較高的,其它的耳目、爪牙還有很多。

    「聽說豫州兒在傳檄調兵之前先令兵營戒嚴,遣辛璦率四百騎士嚴守各個營門,禁人出入,可能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未能及時來向少君稟報。」

    趙然頓生狐疑,說道:「於毒已降,魏、元城、武安諸縣取之應該不難,豫州兒緣何如此謹密?」急召府中得力的門客數人,令之速往營外打探。

    這幾個門客到得縣外,卻發現荀貞在兵營外的警備十分森嚴,負責警備的均是荀貞的義從,他們一個也不認識,半步不能入內。直等到出營的二千兵馬列隊完成,在數個軍校的帶領下離開了營地,向魏縣方向進發了許久之後,他們才找到機會入到營內。

    等他們打探清楚,回到趙宅,向趙然稟報的時候,夜色早已降臨。

    趙然聽完他們的稟報,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拂袖把案上的東西揮到地上,怒道:「什麼?豫州兒把我家在郡兵裡的門客、大奴全都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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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屯田從來積糧策

    太守府。

    負責此次調兵出營的荀攸、許仲來向荀貞回報。

    「明公,各曲兵馬均已順利調出,現已趕赴魏縣去了。」

    「郡兵有無抗令?」

    荀攸笑道:「那幾個軍候、屯長和上次作亂郡兵的腦袋還在營中掛著呢,明公之法,他們不敢再抗。」

    治兵本來就是這樣,「夫民無兩畏也,畏我侮敵,畏敵侮我」,只有用嚴刑峻法使眾畏我,才不會不畏敵。

    荀貞問許仲:「君卿,剩餘的那幾百郡卒可安置好了?」

    「已將之盡數打亂,重新編制。」

    「很好。此次我將趙家在郡兵裡的鷹犬悉數調出,需得防趙然狗急跳牆,軍營裡要嚴加戒備。」

    許仲應道:「諾。」

    荀攸說道:「趁於毒投降、收復魏等縣的機會,把趙家在郡兵裡的耳目、爪牙悉數派出,明公此計甚妙。不過,明公打算如何整治趙家的這些耳目、爪牙?」

    荀貞一笑,不答反問,說道:「你說呢?」

    荀攸劈手向下,作出斬殺的手勢,說道:「攸出城去營中調兵前,明公給攸了一封密信,命攸交給伯禽,敢問明公,明公可是在信中令伯禽尋機將彼輩誅殺?」

    荀攸、許仲均是最親信的人,荀貞不瞞他們,點頭應是,說道:「不錯,我給伯禽了兩個命令,一個是如能以軍法殺之則以軍法殺之,一個是如果他們無違軍法之事,則可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

    「魏等縣雖然可能會不戰而降,但畢竟為賊盤踞日久,治安必不會好,萬一有賊兵嘯聚生事也是有可能的。」

    「萬一無賊兵嘯聚生事?」

    「有伯禽在,怎可能無賊兵無事?」

    荀貞的命令已經下給江禽了,就算無賊兵生事,江禽也會搞出一場賊兵生事的。

    荀貞與荀攸相對一笑。

    此次領兵的正將是江禽,偏裨是陳褒、高素、李驤、江鵠、陳午,劉備、宣康、李博、簡雍和於毒從行在軍。於毒之所以從行在軍是為了讓他招降諸縣,而陳褒、劉備等跟在軍中則是為了方便他們接管縣城,荀貞已寫好檄令,只等拿下魏等縣,他們就可以就地上任。

    「明公,此次出兵,有於毒在前招降,魏、元城等縣取之不難,可等取下這些縣後,縣內的賊兵卻是不好安頓啊。」

    於毒部曲萬餘,除了死在內黃火拚中的那些,少說還有上萬人,確實不好安頓。

    「公達有何高見?」

    「彼輩皆積年賊,不能放歸鄉;郡府缺糧,魏臨京畿,也無法養之。攸再三思之,苦無良策。」

    於毒手下的這些賊兵大多是積年賊寇,如果放之歸鄉,無異縱虎歸山,遲早會再起亂事。魏郡臨京畿,而且郡府也缺糧,亦無法將之改編,養為己用。

    荀貞問許仲:「君卿,卿有何高見?」

    許仲答道:「張飛燕肆虐於常山、中山諸郡,州府久欲圖之,苦無兵用,似可將此萬數賊兵送給州府,供方伯驅使。」

    荀攸說道:「州府裡也缺糧,怕養不了這麼多兵。」

    許仲說道:「快到麥收時了,州東的渤海諸郡受賊害小,今年或能得豐收,方伯可借糧渤海。」

    荀攸還是搖頭,說道:「去年張飛燕問方伯要糧,方伯轉嫁給諸郡,渤海出得最多,其郡中吏民已多不滿,今年方伯如再問他們要糧,他們怕是不會給,即便給,也不會給多。」

    許仲平時只管軍事,對冀州的政局不太清楚,聽了荀攸之言,默不作聲了。

    荀攸見荀貞笑吟吟地靜聽他兩人爭論,一言不發,心知荀貞或是已有定見,乃問道:「明公可是已有定見?」

    「前漢文、武帝時,數次徙民實邊、拓土屯田,我欲效仿之,公達以為如何?」

    屯田是一個久已有之的在戰爭時期的積糧之策,早在前秦時,始皇帝就曾「徙民實邊」,到了前漢,文、武二帝更是多次遷徙民口充實邊地,尤其是武帝,前後四次徙民充邊,「武帝始開三邊,徙民屯田,皆與犛牛」,不過前秦和前漢的屯田大多是在邊地,在內郡的不多。

    「明公欲屯田?」

    「然也。」

    「軍屯還是民屯?」

    「民屯。」

    屯田分兩類,一為軍屯,一為民屯。顧名思義,軍屯就是用士兵屯田,歸軍隊管轄,民屯就是用百姓屯田,不歸軍隊管轄,有獨立的田官系統。

    和不能把賊兵養為己用的主要緣故一樣,魏郡臨京畿,荀貞也不能在這裡搞軍屯,弄個幾千上萬人在京畿邊兒上搞軍屯,其意何為?恐怕今天命令下去,明天州中和朝廷的質問就會來到,所以只能搞民屯。

    荀攸沉思了會兒,說道:「魏郡連年戰亂,民口損失甚眾,田地大片荒蕪,把於毒的賊兵組織起來搞民屯,卻是個一舉兩得之策,只是土地、耕牛、糧種、農具這幾個問題不好解決。」

    「趙產精鐵,魏亦有鐵官,農具可從此中來。耕牛少,便多用人力。」

    「糧種呢?」荀攸頓了頓,提醒荀貞,「要想再問趙郡借,恐怕是借不來了。」

    「趙郡不行,東郡如何?」

    「東郡?」

    「黃巾亂時,你我從皇甫將軍征討東郡賊,在東郡,我與潁川今太守之父有過一面之緣,與東阿程立也有過一面之緣,我記得那時聽你說,東武陽名士陳宮曾經去過潁陰,拜訪我族,你與他見過,……你說,要是你我分別給王翁、程立、陳宮寫信求助,能不能要來點糧食?」

    「王翁、程立、陳宮雖或為東郡父老、或為東郡名士,可他們並不是東郡長吏,就算他們想答應明公,空口白牙的,只憑明公的一封信只怕他們也難以說動東郡太守。」

    東郡和魏郡雖然相鄰,但分屬兩州。王翁的兒子如今在潁川當太守,程立、陳宮是東郡名士,儘管他們在東郡很有影響力,但只憑荀貞的一封信,料也是難以說動東郡太守。

    荀貞說道:「只憑信自是不好說動東郡太守,可如果我不是借糧呢?」

    荀攸問道:「明公何意?」

    許仲也很疑惑,不知荀貞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換糧呢?」

    荀攸、許仲登時瞭然了荀貞的意思,荀攸說道:「明公是想用潁川的糧食換東郡的糧食?」

    「正是。」

    潁川郡離魏郡較遠,從陽翟到鄴縣,差不多七百里地,但離東郡就近得多了,過了陳留就是東郡。如果荀貞再寫封信給潁川,讓潁川運糧給東郡,東郡太守很可能就會答應借糧給他了。

    當然,荀貞也可以直接從潁川借糧,但鄴縣離陽翟太遠,一則太耽誤時間,二則路上損耗太大,不如此法便捷和損耗小。

    至於潁川會不會答應,有荀氏在,有陳氏在,有鐘氏在,有荀貞的那些朋黨在,潁川太守肯定無法拒絕,況且再則說了,荀貞也不會白讓潁川出糧,魏郡糧雖不多,錢還是有的。

    而再至於潁川、東郡有無存糧,荀貞的此策有無實現的可能?黃巾亂後的這兩年,這兩個郡的境內都無大的兵事,存糧肯定是有的。

    荀攸、許仲對視一眼,荀攸說道:「明公此策甚佳,有潁川糧在,東郡的糧定能借來了。」

    「君卿,你以為呢?」

    「潁川、東郡境內也不知有無大股賊寇?大批糧食轉運,安全務必第一。」

    「我已打聽過了,潁川、東郡,包括陳留境內,現均無大股寇賊,安全可以無憂。」

    荀攸說道:「東郡,兗州地也,明公欲問東郡借糧,這件事是不是得先報與州府知道?」

    「給州府的上書就由卿來寫吧。」

    荀攸應諾。

    耕牛、農具、糧種解決了,還有土地。

    荀攸說道:「屯田、屯田,無田則無屯。於毒部賊兵上萬,按人耕三十畝,則需三十萬畝地,即使減半也需十五萬畝地。明公,這麼多地從何處來?」

    「郡西多山,不行;郡東受賊害小,無主荒田少,也不行。我欲將屯田之地選在郡南。」

    郡南,也就是內黃、繁陽等縣了。

    荀攸頷首說道:「也確實只有選在郡南了。」

    許仲擔心地說道:「十五萬畝地不少,就算選在郡南,只怕也沒有這麼荒地啊。」

    荀貞說道:「無主之荒田如果不夠,便向田多客少之家租種。」

    郡南長期被賊兵盤踞,一些豪族大姓雖然田地尚存,但家中的賓客、徒附卻所剩不多了,可以從他們手中租種。

    但如果租種,問題就又來了,荀攸蹙眉說道:「如是租種,人耕十五畝則就不足,至少三十畝才行。」

    一個成年男子每年的口糧約是二十石,而一畝地年產約二三石,按一人十五畝地計算,扣去口糧,每年才可得到二十石上下的餘糧,豪強大族每年從賓客、徒附那裡收的田租是很重的,即使荀貞以太守的身份要求他們對郡府降低一點田租,可也不能降得太多,也就是說,如果人耕十五畝,郡府每年從中之所得將會寥寥無幾,——這還沒算給屯田耕種者的報酬,當然了,他們是賊兵的身份,荀貞可以不給他們報酬,只管吃住穿就可以,可要想不白忙一場,最少也得人耕三十畝。

    荀貞說道:「如果郡南的田地不夠,那也只能另尋別法,在其它縣補上一些了。」

    荀攸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屯田之事,你兩人暫不要對外說起,待我行完縣,選好地方,再對外公佈。」

    荀攸、許仲知荀貞這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以免趙然等在知道後橫加破壞,均凜然應諾。

    ……

    次日一早,荀貞分別遣人去高邑、潁陰和東郡的東阿、東武陽諸縣,給王允、荀緄和程立、陳宮、王翁送信。

    王允的回覆最快,三天後回文就到了,應允了荀貞的所請,並在回文裡問荀貞能借來多少糧食,可不可以分給州府一些。

    戰亂之時,糧食最珍貴,荀貞哪裡肯分給州府?

    他又叫荀攸寫了封上書,在書中說,魏郡本就缺糧,而且現還欠著趙郡數萬石糧,實在是分不出給州府。王允的那一問也只是碰碰運氣,見他不肯借,也就罷了。

    潁陰相距較遠,信到後,荀緄還得活動一番,回信不會那麼快就送到。

    東阿、東武陽等縣較近,又兩天後,程立、陳宮、王翁的回信分別送到,他們都覺得荀貞的辦法不錯,應該可行,均答應荀貞會盡力去說服東郡太守。

    州府裡同意了,程立、陳宮、王翁也答應了,東郡已成功了一半,現在只等荀緄的回信來了。

    荀緄的回信遲遲不到。

    荀緄的信雖遲遲不到,但捷報卻接到了好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39
21 黃帝邢德有之乎

    荀緄的信雖遲遲不到,但捷報卻接到了好些。

    最先來的是魏縣捷報。

    魏縣是江禽的第一個目的地。在魏縣城下,於毒一露面,他的大妻就攜其長子、諸賊小帥開門獻城降了。奉荀貞之令,江禽遣人把於毒的大妻、小妻和他的長子、幼子送到了鄴縣。

    荀貞這幾年剿滅了不少造反的義軍,被許多義軍的人恨之入骨,比如吳妦就時時刻刻地在想著刺殺他,為了刺殺他,甚至不惜以色誘,可究荀貞之本心,他對這些造反的義軍是抱有深深的同情的,要知道前世的他和這些義軍是同屬於一個階級的,可這一世他是士族,是掌握著權勢、財富和輿論的統治階級中的一員,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而同時他又知道造反的義軍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也不可能拋棄自己的階級身份去幫助義軍,所以就只能恪守本階級的身份與他們為敵,如果不能剿滅他們,他就會被他們消滅,故此,他對義軍的鎮壓毫不手軟,但另一方面,又因為他深懷對造反義軍的同情,故而在義軍投降之後他卻也不會斬盡殺絕,會盡力地安頓他們。

    對何儀、李驤如此,對左須、黃遷如此,對於毒的妻、子當然也是如此。

    於毒的妻、子到鄴縣後,一些郡府吏員提議可先囚禁之,待餘下的元城、武安等縣也收復之後,便將他們和於毒一起問斬。階級鬥爭是你死我活的,作為既得利益階級的郡吏,對試圖推翻他們統治的農民義軍恨入骨髓,早就有吏員向荀貞提出:「於毒現在有用,可以暫且不殺,等他無用之時,最好還是殺掉,以儆傚尤」,現在他們又提出要殺於毒的妻、子。

    荀貞拒絕了這個提議。

    他說道:「民所以反者,缺衣食故也。民缺衣食,咎在太守。我豈能因太守之過而誅缺衣食之民?吾聞『有德惟刑』,又聞『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刑以戰之,德以守之』。今於毒降,兵戈息,此正二千石『德以守之』、用明德來教化他們的時候,豈可濫刑?」

    刑德之說是自古就有的執政思想,其源頭可追溯到上古,甲骨文中就有刑、德這兩個字,「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刑以戰之,德以守之」出自《尉繚子》,「有德惟刑」出自《尚書》。前者的意思是說黃帝以刑德而百戰百勝,後者的的意思是說有德於民,惟刑為重,慎刑則民被其德,濫刑則民蒙其害,故為人君者必敬於刑,也即不可濫刑。

    荀貞現為郡太守,執政千里之地,提倡刑德之說正合儒家之道,令人無法反駁。

    他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配合他之前在朝會上宣言要以德治郡、做個賢明太守的演說,顯然是一副鐵了心要當個「仁主」的架勢,郡吏們對此無言可對,雖有不以為然的,也有拿他之前殺軍候、逐郡吏來做對比腹誹的,但因在言辭上反駁不能,卻也只得聽從。

    荀貞在縣中劃了一區地,給於毒的妻、子居住。

    沒多久,這件事就被於毒知道了。

    見荀貞如此優待他的妻、子,於毒感激不已,此前的忐忑盡去,更加賣力地為荀貞招降了。

    魏縣降後,依照荀貞在江禽等出發前就佈置好的安排,陳褒取出檄令,就地上任守魏令,李博、江鵠也分別就任守魏丞、守魏尉。魏縣是個大縣,戰略地位又比較重要,既是鄴縣東邊的屏障,南邊又臨著內黃、繁陽等郡南諸縣,不可無精卒駐紮,江禽給陳褒留下了四百義從。

    出魏縣,向東北進軍,行四十里是元城。

    元城聞魏縣已降,且是於毒親自招降的,不等江禽率軍到城下,便開城門投降。依照荀貞的命令,跟從軍中的一個郡吏出任了守元城令,江禽給他留下了二百郡兵。

    由元城南下,行百里,是陰安。

    陰安在內黃、繁陽的東邊,臨著東郡,再向東三十里即是東郡地。魏、繁陽、內黃均已降,陰安守賊亦降。陰安有一名族審氏,其先人為周時的司空屬官,因官職為氏,在魏郡很有名氣,依照荀貞提前的交代,江禽、劉備等人親入縣中,拜訪其族。

    陰安為賊佔據數月,賴荀貞之功而得光復,和魏、元城、內黃等縣的士族、大姓一樣,陰安的士、民對荀貞也甚是感謝,審氏沒想到江禽、劉備等人會帶著禮物登門拜訪,尤是感動。

    在陰安待了兩天,帶著荀貞檄令的另一個郡吏就任守陰安令,如元城縣,江禽亦給他留下了二百郡兵。

    出陰安向西行數十里是繁陽,繁陽已降,宣康、李驤、陳午持檄令入縣,分就任守繁陽長、丞、尉。江禽給他們留下了一百義從,帶著餘下的部隊繼續西行。

    再向西數十里是內黃,在內黃,江禽駐兵停歇了一日。

    守內黃令李瓊和守內黃尉張飛出縣相迎,跟在軍中的黃遷出示荀貞的檄令給他兩人看,上任守內黃丞。此外,江禽還給李瓊、張飛帶來了荀貞的另一道檄令。

    李瓊本有部曲三千,在內黃之亂的那夜死傷、逃散了近兩千,尚存千許人,一是為了利於招降納叛,二也是為了利於分化賊兵內部,荀貞特許可以不在內黃屯兵,內黃的治安仍由李瓊率其部曲負責,但千許人也太多了點,所以荀貞又給李瓊下了一道檄令,命他壓縮編制,只許他保留六百人,並且這六百人不能全部駐紮在內黃,命他分出二百去繁陽,改歸陳午統帶。

    賊兵中現在被荀貞委以官職的只有李瓊,便連於毒也無官無任,李瓊已是很感謝荀貞的另眼看待了,對荀貞的這道檄令自無不願之理,——就算他不願也沒有用,內黃周邊的魏、陰安、繁陽等縣現皆已被荀貞管控,而且縣外現在還駐紮著江禽統帶的千餘兵馬。

    監督著李瓊完成了對部曲的縮編,並等他把兩百人分給繁陽之後,江禽沒有再繼續南下。

    再往南就只有黎陽了,黎陽早跟著李瓊一塊兒降了,跟在軍中的一個郡吏帶著二百郡兵,捧著荀貞的檄令告別江禽,自去黎陽上任守黎陽長。

    至此,郡東、郡南諸縣全部收復。

    江禽統帶餘下的義從、郡兵,看押著從各縣集合起來的降兵,北上歸鄴。

    回到鄴縣,把降兵交給許仲後,江禽馬不停蹄,又統兵西進,去收復最後的兩個縣:涉國和武安。

    涉國收復得很順利,在武安遇到了麻煩。

    武安縣內的守將是個有理想、有節操的「反賊」,乃是黃巾軍之餘部,堅決不降。

    無奈之下,江禽只好督兵攻城。

    在陣中看著前線的戰士猛攻縣城,江禽心道:「武安不降也好,我本來就打算在這裡把明公交給我的那個任務完成,武安不降,正好少了我的麻煩。」

    荀貞交給他的「那個任務」自然就是叫他找機會把趙家在郡兵裡的耳目、爪牙悉數除掉,在經過了多次分兵之後,現仍留於江禽帳下的郡兵已只有四百人,趙家在郡兵裡的耳目、爪牙俱在此四百人中。江禽傳下令去,命攻城的義從暫退,只催促郡兵猛攻不停。

    武安城中有千餘守賊,只四百郡兵是萬難將城攻下的。

    江禽此舉不外別的,正是為了送趙家的那些耳目、爪牙去死。

    只是他這一手未免太狠了點,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以四百人附城擊千餘守賊,可以想見,趙家的那些耳目、爪牙固然難活,受其牽連而無辜喪命的郡兵也必然會有不少,但只要能順利完成荀貞的命令,別說受牽連的郡兵不到四百,便是八百郡兵、八千郡兵,江禽也不介意。

    猛攻了兩個時辰,郡兵死傷近半,餘下的實在沒有勇氣了,有的掉頭逃回本陣,江禽早備下了監陣的刀斧手,嚴格依照軍法,將這些臨陣而逃之郡兵當場斬殺,復又催促餘者繼續攻城。

    一天下來,四百郡卒全軍覆滅。

    當晚歇息一夜,次日換義從上陣。昨天的攻城太慘烈了,武安縣中的守兵亦死傷甚眾,終於抵擋不住,城被攻破。江禽率部入城,將俘虜盡數斬殺,堆成京觀,築於城外。

    奉荀貞檄令來上任守武安長的劉備對江禽的酷烈好殺很是不忍,但江禽是荀貞帳下的舊人,又是此次統兵的主將,他不想得罪此人,因此沒有出言諫止。

    他沒有出言諫止,荀貞卻聞訊驚怒。

    荀貞不是為江禽殺俘、築京觀而驚怒,而是為江禽為殺趙家的耳目爪牙竟讓數百郡卒陪葬而驚怒。他一道檄令送到軍中,嚴厲斥責江禽,命江禽把陣亡的郡卒厚葬。

    江禽接到檄令,惶恐不已。那四百陣亡的郡卒,他原本只是令人隨便挖了個大坑,草草掩埋了事,得了荀貞的軍令,他連忙親自指揮義從把郡卒的屍體挖出,重新厚葬掩埋。

    劉備看出了他的不安,私下裡對他說道:「君乃明公鄉人,從明公征戰數州,功勞卓著,明公倚君為心腹,必不會因為四百魏卒之死而怪罪君,之所以飛檄令君厚葬亡者,以備估料,應是做給魏人和餘下的郡兵看的,君不必為此惶憂。」

    得了劉備的安慰,江禽略微心安。

    劉備趁機又對他說:「明公方宣揚德化,似不宜築京觀於武安,君如能撤掉京觀,把賊之亡者也掩埋土葬,並向縣民宣佈,說『賊兵已滅,不會窮治追究』,想來定能得到明公的讚許。」

    武安是最早被於毒部佔據的縣城之一,被賊兵佔據的時間長達一年多,包括大姓、士族在內,和賊兵有關係的縣人很多,或者是被迫與賊兵結成了姻親之家,或者是曾在賊兵的軍中當過小吏,或者是為了自保而不得不違心地給賊兵的渠帥、小帥送過珍寶財貨,而今武安被光復,他們均很不安,害怕新來上任的守官會窮治追究。

    劉備雖無此心,但高素卻有此意。高素是荀貞任命的「守尉」,並且和江禽一般,也是荀貞的帳下舊人,劉備亦不想明著和他唱對台戲,因而趁機勸說江禽,借此打消高素的主意。

    江禽以為然,乃又下令撤去京觀,命掩埋賊兵死者,同時張榜縣中,表示不會追究那些被迫「附賊」之人的責任。此舉不但頓時安了武安縣人之心,而且果然得到了荀貞的讚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41
1 從朱俊看東漢寒士之入仕艱難及試論朱俊之軍事才能

    朱俊的仕途之路可以說是很標準的一個東漢寒士的入仕之路。

    漢以孝治天下,朱俊之出名正是因為孝,「以孝養致名」,由此得以出仕為縣門下書佐。

    縣門下書佐雖是縣令長的門下親近吏,但還只是個低級吏員,像朱俊這樣母為販繒者,不是士族出身的「寒士」要想往上陞遷仍是不易。

    我國是農業大國,人口多,為讓百姓能吃飽飯,重農輕商,兩漢之世,先是商賈不能入仕,後是有市籍者不能入仕,漢之「七科謫」,七種被征發去邊疆戍衛的人,「吏有罪一,亡命二,贅婿三,賈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從賈人到第七其實都是商賈。朱俊家應是沒有市籍的,但要想在仕途上有進一步地發展,非得遠遠超出常人不可,他就投時任本縣縣令長的「八廚」之一度尚之所好,盜母繒給郡人周規還債。他盜了母繒,家裡失了產業,他母親責罵他,他說:「小損當大益」。

    「八廚」與「八俊」等都是當世名士,所以名為「廚」,是因為能「以財救人」。他的這個舉動得到了度尚的「奇之」,就像他說的「小損當大益」,被度尚入郡朝。[

    入郡朝後,他開始只是「稍歷郡職」,後來尹端來任太守,他被擢為郡主簿。從縣門下書佐到郡主簿,這是一個極大的飛躍。他被尹端擢為郡主簿,他就是尹端的「故吏」了。兩漢的中央集權不如後世,有先秦遺風,郡吏視郡守為君,郡府是一個小朝廷。

    陳寔功歸於郡守,過歸於自己,由此得以揚名,被士子、長吏看重。公孫瓚為郡門下書佐,劉太守獲罪,被發配去日南,公孫瓚決定同去,乃先去北邙祭祖,說:「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瘴氣,或恐不還,與先人辭於此」,「時見者莫不歔欷」。他由是揚名。書中提及的文太守,黃巾亂後獲罪詣廷尉,他以前提舉過的一個人當時是某縣的縣令,政績優異,聞訊後立刻辭官而去,追趕他坐的檻車一塊兒去京師。這是當時的風氣。當時就有人說,荀貞的族兄荀悅就說過,門生、故吏把他們的老師、舉主看得比朝廷都重,因為私人的感情而放棄朝廷的公職,這是不對的,但是風俗如此,儘管被少數有識之士認為不對,朝野卻都稱讚這種行為。當尹端獲罪時,朱俊做出了同樣的行為,他「贏服間行,輕齎數百金到京師,賂主章吏」,使尹端免了棄市的死罪,輸作左校。這樣的下吏、臣子,作長吏的都喜歡,所以朱俊被後任太守舉為孝廉。

    兩漢入仕是征辟,孝廉就相當於進士,有了孝廉的身份加上他此前為尹端的奔走,他以後的仕途就青雲直上了。「再遷」,兩次陞遷後朱俊即主政一方,為「蘭陵令」,當上了縣令。令,是大縣的長吏,六百石到一千石的品秩了。蘭陵據傳是楚大夫屈原命名的,荀子做過兩任蘭陵令。

    這是朱俊做為一個「寒士」的艱辛入仕之途,他入仕很不容易,就他個人來說,他有眼光、敢下賭注、有決斷,確實是一個少見的人傑,但他的領兵指揮才能卻並不是特別出色。

    就史實記載,他一生歷經多次戰事:梁龍之亂、黃巾之亂、董卓之亂。

    在這幾次亂中,他平定梁龍之亂是最順利的,五千人逼降數萬人,不過不能因此就說他有出眾的將才。

    黃巾之亂中,他與波才帶領的潁川黃巾軍戰,大敗。波才等黃巾軍的將領是沒有太多軍事常識的,這從皇甫嵩用火攻將之擊敗就可看出,饒是如此,朱俊仍然首戰大敗,這其中固有他兵少、所帶之兵大部分是臨時招募來的緣故,但亦可見他的軍事才能並非太好。

    再與南陽黃巾戰,他圍宛城百餘日,從六月到八月,三個月不能攻下宛城,最後朝廷等不及了,決定換將,要治他的罪,他因之「急擊」,斬了宛城黃巾軍之主將。雖斬黃巾軍的主將,仍未克宛城,黃巾軍又擇另一人為主將,繼續守城。朱俊用計,黃巾軍欲降。他說:「納降以勸善,討之足以懲惡」,不接受黃巾軍的投降,急攻,結果「連戰不克」,最後又用計斬繼任之黃巾主將,可是宛城仍未徹底奪下,不得不再攻之。

    黃巾亂後,董卓之亂,朱俊擊李傕、郭汜,「為傕、汜所破。俊自知不敵,留關下不敢復前」。董卓被誅後,朱俊時在中牟,徐州刺史陶謙、北海相孔融等欲以他為主,同討李傕。李傕用賈詡等人之計征他入朝,他接受了李傕之征,對陶謙等說:「且傕、汜小豎,樊稠庸兒,他遠略,又勢力相敵,變難必作。吾乘其間,大事可濟」,接受了李傕之征,去了洛陽,陶謙等人遂罷。他對李傕、樊稠的分析很有道理,然而去了洛陽後卻未能像他說的「吾乘其間,大事可濟」,而是根本就沒做成什麼事兒,最後被李傕留為人質,憤怒之下,遂發病卒。

    由以上朱俊之經歷可見,他是個有眼光、能下賭注、有決斷、也有一定軍事才能的人,是個人傑,但要說他是名將卻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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