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803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6
47 將軍何嘗真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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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貞出了吳妦屋,典韋在前帶路,來到議事的堂中,荀成正在等候。

    荀成看向荀貞的目光帶著點古怪。

    荀貞咳嗽了聲,只當未見,坐入席上,摸了摸鬍髭,問道:「繁尚可有消息?」

    「我派去趙郡的人回來了,沒能找到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人知其下落。我已派人去了潁川。」

    「杜買、李驤等近日如何?」

    「我來就是為他幾人之事而來。」

    「噢?」

    「監視杜買的人說,這兩日杜買長吁短嘆,似有心事。」

    好端端的忽有心事,難道是在為要不要叛荀貞而做思想鬥爭?掐指算來,是在上個月知道的趙然、李鵠收買杜買、李驤等人,距今已有一個月了,差不多也到趙然「收」的時候了,也許是趙然派去之人向杜買、繁譚吐露了招攬之意,故此杜買猶豫矛盾?

    荀貞把猜疑收在心中,從容說道:「繁譚呢?」

    「繁譚這兩日常與杜買爭執,監視他倆之人說,昨晚,他倆吵到大半夜。」

    「為何爭吵?」

    「他倆是在舍內爭吵的,隔著院子,聽不清楚。」

    杜買心事不寧,連著兩天與繁譚起爭執,昨晚還吵到大半夜,種種不正常的跡象不能不使人生疑。荀貞心道:「他倆是在為要不要出賣我而爭吵麼?如果是,那這兩個人既然爭吵,顯是意見不一,又不知誰是不願出賣我,誰又是想出賣我的?」

    他猜度想道:「去年春,繁譚染上傷寒,是我給延醫診治,救回了他的命,我對他有救命之恩;杜買來投我,當時我委他為中尉史,給以厚養,不算虧待他。這兩人如是為要不要叛我而爭執,那到底又是誰不想叛我,誰又是想叛我的?」

    按說對繁譚有救命之恩,不想叛他的也許是繁譚,但荀貞對繁譚、繁尚很瞭解,深知他兄弟二人皆是自私之人,去年是繁譚染上了傷寒,如換是繁尚染上傷寒,繁譚十有**也會像繁尚待他那樣,為了自保而對繁尚棄之不顧,對同產兄弟尚且能涼薄至此,況乎對荀貞?

    這麼想來,倒是杜買不會叛他的可能性大點。可杜買此人,荀貞亦素知其性,這個人功名心重,要不也不會明知以前得罪過荀貞還千里迢迢地跑來投奔荀貞,雖說荀貞當時委他為中尉史,不算虧待了,可來到魏郡後,荀貞因立足尚未穩,暫不願擢用如杜買這樣沒甚能力的人,以免得郡中惡評,所以杜買現無任職,如在此時,被趙然許之以利祿前程,杜買會不會叛他?

    沉吟良久,荀貞對這兩個人均無把握,判斷不出究竟是誰要叛他,又是誰不想叛他。

    判斷不出就暫且放下,他問荀成:「李驤、何儀如何?」

    「何儀那邊,一直沒有出現可疑的人。李驤這邊……。」荀成的面色凝重下來。

    「怎麼?」

    荀成往堂外看了眼。

    荀貞見他這般慎重,心中陡然一沉,召典韋近前,吩咐說道:「守住堂門,不許任何人接近。」

    典韋甕聲應諾,提戟虎立堂前,警覺地觀望遠近廊上、前邊院中。

    荀成往荀貞的坐席處移了點,低聲說道:「就在我剛才來前得到急報,李鵠昨天遣了一佐吏悄至繁陽,秘見李驤。」

    「李鵠遣了一個佐吏?」

    「是。」

    一直在和李驤接觸的是趙然的門客,卻怎麼忽然李鵠遣了一個佐吏去秘見李驤?

    荀貞很快猜到了原因,這可能是趙然的門客已對李驤吐露了趙然的收買之意,李驤可能也同意了,這種情況下,趙然肯定是要派得力之人去和李驤見面細談的,但趙然的得力親信郡人多識,為了免得被人發現,所以改由李鵠遣了一親信的佐吏代表趙然、李鵠去和李驤會面。

    「李驤見了麼?」

    「見了。監視李驤的人報說:李鵠派去的那個人是昨天暮時入的李驤舍門,今晨方出。」

    「日暮入舍」,也就是快入夜才去找李驤,這分明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次早方出」,一大早就走了,這也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李鵠派人去和李驤接觸已是可疑,李鵠派的這個人又如此謹慎,更加可疑,可以斷定:此人必身負秘密的使命。

    而且這個人在李驤家裡待了一個整晚,那麼李驤即使沒和他談了整整一晚,少說也得說到半夜,他們都談了些什麼?又到底是什麼「使命」,需要李鵠的這個佐吏如此謹慎?

    荀貞看了看堂外,堂外無人經過,唯見典韋持戟而立的雄偉背影。

    荀成等了片刻,見荀貞默然無語,乃又開口說道:「君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荀貞自以為御下寬仁,連吳妦這樣的婦人、仇人都能被他「感化」,而李驤等人卻竟終露出了背叛他的意思!荀貞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

    杜買和繁譚只是杜買顯得有心事、他兩人發生了爭執,還沒有他倆要叛荀貞的確實證據,但李驤卻幾乎已可肯定是要背叛了,李鵠是趙然的走狗,荀貞和趙然斗爭激烈,身為被荀貞重用之人,李驤如無叛荀貞之意,斷然不會納李鵠的使者入門,並與之密談的。

    回想李驤自投入他麾下以來的種種表現,回想自己對他的種種信用提拔,荀貞黯然神傷。

    東郡倉亭一戰,李驤被辛璦、劉鄧、典韋所擒,降荀貞。

    李驤見荀貞雄姿英發,知兵善戰,帳下文儒薈萃,猛士如雲,遂傾力效忠,亦奮發用命,每戰常獻策,臨敵不惜死,得到了許仲的賞識,被許仲薦與荀貞,荀貞遂擢用之。

    荀貞為趙郡中尉,令許仲統兵擊左須,李驤時聽命於江禽麾下。江禽見賊旗多塵揚,以為賊眾,不敢擊,李驤奮聲進言,江禽這才出擊。戰後,因為許仲的吩咐,江禽違心地把李驤之功報給了荀貞。荀貞召見李驤,李驤知荀貞名族子弟,乃以文辭相對,貌威猛而辭文雅,荀貞奇之,不以他是降賊、江禽是故舊而偏袒江禽,於是重用之,待之甚親熱,以「卿」呼之。李驤好遊俠,性本輕脫,荀貞猶記得他當時差點因被自己呼「卿」而高興得險些失態之樣。

    鉅鹿擊張飛燕,李驤為先鋒,多立功。荀貞設宴款待諸將,於席上諸人前,喚李驤至案前,親給他端酒,解劍贈之,此劍乃時任趙國相的劉衡所送,價值百金,李驤當時感激涕零。

    來到魏郡後,荀貞擢他為守繁陽丞,同時出為守丞、尉的多是荀貞的西鄉故交,如李博、高素、江鵠,荀貞這是已把他放到和高素等人一樣親信的高度了。

    往事歷歷在目,荀貞睜開眼,長嘆一聲。

    荀貞對黃巾軍的降將、降卒本就不像廣大的士子那樣充滿歧視,加上他知道天下將要大亂,求才若渴,所以但凡有點才能的人,即便是黃巾降卒,他也能給以公平的任用,他待李驤不可謂不厚了,可終究卻還是被李驤背叛了。

    荀貞心道:「李伯欽啊李伯欽,你既能拒絕趙然門客一次、兩次的獻禮,卻為何第三次不能拒絕呢?」這件事也警醒了荀貞,不管什麼事,一旦開了口子,很可能就會不可收拾,對自己要「防微杜漸」,對部屬也要「防微杜漸」,該寬仁的地方寬仁,不該寬仁的地方絕不寬仁。

    荀成說道:「李驤雖降君侯,賊性不改。我聞他昔年在鄉先學《易》,未久,棄之,改學兵法,復棄之,又學騎射槊劍,可見其人之性通脫不定,我又聞他常自詡有壯志。自詡有志而性多變,那麼他叛君侯、投趙家也不足為奇了。此一降虜耳,殺之無所惜,君侯何必感傷?」

    「彼既降,便為吾臣,焉可以降虜視之?兄昔居家素行恭慎言,奈何今在軍中反其道而行?」

    李驤叛荀貞,有荀成分析的他這個性格上的原因,也有義從諸將看不起李驤、視他為降虜的緣故,尤其是江禽與他不和之後,義從諸將裡西鄉出身的眾人對他更是排斥,時有辱他的。

    荀成雖有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嗜好,如喜好蒐集瓦當,可畢竟是出身士族,身上有士子的習氣,莫說對李驤這等降賊了,便是對許仲、江禽等人也缺少發自內心的敬重,只是因知這些人是荀貞的猛鷙爪牙、軍中虎豹,故此日常能待之以禮。對許仲、江禽待之以禮可以,對李驤這等降賊他實是輕視。

    得了荀貞的批評,荀成不以為然。

    荀貞看出來他沒有聽進去這話,說道:「你可知我為何把你放在義從裡?」

    「為掌兵權,使不旁落。」

    「寡言深沉,著有威信,兄自料之,孰與君卿?衝陣潰營,斬將奪旗,兄自料之,孰與阿鄧?豁達慷慨,機智應變,兄自料之,孰與阿褒?果敢勇武,以身率下,兄自料之,孰與陳叔至?阿韋今世虎臣、子龍忠義壯猛、夏侯蘭明知軍法、陳午堅毅明悟,比之此數人之長,兄自料之,何如?又高子繡、高甲、高丙、蘇則、蘇正等人亦各有其長,『尺有所長、人有所短』,如比經術文學,高子繡諸人固遠不如兄,然如比彼輩之所長,兄自料之,又何如?可有其長?」

    荀成啞然。

    「昔高祖問群臣何以得天下,群臣所答皆不合意,自言之:『運籌帷幄不如張良,鎮國撫民不如蕭何,戰勝攻取不如韓信,而此三人皆為吾用,故得天下』。得天下如是,決勝疆場亦如是,人各有其短,亦各有其長,為將者如能用人之長,避己之短,則千城何愁不克,百戰何愁不勝?韓信將兵,多多益善,而為高祖擒,何哉?韓信善將兵,高祖善將將。阿兄,公達不習騎射,族中能將兵者唯兄與玉郎,玉郎直率自然、天性難違,軍中我可倚之為泰山者唯兄一人耳!兄一定要勤謹寬雅,務以恩義結下,以謙退待君卿、伯禽、阿鄧、阿褒、叔至諸人,倘不從我言,如自傲慢人,矜才使氣,輕視彼輩,萬一生變,你我與公達身不在潁川,孤懸於千里之外,顧而無親、召而無黨,奈之如何?」

    荀成悚然,說道:「君侯所教,成必銘記。」

    李驤背叛固然是件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加以解決,但義從是荀貞現在和將來的立身之本,故此當發現荀成一再露出對李驤的輕視後,荀貞馬上給以指出,要求他改正對義從諸將的態度。

    當聽得荀貞那幾問時,荀成就已覺得自己對許仲等的輕視是有些錯了,等再聽到荀貞那最後一句「萬一生變,你我與公達孤遠於潁川,懸身於千里外,顧而無親、召而無黨,奈之如何」,僅僅稍微想像了一下,他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頓悟前非。

    他接受了荀貞的批評後拾起剛才的話頭,對荀貞說道:「以往我之所為是有錯處,可李驤現在將要反叛,君侯,不可有婦人之仁啊。」

    這是荀貞第一次面對部下的背叛,而且背叛他的是他挺器重的一個人,雖說他早就知道了趙然在收買李驤,可事到臨頭,最擔心的結果出現了,難免還會心情波蕩。他征戰沙場多年,歷經多戰,絕非是一個有婦人之仁的人,可誰沒感情呢?投入感情的越多,到該下決定時越會掙扎,這個掙扎倒非為該不該下決定而掙扎,而是明知必須要下決定可又有些痛心的掙扎。

    他閉目半晌,深覺自己體會到了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時的心情,儘管李驤比不了馬謖,但這是第一個背叛自己、第一個將會被自己下令殺掉的部屬。他睜開了眼,又望瞭望堂外,這次是望向天空,藍天白雲,初冬的陽光灑下大地,早過了下午最熱時,風過樹梢,吹出如哨之音。

    他痛心地想道:「李伯欽的節操難道還不如一個婦人?」對荀成說道,「等上一天,如李驤不來見我,你後天就派人去繁陽,務要選親信可靠之人,不能露出一點風聲。」

    他手書了密信一封,封好,給荀成,接著說道:「你將此信送去繁陽給監視李驤的人,告訴他,今明兩天要把李驤看好,如其離縣,可憑此信找叔業調兵,將他攔下。」

    李驤雖見了李鵠的門客,但也許他會像程嘉那樣來向荀貞匯報?如果等到明天晚上他還無有消息,那麼對他也就不必再抱什麼希望了,也就可以十成十地斷定他要背叛荀貞了。

    而至於今明兩天要看好李驤,則是防止他被趙然接入趙宅。現在的守繁陽長是宣康,他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而且也沒有聽說趙然派人去接近他,荀貞的信只要出示給他看,他必會聽從命令。

    荀成應道:「諾。」問荀貞,「杜買、繁譚呢?」

    李驤與李鵠的人接觸了,杜買、繁譚尚無確鑿證據。荀貞召典韋進來,令道:「遣人去把杜買、繁譚找來。」

    典韋應命出去,自遣人去找此二人。

    荀成問道:「君侯召他倆來作甚?在府裡動手怕不合適。」

    「我不是要在府裡殺他兩人。」

    「那是?」

    「我要當面問一問他兩人。」

    荀成心知,這必是李驤之事刺激到了荀貞,所以他才會有此一舉。

    荀成猜得不錯,確實如此。荀貞以恩義待人,對方卻以背叛報之,在神傷和痛心等情緒爆發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憤怒。

    杜買、繁譚無兵無權,荀貞把他倆召入府中,他倆也生不了亂,荀成沒必要為此勸諫荀貞,只是為謹慎起見,他對荀貞說道:「我與君侯一起當面問他二人,如何?」

    「不必,你現在就回營中去,遣人快馬送我信去繁陽。」

    這是大事,不能拖,荀成應諾,離席告辭,出了堂門,回頭望了眼獨坐堂中的荀貞,召來典韋,對他說道:「等會兒杜買、繁譚過來,你要多警惕點。」

    典韋忠心耿耿,荀貞很信任他,李驤、杜買等人之事,他是除了荀成、荀攸外唯一知道的,——他常從荀貞左右,這等事也瞞不住他。

    他點頭應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7
48 惟是小人最難養

    月票25的加更奉上。

    ——

    本因吳妦的轉意歸心、主動獻身,荀貞稍微減少了些連日的心煩,而旋即便聞李驤之事,神傷過後,痛心罷了,憤怒浮出。

    他靜坐在堂上,把配劍連劍鞘一起從腰帶裡抽出,放在案上,以手撫之。

    等了多時,杜買和繁譚來到。

    典韋守在堂門口,叫他倆解下佩劍,又親手收走了他兩人掛在大腿邊的拍髀,細細地摸了一遍他兩人的身上,確定無有暗藏之利器,方才放他二人入內。

    杜買、繁譚兩人心中有鬼,又被典韋突然這樣對待,忐忑不安,尤其是繁譚,他腿都軟了,勉強跟著杜買入到堂上,向荀貞拜倒行禮。

    荀貞待故交之人是很親近的、沒有絲毫的架子,雖說禮不可廢,如無禮則不能顯尊卑,沒有尊卑就沒有秩序,該接受的禮他也接受,但通常都是很快就讓對方起來了,然而這次,繁譚、杜買伏地了好一會兒,不聞荀貞出聲。

    兩人心知不妙。

    繁譚壯起膽子,悄悄抬起了點頭,偷眼觀瞧荀貞,見荀貞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後,若有所思地在看著他兩人,目光正好對上。

    繁譚嚇了一跳,急忙垂下眼,俯首在地,不敢亂看了。

    兩人跪拜了半晌,膝蓋都疼了,終於聽到荀貞開口說話。

    從荀貞的聲音裡聽不出好惡喜怒,但荀貞說的內容卻讓他兩人魂飛魄散。

    荀貞問道:「你二人把我賣了多少錢?」

    「噗通」一聲,卻是繁譚手腿發軟,撐不住身子,歪倒了地上,他勉強爬起來,顫聲說道:「小人愚鈍,不知君侯此話何意?」

    荀貞看了看他,不理他,問杜買:「繁卿愚鈍,……杜卿,你呢,你愚鈍麼?」

    杜買顫聲說道:「小人、小人……。」

    「你也愚鈍?」

    「不、不……。」

    「那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了?」

    「是,是。」

    「趙家許了你什麼好處?」

    杜買趴在地上,叩頭如蒜,連聲說道:「小人原本不知那人是趙家的門客,前兩天他才對小人和繁譚挑明,說只要小人和繁譚肯投到趙家,趙家必不虧待我二人。」

    「所以你就把我賣了?」

    「小人怎敢!君侯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雖然卑賤,卻也知恩義不可負,怎會負君侯?家鄉人皆知小人來投君侯,亦皆知君侯待小人恩深情重,小人如負君侯,在家鄉便再無立足處,小人又怎敢負君侯?小人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實話,小人如有負君侯之意,天誅之!天誅之!」

    如負荀貞,便會在家鄉無立足地,縱使能得來一些財貨又能怎樣?難道還能離鄉背井、永不還家?此是其一。

    杜買與許仲、江禽等皆為舊識,他深知許仲等對荀貞的忠誠,也深知許仲等的手辣,他如果出賣荀貞,不但他活不了,他在家鄉的父母妻兒兄弟族人恐怕也都活不了。此是其二。

    他這兩天一直在想這個事兒,不知想了多少回了,因此這會兒一聞得荀貞質問,驚駭惶懼之下,不假思索地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既無負我之意,緣何你這兩天長吁短嘆?」

    「君侯對小人恩重,小人不能負,趙家勢大,小人又不敢得罪,左右為難,無所適從,因長吁短嘆,有歸家之念。……君侯,小人斗膽,乞求君侯允小人歸家。」

    趙忠是宮裡的中常侍,天子呼為阿母,杜買只是一個小小的鄉野黔首,他能不背叛荀貞已是很不容易了,要讓他如程嘉那樣為了「忠義守信」而對荀貞不離不棄,卻是太難為他了,所以他有了歸還家鄉、以求脫身、遠離這是非漩渦的念頭。

    他來投奔荀貞的最初,也曾設想過美好的未來,然而這兩天他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做「貴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大事」的,甚至連「貴人」的光也不是人人都能沾的,他看清了自己,他只是個普通人,他不再幻想什麼富貴,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在家鄉和家人、親族度日,即使沒有權勢、不夠富足,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他就心滿意足了。

    只是,他已經捲入了荀貞與趙然斗爭的漩渦,就算現在想脫身,卻也是不能了。

    荀貞絕不可能把他放回潁川,給自己留下一個後患。

    荀貞對他這個請求不置可否,熟視他良久,判斷出他說的是真話。

    杜買和繁譚這兩天常起爭執,既然不是杜買要出賣自己,那就是繁譚了。荀貞提劍起身,繞過案几,來到繁譚的身邊,站定,握著劍,用劍鞘拍了幾下繁譚的後背,問杜買:「你這兩天常與繁譚起爭執,是為何故?」

    杜買答道:「小人想要歸鄉,繁譚不願,我兩人為此爭執。」

    「這麼說來,想賣我的人是繁卿了?」

    劍鞘一下下拍打在後背上就如泰山壓身、又如利刃臨體,繁譚抖成一團,尿都快嚇出來了,顫聲說道:「若無君侯,便無小人今日,小人怎會忘恩負義,出賣君侯?」

    「我剛才問卿把我賣了多少錢,卿說不知我是何意思,怎麼?現在卿還不知我是何意思?」

    繁譚不敢回答,只道:「小人絕不敢負君侯!小人絕不敢負君侯!」

    荀貞語聲轉厲,再次用劍鞘拍打繁譚的後背,喝問道:「你到趙郡投我,我念昔日之故情,留下了你,我且問你,我可有負你之處?」

    「沒有。」

    荀貞又用劍鞘拍他後背,問道:「你染上傷寒,你弟棄你不顧,是杜買來報與我知,我延醫購藥,救了你的性命,我且問你,我可有負你之處?」

    「沒、沒有。」

    荀貞又用劍鞘拍他後背,問道:「來到魏郡,我為你和杜買租賃宅院,供你居住,每月從我的月俸裡拿錢給你,供你吃用,凡你有所求,我無有不應。我且問你,我可有負你之處?」

    「……。」

    「我所以如此待你,是因為你是我的鄉人、我的故人,我念鄉故之情,故優容厚待,而你是怎麼回報我的?『斗米養恩,石米養仇』,我今方知此話之意!」荀貞抽劍出鞘,用以劍抵其後脖,喝問道,「你賣了我多少錢?」

    繁譚被荀貞接連詰問,無言以對,恐懼駭怕,早已又撐不住身子,軟倒地上,被荀貞的劍一逼,脖後生涼,寒毛倒豎,受此一逼,求勝心切,倒是把飛散的魂魄重聚到了一塊兒,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奮力往邊兒上滾開,一邊滾,一邊叫道:「饒命!饒命!君侯,就饒了小人一條賤命吧!」

    荀貞趕上去,一腳踢中他的胸口,使他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問道:「你賣了我多少錢?」

    繁譚滾動的身體被側邊兒的柱子擋住,他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逃跑,看見荀貞提劍過來,雙手在前亂舞,帶著哭腔叫道:「趙家那門客許我錢十萬。」

    荀貞聞得此言,止住了腳步。

    堂堂潁陰侯、二千石太守,在繁譚的眼裡卻竟然只值十萬錢,為了十萬錢,就把荀貞賣了。

    這樣的小人,又何必和他計較?

    其實,早在杜買、繁譚到來前,荀貞的怒火就已經下去了。他在怒火下去後靜坐沉思,把趙然收買李驤、杜買等人的事兒從頭想了一遍,發覺自己落入了被動。

    就算他可以派人殺了李驤、殺了杜買、殺了繁譚,但如果趙然再收買別的人呢?

    而且趙然正在收買李驤、杜買等人,李驤、杜買等人一被他殺掉,就像此前荀攸分析的,趙然必會猜到是他幹的,那麼就有可能在這件事大做文章,散播謠言,挑動義從驚疑,破壞他在郡中好不容易得來的名望。

    那麼,要想破解此局面,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化被動為主動。

    怎麼化被動為主動?他已有了主意。

    現在既然已經查出是繁譚出賣了他,那麼在這件事上也就沒必要再動怒、再計較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著手安排、佈置、實施他的這個主意。

    因此之故,他止住腳步,還劍入鞘,不屑地對繁譚說道:「殺了你,有辱我劍。」

    繁譚大喜,剛要沒口子地謝恩,又聽得荀貞對堂門口的典韋說道:「拖出去,坑了。」

    繁譚面如土色,伏在地上,朝荀貞爬來,試圖拽住荀貞的衣袍求饒。典韋大步入內,一把抓住他的袍帶,把他提起,轉身往外走。繁譚掙扎哭喊,卻怎能掙脫典韋之力?他哀求荀貞,荀貞懶得理會他,又哀求杜買為他求情,杜買自身難保,又哪裡還顧得上他?典韋嫌他聒噪,一巴掌將他拍得暈了過去。

    等典韋提著繁譚下去,荀貞轉問杜買:「你可知繁尚下落?」

    杜買答道:「繁尚被君侯逐走後,因其無兄弟之情誼,為趙人唾棄,沒有生計,落魄潦倒,所以找了小人與繁譚幾次,小人與繁譚惡其涼薄,均未見他,後來,就沒他的消息了。」見荀貞沉吟不語,知荀貞是在擔憂繁尚可能被會趙家找到,說道,「繁尚被君侯逐走時,傷寒尚未停息,他後來沒有消息,也許是染上了傷寒,病重而死了吧?」

    繁尚身無分文,找不來錢,潁川大概是回不去的,荀成派人去趙郡,在戲志才、邯鄲榮的協助下,把趙郡各縣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他的下落,這麼看來,還真有可能是已經死了,當然死因不一定是傷寒,也有可能是被盜賊害了,也有可能是被流民殺了。

    繁尚在趙郡可以求助的人除了荀貞,只有杜買、繁譚,聞得杜買也沒有繁尚的消息,荀貞放下了點心,不過具體到底如何,還得等荀成派去潁川的人回來才知。

    如果在潁川也找不到繁尚,那麼就可以徹底不必為此擔憂了。

    杜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荀貞,說道:「小人斗膽,求君侯放小人歸家。」

    「有你回家的時候,這陣子你先在府裡住下吧。」

    看在杜買沒有出賣他的份兒上,不論這個沒出賣是出於何種緣故,荀貞也沒興趣再為難他。

    待得典韋回來覆命,荀貞吩咐說道:「給杜卿安排一處住舍,派兩個衛士給他守門戶,無我召令,不許他出門半步。」

    典韋應諾,正要帶著杜買下去,荀貞又說道:「請君昌來。」

    找程嘉來,是為了安排部署他想到的那個化被動為主動的主意。

    典韋恭聲應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7
49 聖如仲尼也好名

    保底一更。

    ——

    這些天,李鵠常去造謁程嘉,隔三差五地就要登一次程宅的門,只是大多時「訪程不遇」。

    在收買內應這件事兒上,荀貞比趙然先著手,可進展卻不如趙然快,程嘉是荀貞親命的此事之主辦者,深以為恥,故此他加快了速度,更廣泛地和鄴縣以及魏郡內其餘諸縣的市井、閭裡之俠接觸。他忙著辦這事兒,時不時地還要出趟遠門,幾天不回來,李鵠當然不好找到他。

    李鵠知他在郡府並無任職,有時也奇怪他怎麼這麼忙,更奇怪他為何總是和市井、閭裡之俠打交道,問過他。程嘉何等人也?機智靈活,巧舌如簧。荀貞此前在傳給諸縣的農事條令中,有一條是命諸縣整治輕俠,不許縣中有游手好閒之徒,他即託辭是奉了荀貞之令,在督查各縣有沒有嚴格遵照荀貞的此條教令,幾句話便把李鵠給糊弄過去了。

    因和程嘉見面少,不得機會,所以遲遲至今,李鵠還沒能把收買程嘉的意圖挑明。

    可以想像,李鵠肯定為此很鬱悶。

    趙然為收買程嘉出了大價錢,又是給錢十萬,又是給程嘉了兩個市肆,又是寫信請託趙國相明年舉薦程嘉為孝廉,比在李驤、杜買、繁譚等人身上下的本錢大多了,可派去收買李驤、繁譚的人均已有了突破,唯獨李鵠在程嘉身上原地踏步。說程嘉最好收買的是李鵠,出馬收買程嘉的是李鵠,「辦事不利」的依舊是李鵠,趙然少不了經常把他叫去訓斥。

    就在兩三天前,程嘉興沖沖地來找荀貞匯報,說有點眉目了。

    荀貞當時問他:「有何眉目?」

    程嘉答道:「嘉近日於市井中聞人說:數年前,趙家有一門客,姓魏名光,字公佐,極得趙然信用,是趙然身邊的親近人。他在趙家待了好幾年,被趙然委以守門戶之重任,去年以於毒賊亂、擔憂家族為由,辭了趙氏,歸還鄉里,現居家中。」

    荀貞聽出了這番話的重點。

    重點有兩個:一個是這個叫魏光的人是趙然的親近人,極得趙然的信用;一個是在於毒亂時,魏光辭了守趙家門戶的重任,回家去了。第一個重點說明這個人應該知道趙家很多事情,第二個重點是他被趙然委以守門戶的重任,但在於毒起亂後他卻辭去了此任,說明這個人要麼是和趙然發生了衝突、產生了矛盾,不再被趙然信任,要麼是這個人對趙家並無忠誠之心,要不然於情於理他都不應該在賊亂這種正是需要他的時候辭別趙家,自歸鄉里。

    荀貞說道:「他家在何鄉?」

    「他不是鄴縣人,是梁期縣人,早年曾為遊俠,在梁期頗有名氣。」

    趙家為州郡勢族,其家中所養之食客來源甚雜,魏郡各縣、乃至州中各郡的人都有,因其家不是以經術入仕,而是以近幸得權,躋身不如士林,所以家中養的門客很多都是縣鄉輕俠出身。這對他們雙方而言都是好事,都可以從中得利。輕俠可以倚仗趙家的權勢橫行街市,而趙家則可以借用市井、閭裡之俠的強力,擴大他們在地方上的影響,加強他們的勢力。

    事實上,也正是因此,程嘉才從市井、閭裡之俠的身上入手,功夫不負苦心人,終於讓他找到了一個可以拉攏、收買的對象。

    「對此人有幾分把握?」

    程嘉笑道:「我前天去了趟梁期,剛見過此人。」

    「噢?」

    「雖然因為是初見,沒有與之深談,但此人確如我聽說來的一般模樣,和尋常的輕俠不同,是個好名之人。」

    荀貞接觸的輕俠很多了,如許仲、江禽等等,對輕俠們的脾性很瞭解。「輕俠」中最低級的,就像太史公所說的,是「盜跖居民間者耳」,名為俠,實為民患,高素原來在鄉中時就是這一類,欺男霸女,為百姓痛恨;比高素這類好點的,也違法亂紀,但雖尚勇卻亦重義,不算為惡鄉里,江禽、高甲等是這一種;再好一點的,重信守義,抑強扶弱,所作所為可以稱得上是「俠」了,許仲是這一類。此三類的行為雖然不同,但有兩個共同點,那就是皆以武犯禁,並且皆好名聲,只不過如許仲這樣的重視的是美名,如高素這樣的則認為威風就是名望。

    荀貞聽得程嘉此話,心道:「『和尋常輕俠不同,是個好名之人』?這麼說,應是君卿一流了?」

    像許仲這樣重視美名的輕俠是少數的,大多是江禽、高素這類的,所以聞得程嘉說「和尋常的輕俠不同」,荀貞就想到許仲這類輕俠了。

    程嘉大約是看出了他的猜測,說道:「但又與姜君昔年在鄉里時不同。」

    荀貞納悶了,問道:「怎麼不同?」

    「此人雖是市井之俠的出身,後來卻意望殊高,存懷大志。」

    「此話怎講?」

    「此人力壯,膂力過人,力能舉數百斤,年輕時仰慕前代大俠朱家、郭解的為人,因此得到了梁期輕俠的敬重,當年是梁期縣的幾個「大俠」之一。」

    「如此,這個人應是有過人之處了?」

    許仲當年只是西鄉的「大俠」之一,而魏光年紀輕輕卻就成了梁期全縣的幾個「大俠」之一,儘管他勇力過人,力能舉數百斤,但只憑勇力卻絕對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程嘉說道:「此人既慕朱家、郭解,行事遂皆效仿之,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其家本富,盡家財以結豪俠,厚施而薄望,以德報怨,因能得人敬重。」

    荀貞點了點頭,心道:「聞其行事,與君卿無異,而之所以他能為梁期大俠,君卿只得鄉里知名,蓋是『其家本富』之故也。」

    結交豪俠、揚名地方,這都是需要錢的,許仲家沒甚錢,比不了魏光。

    「你說他與君卿不同,何處不同?」

    許仲雖家本貧寒,鄉野出身,然為荀貞股肱,程嘉巴結還來不及,在言語上更是不會露出半點的輕視、不敬之意,他笑道:「我聞姜君昔年在鄉里時重義輕生,為鄉人所宗,此嘉所不及也,然姜君似於經術稍欠,如無君侯提攜,姜君昔年似亦無留名於後世之志。」

    荀貞來了興趣,說道:「魏光有留名於後世之志?」

    大凡輕俠之徒,雖重名聲,看似與士子相類,但他們與士子不同的是,他們重的只是今世之名,畢竟他們尚氣輕死,甚少會有人會去想後世之名,即便有渴求功名的,如陳午,但陳午追求的也只是富貴罷了,與留名於後世無關,魏光居然會有留名於後世之志,這就很稀罕了。

    程嘉笑道:「魏光二十多歲時,有次魏太守行春,他在道上碰見,路拜之,見太守儀仗,羨其威儀;後不久,和他齊名梁期的一個縣中大俠因為得罪了某姓豪家,被縣寺收捕治罪,身死族破,而治他的罪梁期令卻得到了縣人的美譽,孩童歌之,縣中的士族還立碑於縣,記其事蹟,以留名於後。他由是深受觸動,乃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於當世,留名於後代。」

    今世不比前漢,今世是士族的天下,輕俠之流只是底層,如朱家、郭解這樣名重天下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了,而要想出人頭地,像那個行春的太守一樣威儀無比,讓人拜服,像那個誅「大俠」的梁期令一個被縣民敬仰、傳頌後世,對他這樣的寒士來說,只能經由經術一途。

    只是可惜,魏光家不是士族,族中也沒有仕宦的長輩、族人,直到快四十歲了,他還是一事無成,只因為以往在輕俠中的聲望,縣裡為了安治地方,給了他一個亭長的職位。

    程嘉把魏光讀書、被縣中任命亭長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接著對荀貞說道:「魏光意望殊高,且本為梁期大俠,讀書養志多年,然只得亭長之任,大失所望,……。」頓了頓,阿諛地笑對荀貞說道,「如魏光者,雖存遠志,到底只是個凡夫俗子,不能和君侯相比。」

    荀貞知他這是在說自己早年當過亭長之事,笑了笑,說道:「聽你話裡意思,他沒有就任?」

    「君侯英明,他沒有就任。因為失望,知靠他自己之力是難以如志了,遂赴鄴縣,投入趙家,做了一個食客。」

    魏光怎麼著也曾是梁期「大俠」,就算折節讀書後他在梁期輕俠裡的聲望依然很高,怎可能會去屈就一個小小的斗食亭長?既然靠折節讀書這條正途不能實現願望,那麼就只能走投靠勢族豪家,以望能得其舉薦,仕宦留名之路了。

    「他既是為求仕宦留名而投趙家,又為趙然信用,想必當能如志,為何反對趙家不滿?」

    趙忠權傾天下,趙然是趙忠留在鄴縣的守家之人,就算不驚動趙忠,只憑趙然的能量,就足能夠使其出仕州郡,獲取功名,得償所願。

    程嘉說道:「趙然,庸人也,豈如君侯英明?趙然雖愛其勇力,賞賜甚厚,然以看門犬視之,從未言及薦其出仕。」

    程嘉稱荀貞英明這句話不是阿諛,是真心話。荀貞先用許仲等,到趙郡,又擢岑竦於寒門,拔陳午於斗食,最關鍵的是重用了程嘉,程嘉怎能不說荀貞有識人之明?

    荀貞笑道:「我之最英明處就是用了卿。」

    程嘉咧著嘴開心地笑,他素來詼諧,此時便裝模作樣地謙虛了兩句。

    荀貞亦笑了起來,說道:「趙然不薦魏光,魏光必然失望。」

    「君侯明見千里。魏光自負材力,積數年不得薦,灰心失望,他有二子,俱從其在趙家,一次大醉後,他對二子及朋黨言道:『我所以為趙家食客者,圖功名也,今效命多年,不得少君舉薦,蓄我如雞犬。光雖不才,亦丈夫也,惜名知恥,焉能如畜,蓄之於豪門?不能為二千石,加威於千里,復不能如故梁期令留名石碑,留傳於後代,我亦當如蘇不韋無愧於此生。」

    蘇不韋的事蹟連吳妦這樣的婦人都敬嘆,何況魏光本為遊俠,對之更是歎服。

    程嘉說道:「剛好逢上去年於毒作亂,他因以之為藉口,自辭趙家,帶著二子歸還了家鄉。」

    「如此說來,此人果然是個有志於名的。」

    「正是,我在市井裡聽說了他的故事,聽到有人提起了他自辭趙家前對其子、朋黨說的那番話,頓覺此人可用,因此前幾天去了梁期。」

    「以你度之,有幾分把握可得此人為用?」

    「人皆有所好,或好財貨,或好酒色,或好權,或好名。以嘉愚見,好財貨、酒色、權者,易得而易叛,唯好名者,能得其死用。」

    喜歡財貨、酒色、權力的人,你可以得其用,敵人也可以得其用,就像李驤、繁尚,易得之,也易叛之,但好名的人就不一樣了,名雖非實物,然足能使人為之死。

    荀貞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是個「好名」的,他深知「名」之一物的厲害,對程嘉此話甚是贊同,說道:「依卿之意,卿是有足夠的把握了?」

    「君侯門第高潔,威震州郡,居二千石,擊賊定郡,拜潁陰侯,名重朝中,乃皇甫公之故吏,得許子將之美譽,郎陵公,君侯之族祖也,太丘公,君侯之妻祖也,袁本初、何伯求,君侯之友也,交往皆國家名士,以君侯之家聲、高位、親友、資望,魏光既以經術求名不得,復

    於趙家不得,他今年過四十,還有何途可得名?長則半年,短則數月,嘉必能使此人歸君侯。」

    被程嘉這麼一誇讚,荀貞也自覺得自己「門第高潔、名重朝中」了,但他知這只是錯覺,比起普通士子,他的資本的確是雄渾得多,但天下的公族、名族多了,單只潁川一郡,與他不相上下的士子就有不少,長社鐘氏、襄城李氏、許縣陳氏、陽翟郭氏、定陵的杜氏和賈氏等等等等,這些家族哪個不是天下知名?比他資本雄渾的士子也有很多,就不說袁氏、楊氏這些天下冠族家的子弟了,就潁川的鐘繇、郭圖等人就比他強,他還在當鄉亭為斗食吏時,鐘繇就是郡功曹,郭圖就是郡上計掾了,只是趕上黃巾之亂,他現今的名聲、秩祿才得以超越了鐘繇、郭圖,但從他發家至今才只有三年,根基尚淺,萬萬是不能驕傲自滿,自以為是的。

    因為知道程嘉有招攬到魏光的把握,荀貞連日的擔憂之下,當時很是愉悅,調笑了程嘉一句:「卿言好財貨、酒色、權者,易得而易叛,唯好名者,能得其死用,不知卿所好者何也?」

    程嘉一本正經地說道:「嘉非仲尼、曾參,無聖賢之德,不好名,所好者:唯忠也。」

    「邑名勝母,曾子不入;水名盜泉,仲尼不飲。丑其名也。」孔子、曾參不喜歡勝母、盜泉的名字,不入、不飲,從這個角度看,他二人也是好名之人,是故程嘉有此一說。

    荀貞哈哈大笑。

    ……

    前幾天程嘉說時,荀貞尚不知李驤、繁尚被趙然收買到了之事,現今知道了,再回想起程嘉那天說的那些話,感觸就有了微妙的不同。

    那天,荀貞主要的感覺是喜悅,雖也希望程嘉能辦成此事,儘早地把魏光招攬過來,但迫切之情不如今日,今天,他想的是:「無論如何,不惜代價,也一定要盡快得到魏光此人。」

    他儘管想到了一個「化被動為主動」的辦法,但這個辦法使出時,最多只是搬回局面,不致再落入被動、下風,要想誅滅趙氏,還是得依照此前的想法,招攬瞭解趙家的人為己用。

    他獨坐堂上,正在尋思此事,程嘉到了。

    荀貞起身相迎,兩人落座。

    程嘉注意到荀貞神色深沉,問道:「君侯,急召我來是為何事?」

    荀貞方欲待說,堂外典韋來報,有一人求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7
50 孰謂盜跖不知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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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求見之人入到堂上。

    現在雖已入冬,然剛十月,正才初冬天氣,近些天又陽光明媚,天氣不錯,不算很冷,而這個求見荀貞之人卻臉被凍得通紅,並且臉上、衣上儘是塵土,可見定是迎風馳馬地趕了很長一段路,而且路上沒有停歇過。

    荀貞、程嘉往他臉上看了看。

    程嘉笑道:「老遷,你不在內黃待著,跑回來作甚?君侯召見你了?」

    來的人卻是守內黃丞蔡遷。

    蔡遷入到堂上,二話不說,撲通拜倒地上,連連叩首,說道:「小人死罪,小人死罪!」

    荀貞、程嘉對視一眼,兩人均猜出了他的來意。

    荀貞問道:「卿犯下了何過,口稱死罪?」

    蔡遷伏在地上不敢抬頭,惶恐地答道:「前些天,小人有次出縣巡行鄉、亭,以備盜賊,路至某亭,在亭舍裡遇到了一個投宿的人,聽其口音像是小人的同鄉,小人離家日久,每常思鄉,聞其鄉音,倍感親切,因主動與之結識,與這個人結識之後,他經常登門造訪小人,托以鄉人之辭,接連送給小人了很多禮物,小人不知有詐,亦未推辭,接受了他的禮物,並送給他了一些禮物做為回禮,還宴請了他兩次,卻不料此人竟然是趙然的門客,昨天下午他對小人說:趙然想招攬小人為用。小人聞之,當時大驚,追悔莫及,恨中了趙然的圈套!」

    蔡遷入堂前手裡提了個匣子,在堂門**給了典韋,這時他扭身回頭,請典韋把匣子拿過來,放到地上,親手將之打開,露出裡邊的一物。荀貞、程嘉傾身看去,見匣內放的是個人頭。

    蔡遷把盛著人頭的匣子高高捧起,接著跪在地上說道:「小人已將此人手刃之,取其首級在此,奉與明公。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願領責罰。」

    荀貞起身,繞過案几,下到堂上,把他扶起,說道:「趙然遣門客示好於卿,想來應是因重卿之才能,卿不願為他所用也就罷了,何必再殺了他的門客呢?」

    蔡遷倒是個老實人,實話實說,說道:「小人深恐明公會疑小人,故殺此人以表小人之心意。」

    荀貞笑了起來,說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蔡遷復又拜倒地上,叩首說道:「小人雖愚鈍,亦知趙然自恃家威,久對明公不恭,存懷有不軌之圖,小人兩次得蒙明公不殺,又被明公擢居顯位,明公對小人的這份厚恩小人沒齒難報,今生今世斷不敢再有背主負恩之舉!小人對明公的忠誠之心,天日可表,天日可表!」

    蔡遷這幾句是真話。荀貞先後兩次饒他不殺,第一次倒也罷了,當時他兵敗被擒,荀貞沒有殺他,他當時雖然很感激荀貞,但也只是感激而已,只是覺得荀貞很大度,是個可以追隨的明主,如此罷了,第二次就不同了,第二次是他主動請纓回山裡去為荀貞招徠舊部,結果卻被舊部裹挾著背叛了荀貞,這是「降而復叛」,背叛不久又被荀貞抓住,他當時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卻沒想到荀貞居然又沒殺他,又饒了他一命,不但沒殺,而且到魏郡後還重用他,讓他一個「降賊」出任大縣的守丞,這份厚恩實在讓他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所以別說來收買他的人是趙然的門客了,便是收買他的人是天子所派,他也是絕不會再負荀貞了。

    他不是不知趙家勢大,但他認為他欠了荀貞兩條命、一份厚恩,就算到最終他會因為此次的不肯背叛荀貞而把命送掉,他也只是還荀貞了一條命,還欠一條命、一份厚恩沒還,「降而復叛」一次就夠讓人羞愧的了,又怎能再有二次?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寧死也不能再負荀貞。

    荀貞再度把他扶起,說道:「我既兩次不殺卿、擢用卿,便是信任卿,我從未疑過卿之忠義節操。」看向地上匣中的人頭,——匣中的人頭神色驚恐、死不瞑目,顯是到死都沒想到蔡遷會敢殺了他。荀貞看了兩眼,吩咐典韋將之拿出去。

    蔡遷、李驤同為降將,如論受荀貞重用、信任的程度,蔡遷遠不及李驤,而在面對關鍵之抉擇時刻,蔡遷卻遠勝過李驤。

    荀貞按劍仰頭,立在堂上長嘆了一聲。

    蔡遷以為荀貞是在怪他,惶恐地又要拜倒地上。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我知卿是忠厚人,離家久了,思鄉情切,聽到鄉音,和『家鄉人』結識一下、來往來往,收些禮物、送些禮物、請兩頓飯,這都不是錯。」說著,又長嘆一聲。

    蔡遷止住了下拜之勢,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人斗膽敢問明公,緣何連番嘆氣?」

    荀貞又搖了搖頭,按劍行到堂門,望向堂外。

    蔡遷莫名其妙,不知荀貞這是為何傷感。

    程嘉離開席位,來到他的近前,說道:「老遷,明公說得對,你是忠厚之人,……可有的人卻是背主忘義之徒啊!」

    蔡遷不笨,頓時明白,心道:「我雖得明公恩用,然非是明公最親近之人,趙然既然都能想到收買我,那他肯定也會想到去收買別的人,……看明公這副感傷的樣子,再聽程嘉『有的人卻是背主忘義之徒』這句話,定是有別的人被趙然收買到、背叛了明公,……卻會是誰呢?」

    他想問,又不知該問不該問,欲言又止。

    程嘉不等他做出到底是問還是不問的決定,主動告之,說道:「趙然不但欲收買你,而且還欲收買別人,李伯欽……。」

    「李驤他?」

    「李伯欽負了君侯啊!」

    蔡遷勃然大怒,轉身面對荀貞的後背,說道:「明公待李驤情深意重,不瞞明公,小人平時常深羨之,羨李驤能得明公如此之厚恩信愛,而他卻居然背叛明公,負恩忘義,此天地難容!遷雖小人,亦不屑與此等無恩無義之輩共事明公!」他憤然說道,「小人請為明公誅殺此賊!」

    因為和李驤、何儀這些人同為「黃巾降賊」,蔡遷平時對李驤、何儀比較關注,荀貞對李驤、何儀的信用他一一看在眼裡,特別是荀貞對李驤的信愛重用,又是放心地讓他掌兵,又是拔擢陞遷他,不可謂不厚,可荀貞這麼厚待李驤,李驤卻居然反叛了荀貞,他怒不可遏。

    自第二次被荀貞饒了不殺之後,蔡遷在荀貞帳下一向是很低調的,從沒提過什麼要求,也從沒主動發表過什麼意見,通常是荀貞讓他幹什麼他就去幹什麼,荀貞麾下的諸將如西鄉舊人等等,有的看不起他,挖苦嘲笑他,他也不往心裡去,不生氣,聽過就算,這是他頭次在荀貞身邊表現出憤怒之情,也是頭次主動請求去做一件事。

    荀貞甚感欣慰,心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不臨抉擇之時,難見人之本性。」轉回身,步至蔡遷近前,伸手撩起他的美須,笑對他說道,「卿之忠義,不負卿之美須。」

    蔡遷又要下拜。

    荀貞拉住他,拍了拍他的胳臂,慢慢地收起笑容,慢慢說道:「卿之忠義我已知矣,然伯欽之事無須卿。卿在府裡住上一天,明天回內黃去吧。」

    對荀貞的命令,蔡遷從來是無條件服從,雖然怒火難抑,然聽了荀貞此話,卻亦不再多說了,恭謹應諾,倒退出堂。

    荀貞叫住他,殷殷關懷地說道:「趙家所養之劍客、死士眾多,卿今殺了趙然的門客,當防他會報復,日常起居、出入要多加戒備。」

    蔡遷感動應諾。

    等蔡遷出去,程嘉瞧著他的背影出了院門,漸漸遠去不見,說道:「李驤昔在明公帳下慷慨好言,而蔡遷則素來寡言木訥、少人注意,我常以為『遷不如驤』,而今方知,『驤不如遷』!與蔡遷的忠義相比,李驤不值一提,兩人何異天壤之別!」

    荀貞心道:「趙然收買李驤、杜買、蔡遷諸人,是壞事,也是好事。要非趙然此舉,我不會知李驤會背叛我,也不會知蔡遷會寧死亦不負我。」

    程嘉感嘆了幾句,待荀貞落座,自己也坐入席上,把話題說回了正事,問道:「君侯召我來,不知是為何事?可是為魏光之事?」

    「魏光怎麼樣了?」

    「我打算明天去市上看一看,買些禮物,後天再去一趟梁期。」

    「錢可還夠?」

    「明公十天前剛又給我了二十萬錢,足夠用了。」

    收買人是需要錢的,荀貞在錢上從不吝嗇,往往是不用程嘉來要,他主動派人送去。

    荀貞點了點頭,稍作沉吟,整理了下思路,說道:「吾今召卿來,倒不是為魏光之事。」

    「噢?那是為了何事?」

    「繁譚被趙然收買到了。」

    「啊?明公怎麼知道的?」

    「我當面親口問出來的。」

    「繁譚現在何處?」

    荀貞指了指地面,程嘉領悟了他的意思,說道:「正該如此!」

    「趙然收買繁譚、李驤、蔡遷諸人,他在暗,咱們在明,防是防不住的,因而我忖思多時,思得一計,似可變被動為主動。召卿來,就是想和卿商議商議此計。」

    「是何計也?」

    荀貞細細道來,程嘉拍手稱讚。

    兩人在堂上議了半天,將此計定下。

    ……

    等到次日,猶不見李驤親自來、或派人來求見荀貞,荀成趕來請示。

    荀貞默然了好一會兒,說道:「事既至此,也沒有什麼可多說的了,此事就由你去辦吧。」

    荀成接令。

    荀貞又道:「辦此事之前,你先去見見君昌。」

    「見程嘉?」

    「對。」

    「為何?」

    「你自去見就是。」

    荀成應諾。

    等荀成離去,荀貞行至堂門,負手遠望藍天,良久,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伯欽,我不負汝。」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7
51 無中生有兵家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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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天前,有幾個外地的同學說週五來,可今天就有來的了,都是很久沒見的好兄弟,酒是少不了的,所以先把保底的一更保證住,加更的內容週六、週日補上,童鞋們的月票可以等我把欠的這一節加更補上再投。

    ——

    這天一大早,郡主簿尚正和郡主記史陳儀急匆匆地來到太守府的曹院裡。

    曹院名為院,其實不止一個院,準確點說,應該叫「曹區」。

    曹區外邊有大門,進入門內,一條筆直的石板路,在路的兩邊分列著各曹的辦事之院。相比縣寺的「曹區」,太守府裡的「曹區」要大得多,而且各曹的分佈也和縣寺各曹的分佈有不小的差別,一些初到太守府辦事的縣寺吏員往往會找不到他要去的那個具體的曹是在哪裡。

    尚正、陳儀均是郡吏,卻是不必擔憂這個問題。

    此時,各曹的吏員均已上值。

    見他二人來到,在外邊路上的忙下拜行禮、為之讓道,在路邊各曹院子裡的,有與他二人相熟的吏員想出來打個招呼,然卻尚未出得院子,他兩人就已匆匆忙忙地從院前過去了。

    陳儀年輕,今年才二十四年,又是剛入仕郡府不久,平時在「威儀」上可能不太注意,尚正今年四十多歲了,久在郡府,而且素來「清節直道」,是個純儒,在言行舉止上素來是很講究的,極少有像現在這樣步履匆忙、不顧儀表的時候,與他相熟的吏員們皆不覺驚訝。

    陳、尚路過之處,各曹的院門口陸續聚集了不少郡吏,或竊竊私語,或看著他們去的方向。

    很多人意識到:郡裡也許發生大事了。

    陳儀、尚正目不斜視,對郡吏們的注目和私語絲毫無感,幾乎是一路小跑地直奔入了郡賊曹的院中。

    進到曹內,陳儀搶上兩步,大聲問道:「欒曹掾何在?」

    郡賊曹是郡府的一個重要職門,平時很忙,這會兒雖還是早上,各個曹室裡已有一些地方各縣的吏員在了,有的在匯報本縣某案的偵破結果,有的在上呈提交某個請示。

    曹院的門邊有幾個塾室,這幾個塾室是用之以專供來郡曹裡辦事的各縣吏員們靜坐等候傳召的地方,塾室內也坐了好幾個人。

    郡府諸曹乃辦公之所,不得大聲喧嘩,忽然聞得陳儀這麼大聲地說話,無論是曹室裡的郡縣吏員、抑或塾室內的郡縣吏員,無不回首、抬頭瞻望。

    陳儀前不久才被荀貞擢為主記史,升職後還沒跟荀貞下過縣,諸縣吏員裡認識他的人不多,有的便交頭接耳,說道:「此誰人也?是哪個縣的?進門就呼欒曹掾?」

    主記史是長吏的親近吏,地位不低,但品秩不高,斗食而已,沒有印綬可佩。一個年輕的「斗食小吏」進門就大呼尋找郡賊曹的曹掾,確實令人驚奇。

    縣吏裡認識陳儀的寥寥無幾,認識尚正的不少,有人說道:「後邊那位不是府君的主簿尚君麼?」

    「尚君來找欒曹掾,不知是為何事?」

    「看他來得匆忙,似有急事。」

    陳儀、尚正在院中稍等了會兒,欒固從一個曹室裡出來,親上前去,把他兩人迎入室內。這個曹室裡本來還有兩個人在,尚正、陳儀進去之後,這兩個人隨即從室中出了來。

    有膽子大、好奇心重的湊上前去問道:「尚主簿來找欒曹掾是為何事?」

    這兩人都一臉的莫名其妙,回答說道:「主簿方入室內,即令我二人出來了。」

    聽得此話,院中的吏員們越發確定,郡中必是發生了大事,只是,到底是什麼大事?

    沒多久,尚正、何儀、欒固三人從室內出來。

    欒固立在門前,捧著一卷竹簡,對尚正、何儀說道:「尚公、何君,請告訴府君,固現在就去辦此事!」

    尚正囑咐說道:「事關緊要,萬不可大意。」

    欒固慨然應道:「諾。」

    尚正點了點頭,顧視了下院中遠處圍觀的諸吏,對欒固說道:「王功曹捧府君檄令,已去了縣外營中,欒掾無須擔憂其它,只管把府君交代的此事辦好就是!時間緊迫,你不必送我了,現在就召人去辦,我和陳君回去向府君繳令。」

    欒固應道:「是。」

    尚正、陳儀轉身按劍,大步離去。

    幾個郡賊曹的吏員早就好奇得不得了,好容易等尚正、陳儀離開,按捺不住,連忙湊到欒固身邊,一人問道:「府君傳下了什麼檄令?命君去辦何事?」

    「昨夜,守繁陽丞李驤被刺宅中。」

    諸吏聞言,盡皆吃驚,一人問道:「被刺宅中?死了麼?」

    「死了。」

    「刺客是誰?可抓住了麼?」

    「守繁陽長宣康飛書急報,說在李驤被刺前兩日,郡丞李鵠曾派一佐吏去與他相見,李驤與此佐吏發生了爭執,這個佐吏當時威脅李驤,說:如不答應郡丞的要求,那麼李驤的死期就在眼前。」

    諸吏面面相覷,一人說道:「是李丞派的刺客?」

    「行刺李驤的便是李鵠派去與他相見的那個佐吏,已被抓獲。」

    諸吏無不駭然色變,郡丞派人行刺縣裡的守丞,這太讓人震驚了。

    欒固舉起手中的竹簡,目光凌厲地環顧諸吏,大聲說道:「府君檄令已下:命我曹立刻捕拿李鵠!諸君請聽令……。」

    諸吏強壓下內心的震驚,下揖應道:「下吏等在。」

    「即刻點齊吏卒,出府,捕拿李鵠!」

    「諾。」

    ……

    尚正、何儀回到堂上,向荀貞繳令。

    荀貞問道:「欒曹掾可已接令?」

    「已接令!」

    「好,再將此檄送去給霍曹掾。」荀貞從案上拿起另一卷檄令,交給尚正。

    尚正、何儀應道:「諾。」

    看著尚正、何儀捧令出去,侍坐堂下的程嘉轉過臉,笑對荀貞說道:「果如君侯所料,欒固毫無推脫地就接下了捕拿李鵠的檄令,君侯所謀之事已成了六分了。只等霍衡再接下君侯的檄令,大事便可成也。」

    荀貞微微一笑,沒有答話,目望堂外。

    李驤與李鵠的佐吏起了爭執、李鵠的佐吏威脅李驤並行刺殺了他,這兩件事都是荀貞捏造的,此亦正是荀貞「化被動為主動」之計。

    要想化被動為主動,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反擊」,而且這個「反擊」還要凌厲,一下就要打中趙然的要害,讓他再顧不上去找荀貞的麻煩。

    而要想達到這個效果,「誣陷李鵠殺了李驤」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李鵠是趙然在郡中的得力走狗,在趙然、李鵠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把李鵠抓住,必能使趙然震驚失措,從而化被動為主動。

    並且,還不止這一個好處。

    李驤死後,趙然定會生疑,會判斷出這是荀貞派人幹的,很可能會藉機生事,由此來攻擊荀貞,現在,荀貞說是李鵠派人殺了李驤,一下就把矛盾的焦點轉到李鵠身上去了,可以避免掉被趙然趁機攻擊的麻煩,此是好處之二。

    最關鍵的是,把李驤被刺這件事栽贓到李鵠的頭上,說出去,雖然會令人吃驚,但細想之下,卻也不會使人懷疑。

    李驤是荀貞的親信,李鵠是趙然的親信,荀貞和趙然有激烈的矛盾,李鵠派人去收買李驤,因為收買不成,害怕被荀貞知曉,所以威脅李驤,最後乾脆殺了他,這是完全說得通的。

    在這整件事裡,只要把一個關鍵點掌握住、辦好,就能把此事辦成鐵案。

    這個關鍵點不是李鵠,也不是李驤,而是李鵠派去見李驤的那個佐吏。

    這個佐吏早在荀成派人去刺殺李驤的前一晚,就已被程嘉帶人秘密抓捕,——之所以這麼早抓捕他,卻是為了配合「李驤被刺死」的時間,這個佐吏在鄴縣,李驤在繁陽,不在一個縣,如果不把這個佐吏提早抓住,他是會有不在場證據的。

    說實話,荀貞在此之前本還有兩個擔憂,一個是欒固,一個霍衡。

    雖然他在程嘉面前表現得很自信,說欒固、霍衡必不會違抗他的命令,但欒固、霍衡畢竟投到他手下的時間尚短,儘管說根據平時的判斷,這兩個人和陳儀、尚正一樣都痛恨閹宦及其家族,可李鵠到底是郡丞,六百石的朝廷命卿,用李鵠的話說「位比朝中下大夫」,品秩、地位遠高於欒固、霍衡,乃是「一郡之副」,欒固敢不敢去抓捕他,霍衡敢不敢審他,這都是說不好的。

    得了尚正、何儀的回令,聽到欒固沒有絲毫的猶豫即接受了自己的檄令,荀貞暗中鬆了口氣。

    只要欒固肯接令,霍衡那邊就好說了,哪怕霍衡不肯接令,荀貞也可以從郡決曹裡邊再選別人去審李鵠,或者索性親自審問李鵠。

    為了防備欒固不肯接令,他本來還安排了一個後手,那就是由鄴縣令帶人配合典韋去捕拿李鵠,現如今既然欒固接令了,也就不必再派鄴縣令和典韋去了。

    他望了會兒堂外,轉回目光,問程嘉:「那個『行刺』李驤的佐吏,你可安排好了麼?」

    「君侯請放心,萬無一失。」

    「噢?」

    「我門下有兩個門客極擅訊問、拷掠,至多到中午,必定能得到這個佐吏的口供。」

    「好。」

    只要能把這個佐吏「是受李鵠之令刺死了李驤」的口供拿到手,加上荀成派去行刺李驤之人用的就是這個佐吏的佩劍,「凶器」也吻合,再加上鄴縣門卒「目睹」到他在李驤遇刺的頭天傍晚出了鄴縣,而繁陽縣的門卒則在次日、也就是李驤遇刺的當天中午又「目睹」到了他入城,以及李驤宅中兩個「目擊者」的作證,這件案子就是鐵案了。

    不多時,尚正、陳儀又來回報:「霍曹掾接下了府君的檄令。」

    荀貞聞之,面沉如水,心中大喜,心道:「欒固、霍衡此二人可以放心地大用了!」

    實事求是地講,捕拿、審問李鵠這件事,即便沒有欒固、霍衡,荀貞也能將之辦妥,他完全可以不通過郡府的賊曹、決曹,改由許仲、荀成等去親辦此事,之所以傳檄令給此二人,一是為能在「程序上」更合法一點,二也是為了試探此二人可否值得信任,是為給將來下一步的「誅趙」做個熱身,如果他兩人能夠毫不猶豫地接受命令,去捕拿李鵠,那麼在誅趙上就能信用他兩人了,——李鵠是「朝廷命卿」、「一郡之副」、趙然的心腹爪牙,他兩人如果敢捕拿李鵠,那麼他兩人就也敢捕拿趙然。

    荀貞吩咐說道:「二卿辛苦,……李鵠被拿,趙然或會生事,煩請二卿再去看看趙家可有何異動?」

    尚正、陳儀應諾,離堂下階,又大步離去。

    程嘉說道:「李鵠是趙然的得力走狗,今他突然被拿,以君侯料來,趙然會有何反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7
52 圍魏救趙亂其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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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鵠突然被拿,趙然會有何反應?

    其實荀貞已經與程嘉討論過這個問題了。

    首先,趙然肯定會救李鵠。

    其次,怎麼救?

    這要放在以前,如果是荀貞初到魏郡時,趙然可能會指使他在郡縣的爪牙們上書荀貞,向荀貞施壓,可現今他在郡府裡的爪牙多已被荀貞驅逐,因為梁期令被逐一事,他在各縣的爪牙現在也不敢和荀貞明著幹,也就是說,指望郡中的「親趙力量」來解救李鵠已是不可能的了。

    那麼,趙然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

    一個是飛書京師,求趙忠出手幫忙。

    一個是飛書州府,叫州裡幫忙。

    以荀貞度之,趙然應該是會先選擇後者,如後者不成再選擇前者。

    這卻是因為:

    趙然是趙忠留在鄴縣看家守院的人,如果因為「一點小事」他就向趙忠求救,這會顯得他很無能,——趙忠是什麼人?天子呼為阿母、當朝權宦,平時來往打交道的都是朝中公卿、州郡長吏,李鵠在魏郡的品秩不低,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個六百石的郡丞罷了,郡丞這個職位是很雞肋的,說是一郡之副,但如碰上強勢的太守,那就形同虛設,一點實權都沒有,甚至連個大縣的縣令都不如,在趙忠眼裡,李鵠這點事兒真不折不扣的是件「小事」,此其一。

    其二,而且京師離鄴縣雖不遠,然亦不近,有上千里地,來回兩千里,路上走得再快也得十幾天,稍微一耽擱,一個月就過去了,時間耽擱的越長,變數就會越大,如果在此期間,荀貞拿到了李鵠的「口供」,然後把李鵠給咔嚓了,把此案辦成了鐵案,那趙然就算求到了趙忠出手也為時已晚,——李鵠是郡丞,荀貞不能擅殺,但本朝以來,死在獄中的吏員還少麼?貴如三公都有因為拷掠而死在獄中的,況乎一個小小的郡丞?死了也就死了,沒人給他喊冤。

    綜合以上兩點,荀貞斷定,趙然肯定會先選擇飛書州府,叫州裡幫忙解救李鵠。

    州裡現在的刺史是誰?王芬,黨人的「八廚」之一。莫說王芬和李鵠沒有交情,王芬就算和李鵠有交情,趙然求他幫忙的事兒他也肯定不會幫。這麼一來,趙然最多也就是找幾個趙家在州裡的爪牙如州從事之流來向荀貞施壓。

    州從事這個吏職,品秩不是很高,也就是百石而已,但在州中的實際權力不小。

    一則,州刺史監州部,但一個州的郡國、縣道很多,州刺史一個人是管不過來的,實際上具體負責監督州內各郡國和縣道的長吏、命卿以及豪強等是否有不法事的就是州從事,一個州從事可能負責監督一個郡國或者兩個郡國,他們負責監督的郡國裡的一切監督事宜都是由他們去辦的,他們發現之後再上報給州刺史,這就等同是州刺史的一個化身,所以秩雖只百石,其權卻足以威臨郡國守相;二來,州從事通常是由州中名士擔任,如荀爽、孔融分別被豫州刺史王允闢為豫州的別駕、治中從事,他兩人都是海內名士,聲望很高,如果說一句話,底下的郡國守相、縣令長不肯聽從,那就可能會損害到這些郡國守相、縣令長在士林裡的聲譽。

    有實際上的權力,又掌握了「士林的輿論」,州從事在州中的權力、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打個比方,如果說是荀爽或者孔融為了某件事而去「請託」豫州的一個郡太守,那這個郡太守恐怕是絕對不會拒絕他倆的請求的。

    但是,州從事在州裡的權力雖然大、地位雖然高,如果趙然請某個州從事來向荀貞施壓,荀貞對此卻是一點兒也不擔心的。只要他能把李鵠這個案子辦成「鐵案」,不留把柄給人,州從事的權力再大,又奈他何?李鵠是趙家的爪牙,趙家是閹宦之家,荀貞捕拿也好、除掉也罷,收拾李鵠就等於是在收拾趙家,他不理會州從事的請託,這件事傳出去後,不僅不會損害他的聲譽,反會增加他在士林的美名。

    荀貞已經決定,直等把李鵠「捕拿歸案」,他便馬上交代功曹王淙和主簿尚正,從今天起,州裡如果有人來求見他但是卻沒有州刺史王芬的檄文的,他一概不見。

    州裡的人好打發,但話說回來,如果趙然從州裡請的人無功而返,那麼可以想像,趙然肯定會轉而不得不選擇第一個辦法,也即飛書京師,向趙忠求援了。

    荀貞仔仔細細地考慮過了:趙然遣人去州裡找人,他找到的人再從州裡來到鄴縣,這需要時間,荀貞再閉門杜客、不見這個人,又可以拖延幾天,直到趙然無計可施,不得不向趙忠求援,再等趙忠派的人來到鄴縣,前前後後這些時間加到一塊兒,少說也得兩個月,有此兩個月在手,足夠把李鵠的嘴撬開,將此案辦成「鐵案」了。

    就像前邊所說的,只要能把此案辦成「鐵案」,那便是趙忠插手又能如何?

    案子是「鐵案」、「證據確鑿」,就算趙忠、趙然再惱怒含恨,他們也沒有辦法。最多,他們會更恨荀貞一點,可手中如無荀貞的把柄、如果沒有合適的機會,他們卻也是不能把荀貞拉下馬的,——要知,就算趙忠因為含恨而想「誣陷」荀貞,至少他也得「空穴來風」,得有點說得過去的依據,不能憑空捏造,也就是說,也得碰上個合適的機會才行,畢竟荀貞現如今在朝中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不是說誣陷就能誣陷的,毫無依據的誣陷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是十月前,考慮到由「守」轉正,荀貞可能還會斟酌再三,可現在審配已經去京師上計了,荀貞從上任以來的所有功績、政績,朝廷很快就會知道了,他的這個「守魏郡太守」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等到明年二月時就必能轉為「真太守」的了,那他現在又何必再擔憂趙忠?

    況且,再進一步說,反正荀貞和趙家已經是對頭了,而且荀貞也已經做出「誅趙」的決定了,那麼不給趙忠、趙然面子,管他們多怨恨他,也都無所謂了。

    荀貞心道:「被『李鵠被捕』這件事一鬧,至少幾個月半年之內,趙然是沒功夫再來找我的麻煩了,有了這幾個月、半年的時間在手,君昌無論如何也是能把魏光或別的人收買成了吧。」

    只要能把魏光或別的知道趙家底細的人收買到手,那主動權就全在荀貞手上了。

    一邊是荀貞盡知趙家的隱秘、不法之事,一邊是趙家茫然無知,再加上經過此次「捕拿李鵠」的這個「小演習」,已經可以確定欒固等人可用,那麼荀貞想什麼時候動手誅趙就可以什麼時候動手誅趙,他想什麼時候發動就可以什麼時候發動了。

    荀貞的這番考慮可以說是萬全之策,政治上的鬥爭和兵家之道也是暗通的,歸根結底兩個字:主動。誰能抓住主動權,誰就將會成為勝利者。

    只是,有件事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去捕拿李鵠的欒固遣人來報:李鵠聚佐吏、門客十餘人,負隅頑抗,持械拒捕。

    ……

    李鵠好些天沒進過郡府的門了,荀貞把他晾到一邊,不理他,不給他任何實權,他每天無事可做,要麼去趙然家廝混一天,要麼飲酒通宵,昨晚他就喝了一夜的酒。

    大早上的,他還沒睡起,兩個門客衝入他的寢室,氣急敗壞地把他叫醒,說道:「郡賊曹掾欒固帶了二三十個吏卒,捧著府君的檄令來捕君下獄!」

    一句話就把李鵠的瞌睡都趕跑了,他先是楞了一愣,問道:「以何罪捕我?」

    門客答道:「守繁陽丞李驤遇刺身亡,欒固說是行刺的刺客是君派去的。」

    李鵠登時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從床上挑起,顧不上穿衣,只穿著褻衣,搶到牆邊,一把抓下掛在牆上的佩劍,一疊聲催促令道:「李驤必是被豫州兒殺掉的,他想以此誣我,快去找少君!向少君求助!」

    趙然雖然在郡中沒有任職,但他養的門客、死士甚多,只要他能及時帶人趕來,只憑欒固帶的那二三十人是絕對抓不走李鵠的,而只要欒固抓不走李鵠,李鵠只要能躲入趙家,荀貞亦將會是無可奈何了。以李鵠料來,荀貞總不會有帶吏卒攻打趙家的膽子。

    姑且不說李鵠的估料對不對,但如果真被他通知了趙然,趙然如果真帶人來搶他了,那事情還真會有點麻煩。

    門客說道:「欒固把大門堵死了,出不去!」

    「翻牆出去!」

    這兩個門客應諾,一個跟著李鵠奔出屋門,組織人手負隅頑抗,阻擋欒固入內,一個奔入後院,想翻牆出去,然而剛一露頭,卻就看到後院牆外站的也有吏卒,四五個吏卒持弓弩而立,這個門客不敢冒險強行闖出,從牆上溜下,又奔到側院的牆下,側院是和別家的宅院相鄰的,他翻上牆看去,見這牆外亦有數個吏卒正虎視眈眈地守衛著。

    這個門客無法,只得又轉到前院,去找李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59
53 只知太守不知君

    保底一更。

    接著碼字,寫欠的那兩節,明天應能補上。

    ——

    李家宅外,欒固拄劍而立。

    守在李宅後院、側院牆後的吏卒先後來報:「李家奴攀牆上垣、探頭縮腦,似有馳出求救之意。」

    李鵠能向誰求救?只能是趙然。

    欒固顧盼遠近,見李宅兩邊的院落裡有不少人或登高俯瞰、或出門觀望,心道:「李鵠乃趙然走狗,如被趙然知曉我來捕他,趙然必會帶人來救,到得那時,事將難辦矣!」

    他當機立斷,不再等荀貞的回令,厲聲令道:「再去叫門!如仍不開門,便強攻進去。」

    一個大嗓門的吏卒站到宅門外邊,向內大喊了兩遍,宅門仍然沒有打開。

    一個聲音從門內傳來:「我乃朝廷命卿,位比下大夫,宅外何人也?敢來捕我?」

    說話之人是李鵠。

    欒固示意吏卒回話:「郡賊曹掾欒固奉府君檄令捕拿李鵠。」

    李鵠已知欒固把他的宅子四面齊圍了,沒辦法去向趙然求救,在門內氣急敗壞地質問道:「我有何罪?」

    在宅門外答話的吏卒回頭看了看欒固,欒固點了點頭,這吏卒大聲說道:「守繁陽丞李驤昨夜遇刺身亡,刺客已被抓住,供認是受李鵠指使!」

    李鵠是萬萬沒有想到荀貞居然有誣陷朝廷六百石吏的膽子,氣到極點,破口大罵,叫罵道:「豫州兒誣我!我乃朝廷六百石命卿、一郡之丞,豈會遣人刺殺李驤?」威脅門外的吏卒們,「汝等當知我與趙家少君乃是至交,汝等若是聽從豫州兒的亂命,捕拿我,助紂為虐,早晚難逃刑獄之苦!」

    門外的吏卒們知道李鵠和趙然走得很近,本來來捕拿他都是帶著幾分驚疑的,只是職責在身,不得不跟著欒固來而已,此時聽得李鵠的叫罵威脅,大多面現出了猶豫之色。

    欒固夷然不懼,冷笑了一聲,大聲說道:「我只知太守,不知趙家少君是誰!」提劍在手,拔劍出鞘,指向宅門,令道,「打進去!」

    ……

    太守府內。

    荀貞聽完欒固派來的這人說「李鵠聚佐吏、門客十餘人,負隅頑抗,持械拒捕」,心道:「欒固奉我檄令去捕拿李鵠,李鵠是郡丞,這件事肯定很快就會傳遍縣中,也許再過不了多久趙然就會知曉了,趙家劍客、死士眾多,如被趙然知曉,或將棘手,此事萬不能拖延,必須在趙然反應過來之前把李鵠拿下!」

    想到此處,他從容不迫地令道:「傳我檄令:殺人者死,拒捕罪上加罪,著令欒固攻入李宅。」

    這來報訊之人應諾,匆忙忙行了一禮,轉身就往堂外去,荀貞叫住他,把典韋召進來,令道:「阿韋,卿即刻帶五十甲士趕去李宅外,與欒卿會合,助他一臂之力。」

    典韋應諾,召齊人手,和這個來報訊的人齊出府門,趕往李家去了。

    程嘉嘿然,說道:「卻沒想到,這李鵠竟然還有點膽子,居然敢聚眾持械拒捕!」

    荀貞召了一個侍衛進來,令道:「馬上去縣外營中,傳我軍令,命君卿、仲仁等做好入城準備,令玉郎立刻帶騎士入城。」

    這侍衛凜然應諾。

    對「李鵠可能會拒捕、可能會引得趙家插手」這件事,荀貞是早有準備的,早在他遣尚正、陳儀去給欒固傳令之前,他就已先遣了王淙去縣外營中傳軍令,叫許仲、荀成提高警備了。

    望著這個接令的侍衛飛奔出院,趕去縣外營中傳令,荀貞表面上鎮定自如,心中卻暗自想道:「區區一李鵠尚敢拒捕,何況趙家!李鵠的門客不多,加上他的親信佐吏,能用之人不過十餘,趙家養的死士、劍客卻是甚多,來日誅趙之時,需得先將虎賁甲士調入城中。」

    ……

    李鵠能用之人只有十餘,又是倉促之間,沒有預備,完全不是欒固的對手,荀貞叫欒固強攻的命令還沒送到欒固的手上,李家宅門已被攻破了。

    李鵠既然猜出了荀貞的用意,知道了荀貞為何來捕他,自然知道如果落到荀貞的手中,那他就萬劫不復了。俗話說「狗急跳牆」,狗急了還跳牆,況且是人?眼睜睜看著宅門被攻破,眼睜睜看著身前的門客、佐吏一個個或中箭倒地、或被衝在最前的欒固手刃,李鵠如顛似瘋。

    他沒有功夫換穿衣服,直到現在還只是穿了一件褻衣,髮髻也沒有扎,頭髮散落臉邊,手裡攥著劍柄,在面前亂舞,一步步地向後退,直到腳後跟碰住前院正堂的台階,摔倒地上。

    他很快從地上爬起,顧不得褻衣上沾了泥土,也顧不得跌倒上時蹭傷了肘臂,挺劍指著一步步逼近過來的欒固等人,色厲內荏地叫道:「汝等當知我與趙家少君乃是莫逆之交,豫州兒雖然是魏郡太守,可趙家少君的族兄趙公卻乃是當朝常侍!趙公一句話,別說一個小小的魏郡太守,便是十個郡太守,便是三公九卿也活不成!汝輩若是不怕死,就來捕我!」

    他手下持械頑抗的那十幾個佐吏、門客大半死傷在地,院中血污狼藉,剩下兩三個沒死沒傷的也被欒固帶的人生擒抓住了,轉眼間,他卻是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個。

    他威脅人的話辭也許能威脅住別人,卻是威脅不住欒固。

    欒固壓根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兒,左耳進、右耳出,盯著他,提著劍,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他沒近一步,就好像一柄重錘擊在李鵠的心上,李鵠見威脅不起作用,轉而利誘,說道:「欒卿、欒卿,不,……欒君,你聽我說,你知道的,我與趙家少君真是生死之交,你今天放了我,不要抓我,別把我帶給豫州兒,放我去找趙家少君,我必報君之大恩!我會請趙家少君保舉你,舉薦你為魏郡孝廉,舉薦你入仕州郡,不,舉薦你入仕朝中!我一定報你的大恩!」

    欒固笑了起來。

    李鵠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說道:「欒君,你相信我,我言出必行!你今天如放了我,君之厚恩,我必報之!」

    欒固停下了腳步,似乎心動了,他對李鵠說道:「我放了君也行,但如果府君責怪下來?」

    「有趙家少君在,豫州兒能拿君怎樣?你相信我,我一定會……。」

    「我跟著你一起去見趙家少君。」

    李鵠大喜過望,連聲應道:「好,好!」

    「你把劍收起來吧。」

    李鵠遲疑了下,看著欒固先把劍收了起來,又看著包圍著他的那些吏卒也紛紛把刀劍弩弓收了起來,這才放下心,丟下了手中的劍,深深下揖,對欒固說道:「欒君,君今放我……。」

    他話未說完,只覺眼前黑影一閃,驚覺之後趕緊抬頭,身子尚未站直,已被人撲倒在地。

    撲倒他的正是欒固。

    欒固身高八尺餘,體格健壯,李鵠的個子才七尺出頭,和欒固一比,他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他被欒固牢牢地壓在地上。欒固一手按著他,另一手還有餘暇把他剛才丟到地上的劍撿了起來,橫劍斜放,把劍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這會兒還是早上,天本就冷,李鵠又穿得少,方才保命之刻,熱血沖頭,不覺得冷,這會兒被劍刃在脖子上一逼,遍體生寒,他魂飛魄散,哀聲說道:「欒君、欒君,你我不是說好了麼?你把我放了,你跟我一起去見趙家少君,你想要什麼,我就讓趙家少君答應你什麼!」

    「呸!」欒固啐了他一口,罵道,「『趙家少君』何人也?敢問可是本郡二千石?」

    「不是,趙家少君是……。」

    「敢問可是朝中公卿?」

    「不是,趙家少君是……。」

    「既然都不是,『趙家少君』何能舉我為魏郡孝廉?」

    「趙家少君的族兄是當朝常侍趙公!欒君,我不欺你,他真能舉你為本郡孝廉!你知道程嘉……。」李鵠保命心切,已經顧不上為「趙然收買荀貞手下」這件事保密了,就想把趙然許給程嘉了一個「孝廉郎」的事情說出。

    欒固是個機靈的人,他雖然不知道「趙然許給程嘉了一個孝廉郎」之事,但只聽李鵠說了半句,就猜出他後邊的必不是什麼好話,肯定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的,握著劍柄的手高高舉起,狠狠打在了李鵠的臉上,罵道:「郡舉孝廉,此乃國家選士之途,『趙家少君』何人也?你又是何人也?竟敢妄言可保舉我為孝廉!便不說你遣人行刺守繁陽丞李驤,只你這一條干預選士、請託賄賂,便足夠捕你下獄了!」

    為防止李鵠不顧輕重地「胡言亂語」,欒固每罵一句,就握著劍柄打他的臉一下,幾句話罵完,李鵠已經被打得臉頰紅腫、嘴角流血。

    荀貞是李鵠現在最怕見到、也是最不想見到的人,他寧肯被欒固打,也不願就這麼被帶走,他嗚嗚啦啦地還試圖說些什麼,想要繼續哀求欒固、欒固一把抓住他褻衣的下身,用劍尖刺裂了個口子,撕掉了一大塊兒,揉成一團,塞到了他的嘴裡,命左右:「綁了!」

    左右吏卒一擁而上,把李鵠綁上,為免他把嘴裡的衣團吐出,在他嘴上也綁了一道。

    捆好之後,兩個吏卒把他提起。

    一個老成點的郡吏來到欒固身邊,低聲請示道:「李鵠雖然犯了死罪,畢竟是朝廷命卿、本郡郡丞,欒掾,是不是給他留點體面?」

    欒固瞧了李鵠眼,只見李鵠披頭散髮,一邊的臉頰腫起老高,順著嘴角淌血,衣上、身上儘是塵土,髒兮兮的,這些倒也都罷了,最可笑的是他褻衣的下身被欒固給拽爛了,前面露出了一截毛茸茸的大腿,後邊露出了半拉屁股,看起來確實很不體面。

    「要體面,就別觸法,就別觸犯府君。」

    「是,是,……這幾個人怎麼辦?」這個老成點的郡吏指了指地上的那些死傷和那幾個被擒之人。

    「全部帶走。」

    「是。」

    欒固大步在前,出了李宅。

    先前他們包圍李宅時已經驚動了周圍左近的鄰家,這會兒攻破了李家宅門,殺了好幾個人,更是把周圍全都給驚動了,不少人聚在遠近的街上向這裡探望。

    欒固威風凜凜地立在李宅門口,顧望了下左右遠近,言簡意賅地令道:「回府繳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07
54 膽大妄為豫州兒

    這是昨天的保底一更。

    ——

    在回太守府的路上,欒固碰上了典韋等人。

    有了典韋等人的加入,莫說趙然還不知此事,便是已知此事也沒有用了。

    最先給趙然報訊的是李鵠的一個鄰居。

    李鵠是郡丞,郡裡給他提供的有住舍,但他嫌住舍小,不肯住,現在經常住的這個宅院是他自租的,所謂「物以類聚」,能和他當鄰居的自大多與趙然走得比較近,因此在看到欒固奉令前來捕拿李鵠後,便先後有好幾個附近鄰舍的人急忙忙去給趙然送訊。

    和李鵠一樣,趙然也沒睡起,也是在床上得知的這個「荀貞捕拿李鵠」的消息。

    與李鵠在得知消息之初的發呆、震驚不同,趙然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說道:「豫州兒遣欒固捕拿李丞?」

    「是啊,是啊。」

    「你是沒睡醒麼?」

    「啊?」

    「李丞乃吾郡之丞,朝廷六百石命卿,豫州兒怎會有這個膽子?」

    「此是我親眼所見!」

    「你親眼所見?」

    「是啊,是啊。」

    「欒固現在何處?」

    「我來時,他剛帶吏卒攻入了李丞宅子。」

    對話到此處,趙然的反應開始和李鵠一樣了,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大為吃驚,他傾起身子,問道:「豫州兒因為何罪捕拿李丞?」

    「說是李丞遣人刺死了守繁陽丞李驤。」

    趙然聞言,頓時勃然大怒,他一把掀開錦被,用力拍打床板,怒道:「豫州兒竟敢如此!」

    趙然不是一人獨眠的,床上有兩個陪睡的美婢,錦被一被掀開,這兩個美婢**的身體便露了些出來,儘管隔著帳幔,可也隱約能從外看到,來報訊的這人是跪拜在帳幔外的,此時不敢多看,連忙把頭伏了下去。

    趙然暴怒之下,對此卻是毫不在意,喝令這兩個美婢起來,伺候上他穿上衣服,來不及結髻佩冠,甚至連腰帶都來不及圍、衣襟也來不及繫上,便這麼敞著懷、赤著足,挑開帳幔,大步出來,一疊聲催促門外的大奴叫門下死士、劍客的頭領過來。

    來報訊的這人跪伏地上,撅著屁股轉了個方向,保持著腦袋對向趙然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問道:「少君急召門客來,是想要?」

    李鵠能夠猜出荀貞捕拿他必是因為他收買李驤一事發了,趙然當然也能猜出,他咬著牙冷笑道:「我倒是走了眼,沒看出來豫州兒是個心狠手辣之徒!刺死李驤?」他連著冷哼了好幾聲,問這人道,「李驤可確是死了?」

    「這……,我不知道,但府君既然以此罪名捕拿李丞,那想來李驤應確是被刺死了。」

    「好,好!」

    「斗膽敢問少君,『好』什麼?」

    「豫州兒好啊!」

    來報訊這人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不知趙然是何意思,心道:「李鵠被府君抓了,少君反而稱好?莫不是氣糊塗了?」問道,「在下愚昧,不知府君『好』在何處?」

    趙然瞧了他眼,欲言又止。

    雖說「陰持長吏短長」,抓住郡太守的把柄,以此來脅迫其聽話,這在地方豪族、乃至郡縣猾吏中並不少見,但畢竟是放不到檯面上的事兒,私下裡做可以,一旦傳出去,會引起「公憤」的,這等於是向二千石郡太守、甚至州刺史、以至朝中公卿貴臣這個階層「宣戰」,誰沒點**之事?搞「特務政治」,這是「人神共憤」的,所以收買李驤等人這件事,趙然卻是不能讓外人知曉。

    越是不能讓外人知曉,他越覺得憋屈。

    李鵠和他辛辛苦苦忙了這麼久,下了那麼大的本錢,就不說在程嘉等人身上下的本錢,只在李驤一人身上下的本錢不下百萬,光送給李驤的那些好酒加起來就價值數十萬錢了,還有其它大大小小的一些禮物,趙然真是不惜代價了,好容易把李驤給策反了,把李驤給拉攏過來了,付出這麼多,到該收穫的時候了,李驤卻被「刺死」了!而且是被李鵠「刺死」的!除非李鵠發癲了,否則他怎可能去刺死李驤?這定是荀貞所為,刺死也就刺死了吧,還反過來誣陷是李鵠干的,這一耙倒打的真是讓趙然有苦說不出。

    李鵠在得知荀貞派人前來捕他時,他想的只是:「如被荀貞拿住,那他定沒有好果子吃」,當時的情況不容他想太多,趙然卻不止想到了這一點,他更想到了:荀貞能誣陷是李鵠派人刺死了李驤,那麼捕拿住李鵠後,荀貞也完全有可能把李鵠「屈打成招」,讓李鵠供認出指使李鵠的人是趙然。

    不錯,李驤僅僅是一個守繁陽丞,是由荀貞任命的,不是真正的朝廷命卿,可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的身份也是「繁陽丞」,是「一縣之副」,荀貞如果以此為藉口再派人來捕拿趙然,趙然難逃一死,依漢律:指使人殺人和殺人者同罪,指使人殺一黔首且是死罪,況乎殺一縣丞?

    荀貞若以此罪名來定趙然的罪,便是趙忠也救不了他。

    趙然只想一想這個「後果」就不自覺地毛骨悚然。

    如是換另一個太守,就算李驤真是被趙然指使人刺死的,對方可能也不敢來捕他,可對荀貞,想想荀貞以往的行事作風,又是殺郡兵裡的軍官、又是驅逐郡吏、又是逐走梁期令,在掌控權力這方面儼然是一副「酷吏的嘴臉」,趙然還真沒把握,真拿不準荀貞會不會借此生事。

    因而,不論是為救李鵠也好,是為了自保也罷,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把李鵠搶出來,不能讓荀貞抓住李鵠。

    他咬牙切齒地回答這個來報訊之人:「豫州兒好在何處?四個字我告訴你:狗膽包天!」

    「……是,是。」

    室內靜默了片刻,來報訊這人偷眼觀瞧趙然,見他焦急不堪地在室內轉來轉去,等門下死士、劍客的頭領來,於是又拾起剛才趙然沒有回答的那個問題,說道:「少君召門客來是要?」

    「你說呢?」

    「在下斗膽,有一言想諫與少君。」

    「你說。」

    「少君如是想令人去救李丞,在下竊以為,萬萬不可啊。」

    「為何?」

    「少君門下的食客雖多壯勇劍客,到底人少,就算一時能把李丞救出,奈縣外兵營何?」

    一句話提醒了趙然。

    要是在幾個月前,在荀貞剛到魏郡的時候,趙然派人強搶李鵠也許還可以,現在卻是萬萬不行了。因為在那個時候,縣外兵營裡駐紮的有郡兵,郡兵裡有趙然的親信爪牙,還可以和荀貞硬拚,可現在的縣外兵營裡駐紮的已全是荀貞的義從,早前的那些郡兵或被荀貞殺了,或被荀貞沙汰了一些,或被荀貞以「剿賊定縣」之名派去了郡內餘下各縣駐紮,卻是沒一個趙然可用之人了。

    趙然養的門客再多,他的門客再勇悍敢鬥,比得上縣外營中駐紮的那一兩千荀貞義從麼?

    趙然心道:「如我派人去搶李鵠,豫州兒小戇,以他的膽大妄為,他沒準兒就會調縣外兵營裡的義從進城,待到那時,……哎呀,說不定他趁亂令人殺了我也不是沒有可能!」

    戇字意為傻、楞、魯莽。因為敵對的關係,趙然對荀貞的評價雖一向不高,但之前卻也從沒認為荀貞「戇」的,頂多覺得他這個人行事剛健,有酷吏之風,現如今卻因為荀貞捕拿李鵠一事,把個「戇」扣在了荀貞的頭上。

    這要被荀貞得知,必會放聲大笑。他一個出身儒學名門的「儒生」、「士子」,知兵善戰、禮賢下士、仁民愛物,卻被趙然羞惱成怒地罵為「戇」,也確是可笑。

    趙然不知荀貞心存誅趙之志,便是到了這種關鍵之時刻,能想到的最壞後果也只是他個人在亂中被殺,完全沒有想到如果他真的去強搶李鵠,會有導致鄴縣趙氏全族因此獲罪的可能性,——不過話說回來,荀貞到魏郡也才大半年,還不到一年,他還沒有能向世人、士林展示他不僅會打仗,也會治民,這個重要的目標尚未完成,也還沒有在魏郡徹底站穩腳跟,沒有達到說一不二的地步,便是趙然真的派人強搶李鵠了,他也不一定會藉機把趙氏連根拔起。

    想到可能出現的嚴重後果,趙然猶豫了。

    卻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來報訊的這人見趙然似意轉遲疑,又說道:「少君如欲救李丞,其實也不必遣門客去搶人。」

    「噢?」

    「少君如遣門客去搶人,此乃持械聚眾對抗郡府,會大不利少君在州郡之聲譽。少君之兄乃當朝常侍,天子親貴之,少君何不修書一封,遣人快馬急送去京師,請常侍相助?」

    趙然負手踱步室中,沉思不語。

    「常侍名高望重,乃國家砥柱,素為天子倚重,常侍只需遣一使單馬攜書信至,府君料亦不敢違背,想必李丞之難就能解了。」

    「這……。」

    「少君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趙然心道:「吾族兄令我守家宅,吾如連一郡丞都保不住,又有何面目再見族兄?」

    正如荀貞所料,趙然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面子,他先前為收買程嘉,許下了給程嘉一個「孝廉郎」的承諾,孝廉他可以為程嘉弄來,「入選三署為郎」卻非得經過趙忠不可,這已經需要「勞煩」趙忠了,如為了一個小小的六百石郡丞再驚擾趙忠,那也顯得他太過無能了。

    他定下心,想了會兒,心道:「豫州兒不惜殺死李驤,可見他必有隱秘之事。李驤雖被殺,但還有程嘉等人未被豫州兒發現,我只要能把程嘉收買到手,一樣可以抓住他的**。罷了,『因小失大』不值當,這李鵠就且先容豫州兒抓去,等我把李鵠救出,再還以豫州兒顏色!」

    做出了決定,放棄了搶人的打算。

    只是,他既放棄了搶人的打算,又不願求趙忠幫忙,那該如何救李鵠?他很快想出了主意:「州中監我魏郡的從事素與我家親密,我可修書一封,叫他來魏郡勒令豫州兒放人。」

    他門下劍客、死士的幾個頭領這時來到,跪拜室外,問道:「少君召我等來,不知有何吩咐?」

    趙然轉到室中案几後坐下,令那個來報訊之人為他研墨,親寫了一道書信,封好,出到室門口,交給其中一個頭領,令道:「即刻騎快馬趕去高邑,把我這封信交給龔從事。」

    這頭領應諾,捧信而去。

    趙然吩咐餘下幾人去郡府、李宅和縣中打聽,看李鵠現在情況如何了。

    不多時,一個頭領即回來稟報:「小人出裡不久,在縣中道上望見辛璦統騎士數百馳奔入城,徑往郡府方向去了。」

    趙然聞之,大呼僥倖不已,令人捧了些財帛出來,賞給那個來給他報訊之人。

    若無此人之諫,只憑趙然門下的這數百門客,倉促間是萬難擋住辛璦的數百騎兵的,趙然暗道:「也許我這會兒也已被豫州兒捕走,或者伏屍宅中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08
55 接踵等候召塾中遇

    補上六號的保底一更。

    ——

    自驅逐梁期令以來,除治賊安境、勸農耕桑之外,荀貞數月無動靜,忽然一大早令郡賊曹掾欒固捕拿郡丞,事發前毫無徵兆,很快這件事傳遍鄴縣,一縣震驚。

    郡太守在郡中雖有監察之權,可監察郡內所有的吏員,但通常來說,郡太守很少會採用「捕拿」這種激烈的方法來收拾不法的吏員,特別是對長吏尤為寬容,大多是採用驅逐的辦法,如荀貞此前驅逐梁期令,或利用抓住了郡縣長吏的把柄這點促使其改投到自家門下,如荀貞得鄴縣令為己用,而今荀貞卻毫無預兆地直接派人去拿下了李鵠、將其下獄,可謂雷霆手段。

    魏郡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了。

    鄴縣內上至士紳、下至黔首,聽說後無不大為震動。

    又在聽說了荀貞為何捕拿李鵠的原因後,縣人們更加震動了。

    李鵠既然遣手下的親信佐吏刺死了李驤?

    李鵠和李驤無冤無仇,一個在鄴縣當郡丞,一個在繁陽當守繁陽丞,李鵠為何遣人去刺死李驤?心思靈便的人隱約猜出:莫非這是針對荀貞的?難不成這件事是趙家指使的?

    李驤是荀貞的信用之人,這一點縣人皆知,李鵠和趙然關係密切,這一點縣人也是盡知,李鵠遣人刺死李驤,怎麼看都怎麼像是因為趙然和荀貞的矛盾而導致的。

    但趙然和荀貞的矛盾為何導致李驤被刺?

    荀貞手下的信用之人很多,李驤只是其中一個,且李驤還算不上是最得荀貞信用的,趙然如想斷荀貞之臂膀,他應該指使李鵠派人去行刺荀攸、許仲,至不濟,也該行刺守繁陽令宣康等人,卻為何單單行刺李驤?

    聯繫到李驤是黃巾降賊的身份,再聯繫到趙然和荀貞「勢不兩立」的架勢,有人猜出了原因:此或是因為趙然想收買李驤、欲得荀貞**,結果不成,恐為荀貞知,故令李鵠遣人刺之。

    沒有一個人想到李驤卻不是被李鵠刺死,而竟是被荀成派人刺死的。

    這卻也不怪他們想不到這一點。

    因為事情的真相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誣陷郡丞可是重罪,誰也想不到荀貞敢這麼幹的。

    況且,就在李鵠被捕的當天上午,郡府裡傳出小道消息,說荀貞親自去見了李鵠,當面痛罵李鵠,質問他為何要刺死李驤,並為李驤被刺身死一事失態慟哭,連呼:「還我忠義伯欽、還我忠義伯欽!」要非被欒固、辛璦、典韋等人攔住,險些當場就手刃了李鵠。

    荀貞表現得這麼傷痛,誰能想到李驤是被他下令殺死的?

    荀貞的這份傷痛有五分是假,但也有五分是真,李驤雖非帥才,然卻也是一個可用之人,荀貞對他也是很喜愛的,最終卻不得不親下命令將其殺死,其中的滋味外人難知。

    此外,荀貞口口聲聲說李驤「忠義」,這一點似也印證了李鵠之所以派人刺死李驤是因為收買李驤不成。

    總而言之,凡是聽聞此事之人,沒有一個想到荀貞這是在誣陷李鵠,並且縱是親附趙家之人亦不由為李驤嗟嘆,——兩漢的世風重義輕死,便是趨炎附勢之輩對重義之人也會很敬重。

    李驤被趙然收買到之事只有荀貞、荀成、程嘉、宣康等寥寥數人知道,連許仲、江禽、辛璦等都不知道。辛璦奉荀貞之令,率騎兵入城,來到太守府後知道了這件事,他以為李驤真是因為不肯投靠趙然而被刺死的,當時對荀貞慨然嘆道:「恨不知伯欽忠義,未能早與結交!」

    幾天後,在郡南屯田的江禽獲知了此事,他專門派人送信給荀貞,信中寫道:「昔禽與伯欽因小故而生隙,今乃知伯欽忠義,禽深悔之。伯禽有小妻二人,今其身死,未知其小妻如何?如其小妻不願再嫁,禽願為伯欽養之,如兄嫂事之。」

    李驤被趙然收買到之事,荀貞也不知他有否對他的兩個小妻說過,豈會留此後患?他的這兩個小妻也被荀成派去的人刺死了。

    荀貞回信道:「伯欽之二小妻同遇刺而亡。昔卿與伯欽之隙,無論是誰之過錯,皆小節耳,天下之事,大節無過『忠義』二字,今伯禽雖死,忠義存於世,卿能棄舊日之小怨,願養伯欽之小妻,亦義士也。」

    當然,江禽的這封信和荀貞的回信已是幾天後的事兒了,在捕拿了李鵠下獄的這一天,荀貞在知道了趙家並無異動之後鬆了口氣,他在見過李鵠、當面質問並失態慟哭之後,叫欒固將其轉交給郡決曹掾霍衡,令霍衡立刻開始審訊李鵠。

    欒固在這個時候請荀貞屏退左右,對荀貞說道:「固捕李鵠時,李鵠為求生,口不擇言地哀求固,聽其意思,好像趙家的趙然許給了程嘉一個孝廉郎。」

    荀貞臉上的淚水尚在,他一邊抹去淚水,一邊說道:「欒卿,你可知伯欽緣何被李鵠遣人刺死?」

    欒固從趙然許給程嘉一個孝廉郎這件事裡隱約猜出了一點,口中答道:「固不知。」

    「便是因為李鵠欲收買伯欽而伯欽不肯,是故李鵠遣人刺死了伯欽!伯欽尚不負我,況乎君昌?卿毋憂也。」

    欒固是個聰明人,既見荀貞不介意此事,便也不再多問,恭聲應諾。

    荀貞叮囑他:「君昌雖不會負我,此事如被郡人聞知卻非妥當,卿可交代吏卒,不得對外宣講此事。」

    欒固應諾。

    郡丞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卿,荀貞有監察、司法之權,可以捕拿他,但不能不告訴州中,畢竟州刺史才是正牌的由朝廷派下來的監察各州吏員之人,一郡之丞被捕下獄,州刺史如茫然無知,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再則說了,殺人是死罪,嚴格按漢律來說,郡守並無專殺之權,雖罪至死,亦必先奏請,以待秋決,將來定下李鵠之罪的時候也得告之州府,同時告之朝廷,請候朝中廷尉批准。

    因之,荀貞親磨墨提筆,寫了一道「李鵠遣人刺死李驤,故郡府將之捕拿下獄」的公文給州裡,派去給州裡送公文的是郡主簿尚正。從職能上來講,主選署功勞、議論賞罰的是功曹,主治獄及罪法事的是決曹,送公文給州府之事似應由郡功曹王淙或郡決曹掾霍衡去辦較為合適,但捕拿郡丞是件大事,只派一個郡決曹掾去報訊份量未免不夠,而王淙又一直嚴格保持「中立」的態度,派他去荀貞又不放心,所以把這件上報之事交給了尚正。

    尚正出縣的時間比趙然派去州府的那個人晚了大半個時辰,趙然派的那個人騎的是快馬,尚正坐的是車,路上的行速又比那個人慢了很多,等尚正趕到高邑州府時已是兩天後,趙然派的那個人早在一天前就到了。

    那人已面見過負責監魏郡的州從事龔茂,把趙然的信也交給了龔茂,龔茂是渤海郡人,渤海在冀州的最東邊,魏郡在冀州的最南邊,兩郡相隔甚遠,但龔茂與趙家關係密切,接到了趙然的密信,他雖然感到為難,卻沒有半點推辭,當時說道:「我與荀府君素不相識,荀府君家聲清高,又年少早貴,尊臨大郡,為二千石,以軍功得封侯,我如冒然去往貴郡,怕難成此事,明天我先去拜謁一下方伯,試探試探方伯的口風,如能得方伯之檄令,此事就好辦了。」

    尚正入了高邑,趕到州府時,天方上午,正好龔茂在府門邊的塾室內等著王芬召見。

    尚正駐車府外,把名剌遞給府門亭長,府門亭長向內通傳,請他也到塾室內稍候。

    他與龔茂在室中相遇。

    龔茂職在監魏郡,以前去過魏郡不少次,他不認得尚正,尚正認得他。

    瞧見他在室內,尚正怔了一怔,整了下衣冠,莊重地下揖行禮,州從事之權雖重,然品秩不高,和郡主簿一樣都是百石,卻是不必行跪拜大禮的。

    龔茂存有心事,正在琢磨等會兒見到了王芬該怎麼對王芬說,才能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王芬是龔茂的長吏,龔茂對王芬的脾性很瞭解,知他是黨人裡的名士,儘管性疏而不武,卻痛恨宦官,對同道之人向來是疏財仗義,要想說服他救李鵠,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提李鵠與趙然的關係,把矛盾引向荀貞,可李鵠是魏郡的郡丞,乃是冀州有數的大吏之一了,他和趙然的關係王芬必已早知,而荀貞出身荀氏,與王芬早有打交道,王芬也早已知荀貞是黨人的同道,那麼又該怎麼把李鵠親附趙然一事的影響化解到最小,又該怎麼把矛盾引向荀貞?這是個麻煩事,他昨天想了半天一宿,依然覺得把握不大,這會兒正為此事犯愁,沒注意尚正進來,直到尚正衝他行禮,他才反應過來。

    他打量尚正,見此人頭戴高冠、衣黑佩劍、腰上黑綬、攜掛半通印,知是一個百石吏,只是看著面生,不認識,聞其口音像是趙、魏一帶的人,想來應是趙國或魏郡的郡吏。

    他心中一動,想道:「這人莫非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

    他還了一禮,尋思該如何把話頭問起,聽得尚正說道:「在下魏郡主簿尚正,前兩年數次有幸得見龔君。」

    「足下便是貴郡太守新近擢用的尚主簿?久聞大名,久聞大名。我早想造詣尚君了,只是一直不得機會,不意今日能在此得見,實意外之喜也。」龔茂心中急轉,想道,「果然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這定是來向方伯報捕拿李鵠一事的了,……我卻不能讓他先見到方伯。」

    如果被尚正先見到王芬,一來王芬與荀貞是同道中人,荀貞在為趙中尉時還帶兵「救」過高邑,二來「先入為主」,再想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卻是千難萬難,完全沒有可能了。

    尚正心中疑惑,想道:「怪哉,我奉了府君之令來將李鵠之事報與州府,卻怎麼這麼巧,就剛好在塾室內碰見龔從事?」

    尚正雖然此前在魏郡一直不得重用,一直都是郡小吏,但他是魏郡本地人,又在魏郡郡府日久,見過龔茂多次,對龔茂和趙家的關係他心知肚明,難免就由此想到:這會不會是趙家派人來向龔茂求助了?

    尚正心道:「如他果是應趙家之請託而來求見方伯的,府君捕拿李鵠一事怕會遇到麻煩,我卻得想法為府君破解之。」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懷心思,彼此行禮,見過禮後,室內短暫地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便在此時,兩個人結伴入內。

    尚正、龔茂抬頭看去,都認得這兩人,此兩人一名劉惠、一名沮授,俱是州府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09
56 行若純儒實懷詭

    補上50月票的加更。

    ——

    劉惠字子惠,沮授字公與。

    此二人均是冀州名士,而且他兩人以前也都曾經出仕地方,當過縣令長這樣的長吏,後來一個因病免,一個因見黃巾亂起而歸鄉,復相繼被王芬起用,辟用從事。

    劉惠現為治中從事,沮授現為部郡國從事。

    治中從事之權如郡縣功曹,主州選署及眾事,孔融當年在豫州當的就是治中從事。

    部郡國從事也即龔茂之職,主察部內之郡縣的非法之事,通常是一郡設一人,沮授是廣平郡人,廣平郡他肯定是監不了的,他現在監的是常山。

    常山是州府所在之地,同時也是冀州的大郡之一,能得監此郡,沮授在州中諸多從事裡的地位是比較高的,不過相比他的資歷和以前歷經的吏職,他目前在州裡的這個職位卻還是嫌輕的。

    沮授很多年前就出任過州裡的別駕從事,別駕比治中的地位還高,「其任居刺史之半」,荀爽在豫州任的便是此職,隨後他被舉為州茂材,孝廉為郡舉、茂材為州舉,茂材的數量遠少於孝廉,任用也比孝廉重,他因而得以出為縣之長吏,而且是大縣的長吏,歷任二縣,以他的這個資歷、過往所任之吏職來說,現僅任一個部郡國從事實在不高,卻是因為一則州府裡不是只有他一個茂材、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出任過大縣之長吏,如劉惠也是出任過大縣長吏的,並且劉惠的年齡、資歷比他還要老,在州裡的名望也比他要高,二則是他回到州裡還沒有太久,別駕、治中、主簿等要州中要職皆有人在,故此他只能「屈就」此職。

    沮授與劉惠聯袂而來是為公事。

    常山諸縣雖說現而今多被張飛燕佔據,但張飛燕既然受了朝廷的任命,那麼按理說他就也在州府的監督之列,他一個「山賊、叛賊」的出身,部下的軍紀肯定不好,這兩年幹了不少擾亂地方、侵害百姓的事情,沮授多次向王芬刺舉匯報,王芬卻也無可奈何,手裡沒有精兵,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每次都以張飛燕是平難中郎將、非為地方郡守為名置之不理。

    王芬可以不管,沮授職責所在,卻不能不舉報,他這一次便又是為此事而來的。

    劉惠之所以和他同來,則是因為劉惠身為治中從事,主州中的選署、賞罰諸事,張飛燕任命的那些守縣令長們侵害百姓,依法當追究罪責,這是他的本職,故此與沮授同來。

    劉惠、沮授入到塾內,抬眼看見龔茂和尚正大眼對小眼地相向而立,俱是楞了下。

    劉惠沖龔茂揖了一揖,問道:「龔君,這是做甚麼?」轉看尚正,見他一副百石吏的打扮,問道,「這位是?」

    尚正以前是魏郡小吏,劉惠等去魏郡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過他,他被荀貞擢為魏郡主簿後,因為賊亂不斷之故,王芬至今沒有去過魏郡,劉惠等人只知其名,未見過其人,因都不認識他。

    劉惠、沮授和龔茂一樣不認得尚正,尚正卻如認識龔茂一樣認得他兩人,眼前一亮,心道:「我這是初來州府、初謁方伯,如論與方伯的遠近親疏,我不如龔從事,龔從事如果真是受趙家之請託而來,那想來他定是已經有了說辭,如被他先見到方伯,萬一方伯被讓說動,我再見方伯,怕是會對府君之事不利,……我何不趁此良機,先將此事報與方伯?」

    念頭打定,他端重地下揖行禮,說道:「在下魏郡主簿尚正,見過治中、沮君。」

    「噢?君即是荀府君新任之魏郡主簿尚君?」

    「正是。」

    「素聞君清正之名,今來州府可是有事?」

    「正是,在下奉鄙郡府君之令,特來向方伯面報郡丞李鵠被下獄一事。」

    「……,郡丞李鵠被下獄?這是何時的事?」

    劉惠與沮授相顧對視一眼,他二人久為大吏,各有城府,驟聞此事,雖然驚訝,臉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邊兒上站著的龔茂聞得尚正此言,卻頓知不妙,面色一變,心中想道:「壞了!如只有沮公與在倒也罷了,劉子惠卻也來了,一旦被他知道李鵠因何下獄,怕卻是會立刻便帶著尚正去見方伯!」當下就要開口插話,想不給尚正回答的機會。

    尚正卻已開口說道:「前天早上的事兒。」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龔茂似有插口的意思,這使他確定了龔茂今來求謁王芬必是受了趙家的請託的猜測,事關荀貞的大事,索性不等劉惠與沮授再問,主動將李鵠被捕之緣由、經過道出,說道,「李鵠遣佐吏刺死了鄙郡守繁陽丞李驤,行刺的這個佐吏沒能逃出繁陽,旋即被捕,供出了是受李鵠指使,鄙郡府君因令鄙郡賊曹捕拿李鵠,李鵠聚佐吏、門客十餘持械頑抗,不得已攻破了他家的宅院,於前日早將之下獄。」

    郡丞遣人刺死了縣丞,而且在被捕拿的時候還持械頑抗,並且聽尚正話裡的意思,這個李鵠還沒有在吏舍裡住,是在外邊的宅子裡住的,這種種行徑俱是嚴重地觸犯了律法。

    劉惠、沮授的城府再深,此時也忍不住為之變色。

    劉惠是個耿直的人,怒道:「李鵠竟如此罔顧王法、膽大妄為!」

    沮授心思細點,問道:「他為何刺死李驤?」

    殺人得有動機,要想讓人相信確實是李鵠派人刺死的李驤,這個動機必須要能仍然信服。在來州府前,荀貞已就這一點交代過尚正,尚正故作為難之色,看了看塾外。

    塾外有吏卒在,沮授走到門口,令吏卒向外退了些距離,轉回來,對尚正說道:「塾內無有旁人,君可言之了。」

    尚正遂說道:「李鵠猾虐之人,貪權好利,暗忌府君威名,久欲得府君短長,意圖以此為脅,暢其心志,依刺死李驤的那個李鵠之佐吏的供詞,他因之慾收買李驤,卻被李驤痛斥,李驤於酒後言:『我要將此報與府君知!』李鵠聞之,懼鄙郡府君知曉,乃令佐吏刺死了李驤。」

    荀貞沒有讓尚正提及趙然,卻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是李鵠乃趙然之走狗,就算不提趙然,別人也能猜出李鵠也許是受了趙然的指使。

    一個是荀貞現在還沒有做好誅趙的準備,如果在這個時候把矛頭指向趙然,不利於他從容佈置。

    劉惠是耿直之人,沮授品性忠貞,聞得李鵠竟是因為欲持長吏短長、收買李驤不成而把李驤給刺死了,無不勃然。劉惠怒道:「此等無君無義之徒,何顏目生於世間?」問龔茂,「君可也是為此事而來求見方伯的麼?」

    龔茂是魏郡從事,監魏郡吏員是他的職責,他和尚正同時出現在塾內,劉惠因此誤會了他。龔茂有口難言,眼見得劉惠、沮授勃然大怒,他總不能說他是受了趙然的請託,來找王芬解救李鵠的,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含糊應道:「是。」

    塾外一人步至門前,高聲說道:「方伯召龔從事入見。」

    龔茂如釋重負,面色頓喜,說了一聲:「方伯有召,在下先入府內了。」急匆匆就待離去,想搶在尚正前見到王芬,他心中想道,「雖然劉子惠、沮公與已知此事,但說了算的是方伯,只要讓我先見到方伯,此事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快步出了塾室,待要往府中入,聽得身後腳步聲響,扭回頭去,見卻是劉惠、沮授與尚正一起出來了。他呆了呆,停下腳步,問劉惠道:「治中何處去?」

    劉惠腳下不停,邊向前走邊義憤填膺地說道:「君與尚君既是為同一事而來,自當同見方伯。李鵠喪心病狂,犯下此等罪案,我忝為州治中,職在賞善罰惡,亦當與二君同見方伯。」

    龔茂呆若木雞,心道:「苦也!」

    他轉眼看向尚正,尚正好像是沒有看出他的心思一樣,依舊如方才一般莊重肅容,邁著端正的規步,隨在劉惠、沮授身後,與他擦身而過。

    ……

    被劉惠、沮授這麼一攪局,龔茂心知肯定是請不來王芬解救李鵠的檄令了,因此在見到王芬後他半個字沒提趙然的請託。王芬聽完了李鵠的「惡行」亦是大怒,對尚正說道:「貴郡荀君所為甚是,此等妄為之徒正該捕之下獄,使受刑戮!君請歸郡,此事我會報與朝中。」

    劉惠、沮授還有常山郡的事要報與王芬,留了下來,尚正與龔茂辭別王芬出府。

    出了州府,尚正仍舊是一副肅容端莊的模樣,一字不問龔茂到底是為何事來求見王芬的、若是為李鵠之事而來卻又是從何處聽說的,長長一揖,與龔茂作別,登車命駕,轉轅回郡。

    龔茂目送他車駕去遠,回頭看了看府內,有心再求見王芬為李鵠求情,卻也知為時已晚,恨恨地跺了下腳,心道:「可恨劉子惠、沮公與這兩個不速之客,致使我功虧一簣,亦可恨這個叫尚正的,行若純儒,實懷詭計,竟被他借劉子惠、沮公與之機,搶先了我一步!」

    趙然派來送信的那個人還在他宅舍裡等著他,思來想去,趙然對他的請託不能就這麼算了,如就這麼作罷,必會大大得罪趙然,可現如今想通過王芬來逼使荀貞放人已是不可能,唯一可行之法便是他親去一趟魏郡,當面向荀貞施壓了。

    說動王芬解救李鵠他沒有太大的把握,沒有王芬的檄令,只憑他一個州從事,便就算他是監魏郡的州從事,能不能對荀貞施壓成功、救出李鵠?他更是沒有把握。可沒有把握也得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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