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803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9
87 風捲雷動誅鄴趙(三)

    荀貞召趙雲入內,對他說道:「子龍,我適才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你也和公宰他們一起歸鄉吧。」說著,他嘆了口氣,又說道,「你我自相交以來,我比你長了幾歲,覺得你便如吾弟一樣,只可惜現在不得不分開了。」

    趙雲登入堂上,來到荀貞身前,按劍行禮,隨後沉穩地答道:「雲願從君侯行此大事。」

    「啊?」

    荀貞聽了趙雲這句話,心中大喜,說道:「萬萬不可!」

    「雲與審、邯鄲二君不同。」

    「有何不同?」

    「審君與邯鄲君皆州郡名士也,名為趙、魏所知,而雲只是一個鄉野之人,向無聲名,便是跟著君侯幹了這件大事,諒來趙常侍也不會知我之名,此其一也;適才君侯說,滅了鄴趙後便要遠遁江湖,如此,險山野湖,君侯身邊不可無護衛之人,雲可為君侯的護衛,此其二也。」

    荀貞熟視趙雲片刻,知這是趙雲的心裡話,當下不再拒絕,握住趙雲的手,搖了兩搖,半個字也沒有再說,他雖然半個字也沒有再說,但所有的意思俱在這雙手的一握之間了。

    審配、邯鄲榮、趙雲三人或去或留。

    次日,送走了審配、邯鄲榮,荀貞又飛書召劉備、關羽、張飛、簡雍。

    劉備、簡雍在武安縣,張飛在內黃縣,關羽離得最近,便在鄴城外的兵營裡。接到荀貞的飛書相召後,劉備、簡雍、張飛星夜兼馳,分別在兩天和三天後來到,關羽也從城外入到縣中。

    等他四人到齊,荀貞又召來荀攸、程嘉、趙雲,在後宅室內與他四人相見。

    較之昔年在趙郡時,劉備年長了幾歲,快三十歲了,通常而言,這個年齡的士子都已蓄鬚了,不過劉備大約是天生毛髮稀少,所以仍是和當年與荀貞初見時一樣,未曾蓄鬚,只留了鬍髭。須,謂頤下之毛,頤就是下巴,所謂「須」,也即下巴上的鬍子。

    ——荀貞早年為了省事,也是不蓄鬚,只在唇上留蓄鬍髭的,蓄了須之後很麻煩,每天都要打理,吃飯時候也不方便,但現在荀貞年已三十,孔子曰「三十而立」,三十歲已經不但是成年人,而且是社會上的中堅力量了,所以他不能仍不蓄鬚了,現在卻也是蓄起了頤下之須。

    「玄德,快坐,……憲和、雲長、益德,也坐。」

    劉備本就是一個話不多、沉穩的人,經過這幾年的歷練,越發穩當,雖得了荀貞的「請坐」,卻不廢禮,帶著簡雍、關羽、張飛一絲不苟地行過禮後,這才與簡雍三人分別落座。

    「君侯急書召我等來,不知是為何事?」

    荀貞笑了笑,先沒有回答他,而是令守在室外的典韋進來,典韋領著人,捧著十個漆盤入到堂內,盤上放的有物事,但被錦布蓋著,不知是什麼。

    典韋等人在荀貞的示意下,把這十個漆盤分別放到劉備、簡雍、關羽、張飛座前的案上,隨即退了出去。

    荀貞下到劉備案前,親手把其中一個漆盤上的錦布揭開,卻見盤上放的是金餅,共二十塊,分作兩堆。

    「玄德、憲和、雲長、益德,卿等追隨我多年,今離別之際,無有所贈,以此區區財貨,聊壯諸卿行色吧!」

    一個漆盤上二十塊金餅,十個漆盤便是一百二十塊金餅,依照官價,一塊金餅折錢一萬,但事實上,在現實流通中,一塊金餅折錢兩萬的都有,現今兵荒馬亂,很多州郡賊亂不止,金餅就更值錢了,保守估計,這一百二十塊金餅至少可換錢二百五十萬。

    這麼多錢放到了眼前,劉備等人卻不喜反驚。

    張飛第一個離席下拜,大聲說道:「君侯,我等可是做錯了什麼事兒麼?」

    荀貞把他扶起,笑道:「自卿等跟從我以來,只有功勞,沒有過錯。」

    「既然沒有過錯,君侯為何趕我等走?」

    關羽亦是愕然,也起身說道:「是啊,既無過錯,君侯為何趕我等走?要不就是君侯厭了我等?」

    荀貞正色答道:「雲長此話從何說起!自與卿等相識至今,我與卿等意氣相投,只恨不能朝夕相伴,又何來厭煩一說?」

    上次劉備聽了荀貞說要誅鄴趙之後,回到武安長吁短嘆,簡雍問他為何,劉備如實告之,當時簡雍也是大吃一驚。這時見荀貞擺上金餅,口出送別之言,簡雍、劉備當下即知,這必是與誅滅鄴趙有關了。簡雍拿眼去看劉備,只見劉備在最初的驚愕過後,這會兒臉上轉為常色,但簡雍與劉備自小相識,太瞭解劉備了,卻從他的眼中看出了遲疑。

    簡雍再偷眼去看荀貞,荀貞一手握住張飛,一手握住關羽,滿面不捨;再偷眼看坐在荀貞席左右的荀攸、程嘉,荀攸雙眼微閉,不知在想些什麼,而程嘉則目光炯炯,正在看劉備諸人;再偷眼看侍立在荀貞席後的趙雲,趙雲軒然而立,按劍默然。

    簡雍咳嗽了聲,正要說話,卻見劉備霍然起身,離開坐席,伏拜到荀貞身前,問道:「君侯,今忽欲送我等離開魏郡,可是因為誅滅鄴趙之事麼?」

    荀貞猶豫了下,把他扶起,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玄德,你我雖然相知相交、情同兄弟,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早些時聽你說,你昔日的同窗公孫瓚現在遼東,遼東胡夷反叛,實為我漢室之患,卿有壯志,憲和智士,雲長、益德皆萬人敵,那裡才是你們的用武之地啊,除了這些金餅,我打算再贈你二百甲士、五十鐵騎,卿可帶憲和、雲長、益德即日趕赴遼東,襄助公孫瓚,來日如立下戰功,以卿宗室之身、武略之才,取一封侯亦不難也。」

    關羽、張飛以前不知荀貞欲誅鄴趙之事,直至今日才從劉備口中得知,此時荀貞越是不直接回答劉備,越是說明劉備問對了,關羽勃然變色,嘿然說道:「卻原來君侯不是嫌我等做錯事,也不是厭了我等,而是小看我等!」

    荀貞說道:「雲長此話何意?卿等俱北州豪傑也,我怎會小看卿等?」

    「如真把我等當做豪傑,又豈會在這個時候趕我等走?哼,明明是小看我等,怕我等壞了君侯的大事!」

    「雲長!我絕無此意!」

    「那為何趕我等走?君侯可敢說,這與君侯欲誅鄴趙無關麼?」

    荀貞長嘆一聲,說道:「罷了,罷了!雲長,……玄德、憲和、益德,我也不瞞你們了,不錯,玄德說得不錯,我的確是打算近日便動手誅滅鄴趙。卿等皆知,鄴趙者,趙常侍之族也,趙常侍權傾天下,天子呼為阿母,鄴趙一旦為我所滅,必定會召來趙常侍的雷霆怨怒,到其時也,罪及我一人倒也罷了,我卻不忍連累諸卿啊!玄德,我前幾天已經送走了審正南、邯鄲公宰,今天之所以把你們召來,就是想把你們也送走。待你們走後,我便可動手誅滅鄴趙了!」

    劉備再次下拜,堅定地說道:「備雖鄙人,卻也知大義,閹宦之害,世人皆見,便是婦孺亦恨不得提劍殺之,況乎備一丈夫也?備且為宗室,更不能視若無睹!君侯,備願從君侯誅滅鄴趙!」

    「這……。」

    張飛亦再次下拜,大聲說道:「君侯,飛亦願從君侯誅滅鄴趙!」

    關羽也下拜,說道:「飛亦願。」

    最後簡雍也下拜說道:「雍雖無智、亦無勇,亦願為君侯獻綿薄之力。」

    「這……。」

    荀攸、程嘉兩人起身,來到荀貞身邊。

    程嘉笑道:「玄德、憲和、雲長、益德俱義士也,君侯,我早就跟你說了,他們肯定是不願意走的!如何?我說得沒錯吧?」

    荀攸笑道:「君侯,玄德諸君既有從義之志,君侯也就不要再勉強他走了!」

    「……好吧!」荀貞再次把劉備等人扶起,拍了拍劉備的胳臂,說道,「玄德,正因為我與卿等相交如兄弟,所以我才實在是不願意牽累卿等啊。」

    劉備大義凜然地說道:「於公,備知忠義,且乃漢家宗室,於私,君侯待備等恩重,不論是於公還是於私,在這個時候,備等皆不能走!願從君侯左右,從君侯馬前驅!」

    劉備這個人有著複雜的性格。

    首先,他忍辱負重,折而不撓;其次,因為出身不高,他謙恭隱忍;再次,他城府深沉,弘毅寬厚,交接士人、豪傑能屈己待人,「以性情相契」;再再次,也是他性格中重要的一個方面,他重信義。

    重信義是一個美德,可對有英雄志氣的人來說,信義僅僅是一個工具,如此而已。自古以來,謀立大業的人物很少有將信義作為目的而信守不變的,對他們來說,倡信崇義自始至終都是爭取人心,進而達到政治目的的手段,劉備也不例外,他崇尚信義,但從不以此為圈。

    這從他在原本歷史中的一些故事就可看出。

    比如,他被曹操打敗,隻身投靠冀州,答應袁紹招關羽來歸,可結果他卻使奸計欺騙了袁紹,又比如呂布被擒,劉備答應替他講情,但當曹操有不捨之心時,劉備一句話便把呂布送上了斷頭台,呂布非常生氣,大罵:「是兒最是無信者!」再比如劉備得蜀中,整個過程全無信義可講。在戰場上,劉備幾乎每次敗陣都是只顧自身逃命而不顧妻小和從人。曹操評價他:「沛縣小輩,妄稱皇叔,全無信義,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他對劉備的評價可謂中肯。

    成大事者往往不以小義而廢大謀,能在亂世之中為一方雄主的人當然不會是迂腐仁義之人,曹操如是,劉備如是,荀貞也如是。

    放到眼下這件事來說。

    劉備其實是非常不願跟著荀貞干誅滅鄴趙這件事的,趙忠的權勢多大?誅了鄴趙之後,不用想就知道後果,要不是個死,要不顛沛流離、逃亡江湖。劉備還不到三十歲,這幾年跟著荀貞先是在趙國、接著在魏郡,他又嘗到了權力的滋味,怎甘心就此把前程放棄?

    可話說回來,荀貞這幾年待他如同產弟,提拔他、重用他,又拿出幾百萬的錢給他送別,還要送他甲士、騎兵,不管是從感情上還是在物質上,對他可以說都是恩義到極處了,這麼個情況下,他怎能一走了之?不錯,他的確可以一走了之,反正是荀貞主動讓他走的,可走了之後呢?關羽、張飛會怎麼看他?他與關羽、張飛本是以「義」相交,「義」既是他與關、張情深的根本,事實上,也是他為人立世的根本。他雖是宗室,可家裡早就破敗,他是怎麼在涿郡立住腳,闖出名號的?關羽、張飛皆萬人敵,都是世間的虎士,為何不與別人結交,卻與他情深?可不就是因為他講「仁義」?說到底,關、張也是遊俠,遊俠都是重義輕生的。

    如果這個時候,劉備真的一走了之了,他在關、張眼中的形象就會轟然倒塌,而且不止如此,事情傳到涿郡,他在涿郡也就沒有立足之地了,荀貞說他可以去投公孫瓚,他確實可以去投公孫瓚,可他是怎麼去投的?是在荀貞「誅滅宦族、生死之際」的時候,他棄荀貞而去、改投公孫瓚的,這事兒如果被公孫瓚知道了,公孫瓚還可能會重用他麼?荀貞待你這麼恩重,你都棄他而去,將來如果我公孫瓚遇到點什麼危險之事,你是不是也會棄我公孫瓚而去?

    所以說,劉備雖然很不願跟著荀貞幹此大事,可卻別無它法,只能「重義」,只能參與其中。

    話再說回來,荀貞是什麼人?荀家子弟、二千石太守、潁陰侯,不但出身好,而且現今身份尊貴,如和劉備相比,二人就是雲泥之別,荀貞是天上的雲,劉備是地上的泥,可就這麼一個高高在上、前途遠大的荀貞,忽然卻一定要去做誅滅鄴趙這件事,說實話,劉備很想不通。

    自上次知道荀貞要誅滅鄴趙後,劉備想了很久都沒想通,他實在是不懂荀貞。

    要說荀貞不怕死,劉備相信,可要說荀貞寧肯捨棄前途、也要干此大事,劉備卻是不相信的,因為依荀貞的一向表現而來,荀貞分明是個有遠志之人,簡雍私下評價荀貞,說他「有英雄器」。試想,一個「有英雄器」的人怎麼可能會在正當盛年之時,貿貿然地斷送自家前途?

    可不相信歸不相信,看荀貞的架勢,卻又明明不是假的。

    劉備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不過經過這麼些時的思考,他卻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荀貞這樣有「英雄器」的人肯定是不會做自尋死路的事,荀貞肯定是會給他自己留條後路的。

    也就是說,即使跟著荀貞幹了這件事,劉備覺得也可能不會獲罪身死,甚至說,也許還能有再出頭的一天。

    棄荀貞而去,則名聲全廢,不復再有立身之本;跟著荀貞做此大事,可能不但不會死,而且還會再有出頭的一天。想來想去,劉備也只有選擇跟從荀貞了。當然了,對荀貞到底有無後路,劉備也不確定,他這是在賭,卻也不能不賭,誰叫他現在身上荀貞的烙印太重了?

    對劉備的這點小心思,荀貞雖然不能盡知,卻也能猜出一二。

    關羽、張飛聽了劉備的話,關羽面現同意之色,張飛略微顯得遲疑了下,但很快就和關羽一樣,也面現了同意之色。唯獨簡雍,面色陡變,雖然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卻被荀貞看到了。簡雍目視劉備,很想把他拉走,叫他改變主意,可奈何劉備壓根就沒看他。

    荀貞一目過去,劉備、關羽、張飛、簡雍諸人的神情俱落入眼中,他慨然說道:「君昌所言甚是,卿等皆義士也,我本不該提相送之話!好,我便與卿等同心齊力,共滅鄴趙!」

    劉備等人齊聲應道:「同心齊力、共滅鄴趙!」

    誅滅鄴趙就在眼前了,劉備、簡雍、張飛三人不必再回本縣,荀貞安排他們在後宅住下,關羽在軍中雖掛有軍職,但當此非常之時,卻也可事急從權,不必再歸營中,亦在後宅住下。

    這天晚上,簡雍來找劉備,唉聲嘆氣,埋怨劉備,說道:「玄德,君侯待你我雖厚,但今日他欲誅趙,這可是要掉腦袋的!趙常侍權傾一時,又豈是能得罪的?何況君侯這次還不是小小地得罪他,而是要滅他一族!玄德,你怎麼就昏了頭,主動願從君侯做此要命的禍事?」

    關羽、張飛也在劉備室內,聽了簡雍這話,他倆都是大不樂意,只是因劉備素來和簡雍親密,而且他倆與簡雍也是相識多年的熟友,所以兩人強忍著沒斥責簡雍,只是哼了聲,別過臉去。

    要說起來,也是可笑,本來簡雍和荀貞常有來往,交情不錯,簡雍一直對荀貞讚不絕口,而關羽和荀貞則來往不多,關羽一直對荀貞有偏見,現如今卻反了過來,簡雍不願跟著荀貞誅鄴趙,關羽卻願意,這也是他兩人性格的不同之處,簡雍知趨利避害,而關羽卻只重道義,——只有當面對生死之時,才能顯出人之本性。

    聽了簡雍的質問,劉備心中苦笑,卻沒辦法把心裡想的東西說出來,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趙常侍,天下巨宦,久害朝堂,今君侯欲滅其族,此忠義事也!備豈能臨之而逃?」

    簡雍聽了,沒話可說。

    送走了審配、邯鄲榮,留下了趙雲、劉備、關羽、張飛。

    荀貞又召來許仲、辛璦、江禽、宣康、陳到諸人,令許仲、辛璦、陳到、宣康、許季等等先帶兩千餘步騎義從歸鄉,只留下了江禽帶著二百步騎義從留在營中,以待誅鄴趙時用。

    許仲、辛璦、江禽、陳到等人皆是荀貞的老部下了,和他們不用多說。

    許仲起初不願先走,在荀貞告訴他「待誅鄴趙事畢,我將遠跡江湖,我之潁陰宗族就全託付給卿與玉郎了」之後,許仲才接下了荀貞的命令,不依不捨地與辛璦等人帶著義從返鄉。

    兩千餘步騎義從離開鄴縣,歸去潁川,聲勢很大,為不引起魏郡士、民生疑,說出去的理由是「魏地賊亂已平,義從多思鄉,故遣而歸」。

    和許仲等一起歸鄉的還有戲志才。

    戲志才是荀貞帶出來的,從皇甫嵩討黃巾時也好,荀貞為趙國中尉時候也好,他都是荀貞的謀主,當之無愧的「荀黨」主力,他雖然遠在趙國,明面上是不可能參與到誅滅鄴趙一事中去的,可誰知道趙忠在怨怒之下會不會拿他出氣?所以還是跟著許仲等一同歸鄉的好。

    荀貞覺得挺對不住戲志才的。

    這麼多年了,就不說之前在潁川時的交情,只說起了黃巾之後,戲志才先是跟著荀貞從討黃巾,繼而又跟著荀貞平定趙國賊亂,之後又跟著荀貞擊退黑山軍,在這期間,戲志才出謀劃策,任勞任怨,功勞大焉,又之後荀貞初到魏郡時,戲志才又為荀貞立足魏郡做了很多事,要非戲志才,荀貞也不好從趙國借來糧食、借來農具,可現在卻要因為自己之故而讓他不得不掛印「以疾辭」,——要知,中尉丞已是「位比下大夫」了,荀貞很過意不去。

    不過,戲志才倒是無有怨言。

    和劉備不同,劉備雖尚年輕,卻已有了「政治家」的底子,言必稱仁義而實「狡詐」,外如君子而內實小人,戲志才則不同,戲志才雖不修小節,看起來不是個仁義君子,可其實卻是一個「士為知己者死」的人,換句話說,劉備如是個梟雄,那麼戲志才則是一個忠士,因而,他對掛印歸鄉一事卻是沒有半個不捨。

    既然勸不動荀貞,荀貞非要誅滅鄴趙,而且荀貞說得也對,事成之後他要遠跡江湖,怕是無暇照顧戲志才等人,那麼戲志才也就先離去歸鄉吧。

    此外,魏光、程嘉等的家人也跟著許仲、戲志才等一起去了潁陰。

    魏光是荀貞此次誅滅鄴趙的關鍵,如無魏光這等熟悉鄴趙族情的人在,鄴趙的種種罪證也不會收集得這麼順利、快速,因此,魏光的家人是一定要先隱藏好,以免被趙忠洩恨。程嘉不用說了,他在趙、魏的名氣不小,又是這次誅滅鄴趙的主要操辦者,他的家人也得保護好。

    林林總總,等各項需要提前辦好的事務辦好之後,諸事皆備,這天一早,荀貞親自提筆,寫了捕趙的檄文。

    荀攸、程嘉、劉備等人在側,劉備自告奮勇,願為荀貞傳此檄文出去。

    荀貞沒有用他,而是叫荀攸拿了檄文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9
88 風捲雷動誅鄴趙(四)

    檄文一出,郡府震動。

    郡府諸曹所在之各院中,吏員們或驚或喜,或震或駭。

    每一個吏員都無心於手上的公務了,有的聚集在一起議論荀貞此檄,有平時和鄴趙走得較近的徬徨失措,一時間郡府中嘩然大亂。

    有不少郡吏蜂擁雲集到功曹院,來找王淙。

    功曹是郡縣長吏門下五吏中地位最高者,也是郡縣掾吏中權力最大的一個,換而言之,對郡吏們來說,王淙就是他們的主心骨,所以在這個時候來找王淙實在是最正常不過了。

    王淙身為功曹院之主,在院中自然是有獨立的房間用來辦公的,房間雖然不小,卻也容不下數十個人,來找他的這二十多個郡吏推舉出了四五個「德高望重」的,來入室中。

    其中一人與王淙私交極佳,來到室中後,這人抬眼一看,卻見王淙正襟危坐在案後,正在不慌不忙地收拾案上的文牘,不覺又急又氣,說道:「王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穩如泰山!」

    王淙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跟著這人一塊兒來到室中的其餘幾人,復又向室外的院子裡看了看,卻對擁擠在院中的諸多郡吏視如不見,對這些郡吏發出的喧嘩之音也彷彿聽若未聞,一邊繼續收拾文牘,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何事如此驚惶?」

    荀攸親自公佈荀貞捕滅鄴趙的檄文,郡府裡的吏員皆已知曉,與王淙私交極佳的這人絕不相信王淙做為郡功曹卻竟會不知此事,他氣急地說道:「王公,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裝糊塗了!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府君下了捕鄴趙的檄文!」他伸手向院中指了指,「你院中的曹吏都已經知道了,你看看,亂成什麼樣子了?……你會不知道?」

    聚集在功曹院庭上喧鬧的不止有外來的郡吏,也有功曹院本院的曹吏。

    「噢!你說的是這件事啊。」

    「王公,這不是小事!府君犯了糊塗,你身為功曹,應該立刻去勸諫府君!」

    「勸諫什麼?」

    「鄴趙乃趙常侍之族,府君這麼不知輕重地蠻幹,必會引怒趙常侍,……趙常侍一旦發怒?王公,非但府君首級難保,你我恐怕也會難逃其罪啊!」

    這個人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居然半點不加掩飾地說荀貞糊塗,又說荀貞不知輕重。

    王淙依然不緊不慢,只是又抬眼看了看這人。

    「王公?王公!」這人三步並作兩步,奔到王淙的案前,試圖制止他繼續收拾文牘。

    王淙把他的手撥開,說道:「你說府君糊塗,你說府君蠻幹,我且問你,你可見尚主簿、欒掾、霍掾何在?」

    「尚主簿……。」

    這人細細回想,尚正、欒固、霍衡三人皆不在震駭驚亂的郡吏之中,卻是沒有見到他們的影蹤。

    「你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吧?」

    「不知道,在哪裡?」

    「我雖也不知,但卻能猜得出來。」

    「王公!你就別繞來繞去了,直接說吧,他們現在何處?」

    「必是與府君在一起。」

    「啊?」

    王淙笑道:「你還覺得府君糊塗,府君是在不知輕重地蠻幹麼?」

    尚正是主簿,倒也罷了。

    關鍵在欒固、霍衡,這兩人一個是郡賊曹掾,一個是郡決曹掾,前者主捕賊事,後者主判法事,皆是郡府的強力機構,放到現今荀貞欲捕滅鄴趙這件事上來說,這兩個機構恰恰是主力。

    聯想到荀貞是在很早之前就擢用了欒固、霍衡,而現在欒、霍又不知行蹤,極可能是與荀貞在一起的,那麼就說明荀貞捕滅鄴趙絕不是一時興起的,剛好相反,卻是謀定而動的。

    室內的幾個郡吏面面相覷。

    王淙收拾好了案上的文牘,將之整整齊齊地擺放成數堆,按著案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腿腳,摘下懸掛在腰帶上的印囊,又將這印囊也放到了案上,拍了拍呆若木雞站在他面前的這人肩膀,笑道:「劉君,不要在我這兒傻站著了,你我這就辭別吧。」

    「辭別?」

    王淙嘆了口氣,說道:「誠如你所言,鄴趙不可捕,然吾為郡府功曹,府君又不可違,兩難之下,唯有棄職去也。」

    王淙棄職而去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荀貞這裡,棄職而去的不止王淙一人,還有很多郡吏跟著他一塊兒棄職離去了,包括與王淙私交甚佳的那人。

    從荀攸宣讀荀貞檄令起,到荀貞親自向欒固、霍衡以及江禽、劉備、程嘉、魏光等部署好捕拿鄴趙的行動,短短小半個時辰,郡府裡已幾乎少了一半的人。

    鄴縣趙家之勢大由此可見一斑,荀貞佈置了這麼久,郡府裡的吏員可以說大多是他親手提拔、任用的,可最終肯跟著他幹的還是沒有幾個人。

    不過有欒固、霍衡兩人在就夠了,——雖然說郡賊曹、郡決曹因為是要直接面對捕拿鄴趙一事的行動機構,所以這兩個曹裡棄職而去的郡吏是最多的,但只要欒固、霍衡這兩個曹掾在,那麼這次行動在程序上就是沒有問題的,是公事。

    所以,在聽說郡府裡至少有將近一半的郡吏棄職而去之後,荀貞沒有動怒,也沒有什麼驚訝,甚至沒有對此說一句話,而只是笑了一笑,便又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捕拿鄴趙這件事上。

    「欒卿,我剛才說的,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

    「好,趙然,我親自去抓,縣城裡的鄴趙子弟就全靠你與君昌了!……君昌,把名單給欒卿。」

    程嘉捧著一卷竹簡,交給欒固。

    「此名單上所有的人,必須都要拿住,一個也不能少!」

    欒固肅然應令。

    「霍卿,你曹裡棄職而去的吏員不少,你的人手夠不夠用?如果不夠,我可從義從中徵調。」

    因在先秦時期潁川便是法家的一個重要活動地域,所以潁川的士風一直是儒、法並重,荀貞帳中的潁川士人們,如荀攸、戲志才、荀成、辛璦、宣康、許季等人在求學時皆學過律法、通曉漢律,雖然說現在戲志才、荀成、辛璦、宣康、許季等人都回了潁陰,但又因為夏侯蘭之故,如今留下來的那二百義從中卻也是頗有學過律法之人的,從中抽調幾個不成問題。

    ——夏侯蘭也跟著許仲、荀成等人去了潁川。

    按照荀貞的部署,他親自帶著魏光等負責捕拿趙然,欒固、程嘉負責捕拿城中的鄴趙子弟,而霍衡則不必出去捕人,他的任務是與荀攸一起留守郡府,同時用最快的速度審判鄴趙子弟,所以最快的速度,也就是只要有鄴趙子弟被荀貞、欒固捕送入郡府,霍衡便要立即進行審訊。

    名單上的鄴趙子弟足足有上百人,可以預料,霍衡要面對的工作量必然會很大。

    不過,霍衡卻有自信,指了指腳邊的幾個箱子,答道:「有這些真憑實據,決曹裡的曹吏便是只留下四五人,亦足以審判鄴趙子弟了!」

    箱子裡裝的都是程嘉、荀攸、魏光等先期蒐集來的鄴趙子弟的不法事,有這些證據在,再加上決曹裡的拷掠手段,霍衡有底氣自信。

    「好!……伯禽,義從何在?」

    江禽披甲按劍,答道:「依君侯命令,半數在城門外相待君侯,半數在郡府門外相待欒掾。」

    「欒卿,你我這便去吧?」

    「諾!」

    荀貞沒有披甲,依舊一身黑衣,因為今天是大行動,所以他沒有像平時那樣隨意地裹頭幘,而是戴上了一個高冠,他立起身來,整了整腰帶上插著的利劍,笑吟吟地攜手欒固步出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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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風捲雷動誅鄴趙(五)

    為了免得有人走漏風聲,給鄴縣趙家垂死反撲的機會,荀貞在命荀攸公佈檄文之前,已先令義從把守郡府大門,禁止人出入。

    這會兒檄文已經公佈,具體的捕拿辦法也已經定下,郡府的大門可以打開了。

    荀貞在欒固等人的前呼後擁下,行至府門內。

    府門內已經聚集了很多郡吏,本來亂糟糟的,見荀貞等人來到,諸般郡吏俱皆退讓、下拜,沒人再敢開口說話,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荀貞打量了這干郡吏一眼,瞧見郡功曹王淙、勸農掾康規等人俱在其中。

    荀貞在魏郡這幾年,王淙雖名為功曹,實際上並不得重用。

    康規則是得到荀貞重用的。康規嫻於農事,這幾年魏郡的農業之所以得到恢復、發展,固有荀貞之大功,康規也是功不可沒,較之數年前初見康規,如今的康規大約因為常年下縣、下鄉之故,整個人都黑瘦了很多,康規此人雖然不滿趙家作風,亦從不阿附趙家,但膽子不大,所以聞得荀貞欲捕滅鄴趙,他再三猶豫之後,還是和王淙等人一起掛印自辭了。

    捕滅了鄴趙後,荀貞就要逃亡江湖了,他本來是沒有什麼心思再和這些郡吏多話的,但瞧見了王淙,主要是康規之後,卻頓住了腳步。

    不管怎麼說,康規這幾年鞍前馬後的,功勞不小,今見他因受自家牽累而掛印自辭,荀貞總得和他說些什麼。

    「王卿、康卿,你兩人也要走麼?」

    王淙、康規出了人群,伏拜在荀貞腳前。

    王淙說道:「淙老矣!早該自辭。」

    康規似因在此時離辭荀貞而感到慚愧不安,他漲紅了臉,囁嚅再三,最終把頭伏在地上,說道:「規,常人也,無明公之慷慨豪壯,復受家室之累,今日之辭,實非本願而惶恐不得已。」

    王淙的回答一如他過往的作風,依然是十分圓滑,而康規說得算是實話。

    荀貞笑了一笑,把他兩人扶起,慨嘆道:「二卿既去意已絕,我便也就不多留了。只是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夕了!」

    王淙諾諾,心道:「有沒有再見的機會還不一定!」

    他雖然這麼想,但以他之圓滑世故,卻也不得不暗自敬佩荀貞的膽氣和「正直」。就像劉備曾經想過的,荀貞正當盛年,前途遠大,卻在這個時候自棄前程而一意捕滅鄴趙,確實少見。

    荀貞環顧府門內的諸吏,復嘆道:「我與卿等也算是君臣一場,這些年,若無諸卿之助,我恐怕會更加愧對魏地百姓,幸得諸卿之助,我也才能給魏人做了點好事。今天,就讓我再為魏人最後做一次好事!如鄴趙者,久為魏人之患,我今當為魏人除之!諸卿,就此辭過了!」

    這麼幾句話,荀貞說來雖然語氣平緩,可卻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感。在場諸人皆知,鄴趙被除掉之後,荀貞要麼被趙忠治罪,要麼就得立刻逃亡江湖,總而言之,與在場諸人再次相見的時候怕是沒有了。

    故此,聞得荀貞這番話出來,不管是平時對荀貞有點非議的,還是平時對荀貞讚不絕口的,在這個時候,俱真心實意地再次向荀貞下拜。人皆有向善之念,便是惡人,遇到忠孝節義的正直君子也會由衷欽佩的,——賊亂以來,不知有多少的義士、孝子因義、因孝而得以遇賊不死,這便是例證,「賊子」尚知敬慕義、孝,況乎在場的都是讀過聖人書的儒生、士子?

    劉備帶人上前,去打開郡府大門。

    典韋、趙雲把荀貞的坐騎牽來。

    荀貞騎的依舊是那匹踏雪烏騅,他在上馬前,先輕輕撫了撫坐騎的鬢毛,拍了拍坐騎的臉頰,笑道:「昔我從皇甫公討黃巾,復擊黑山,及擊趙、魏賊,皆多賴汝力!今我攻鄴趙,亦不能無汝也!」

    討黃巾、擊黑山、擊趙魏賊,此皆為戰場爭鋒,似不能與捕滅鄴趙相較,而荀貞卻將這幾條並列,於聽者而言之,他們亦無詫異之色,這卻是因為:如論戰功,捕滅鄴趙固稱不上,可如論危險性,捕滅鄴趙卻有過之。

    荀貞翻身上馬。

    此時此刻,荀貞的心潮是起伏澎湃的。

    他騎在馬上,再一次環顧諸多伏拜在地上的郡吏們,又回顧隨在他身後的欒固等人,最後展目向前,看向正被劉備等徐徐打開的郡府門,陽光耀入門內,門外的街上二百甲士牽馬肅立。

    在這個門內的時候,荀貞的身上有很多頭銜:荀氏子弟、潁陰侯、故趙國中尉、今魏郡太守,但出了這個門之後,荀貞的身上將會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荀貞。

    只要有了「捕滅鄴趙」的成就,那麼荀貞就不再需要任何頭銜,也不再需要任何大名士的褒譽了,從此之後,荀貞將一躍成為帝國士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之一,他的名字將會震動海內。

    如果說被皇甫嵩看中,跟著皇甫嵩出潁川討黃巾是荀貞人生歷程中的第一個轉折,那麼「捕滅鄴趙」將會是他人生歷程中的第二個轉折,前者讓他有了「權」,後者將會帶給他「名」。

    就當下之人情、世風來說,後者遠比前者重要。

    雖說心潮澎湃,但荀貞卻依然能保持鎮定,只從表面看來,他從容不迫。

    伏拜在地上的郡吏中有不少抬眼偷看荀貞,他們中有很多人直到多年後還記得荀貞此時的風采,當他們回憶著對晚輩講起這一天的故事時,形容荀貞風采時用詞最多的兩個是:英武和晏然。

    太陽剛升到頭頂,陽光明媚,荀貞率先馳馬奔出府門。

    欒固、程嘉等人亦有馬,亦紛紛上馬,隨之馳出。

    江禽驅騎,緊跟在荀貞的馬側,在荀貞剛馳出府門的同時大聲喝道:「上馬!」

    立在府門外街上的二百甲士齊聲應諾,或持矛戟、或按刀劍,動作整齊地俱皆上馬。

    這二百甲士並非全是騎兵,事實上,真正的騎兵只佔了一半不到,其餘的都是步卒,但為了方便這次行動,許仲等人走前,荀貞專門令他們留下些好馬,配給那些本為步卒的義從。

    江禽已經提前把這二百義從分好了隊,街對面有百騎,街這邊有百騎。

    此二百義從不但要跟著荀貞捕滅鄴趙,而且在捕滅鄴趙後他們還要保護荀貞逃亡,故此俱皆是許仲、荀成親自從三千餘步騎義從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忠勇,可即使是精銳也有高下之分,街道這邊、也即府門這邊的百騎更加勇悍善戰,這百騎是要跟從荀貞去縣外捕拿趙然的。

    之所以善戰的這百騎跟著荀貞去捕拿趙然,卻是因為趙然有縣外的莊子和莊中的門客、死士、徒附為倚據,相比欒固「捕拿縣中鄴趙子弟」的任務,荀貞的任務更加艱巨一點,因而跟著他去的義從也更為剽悍。

    荀貞出了府門,不停馬,沿著街道,在二百義從中間馳行而過,復兜馬轉回,停在街兩面的義從正中,沒有抽佩劍,而是把掛在馬鞍邊兒上的環首刀抽了出來。

    他一手拽住韁繩,一手將刀高高舉起,陽光灑下,刀刃生輝。

    他顧盼左右,叱道:「今為百姓除患,上為國家除害,當不惜身!重義輕生此劍知!」

    留下來的這二百義從都是荀貞的死黨,大多是潁川輕俠,重義輕生本就是他們的追求,此時聞得荀貞此話,無不振奮,俱皆舉矛戟、或抽刀劍,齊聲應道:「誓從君侯為百姓除患,為國家除害!重義輕生此劍知!」

    郡府的門已經大開,門內的郡吏們瞻望荀貞,望之如神。

    劉備、關羽、張飛三人望著荀貞的英姿,各有心思。

    劉備由衷心道:「君侯神武,我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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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風捲雷動誅鄴趙(六)

    荀攸、霍衡、陳儀等坐守郡府。

    欒固、程嘉帶著街對面的百名義從捕拿城中的鄴趙子弟。

    荀貞、魏光、江禽等率街這邊的百名義從疾馳出城,直撲趙然所在的縣外莊子。

    要說起趙然,他這年餘的日子過得很是可憐。

    自荀貞捕、殺了李鵠後,趙然就狼狽不堪地逃去了縣外,本以為趙忠很快就能給他出氣,結果荀貞卻安然無恙,荀貞這一安然無恙,趙然固是怒火滿腔,卻也更加地惶惶不可終日,尤其是在得知魏光投奔了荀貞後,他更是擔驚受怕,總擔憂荀貞會找他的麻煩,再加上許仲、荀成、辛璦在離開魏郡前總時不時地會派些步騎義從去他所在的莊子外晃蕩,這就叫他越發地害怕,竟是一直不敢進城半步,這麼長時間了,他居然就這麼一直地待在縣外的莊子裡。

    也虧得鄴趙在縣外的這個莊子挺大,設施齊全,莊內既有田地、亦有菜圃,家禽家畜養的俱有,甚至還有打鐵、釀酒等等的作坊,歌舞、百戲的班子也都有,即使關上了莊門,也足能自給自樂,佔地也夠大,這才讓他沒有太過憋屈,細說起來,他在莊裡的這些日子,除了少了些狐朋狗友的來往,除了少了些在郡人面前作威作福,其餘的倒是與他在縣內時相差無幾。

    生活待遇差不多,可心情差距太大,心情一不好,人就茶飯不思、暴躁易怒。

    要是趙然以前的熟人現在看到他,肯定會嚇一跳。

    以前的趙然錦衣玉食,膚色潤澤,「不怒而威」,一瞧就是貴人,現在卻乾瘦如柴,膚黃黯淡,萎靡不振。

    不過,隨著荀貞動手,他的「苦日子」總算是過到頭兒了。

    因為事起突然,荀貞率義從馳奔到趙然所在的莊外時,莊子裡還對此一無所知。

    倒不是沒有人想來給趙然送信,比如郡府裡的幾個郡吏,他們或本是趙家的朋黨,或是受了趙家的錢財,平時常給趙家通風報信,比如街上看到荀貞出城、聞知荀貞要去捕拿趙然的路人中亦有趙家的朋友,可是一來,荀貞之前緊閉府門,不許人進出,二則,荀貞等人皆騎馬,且俱為良馬,馬速很快,卻是就算有人想來給趙然送信也來不及。

    ——話說回來,要是為了保密,似乎晚上捕人更為合適,但漢家有明律,禁吏夜入民宅,便是捕人也不行,如吏夜入民宅,那麼即使是被民家殺傷了,民家也無罪,荀貞為「捕滅鄴趙」準備了這麼久,當然不肯因細錯而被人攻擊,故此,他沒選擇晚上捕人,而是選了上午動手。

    雖然如此,因為動手的速度太快,從公佈檄文到馳至鄴趙在縣外的莊外,總共只用了一個時辰而已,由是之故,直到荀貞等馳到莊外,莊裡的趙家人還懵懂無知。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戰鬥,荀貞沒有立刻就帶人攻莊,而是先帶著江禽、魏光、典韋、趙雲等和義從們避到莊外的林子裡,命兩個義從下了馬,去掉鎧甲,只帶了環刀,前去莊外叫門。

    荀貞和孫堅類似,也是依靠軍功起家的,黃巾、黑山、趙魏大賊,這麼多的強敵都打下來了,何況一個小小的鄴趙莊子?即便這個莊子有著各樣的防禦設施,即便莊內有著為數不少的趙家門客、死士、徒附,他只需略施小計,便能把趙然手到擒來。

    果如他之預料,眼見著那兩個去叫門的義從到莊門口不久,莊子的門就打開了。

    畢竟雖然趙然憂懼荀貞來尋他麻煩,可現在到底不是「兩軍交戰」,而且趙家不管怎麼說,也是趙忠的族人,更而且荀貞帳下的主力義從早已經因為「思鄉」而跟著許仲等人離開了魏郡,故此看守莊門的趙家徒附完全沒有警惕之心,他們也壓根沒有想到荀貞會敢來攻莊捕人,所以他們儘管不認識那兩個義從,但只聽他倆說了句「有信送來」,便痛快地開了莊門。

    能被荀貞選去騙開莊門,這兩個義從顯然俱是武勇之士。

    雖無鎧甲、亦無矛戟,但只憑兩柄環刀,區區數個看門的趙家徒附又哪裡是他倆的對手?

    在看到騙開莊門之時,荀貞下了「攻莊」的命令,江禽頭一個驅馬疾奔,還沒等江禽奔到林外,看門的那幾個趙家徒附就都已經被那兩個義從砍倒。

    莊門要是沒被騙開,憑著高大的莊子圍牆、憑著牆上的弩手、憑著莊內趙家的數百門客、死士、徒附,荀貞也許還得費點勁才能把莊子攻破,可這會兒莊門已然洞開,莊內是猝然無備的趙家人,莊外是蓄勢已久的荀貞義從,這一場「攻莊」之戰實在是無趣得很。

    江禽、魏光率義從衝入莊內。

    江禽入莊,自是為了戰鬥;魏光入莊,卻是為了認人。

    荀貞在典韋、趙雲、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的扈衛下,駐馬莊外等候。

    眼隨著江禽等義從鐵騎奔馳入莊,頓聞得莊內殺聲四起、驚呼慘叫,喊殺的多是江禽所帶之義從,驚呼慘叫的皆為趙家之人。

    不到兩刻鐘,即有兩個義從馳馬奔出,他兩人各提著一個錦繡衣裳的年輕人,奔到荀貞馬前,把這倆人丟下,高聲稟報導:「魏光說,這個是趙文,這個是趙者!」

    丟下了這兩人,這兩個義從轉馬歸馳回鄉莊內。

    趙文雖年紀不大,卻是趙然的族父,論起和趙忠的血緣關係,他比趙然還要近一點,趙者則是趙然的同產幼弟。

    「此二人何罪?」

    得了荀貞此問,趙雲驅馬出列,取出竹簡,展開來,很快從中尋到了這兩人的名字,大聲念道:「黃巾起前,趙文與黃巾妖人私相結交,通邪結黨,又倚家勢,並兼役使,侵漁小民,及私殺奴婢;趙者橫恣不法,賓客縱橫,多為盜賊,又田宅逾制、辜較專利、藏匿亡命。」

    黃巾起前,太平道勢大之極,信徒百萬,連朝中的常侍、大宦官們都有不少與張角等私下來往,士人裡也有一些,況乎趙文?況乎冀州還正是張角的起家之地?況乎鉅鹿緊挨著魏郡?鄴趙的子弟裡邊,貪太平道送給他們的財貨的也好,黃巾亂時為求自保的也罷,與太平道人私下裡「通邪結黨」的委實不少,包括趙然在內。

    至於趙者的橫恣不法、賓客為盜賊,以及辜較專利,也即「障餘人買賣而自取其利」,也就是在經濟領域的某個方面強行壟斷,還有藏匿被通緝的亡命之徒,這些更是豪強大族常幹的事兒,一點兒也不稀罕,更不少見,便是荀貞,他固然不曾賓客為盜賊、也不曾辜較專利,可他卻也是藏匿過亡命的,乃至藏匿到現在,如許仲、典韋,不說荀貞,便是如袁紹、何顒這樣的大貴族子弟、大名士,也是干過藏匿亡命這種事兒的,甚至何顒為了給朋友報仇而私下殺人。

    換句話說,但凡是勢族子弟,就沒幾個從來沒幹過不法事兒的,要想找他們的把柄太容易了。

    趙文大概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來,滿身滿臉灰塵地趴在荀貞的馬前,仰起頭茫然四顧,呆若木雞。趙者的膽氣足一點,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指著荀貞罵道:「豫州兒!死卒!你個豎革居然敢率兵攻我家莊子,你意欲何為?」

    豎革,豎即豎子之意,革則是對兵卒的蔑稱。荀貞以戰功起家,故此趙者這麼罵他。

    典韋勃然大怒,驅馬奔前,彎腰提起趙者,抓著趙者的脖頸,就像提個小雞也似,另一手抽出了環刀,看向荀貞,等荀貞發話。

    荀貞笑了笑,對趙雲說道:「把他倆的名字勾去把。」

    趙雲心領神會,拿出刀筆,划去了趙文、趙者的名字,大聲說道:「趙文、趙者持械拒捕,被格殺當場。」

    趙文、趙者還沒反應過來,典韋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將他兩人殺死。

    雖說郡府裡有霍衡在等著審人,霍衡也保證絕不誤事,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定案,可這次要捕拿的鄴趙族人太多,除了如趙然等一些關鍵、重要人物,其餘的最好還是能找個藉口處理掉就處理掉,至少可以為霍衡少些麻煩,可以讓他全力審、定趙然等人之案。

    典韋殺掉趙文、趙者,自有親衛上前,割下他兩人的首級,扔到隨行齊來的一輛車上。

    不多時,又有數騎從莊內奔出,和剛才那兩個義從一樣,這幾個騎士也是各提一人,奔馳近前,將手中人分別丟到荀貞的馬前,高聲報上這幾個人的名字,然後撥馬轉走,回去莊內。

    這幾個人看到了趙文、趙者的無頭屍體,本來就很受驚嚇了,這時更受驚嚇,一個個面無人色,膽小的甚至失禁,有伏地求饒的,願以家財換得一命,卻也亦有虛聲恫嚇,和趙者言辭相似的。

    無論是失禁的、抑或是求饒的,又或是恫嚇的,荀貞一概不理,只又問道:「此數人何罪也?」

    趙雲從竹簡裡找到他們的名字,一一大聲報出。

    有和趙文、趙者相同罪行的,有罪行雖不同,但性質一樣的,如奪人田宅,奸、殺百姓,私留流民,或所放之高利貸的利息太重,又或留納良民為奴婢、徒附等等。

    這幾人中也沒有重要的人物,荀貞亦用「持械拒捕、被格殺當場」為藉口,命親衛將之悉數殺掉,取其首級,丟到車上。

    如此這般,殺入莊內的義從不斷地提人出來,荀貞視其重要性,或殺或留,殺得多,留得少,快到中午時,莊中的殺聲漸漸平息,敢於反抗的趙家門客、死士、徒附已悉數被殺,趙然也終於被抓了出來。

    趙然被兩個義從押著,披頭散髮,狀若瘋癲,拚命掙扎,嘶聲大罵:「荀賊!你敢破我莊子,殺我族人!你且等著,我家常侍必為我等報仇!今日你滅我莊,來日我看你怎麼滅族!」

    說來也是有趣,雖然自入魏郡以來,荀貞沒少和趙然交手,但他兩人其實並沒有見過幾面,特別是近一年多來,因為趙然躲在縣外的莊中,一直不敢進城,所以荀貞與他更是沒曾見過。

    此時見得趙然被押送過來,荀貞卻無興趣和他多話,只是多看他了兩眼,心道:「我日後的名聲就坐落到你和你族人的屍骨上了。」或是因了此一念,他難得地吩咐江禽道,「趙君乃貴家子弟,皮嬌肉貴,不耐苦痛,汝等不得虐待,把他完完整整地帶給霍卿。」

    江禽應諾。

    「義從可有傷亡?」

    「無有亡者,有數輕傷。」

    荀貞帶來的義從俱皆悍勇,都是百戰老卒,又都是甲衣具備,又是襲其不意,所以莊內的鄴趙門客、死士、徒附雖眾,卻竟是無一死者,只有幾個輕傷的。

    荀貞將這幾個輕傷的召來,撫慰一番,見有兩個尚未裹傷,立刻命江禽馬上給他們裹創。

    江禽應諾,當下命人給這兩個傷者裹紮創傷。

    對荀貞「捕滅鄴趙」一事,江禽的心情是複雜的。

    一方面,趙忠權勢熏天,在可預見的未來,這件事必會給荀貞帶來嚴重的後果,江禽是個頗有「志氣」的人,對荀貞此舉實際上是不太贊成的,但他身為荀貞的故人、義從、同鄉、親信,對荀貞的命令卻必須服從,特別是在許仲、陳褒、江鵠、高家兄弟、蘇家兄弟、高素、馮鞏等等西鄉舊人全都沒有異議的情況下,他更得服從,要是他不服從,那麼就如劉備所考慮之「如不從君侯滅鄴趙,則將名聲全廢,自此無立足地」一樣,他也將會從此無立足之本。

    所以從這方面來說,他是不太願意,卻又不得不願意。

    另一方面,他之前被荀貞調去帶著原盼等人一塊兒搞屯田,沒有了貨真價實的兵權,離開了軍中,就他本心來說,他一直是不太樂意的,現而今,荀貞重把他調回到了義從中,並且許仲、陳褒等等誰也沒留,只留了他在身邊,讓他跟著捕滅鄴趙、讓他跟著逃亡江湖,他立刻就因此而有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自豪之感,隱覺得在荀貞心目中,他似乎比許仲的地位還要高了。

    一向來,許仲都是荀貞在軍中的第一信用之人,江禽本是第二,後來有了樂進、有了陳到、有了荀成、有了陳褒、有了辛璦等等諸人之後,他最多也就只能算是排在第二個檔次,至多是與陳到等人並駕前驅,嚴格說來,他還排到荀成、辛璦的後邊了,與許仲是萬不能比的,可現如今他卻自覺似乎比許仲的地位還要高一點了,從這個方面來說,他又是高興的。

    當然了,不願意或者高興,這些都是江禽個人的主觀情緒,實質上,從客觀來講,他的這些情緒都是無關緊要的。

    沒辦法,他和荀貞的關係太近了,從多年前,在西鄉起,他就被人視為荀貞的門客、爪牙,他即便現在想改換門庭,就不提荀貞今日的地位和今後的名望,只以荀氏在潁川的赫赫家聲,潁川就不可能會有人收用他,不但不會有人收用他,而且他一旦在這個時候「背叛」荀貞,身負一個「背主忘義」的惡名,便是潁川的輕俠、百姓們也不會再和他來往。

    漢世重義,尤其是有節操的士子、輕俠,他們更是視節義重過生命,世風就是這樣,故此杜買寧願得罪鄴趙也不肯出賣荀貞,故此劉備即便不願也不能不跟著荀貞干,江禽亦是如此。

    荀貞遠望歸入安靜的莊子,問道:「莊中還有名單所列之鄴趙族人麼?」

    魏光衣甲染血,顯然他也參與了攻殺鄴趙門客、死士、徒附的戰鬥。

    魏光的次子魏房帶著家人跟從許仲等去了潁陰,他的長子魏翁則留從在他的身邊,此時侍立在魏光的身側,拿著軟巾剛為他擦拭掉濺射到衣甲上的血漬,復又為他擦拭鬚髯上的血漬。

    魏光一邊掀著鬚髯,由兒子為他擦拭,一邊回答荀貞問話,笑道:「凡名單所列,俱在此了!」

    荀貞回眼看向他,笑道:「手劍刃敵,歸來洗髯。魏公雄豪,可歌可讚。」

    魏光哈哈大笑。

    他把家人託付給了荀貞,帶著長子跟從荀貞幹此大事,自是從此之後,他與荀貞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雖說較之許仲、江禽等,哪怕是程嘉、趙雲等,他都是最晚才投到荀貞門下的,但只憑這一件事,荀貞以後待他的信用恩重之程度就不會比程嘉、江禽等人少。

    荀貞上午出的鄴縣,未到中午已破滅了鄴趙在縣外的莊子,殺了在莊中的鄴趙族人二十餘,生擒趙然等數人,大告功成,當即轉回鄴縣。

    一行人風馳電掣,午時過後不久,回到了鄴縣。

    為防生變,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奉命把守城門,見荀貞等歸來,迎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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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事了掛印江湖去(上)

    荀貞這次行動是突然行動,城內城外的鄴趙族人均是倉促無備,所以城中倒是沒有因此而生亂。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荀貞還是留下了劉備、關羽、張飛、簡雍繼續把守城門,同時分給趙雲五十甲士,令他在城中巡邏。

    荀貞抓捕縣外的趙然很順利,欒固、程嘉抓捕鄴趙在縣內的族人更是順利。

    如鄴趙這樣大勢族家裡的人當然夜生活豐富,不像尋常百姓,天一黑就沒事兒可干,很多貧戶家裡連個燈都點不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入夜就睡覺了,他們則不然,或飲酒通宵達旦,或放縱聲色,或賭錢遊戲,故此他們大多不會早起,當今天上午欒固、程嘉帶人去抓捕名單上的鄴趙族人時,這些人十個裡邊有九個都尚在酣睡,由此一來,抓捕行動自然順利非常。

    和荀氏聚住在潁陰高陽裡一樣,鄴趙族人也是聚住一里,裡名德星。

    欒固、程嘉帶了人去到「德星裡」的裡門外後,留下了二十人守住裡門,分出二十人緊緊看住裡牆,他二人帶著餘下的六十甲士,徑直闖入裡中。

    從最盡頭的一家開始,挨個衝入家中,捕人拿犯。

    這整個是一關門打狗之態。

    鄴趙族人雖多,毫無防範之下,卻幾乎是毫無阻礙的就被欒固、程嘉把該抓的人犯悉數抓住,——倒也不能說是「悉數抓住」,偶爾也有幾個沒有在「德星裡」中住的,或是應邀去了親友家中飲酒,徹夜未歸,或是出遊在外,沒有在鄴縣,如是前者,處理起來也簡單,再派人去捕拿就是,如是後者,也只能說他們運氣好,逃過了一劫,不過相比竹簡上那長長的名單,僥倖漏的只是寥寥幾個,且都不是重要人物,放過也就放過了,無關緊要。

    與荀貞捕拿趙然等人相同,每當有甲士拿了人犯出來,便有程嘉出來大聲宣讀他的罪行,只是這裡和縣外不同,縣外沒有什麼旁觀者,而此處乃是縣中大「裡」,除了趙氏族人,住的還有一些別姓,不止如此,當欒固、程嘉開始捕人之後,沒多久,裡門外就聚集了很多聞風而來的縣人,所以卻是不能如荀貞那樣,隨便捏造個「持械拒捕」的理由就隨隨便便地殺人。

    也因此故,被欒固、程嘉抓住的鄴趙族人卻是運氣不錯,至少能多活幾天,不會被當場格殺。

    荀貞、魏光等進城的時候,欒固、程嘉已經功成收兵。

    前邊剛看到欒固、程嘉率領甲士押著數十的鄴趙族人從「德星裡」中出來,招搖過市,回入郡府,緊跟著沒過多久,又見荀貞率著數十披甲騎士押解著趙然等人進城,穿過縣區,往郡府歸還,更令人駭然的,跟著荀貞等回來的還有一輛車,車上堆滿了血肉模糊的人頭。

    整個鄴縣的縣城都轟動了,觀者如堵,把街上堵得水洩不通。

    有認識鄴趙族人的,指著車上的人頭驚呼:「那不是趙文麼?……那個是趙者!……那是誰?」

    荀貞帶出城去的是輛輜車,輜車本來是有車廂的,荀貞在出城前就令人把車廂卸掉了,只剩下了個車板,所以車上的人頭暴露在外,凡經過之處,所有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這些被殺的鄴趙族人中,有不少是被從床榻上揪起來的,發須未整,難免就會有鬚髮垂散下來,遮住面頰的,那個沒用被觀者認出來是誰的人頭便是其中之一。

    護衛在輜車兩邊隨行的甲士聽到了觀者的疑問,一個甲士探出手中的長矛,把這個人頭上的鬚髮挑了起來。

    適才那個人頓時認出了這個人頭是誰:「啊,原來是趙民!」

    趙民是趙忠同產弟的兒子,也即趙忠的從子。

    趙忠在宮中為宦數十年,權勢傾天,所以和如袁氏、曹氏這樣的大貴族一樣,和他血緣近的鄴趙族人,比如他的同產兄弟、從父、從子等,不少都定居在了洛陽,或者在外為官,留在鄴縣的不是很多,趙文是一個、趙民是一個,想之前,這兩人在鄴縣都是橫行跋扈,現如今,卻俱成了人頭一個。

    眼見著車上人頭堆積,再看著趙然等狼狽不堪地被甲士押解著踉蹌而行,成千上萬的街上觀者兔死狐悲的有之,驚駭變色的有之,更多的卻是欣喜若狂,亦有老成持重的暗為荀貞擔憂。

    一面在人群上前行,荀貞一面命人展開自家所寫的捕鄴趙之檄文,向圍觀的縣人宣讀。

    如此,宣讀一路,回到郡府。

    把趙然等人交給迎出來的欒固、霍衡,荀貞與荀攸、程嘉、魏光等登入堂上。

    荀攸在郡府裡待了半天,沒有跟著荀貞出去捕人,明面上他的任務是坐守郡府,其實還有個私下的任務,就是收拾行李。

    依計畫,荀貞打算用最短的時間,在趙忠得到消息前,迅速把案子審定,然後就遠遁江湖。

    荀貞在趙國中尉、魏郡太守任上皆甚是清廉,不受財賄,可他在從討黃巾、擊黑山、擊趙魏賊時卻都所獲甚豐,這些戰利品有的早已被荀成、陳褒送回了潁陰,剩下的一些,也大多隨著許仲的此次歸鄉而一同被送了回去,荀貞所留者只有些便於攜帶的金餅、財貨。

    這些東西都好收拾,只裝了兩輛輜車。

    荀攸先祝賀荀貞:「趙然諸輩順利歸案,此番捕滅鄴趙,事已成了大半。」

    程嘉點點頭,說道:「接下來就看霍掾的了。」

    郡主記史陳儀長於文采,而於武勇為遜,所以沒有跟著荀貞去捕人,而是和荀攸、霍衡等一起留在了郡府,這會兒也在座,他笑道:「霍掾精明強幹,必不會誤明公大事。」

    可能是因為激動,陳儀的嗓音顯得比平時高昂了不少。

    「郡府捕拿鄴趙」這件事,給鄴縣的百姓,而且很快會給魏郡、冀州、以至天下造成很大的震動,但對荀貞來說,他除了在動手前,也就是今天上午出郡府時,心潮上有過澎湃之外,其實他的心情一直是平靜的,說到底,「捕滅鄴趙」在別人看來是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但在他自己的眼中,這卻只是一個「台階」,一個能讓他名動海內的台階罷了。

    亂世將至,比起不久後的袁紹血洗宮中、誅殺群宦,比起不久後的董卓入京,比起不久後的諸侯討董,再比起之後的群雄逐鹿,「捕滅鄴趙」算得了什麼呢?在當下來說,固是大事,可放到整個漢末的這段歷史裡來看,卻只是一塊微不足道的小石頭。

    所以,與荀攸、程嘉、陳儀、欒固、霍衡、劉備等等諸人不同,荀貞的心情在大多數時候是平靜的,包括現在。

    但為了不掃大家的興,荀貞也作出振奮之色,環顧諸人,笑道:「諸卿今隨我做此大事,上為國家除患,下為魏人除害,固然是忠義報國,然我卻對諸卿有愧啊!」

    諸人皆知,荀貞說的定是將會迎來趙忠的報復。

    陳儀慨然說道:「明公此前有句話說得好:『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儀生為七尺丈夫,平生所恨:不能為家國除患!今蒙明公不棄,而得以能參與此事,死亦無愧!」頓了下,又補充說道,「非獨儀如是想,欒、霍二掾亦如是想也。」

    要想辦提腦袋的大事,找二十多歲、三十來歲的青壯之人最是合適,這個年齡段的人有理想、有激情、有抱負、不怕殺頭,欒固、霍衡今年三十餘歲,陳儀年紀最輕,才二十四五,所以他三人肯跟著荀貞捕鄴趙,而如王淙這樣沉浮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卻肯定是不會犯傻的。

    荀貞看向陳儀,看著他如此慷慨激昂,不覺想起了太學生。兩次黨人與宦官的鬥爭中,太學生都是主力,其中固有本朝以來太學生一直都有參與政治的傳統,但細說起來,「這個傳統」所建立的基礎,又豈不正是太學生們年輕衝動、有理想和激情麼?

    荀貞收回思緒,笑對陳儀說道:「定案之後,我等就得遠遁江湖了,陳卿,趁這兩天咱們還沒走,我放你兩天假,你去訪訪你的知交故友吧。」

    欒固、霍衡、陳儀三人是魏郡本地人,他們跟著荀貞捕了鄴趙,肯定是不能再待在魏郡了,他們的家人已經跟著許仲等去了潁陰,等此事畢了,他三人也要跟著荀貞離開魏郡。

    陳儀應道:「諾。」

    這一離開魏郡,再歸來不知何年了,的確應該在離開前造訪一下故友。

    說起了這個話頭,荀攸接口說道:「君侯,該準備的東西都備好了,只要案子定下來,隨時可以走。」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好。」轉眼看見程嘉低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麼,開口問道,「君昌,何故沉思?」

    程嘉抬頭說道:「君侯,此前你說待鄴趙的案子定了,咱們便去江東,投烏程侯。君侯,我雖與烏程侯不相識,卻也聞聽過,君侯與烏程侯是多年前在討黃巾時結識的,這麼多年,君侯與他好像並無再次相見,只有書信來往。咱們若是貿貿然地前去投他?會不會?」

    「你擔憂會被文台趕出門去?又或是擔憂文台會把你我賣了?」

    「君侯,不可不防啊!」

    「你不知文台為人!我與他這些年雖無有過相見,但我與他情義相投,曾子云:『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文台是也。」

    曾子的這句話原意是說可以把幼小的君主託付給他,可以把國家的政權託付給他,在生死關頭絕不動搖,是用來形容忠臣的,用在這裡似不太合適,但荀貞的主要意思是在最後一句「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卻是充分地表示了對孫堅的信任。

    程嘉對荀貞看人的眼光是很信任的,聽了荀貞此說,不復再勸。

    是日起,霍衡日夜不歇,突擊審訊趙然諸人。

    從次日開始,不斷有人來拜謁荀貞,或送信給荀貞。

    這些人中有的是與鄴趙交好的,來見荀貞自是威脅、恫嚇或以高官利祿誘之,欲使荀貞放掉趙然諸人;也有正直的人,他們來見荀貞或寫信給荀貞則是為了吐露擔憂,為荀貞著想,在發現荀貞捕滅鄴趙的主意已定,絕不可能會改變之後,他們中不乏有勸荀貞立刻離開魏郡,並給荀貞送來財貨、或送來剽悍勇士,以壯其行色的,這中間就有審配、康規等荀貞「故吏」。

    對送來財貨、勇士的人,荀貞感謝他們的好意,但為了「不牽累君等」,一概不取。

    「大捕鄴趙」實在是件大事,只過了三天,州刺史王芬就聽說了,他立即派人給荀貞送了封信來。荀貞展信讀之,卻也是勸他應該馬上逃亡江湖的。王芬家裡有前,隨信給他送來了百萬財貨。荀貞不肯讓魏郡的士民受其牽累,當然更不會讓王芬受其牽累,——換句話說,他不想讓王芬受到他的牽累,也不想讓自己受到王芬的牽累,王芬想要造反,荀貞避之不及,又怎肯再受他餽贈?故此回了封信,一樣是感謝王芬,同時把財貨退回。

    霍衡審案的速度確實快,王芬是在荀貞捕鄴趙後的第五天送來的信,同一天,霍衡就把趙然諸人的案子審定了下來,全是死罪。

    荀貞早有準備,立即派郡吏飛馬往洛陽報送案情。

    郡國有定罪之權,但如死罪這樣牽涉到殺人的案子,卻需得經朝中廷尉審復,荀貞明知有趙忠在宮中,廷尉是絕不可能批覆同意的,自然也就不會傻等批覆,因此在同一時間,令陳儀把趙然諸人的罪行書於榜上,懸於郡府門外,公之於眾,於次日便公開行刑。

    趙然和荀貞作對了這麼久,最終死在了荀貞的手上,他對荀貞肯定是滿腹仇怨,但荀貞對他卻沒什麼「感情」,連行刑都懶得去看,全部交給了欒固、霍衡、陳儀負責。

    荀貞捕拿鄴趙族人用了半天,審案則只用了五天,兩者都可謂神速,聞知處決趙然諸人的消息後,鄴縣再次沸騰,又一次的觀者如堵。

    不過他們很遺憾,因為沒有在現場看到荀貞。

    而就在這天晚上,荀貞、荀攸、劉備、程嘉、欒固等等諸人,趁著夜色,悄悄地出了鄴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0
92 事了掛印江湖去(下)

    自跟著皇甫嵩討黃巾以來,這些年,荀貞或戎馬倥傯、血戰疆場,或治民理政、兢兢業業,總而言之,從中平元年至今,整整五年了,他幾乎是一日不得休息,現而今辦完了「捕滅鄴趙」這件大事,雖說是逃亡之身,可在踏出鄴縣縣城的那一刻,他卻忽覺滿身輕鬆。

    月光下,他勒住馬,轉望身後的縣城。

    此時正當夜深,因了鄴趙覆滅之故,鄴縣城中比之往日安靜了很多。

    若是在往日,即使是深夜,縣中亦會有不少富戶、貴家燈火通亮,飲酒作樂,而今晚,城中卻漆黑一團,不見半點燈火,更不聞半點動靜。風過耳邊,帶來的只有縣中更夫敲更巡城的聲響,因相距太遠,入到耳中時也已幾不可聞。

    鄴縣的縣人完全沒有想到荀貞會在刑殺趙然諸人的當天便趁夜掛印出城,所以無論是郡吏、抑或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士子、百姓,皆無一人出來相送。

    靜悄悄的夜,銀白的月光下,樹木沙沙,往前看道路通向遠方,向後顧鄴縣幽然沉寂。

    「君侯,不捨得走麼?」

    這卻是程嘉在與荀貞說笑。

    荀貞笑了笑,收回目光,亦以調笑之言回答他,說道:「君昌,再多叫我幾聲『君侯』聽聽!」

    可以預見到,荀貞一旦淪為「江湖亡命」,那麼他「潁陰侯」的爵位肯定是要保不住了。

    程嘉、荀攸、魏光、欒固、霍衡、何儀諸人皆從在荀貞的近處,聞得荀貞此言,俱皆笑了起來。

    魏光佩服地說道:「君侯不以功名為念,他人欲求封侯而不得,君侯卻為了國事而棄『侯』不惜,君侯真昂然大丈夫也!」

    「前漢至今,得封侯者何止數百,而能為後人所記者卻並不多,君侯今雖掛印遠去,或許潁陰侯之爵亦將不可保也,但君侯之名,必能流於後世。」

    說這話的是欒固,此言絕非阿諛之詞,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繼續說道:「固本鄉野鄙人,而今得能從君侯行此大事,實固之幸也!」

    荀貞展目夜空,上望雲月,復遠望前途,夜色茫茫,不覺有感,乃按劍言道:「公達、君昌,昔年九月,我赴趙國上任,今年九月,我辭魏郡,細思起來,我居趙、魏多年,卻愧無功勞。不朽有三,德、功、言是也,今誅鄴趙,雖不敢妄稱『功」,然讀聖賢書,所學者何?無非仁、義二字!今諸君與我共滅鄴趙,也算稱得上有仁與義了!而今而後,可以庶幾無愧了!」

    諸人皆肅然應道:「是。」

    「我有一詩,願奉與諸君。」

    諸人應道:「敢請聞君侯詩作。」

    荀貞策馬徐行,徐徐吟道:「人間無正道,寶劍久失鳴。諸豎厥詞放,清直受侵凌。匹夫雖位卑,春秋有人評!」

    這幾句詩倒非是後世之作,而是荀貞在動手誅滅鄴趙之前一時有感,吟誦得來的,本來最後還有兩句:「滿腹悲然氣,獨一愴然行」,但荀貞在剛才吟誦時覺得這最後兩句不太適闔眼下的氣氛,所以就將之刪減去掉了。

    當有這最後兩句時,整個詩的格調較為悲憤,而沒了這最後兩句,卻頗顯慷慨之氣。

    當今之世,雖然重五言詩而輕七言詩,但較之後世,五言詩其實也是剛剛起步,專業擺弄文辭的「詩人」尚少,見世的詩作大多淺顯質樸,在文字、修辭上沒有太多的講究,荀貞的這幾句如果是放在後世,當然是不值一提,但在眼下卻因應景之故,卻頗是得到了程嘉、荀攸等人的共鳴。

    荀貞這首詩措辭簡單,便是於毒也聽懂了,——荀貞這次逃亡,把於毒也帶上了,本來是可以不帶的,但於毒沒地方去,他又是被荀貞招降的「降賊」,荀貞一走,趙忠找不到荀貞,說不定會把他當做荀貞的「黨羽」給咔嚓了,以洩怒氣,荀貞是個厚道人,所以走前特地問了問他,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自己走,於毒自知身份,沒什麼可選擇的,自然只能跟從荀貞。

    荀攸低聲吟道:「匹夫雖位卑,春秋有人評!」

    前頭開路的江禽、劉備因見荀貞等落於後邊,遂撥馬過來。

    江禽說道:「君侯,咱們這就直去長沙郡麼?」

    「對。」

    「要想隱匿行跡,那咱們路上得走的快點。」

    路上如果走太慢,要是等天亮了還沒出鄴縣的縣界,那麼荀貞等人的行蹤以後就不好隱匿了。

    荀貞點點頭,說道:「便從你之言。」

    江禽轉馬回去前列,劉備也想跟著過去,荀貞叫住了他,笑道:「玄德,你與我同行。」

    劉備應諾,打馬轉到荀貞的馬後,聽到荀攸、程嘉、欒固、於毒等人低聲吟詩,問之,乃知是荀貞新作,自少不了讚美兩句。

    江禽在前開路,關羽、張飛押後,趙雲、典韋從行在荀貞左右,一行二百餘騎催馬馳奔,踏著夜色,往南方而去。

    因為俱有騎馬,而且幾輛輜車都是數馬輪換用,故此一路所行甚速,天未亮便出了鄴縣縣界,——路上經過了幾個野亭,荀貞沒有出面,由江禽取出趙郡邯鄲縣開具的符傳,順利通過。

    這個「符傳」是戲志才在掛印離職時找邯鄲令開具的,符傳是吏民行止的身份證明,由縣開具,沒有這個東西,在帝國境內寸步難行,人少點還好說,奉上亭、關,可以偷過,如荀貞這樣二百多騎,絕對是偷過不了的,所以得有一個正式的符傳,以應檢查所用。

    符傳上大多會記寫下持此符傳者的姓名、年齡、籍貫、儀表以及所載之物。

    戲志才給荀貞辦得這個符傳自不會記寫荀貞的真名、真實籍貫,名字、籍貫都是假的,籍貫偽造的是邯鄲縣,並給荀貞捏造了一個行商的身份。

    荀貞隨行的有七八輛輜車,輜車上大多是財貨,其中有荀貞自己的,有程嘉、霍衡等人的,也有為了「行商」這個身份而專門備上的,裝扮成行商卻是不顯破綻,至於那二百義從亦好說,當下世道不寧、路多盜賊,帶著這麼多財貨出來,要是沒有足夠的武力保護才叫奇怪。

    更而且,跟著荀貞南下的還有女眷。

    為了合乎這個偽造的身份,——一個大行商出門,不可能只帶男人,不帶妾婢,所以荀貞不但帶上了吳妦,還帶了兩個婢女。

    總之,這個行商的身份是天衣無縫。

    而之所以不用魏郡的符傳,用邯鄲縣的,當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天亮時,出了鄴縣縣界,為不引人注目,荀貞等隨便找了個偏僻無人的野地,借林木、山丘之隱蔽,休息了一天,入夜後繼續趕路。

    如此,夜行晝歇,兩天後便出了魏郡地界,進入了司隸校尉部的河內郡。

    入到河內,荀貞換了個符傳,這個符傳卻是由戲志才特地遣人去鉅鹿癭陶開來的。

    持此符傳,荀貞等星夜南下,數日後入了河南尹境內。

    河南尹是個官名,也是個行政區域名。前秦時,此地名為三川郡,前漢改稱河南郡,入到本朝,因洛陽便在此地,光武皇帝遂又於建武十五年,將之改名為河南尹。

    荀貞也是膽大包天,他一個逃亡之身,卻居然敢從洛陽邊兒經過,——便在前一天,他在路上聽到了消息,京都已知他在鄴縣殺掉了趙忠近百族人之事,京城震動、議論沸騰,趙忠果然雷霆暴怒,正在求聖旨,欲治罪荀貞,不過雖然趙忠已在求聖旨,可畢竟聖旨尚未下,再則來說所謂「燈下黑」,越危險的地方可能反而越是安全的,因為根本沒人會想到荀貞敢從洛陽邊兒逃亡,所以在河南尹境內,荀貞等人卻依然是順風順水,順利地通過了。

    河南尹早前曾歸過豫州管轄,過了河南尹,便是潁川郡。

    潁川是荀貞的「故鄉」,人熟地熟,不過越是如此,越得謹慎小心,以免被人認出他的行蹤來。在潁川郡境內的路途上,荀貞等人沒有深入,而是沿著潁川郡西邊的邊界南行,用最快的速度,只用了兩天就穿過了潁川,進入了荊州南陽郡。

    入到南陽,離長沙便不遠了,從南陽繼續南下,過江夏郡,再過南郡,便是長沙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8
1 風物迥異江南地

    荊州地處南北之間,南陽郡在荊州最北邊,挨著潁川郡,可算是荊州境內的「北郡」,也算是中原地帶了,兼之又是帝鄉,人文薈萃、經濟發達,一向來都是帝國有數的大郡之一,在南陽郡境內時,荀貞尚未覺得與北方有太大不同,但越往南行,南北差異越是明顯。

    首先自然是口音上的差異。

    冀州與豫州也有口音之差,但好歹荀貞還能聽懂大部分的冀州土話,可江南的土話,荀貞卻是大部分都聽不懂,如聞天書,好在他對此早有準備,選帶的義從裡有早年在江南待過的,倒是可以做個「翻譯」,——固然有「洛陽正音」的官話,但除了當官做吏的和一些讀書人,尋常老百姓又有誰會去學這個?

    其次是地理上的不同。

    較之北方,江南丘陵多、河水多。入南陽之後,一路南下,漸丘多水多。

    再次是風俗上的不同。

    士子、儒生還好點,鄉野百姓的衣著打扮、日常吃用,以至給孩子取名的習慣,和北方均有不同。

    再一個,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文化、經濟上的差異。

    南方的文化、經濟本是遠不如北方的,直到前漢之時,「楚、越之地」還「地廣人希」,連「城郭邑裡」都沒有,「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地深昧而多水險」,「人跡所絕,車道不通」,林木之中多蝮蛇猛獸,每到盛夏,因為地氣卑濕之故,「嘔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乃至南人的壽命都因此而受到影響,不如北人壽長,「江南卑濕,丈夫早夭」,早夭的男丁所在皆是。

    待得入到本朝以來,一則因為帝國的都城遷到了中原,離江南離得近了些,再則也是北方的經濟發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國家遂加大了對南方的開發,從而使江南的經濟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不過雖然得到了快速的發展,在發展上卻還是不均衡的。

    有的州郡發展較快,有的州郡發展較慢。

    好點的是,荀貞這次來到的荊州是江南諸州中發展較快的一個。

    早在安帝永初年間,荊州和揚州已開發得很好了,逮至如今,二州境內的一些郡縣更是可稱富庶,雖和北方相比仍有不足,但因為沒有受到「黃巾起義」太大影響的緣故,從某種程度而言,較之北方,此時的荊、揚之地反而成為了「沃野萬里,民富兵強」的一片樂土。

    當然,所謂「沃野萬里,民富兵強」,也是相對而言,一是相對此二州在開發前的情況而言,二是相對北方受到戰亂嚴重的州郡而言,要論經濟、文化的底蘊,還是較北方為遜的。

    時已九月底,北方在這個季節天氣已然涼爽,而江南之地卻與北地不同,倒也不是酷熱,而是濕熱,行坐馬上,在太陽底下趕不了多久的路,衣甲就被汗水浸濕,一旦浸濕,就不易干。

    「君侯,我聞江南多雨,我等入荊州以來,雨水沒逢上幾場,只是這天氣實在讓人受不了。太史公雲『江南卑濕』,果然不假。」

    程嘉敞著衣襟,騎著馬跟在荀貞身邊,掂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大口。

    司馬遷的《史記》在前漢時名為《太史公書》,本朝桓帝年間被定名為《史記》,在前漢的時候,因為此書涉及宮廷秘事,故此是不對外流傳的,本朝以後,雖得以傳播,但所傳播的版本仍然不全,是經過刪改的,不過如「江南卑濕」這樣無關秘事的語句倒是沒有在刪改之列。

    前世之時,交通便利,荀貞天南海北地著實去過不少地方,可在他的印象中,後世的江南雖也潮熱,卻似尚不如現在,——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和前世隔得太遠了,記憶出現了偏差。

    穿越到這個時代至今,恪於客觀條件,除了從軍去冀州之外,荀貞少有遠行,因而,雖然江南潮熱,雖是逃亡之身,但他的興致卻很高,揚鞭前指,說道:「過了隨縣,再往前就是江夏了。我久聞雲夢澤大名,以前就一直想來看看,托今日『亡命』之福,卻是終於得償所願。」

    雲夢澤與鉅鹿的大陸澤俱為「九澤」之一,隨著時光的流逝,滄海桑田,大陸澤消失於後世不見了,而雲夢澤則變成了洞庭湖,不過比起後來的洞庭湖,此時的雲夢澤浩瀚無邊,先秦時期,其範圍周長近千里,便是時處漢末的當下亦有數百里周長,橫跨江夏與南郡兩個郡。

    荀貞在前世讀書時,著實見過「雲夢澤」三字不少回,常惜不能親眼目睹「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之壯景,而今有了機會,興致勃勃。

    程嘉、荀攸等人雖不能體會他的心情,但因為他們多是中原人,以前甚少見到大海大澤,所以倒是不妨礙他們與荀貞一樣對雲夢澤充滿期待。

    荀攸笑道:「昔從君侯討黃巾,在鉅鹿觀看過大陸澤,已令我驚嘆,聽說雲夢澤遠比大陸澤為大,也不知更是何等壯美!」

    說話間,前邊一騎奔馳而來。

    卻是被派去前頭打探道路的義從。

    這義從以前來到江南,知曉南音,所以被派去前頭打探路況。他馳至荀貞近前,勒了下馬,隨即單手控韁,駕著馬漂亮地轉了個圈,從迎面對馳變成了與荀貞並駕齊驅。

    「君侯,前邊有個野亭,過了那亭,再前行十餘里,便是江夏郡界內了。」

    「亭上可見我的畫像了麼?」

    所謂「亭長可見我的畫像」,荀貞說的自然是可有見到朝廷通緝他的文書。

    這個義從搖了搖頭,說道:「未曾見有,不過倒是聽說了一件事。」

    「何事?」

    「我與那亭中的亭父閒聊,他聽我的話裡帶有北人口音,於是問我可知南匈奴反叛一事。」

    「南匈奴叛亂?」

    「是,那亭父說,昨天有一撥北來的商賈夜宿在了他們亭中,他是聽那撥商賈說的。」

    「因何叛亂?」

    「說是南匈奴內亂,休屠、左部集眾十萬,殺了南匈奴單于,遂另立單于,反叛作亂,與白波賊合,寇河東。」

    荀攸、程嘉、劉備、欒固諸人在旁聞之,不覺儘是嘆息。

    南匈奴是匈奴的一支。本朝建武年間,匈奴地區發生了嚴重的天災,「連年旱蝗,赤地數千里,草木盡枯,人畜飢疫,死耗太半」,同時,匈奴內部又出現了權力之爭,遂於建武二十四年分裂為南、北二部,南部的呼韓邪單于向漢室稱臣,率部眾遷徙到了塞內,遂為南匈奴。

    南匈奴內附後,本朝效仿前漢宣帝時的故事,給南單于了很高的優待,「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同時派「使匈奴中郎將衛護王庭」,對其加以限制和監督,又每年都賞給南匈奴巨額的財貨,南匈奴成了漢家實際上的「屬國」,自此承擔了為漢室防衛北疆的任務,從此之後,北疆的北地、朔方、五原、雲中、定襄、雁門、代、西河諸郡都有了南匈奴的部落居住。

    南匈奴在防範北匈奴的南下侵擾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匈奴內部又起了矛盾,大約從順帝永和年間起開始內鬥不斷,並時有反叛之舉。

    去年,前中山太守張純反叛,率鮮卑寇邊郡,朝廷詔發南匈奴兵,配幽州牧劉虞討之,南匈奴的歷代單于多是順從漢室的,因而南匈奴單于奉詔遣左賢王將騎詣幽州,但南匈奴的族人中卻有不少擔憂南單于會發兵無已,於是今年三月,休屠在攻殺了並州刺史張懿之後便與南匈奴左部合,又兩部合力,攻殺了南匈奴單于。

    ——休屠是匈奴的一個部落,但和南匈奴並無統屬的關係,追究其來源,事實上,休屠遠比南匈奴更早地歸附漢室,前漢武帝、昭帝時有個名臣叫金日磾,此人早先便是休屠的王子。

    依照匈奴的繼位制度,單于死後,應由左賢王繼位,南匈奴的左賢王現領兵在外,那麼就該由當時的右賢王於扶羅繼位,可於扶羅卻是死去的單于的兒子,作亂的南匈奴部落害怕於扶羅因殺父之仇而實行報復,故而再叛,乾脆另立了一人為單于。

    另立的這個單于名叫須卜骨都侯,須卜氏雖是「國中名族」,是匈奴的名族,卻是異姓,非為王族,其實是沒有擔任單于的資格的,既然資格不夠,那就不足以壓制各部,因看著中原兵亂,南匈奴甚是眼饞,因此便再次反叛,入侵內地,於前不久和白波軍合兵,入寇河東。

    南匈奴內亂、老單于被攻殺一事,荀貞等人是知道的,當時他們還在魏郡。

    早在當時,程嘉、荀攸就判斷:老單于一死,南匈奴或將生亂。

    現在看來,他們的判斷是對的。

    匈奴休屠是邊地驍悍的勁兵之一,多年後鄭泰「吹捧」董卓,有過「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之語,而今休屠、南匈奴並叛,無疑是給本就動盪不已的帝國北地雪上加霜。

    荀貞回首北望,入目見青山遠樹、河如織,卻是望不到戰火紛飛、愈演愈亂的北地州郡。

    荀貞等人俱是心存國事之人,因了這個突然其來的消息,頓時沒有了之前行遊雲夢澤的興致,劉備家在幽州,對休屠、南匈奴各胡較為瞭解,更是嗟嘆連連。

    雖說較之中原、北地,江南算是平穩,但卻也賊亂不斷,沿途縣、亭把管頗嚴,待到了前頭這個野亭,自有程嘉上前出示符信,順利過關之後,一行人快馬加鞭,當天便出了南陽郡,入了江夏郡,於江夏郡內行得三四日,前頭就是雲夢澤。

    雖無了觀賞雲夢澤風光的心情,藉著泛舟橫渡之際,荀貞卻還是飽了一番眼福,立在舟頭遠望,只見四面皆水,浩浩渺渺,不見邊際,極目遠眺之,水天一色,波濤中偶有漁船出沒。

    連日來的潮熱之氣,也被這清涼的水氣撲散。

    行舟數日,上船時在江夏郡,下船時已到了南郡。

    再往前就是長沙郡了。

    下船前行不到十里地,前頭又有一亭。

    過去打探的義從很快撥馬轉回,程嘉抬眼望之,看了片刻,笑對荀貞說道:「君侯,你的相貌形態怕是已經掛在前頭的亭上了。」

    劉備問道:「緣何如此說?」

    「你看那打探歸來的義從,按刀引轡、疾馳如飛,去時從容而歸來迅捷,不是見了君侯的相貌在亭上,又還能是為何故?」

    ——

    1,於扶羅。

    於扶羅的孫子劉淵即五胡十六國時期「前趙」的開國君主,滅亡了西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8
2 佳婦何人陳家女

    潁陰縣,高陽裡。

    荀氏宗族聚居之地。

    荀緄家中。

    月餘前,荀緄忽得急病,本只是吃壞了肚子,吐瀉之症,卻不知怎麼,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抵抗力大不如前,卻竟病來如山倒,久治不癒,漸成沉痾,連著換了好幾個名醫,俱皆束手無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早時,頭腦還清醒,到了如今,整日昏迷,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上個月,荀彧就向太守告假,歸來了家中,與兄長荀衍、荀諶等日夜伺候在荀緄的床前。

    荀爽為了避黨錮之禍,昔日流落在外多年,與家中的幾個兄長本就很久未見,這才回來沒幾年,荀緄又病重,他兄弟情深,因此也從州府裡回來,陪伴荀緄。

    荀緄是荀氏的家長,雖然說他平時的為人處事在一些「正直君子」看來,有時「未免太過圓滑」,不夠秉道直行,比如他因為「忌憚宦官」而不得不答應故中常侍唐衡之請,為荀彧娶了唐衡之女為妻,這件事在當時就頗引起過不少的非議,可在這個宦官弄權、士人受挫的當下,又有幾個秉道直行的正直君子能得善終?況乎他身為一族的族長,即便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族人考慮,故而如荀貞、荀彧這樣的族中之「年輕俊才」們卻都是能理解他的苦衷的,也都深知這麼多年來,要非他在族中支撐,潁陰荀氏恐怕早就倒在了黨錮之禍中。

    黨錮之前,荀氏就是州郡名族了,族中出仕為朝堂二千石、千石的為數不少,如荀衢的父親、從父便都是二千石的郡守國相,如荀氏八龍中有好幾個都是地方的縣令長,可因了黨錮,卻或被囚禁至死、或逃亡在外、或被罷黜在家,一時間荀氏元氣大傷。

    與荀氏交好的親朋故友,如李膺等等,也紛紛或被下獄死、或被禁錮廢黜。

    當此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之時,是荀緄頂了上來。

    在堅守底線的同時,他於委屈中求生存,終熬到了雲開月明、黨禁開解。

    荀爽、荀彧、荀貞等憑仗個人的名聲、才幹,抓住時機,相繼得到了朝廷、州郡的重用,前途顯然是一片光明,荀氏顯然是復興在望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一病不起了。

    他沒病的時候倒也罷了,他這一病重不起,高陽裡的荀氏族人忽然覺得沒有了主心骨,一個個面帶愁容,掛憂他的病情,便連裡中的族裡孩童也受此影響,沒了往時歡快遊戲的勁頭。

    而又在這個時候,許仲、荀成、辛璦等率眾歸來,帶來了荀貞將要捕滅鄴趙的消息,可以想像,這對荀氏族中不知情的族人們來說該會有多大的震撼。隨後不久,鄴趙覆滅的消息便傳到了潁陰,又沒過太久,就在前幾天,縣寺裡又傳來了詔捕荀貞的文書。

    現任的潁陰令是士族出身,和故往的歷任潁陰令一樣,對潁陰本縣的大士族荀氏向來是禮重十分,在得到這道文書的當天,便親自來到高陽裡,造訪荀爽、荀衢、荀彧等人,向他們出示了這道詔書,並寬慰他們,對荀爽說道:「公族乃海內名族,清名天下知,料必不會被牽涉入此事中。詔書上也寫了,只捕故潁陰侯一人,與公等無關。荀公,還請你放寬了心。」

    「故潁陰侯」云云,卻是因為詔書中削去了荀貞潁陰侯的爵位。

    詔書裡給荀貞定的罪名是:「擅殺」。

    擅殺者,未經朝廷批准而擅自行誅殺之事。

    這個罪名說大很大,說不大也不大,想來應是袁紹、曹操等人為荀貞活動得來的結果。

    荀貞在捕滅了鄴趙後,逃亡之前,修了數封書,命人送去給袁紹、曹操、何顒等人。

    袁紹諸人接信無不吃驚失色,誰也沒有想到荀貞居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對趙忠的族人下手,不過吃驚之後,他們隨即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試探閹宦勢力的絕佳時機,袁紹素有誅宦之志,那麼索性就拿此事當個投石問路的石子,來試探一下如果此時與閹宦交鋒,士族會有幾成勝算,因而,他全力活動,說服了何進,聯手朝中諸多的公卿大臣,極力為荀貞奔走,據理力爭,最終,使得荀貞只得到了一個「擅殺」的罪名。

    話說回來,荀貞之所以能只得到一個擅殺的罪名,其中固有袁紹等人之力,但也是他自己辦事謹慎仔細。

    從捕鄴趙族人起,到審案,再到定罪,除了最後殺人之外,整個的一套過程完全合乎程序,而且所有的罪名都是查有實據,並且在抄了鄴趙的族產後,他分毫未取,悉數納入到了郡府的府庫裡邊,——鄴趙族中存在著嚴重的佔訾不實的情況,依照漢律,凡是在上報家訾時不實的,比真實家訾數額少的,不但會對之作出一些懲罰措施,而且多出的家產全部要予以充公,事實上,每當這個時候,往往都是郡縣吏員發財的時候,所謂發財無過抄家時,但就算在這個時候,面對著鄴趙堆積如山、何止億萬的家訾時,荀貞卻也沒有動心,一概不取,他如此的謹慎自潔,趙忠自然抓不到他什麼把柄,雖滿腔怒火,卻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向袁紹等讓步,只給荀貞定了一個擅殺之罪。

    若是放在中平元年前,只一個擅殺之罪肯定是不夠的,奈何現今兵亂處處,賊兵四起,羌胡叛亂,今天子雖然寵信宦官,欲以宦官對抗士族階層,當此之時,卻也不能不再次大批啟用士人,以求能夠將這此伏彼起的亂局平定,由是之故,宦官們亦不得不稍稍向士人退讓。

    如果說中平元年前,宦官與士人之間是一面倒的形勢,隨著黃巾之起,士人漸漸有了與宦官抗衡的能力。

    這道詔書的下來,不管對荀貞,還是對袁紹,都可謂皆大歡喜,對荀貞來說,罪名不是很重,可保宗族不會受到追究,對袁紹來說,他試探出了士人現在的力量比起往昔有了很大的增幅。

    不過,雖然說這個罪名可大可小,畢竟是「擅殺」之罪,如要追究的話,那就是無視朝廷綱紀,少不了要被「檻送京師」,一到京師,那就是到了趙忠的地頭,即便有袁紹諸人的看顧,想那深牢大獄裡頭,隨便弄死個人也是輕易的,所以說,荀貞卻還是得繼續逃亡江湖。

    潁陰令只從詔書上看到荀貞掛印逃亡了,不知道荀貞回來了沒有,想起前些時聽說荀成、辛璦等帶著大批的義從歸來,躊躇了片刻,試探地問道:「荀公,不知故潁陰侯今在何處?」

    荀爽苦笑一聲,心道:「當年我與貞之初見,覺他甚為英武,喜我荀氏又出一千里駒,卻不意他竟辦下這等大事!」如實地答道,「貞之自從皇甫將軍討黃巾之後,多年來為吏冀州,未嘗歸家,族中與他只有書信來往,卻與縣君一樣,也是不知他現在何處。」

    荀爽是個君子,潁陰令覺得他應不會欺瞞自家,聽了他的回答後,大放其心,臉上不覺一鬆。

    潁陰令雖是士人出身,禮重荀氏,可他同時也是朝廷命卿。朝廷的詔書下來了,他不能置之不理,可荀貞之所以被朝廷追捕是因為他捕滅了鄴趙,於士人來言,這是驚天動地的忠義壯事,若是荀貞逃在了家中,他卻也無法捕拿,如此一來,公私不能兼顧,便成兩難。

    到得最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倣傚當年受命捕拿范滂的征羌令郭揖,「出解印綬」,提議和荀貞一塊兒逃亡。

    可這一旦逃亡,那就是遙遙無期了,誰知要逃亡到何時為止?所以,他是很不情願的。

    還好,荀貞「知情知趣」,沒有回來。

    他見荀爽面帶憂色,忙轉復容顏,肅容勸慰說道:「我與故潁陰侯雖未曾謀面,然久聞人言,亦知他英武慷慨,知交甚多,……荀公,你不必擔憂,如今故潁陰侯做下這等忠義美事,試問天下誰不知其名也?莫說他知交甚多,便是無一友朋在外,料來也應是無礙,以吾度之,以他今日之名,其所到處,必是士人傾家相迎,公豈不見昔張儉事乎?」

    荀爽是個厚道君子,嘆了口氣,心道:「如為張儉,還不如遁入山野。」

    在對待張儉的看法上,他卻是與荀貞一致,皆對張儉因他一人之故而連累無數士族,導致「州郡為之殘破」而不以為然。

    送走了潁陰令,荀爽命將荀成召來。

    荀成早前在潁陰周圍買了不少地,建了幾個莊子,許仲等率領義從歸來後,便將大部分的義從分成數部,由許仲、辛璦等帶著分別住進了包括西鄉莊子在內的這幾個莊子裡,此外,許仲分給荀成了百餘精銳,由荀成帶著住到了高陽裡中。

    縣外由許仲、辛璦等負責,日夜巡弋,凡見著陌生的臉孔,便上前巧言盤問之;裡中便由荀成負責,亦是日夜巡邏裡內。內外兼顧,唯一的目的就是:以防趙忠遣派死士行刺。

    辛璦、許仲在縣外,不好召來,所以荀爽只召了荀成來。

    待得荀成來到,荀爽、荀衢、荀彧等又細細問了荀貞打發荀成等回來時都說了什麼話。

    其實,荀貞說的那些話,荀成在回來的當時就一五一十地向荀爽等人稟報過了,此時再問,不過是求個安慰。

    荀衢嘆了口氣,說道:「真是沒有想到,貞之這麼個穩重謹慎的人,卻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前途似錦,卻怎麼自誤前程?」

    荀衢、荀爽、荀彧不知道宦官的覆滅就在這麼幾年裡了,所以不知道荀貞為何會去誅鄴縣趙氏,就算是為了得名,在他們看來,也不必如此激烈,這麼幹完全是自誤前程,和荀貞之前穩重踏實的行事風格判若兩人。

    荀彧默然無語。

    荀緄眼看已經是病危了,荀爽、荀衢、荀彧不敢將此事告訴他,實際上,他們就算是想將此事告訴荀緄,以荀緄現在常陷昏迷的狀況,也不一定能聽得到。

    荀爽想到了荀緄病危之事,心道:「三兄病危,貞之又做下這等得罪常侍之事,族中怕將會出現不穩。」

    想到此處,他收起擔憂,望瞭望室外,從容說道:「文若,你去給我取《易》來……。」說著,慢慢地從坐席上站起了身。

    荀衢、荀彧莫名其妙,相顧一眼,荀衢問道:「阿叔要《易》做什麼?莫不是要為貞之卜筮?」

    「卜什麼筮!」

    「那是要做什麼?」

    「今日陽光正好,風和日清,我自是要去院中樹下讀書。」

    這會兒是在荀爽的家中,他院子裡臨著窗有一棵大樹,枝葉茂密,遮掩蔭影下來,此時天不涼亦不熱,若坐於樹下讀書,自是甚為愜意。

    荀衢性子急,聽得此話,頓出口抱怨:「阿叔真是好性子,這個時候還能坐下來看書!」

    「讀《易》有何不可?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聖賢如孔子,尚韋編三絕,況乎我等?一日不讀《易》,我便如有所失啊。」

    「阿叔!貞之……。」

    「貞之被捕住了麼?」

    「……這倒不曾,阿叔又不是不知,他一誅了鄴趙便立刻離開了魏郡,喬裝而行,便是你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何況朝廷?」

    「貞之未被捕住,那麼可是趙常侍要罪我宗族了麼?」

    「縣君剛把詔書示給我等看,無關我宗族之事。」

    「貞之又沒被捕住,又無關我宗族事,你為何聞我讀《易》大驚小怪?」

    荀衢啞然,呆了呆,說道:「阿叔就不擔憂貞之麼?」

    「貞之是個聰明人,從他一誅了鄴縣趙家,當即就掛印離郡,潛入江湖就可看出,他對此事必是早有深思,肯定是有後路的,有何擔憂?」

    說不擔憂荀貞是假的,但荀緄病危,他做為族中現今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如穩不住陣腳,族人肯定會在聽說了荀貞捕滅鄴趙之後而不安,一旦不安,可能就會出亂子,所以他必須穩住。

    荀彧沉吟說道:「詔書上雖沒有罪我宗族,但趙常侍權重,素來跋扈,他的宗族幾被阿兄所滅,阿叔,族中卻不可不防他。」

    荀衢說道:「你的意思是?」

    「趙常侍也許會遣派刺客來我族中行兇鬧事。」

    荀爽說道:「貞之對此早有預見了。你看看縣城內外、高陽裡內外,貞之派回家裡來的那些義從到處都是,把這裡護得固若金湯,有何之懼?」他笑對荀成說道,「有仲仁在,汝等便不必多憂。」

    荀成在軍中多年,久經征戰,比起他離家之時,精幹勇武了很多,沉聲說道:「但有我在一日,必不會使高陽裡遇亂。」

    荀爽笑道:「這就行了!……,文若,去給我取書來,仲仁,我這坐了半晌,腿腳有點麻酸,你跟我出來,給我捶打捶打。」

    荀彧、荀成應諾。

    出到室外,荀爽又吩咐荀衢,指著院門,說道:「去把院門打開,通通風。」

    荀衢應諾。

    院門這一大開,任何一個路過荀爽家門外的人都可以看到荀爽斜倚在窗前的院中樹下,攬卷讀《易》,荀衢、荀彧侍立其後,荀成跪在他的腳前為他捶腿,頗是一副優哉游哉的畫面。

    自此日始,除探看荀緄的病情外,荀爽日日在家閒居讀書,他的這份鎮定自如,不覺影響到了荀衢、荀彧、荀成,亦影響到了荀氏族中別的人,即使在得知了荀貞捕滅鄴趙的驚天消息後,荀氏族中也沒有出現大的不安和騷亂。

    荀貞沒在家裡,家中只有陳芷、遲婢、唐兒幾個女流,在荀貞捕滅鄴趙的事情傳開後,荀衢擔憂她們會驚惶,每隔幾天都會來一次。

    陳芷、遲婢、唐兒諸女雖然在許仲等人的密切保衛下,但遲婢、唐兒卻如荀衢所料,依然驚惶失措,害怕擔憂,可陳芷卻行事如常,至少在當著外人的面時,她混若無事。

    最早時候,荀衢還想安慰陳芷兩句,卻不意陳芷毫無懼色,她慨然說道:「夫君如無事,則妾待其歸家,夫君如獲罪,妾則與同赴犴獄,何所憂也?」

    荀衢嘖嘖稱奇,私下裡對荀彧、荀成說道:「我等還不如一女子婦人!貞之真娶得佳婦。」

    要說起來,陳芷的年紀比遲婢、唐兒都小,平時看不出來,現在卻看出來了,在處事上她遠勝遲、唐兒女,反過來由她這個做主母的時不時地寬解她兩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8
3 誰人不知荀貞之

    十月初的一個下午,陽光燦爛,藍天白雲。

    雖已入十月,天色尚熱,尤其是江南州郡。

    這一日,長沙郡益陽縣境內的道上來了幾股人馬。

    最先一股人數較少,約有二三十人,俱是佩刀挎箭的騎士,一個個精氣神外露,狀貌剽悍,眼神動處,透出股凌冽的氣勢,一看就是見過血的猛士。

    路邊有個野亭,亭長正坐在亭舍門口曬太陽,瞧見了這股騎士。

    如今賊亂處處,江南諸郡雖不及北方混亂,可也是賊兵不斷,這麼二三十個剽悍的騎士經過,按理說,足夠該引起亭長的警惕了,可這亭長卻只是掃了這股騎士幾眼,便就罷了,壓根沒有起來過去攔路詢問的意思。

    這卻倒不是他畏懼,而是現如今的長沙太守孫堅威名赫赫,自其上任以來,幾場血戰過後,只旬月之間,就平定了郡內擁眾萬餘的區星之亂,郡中震服,郡內的大盜、賊寇無不外逃,一時間竟是郡內晏清,不止如此,他還帶兵出境,先後征平了零陵、桂陽兩郡的叛軍。

    如此赫赫的戰功之下,莫說區區二三十騎,便是數百騎又能如何?

    是以,雖見到了這數十騎的輕剽騎士,這個亭長卻不以為意。

    況且,這個亭長久在亭長之位,南來北往的人見多了,頗具眼力,一眼就看出來這數十個騎士必是哪個大勢族家中養的義從,因為一則他們的衣甲、兵器、坐騎俱皆精良,而且款式、鞍轡一致,二則行進中層次分明,極具軍旅之風,雖只二三十騎,卻給人以沙場行軍的一往無前之氣勢,這樣的騎士,絕非是盜賊之類,不是精銳的漢軍,便只能是大家豪族的義從。

    「說起來,雖然郡中大族養有義從、族兵的不少,但這樣精銳的義從,近些年來,我也只在府君那裡見過啊!想來這應是外來的吧?」

    這個亭長這樣想著,轉目往這股騎士的來路看去,又心道:「剛才在快到我亭舍時,這股騎士裡有一騎轉馬奔回去了,如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去給後邊報訊的,也就是說,這股騎士只是開路的,後邊應該還有,……只是卻不知是何州何郡的大族子弟來到了我長沙?」

    等不多時,他遙遙望見那股騎士的來路上,煙塵四起。

    又等了會兒,果然又有一隊人馬漸行漸近。

    這隊人馬和上一隊已經遠去的騎士不同。

    一個是人數上遠比上股騎士為多,粗略看去,差不多得有百餘騎。

    再一個是騎士之外,隊伍中還有七八輛輜車,好幾個高冠黑衣、長袖飄飄的門客。

    騎士、門客倒也罷了,那幾輛輜車似乎並非全是用來乘人的,行在道上,大部分的車輪都吃土甚深,像是裝的有沉重貨物。

    這個亭長遲疑了下,心道:「莫非不是哪家的大族子弟,而是來我郡行商的商賈?」

    而今世道不寧,行商在外,多帶些護衛也是正常,而且現今的大商人雖然地位不高,可因豪富之故,卻也是養得起精勇義從的。

    大家子弟也好、行商也罷,二三十騎可以放過,百餘騎卻不能不上前問一問了。

    老實說,這個亭長也沒有想到跟著會出現百餘騎之多,不過有孫太守在,便是多了這百餘騎也只是一碟小菜,他懶懶地站起身,拍了拍亭舍的院門,把院內的求盜、亭卒叫了出來,說道:「你們去問一問,看他們是干什麼的,來我郡是訪友、還是行商?」

    說著話,這股大隊車騎已至亭舍前頭,很明顯,他們懂得規矩,沒有再往前走,而是慢慢地停靠在了路邊,等著這個野亭的亭長等過來查問。

    這個亭長一邊吩咐求盜、亭卒,一邊漫不經意地轉望向行到近處的輜車,剛好輜車的車簾被風吹開,車中有兩個面孔一閃而過,很快,車簾就被拉回去了。

    兩個面孔中有一個是女的,甚是妖媚,可這個亭長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子,儘管車簾已被拉住,他的目光卻忘了收回,腦海中儘是方才驚鴻一瞥的那個男子的相貌。

    「亭長,怎麼了?」求盜問道。

    這個亭長「啊」了一聲,忙收回目光,卻又下意識地往亭舍門內的榜上望了眼。

    求盜和兩個亭卒打算下去查問這隊人馬。

    這個亭長卻攔住了他們,笑道:「罷了,罷了,瞧他們也不似盜賊,哪兒有盜賊會在見到亭舍後主動停下的?……看,來了一人,應是來呈送符信的吧。」

    車、騎隊中,一個門客緩緩策馬行了過來。

    這個門客相貌極是醜陋,個頭亦不高,然踞坐馬上,顧盼間,卻頗有一股雄豪之氣。

    他行至亭舍門外,下了馬,取出一物,呈給迎下來的這個亭長,卻正是通關過境的符信。

    這個亭長展開符信,看了幾眼,見是由冀州一縣開具的,這隊車騎人馬卻是歸冀州此縣的一個行商所有,來長沙是路過,他們的目的地是交州。

    交州即後世的廣西、廣東、越南北部一帶,此州雖然人文不昌,蠻夷眾多,然卻物產豐富,明珠、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木之屬應有盡有,且產美酒,蒼梧郡的清酒天下知名,冀州離交州雖遠,但為了賺錢,不辭千里行商前去卻亦不足為奇。

    這個亭長點了點頭,把符信還給短身貌醜的門客,笑道:「遠客迢迢而來,路上辛苦了。再往南行,過了零陵郡,便是交趾地界了。」

    門客笑道:「往年時,我家家長倒是常至交趾,中平元年黃巾起後,因為路途不靖,又聞交趾亦是大亂,因而斷了幾年未曾再來,後聞得賈公為交趾刺史,斬賊定境,百姓以安,而北地州郡的賊亂亦漸平息,遂振車騎復來,只不知現在交趾的情勢如何?」

    「賈公」,說的是賈琮。

    中平元年,交州亦起了大亂,屯兵反叛,執刺史及合浦太守,其渠帥自稱「柱天將軍」,朝廷因特令三府精選能吏,有司舉賈琮為交趾刺史。賈琮字孟堅,東郡聊城人,任過京兆令,在任有能名,他到了交趾後,先移書告示,招撫荒散,蠲復傜役,待穩定住了局勢,然後興兵,一舉誅斬掉了反兵、賊寇中有大害的渠帥,又簡選良吏試守諸縣,一年不到,交趾的形勢就安定了下來,地方為之歌:「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反」。賈琮在交趾了三年,政績「為十三州最」,也即十三州中排名第一,去年被朝廷征拜為了議郎,前天剛傳來消息,說他又被朝廷拜為了冀州刺史,——故冀州刺史王芬謀廢今天子不成,反被今天子徵召入京,他恐懼非常,疑為事洩,便在朝廷發下捕拿荀貞的詔書後自殺而死了。

    長沙離交趾不遠,中間只隔了一個零陵郡,這個亭長對交趾的情勢倒是頗為瞭解。

    他笑答道:「賈公在任三年,交趾因之為安,巷路為之作歌。賈公去後,繼任的刺史名諱李進,乃是交趾本州人,早年曾為我荊州的武陵太守,在任九年,政通人和,朝廷賜錢二十萬。去年到任交趾之後,我聞他頗重教化,武功或不及前任賈公,文治卻是相差不多。」

    武陵郡挨著長沙郡,在長沙郡的西邊,李進在武陵當過九年太守,難怪這個亭長很瞭解他。——說起本朝以來的江南經濟、文化發展,離不開歷代出仕江南的良吏,李進因政通人和而得朝廷賜錢二十萬,賈琮因定境安民而政績為十三州最,本朝初年,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的東萊人李忠久任丹陽太守,在丹陽太守任上時亦嘗因墾田增多、戶口增加而政績為天下第一。為吏一地,造福一方大約即是如此了。

    門客說道:「這就好!這就好!」

    與亭長話別,這門客轉回車騎隊中,不多時,車騎隊伍徐徐啟動,繼續南行。

    這個亭長目送他們走遠,若無其事地坐下身子,重坐回到了地上。

    求盜卻是覺得奇怪,往常也沒見這個亭長這麼好說話,忍不住開口問之。

    這亭長搪塞了兩句,只說道:「你沒見這隊車騎人多勢眾,適才那來呈符信的門客相貌雖丑,卻自有豪氣,可見其家長必非尋常人,他們雖是外來之客,卻也不可輕辱之,好言好語地和他們說兩句,打發走了,也省的我等的事兒了。」頓了頓,又道,「方才那車騎隊中有輛輜車的簾幕被風吹開,露出兩個人臉,你們可看到了?」

    求盜和兩個亭卒皆道:「方才只顧聽亭長說話,未曾看到。」

    這個亭長暗鬆了口氣,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求盜問道:「怎麼?」

    「我卻是看到了,那車中的女子,似是婢女打扮,著實美豔。」

    求盜和兩個亭卒會意地笑了起來,由著他這個話頭,說起了葷話。

    這個亭長跟著笑了幾聲,心中想道:「如我看得不差,那輜車裡的男子分明就是追捕文書上的潁川荀貞。甚麼去交趾行商?依我看,此必是往交趾避禍去的!唉,趙常侍權傾朝野,而荀貞卻竟敢捕滅他的宗族,實忠義之士也,別郡我不知道,從捕拿他的詔書下來至今不過兩天,我益陽縣內卻已經是四處都在傳他的美名,我雖只是個小小的亭長,卻也知義,儘管認出了是他,但不能說也,不能說也,只望他這一路南去,運氣能好一點吧!」

    他在試出求盜和兩個亭卒沒有看到荀貞後,連這幾人都沒有告訴,卻是因為這求盜和兩個亭卒與他的關係雖不錯,可畢竟事關重大,萬一有人貪圖賞賜,走漏了消息,恐會對荀貞不利。

    要知道,荀貞隨行的騎士固然不少,到底還是不能與「本郡孫太守」的數千敢戰義從相比,

    一旦被「孫太守」圍住,也是個麻煩的事情。

    這個亭長雖然僅是斗食,卻是個義士,而由此卻也可看出荀貞而今的名頭之盛,便是連離魏郡千餘里外的一個鄉下亭舍的亭長也敬重他的「忠義之舉」。

    話說回來,這個亭長之所以能認出荀貞,卻是多虧了趙忠。

    當下追捕逃犯,只有畫圖為像,有時候圖畫不一定準確,可這個亭長之所以只一瞥眼間就認出了荀貞,乃是因為趙忠對荀貞恨之入骨,故此在畫像上大下功夫,務求與真人一樣。

    詔捕文書上的畫像與荀貞極像,這固然是給荀貞帶來了麻煩,可往好處想,詔捕所到之地,卻也等同是在給荀貞打廣告。

    因為帝國疆域廣闊之故,加上現今賊亂、阻塞道路的原因,便是相鄰兩州之間,有時消息傳遞得也不快,更別說如冀州、荊州這樣相隔數千里的距離了,可現在倒好,因了趙忠不要命的推動,朝廷的詔捕文書下達到各州各郡的速度堪稱極快,卻是無論遠近,只要道路能行,便全都限期傳到,結果就搞成了所到之處,人皆盡知荀貞誅了鄴趙,有傳言說趙忠為之吐血。

    趙忠為之吐血了沒有,誰也不知道,可如果趙忠知道他搞的這個捕拿荀貞的詔書反而等同於給荀貞打了廣告,卻可以肯定,他必定是會吐血的了。

    這且不說,卻說荀貞。

    荀貞在得知他已被朝廷追捕、又聽聞義從說相貌與他真人極像之後,一方面因為詔書只捕他一人而放下了心,不再擔憂宗族了,另一方面為了安全起見,也不再騎馬,而是改為了乘車而行,雖是如此,卻也僅僅過了長沙最北邊的羅縣,剛入益陽縣境不久,便被方才的那個亭長因緣巧合地認了出來,不過,過了益陽就是長沙郡的郡治臨湘了,到了臨湘應就無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8
4 將近臨湘桃花盛

    江南的經濟首數荊、揚。

    不說揚州,只說荊州,荊州的經濟則又以南陽、長沙為重鎮。

    南陽郡挨著潁川郡,實際上算是中原地帶,也就是說,除掉南陽之外,長沙的經濟在荊州實為一枝獨秀,這一點從長沙郡的戶口人數上就能看出,荊州人口最多的郡是南陽,盛時二百餘萬口,其次便是長沙,盛時百萬人口。

    不過雖然如此,江南的經濟畢竟底子薄,也就是從本朝起才開始快速發展起來的,故此與北方,尤其是中原那些歷史悠久的名郡,例如潁川比起來,卻還是大有不如。

    潁川郡盛時人口約百五十萬,比長沙郡多一半,潁川郡有十七城,長沙郡有十三城,縣城的數目也比長沙郡多,可若論起轄地大小,卻遠比長沙為小。

    長沙的面積是潁川的好幾倍,——事實上,現在的長沙還是變小了,早年的長沙郡更大,前秦時置三十六郡,當時長沙郡便是其一,那會兒的長沙郡佔地千餘里,面積幾乎相當於後世的整個湖南省,可以想見其大,不過後來隨著長沙郡經濟的發展、人口的增多,遂慢慢地被析分出去了許多地域,只從本朝以來,百餘年間先後共在江南析分了七個郡,而長沙郡就佔其三,因此較之往昔,長沙郡的面積小了很多,但與中原的大多郡國相比,卻還是個巨無霸。

    因而,雖說過了益陽縣就是長沙的郡治臨湘,實際上兩縣之間仍相隔頗遠,約二百餘里,——這要放在潁川,二百里地,已是潁川最南與最北的距離,也差不多是最東與最西的距離了。

    「太史公雲『江南卑濕』,誠不我欺,又云『地廣人稀』,亦果然如是。」陳儀甚是感嘆。

    程嘉比陳儀更感嘆。

    魏郡的大小與潁川相仿,大概比潁川大一點,可相差不多,趙國地界窄小,比魏郡和潁川尚且不如,一個長沙,足能綽綽有餘地容下這三個郡國,陳儀、程嘉當然少不了感嘆一番。

    荀攸說道:「中興初,建武年間,光武皇帝省並天下四百餘縣,多在中原,而少在江南,以今觀之,之所以少省並江南的郡縣,固有前漢末年時江南較中原少受戰火之故,卻亦有江南地廣人稀之故也!」

    如是地窄人稀,那麼省並縣邑,可以把分散的人口集中到一個縣裡,便於管理;可如果是地廣人稀,再去省並縣邑,那麼地方上就太不好治理了。試想一下,荀貞等入長沙之後,先後經過的羅縣、益陽縣,都是方圓數百里,對一個縣而言之,本來就夠大了,如果再省並,把兩個縣合成一個縣,人口既少,地方卻大,道路又難走,山多水多林木多,那就太難治理了。

    荀貞坐於車上,聽他們在車外談話,撩開車簾,探出頭來,笑道:「南北自古有別,長沙雖地廣,然戶口尚算充實,較之武陵,已是桃源了!諸君又何必『牢騷滿腹』?」

    晉人陶淵明寫過一篇《桃花源記》,講的是晉太元中,武陵的一個漁夫誤入桃花源的故事。這個「武陵」,說的便是武陵郡。

    《桃花源記》是一篇想像優美的文章,可當下的武陵卻絕非是如桃花源那樣的世外天堂。武陵郡緊挨長沙,在長沙西邊,面積比長沙郡還大,荀貞沒有去過,不過因為武陵蠻時常叛亂之故,——便在前年十月,武陵蠻還又叛亂一次,最後被郡兵擊破,所以他對武陵略有瞭解,聽人說,武陵就算比不了兩個長沙,至少也得比長沙大上一半,但總共才只有十二城,人口更少,盛時也不過只有二十餘萬口,和潁陰一個縣的總人口差不了多少,莫說與中原相比,便是與同在荊州的南陽、長沙,以至零陵、南郡相比,也可謂蠻荒之地了。

    只是可惜,《桃花源記》尚未問世,「桃源」的這個幽默荀攸、程嘉等人聽不懂。

    荀攸呆了一呆,問道:「君侯,『桃源』二字,作何解也?」

    「桃源者,桃花之源也。」

    「方今十月,群芳蕭瑟,哪來的桃花?」

    「陌上雖無桃花,而思及將要見到文台,我卻如春風拂面,心情愉暢,恍如行桃花林中。」

    荀攸、程嘉、劉備等恍然大悟。

    劉備笑道:「君侯不止文治武功,且雅擅文辭,非我等俗人可比。」

    劉備小時候就喜歡飛鷹走犬,不喜歡讀書,便是經術尚不精通,何況文辭?老實說,在荀貞面前,他常自慚。

    出身比不上荀貞,武功比不上荀貞,文治比不上荀貞,經術、文辭也比不上荀貞,怎能不慚?

    荀貞哈哈一笑,轉問陳儀和緊跟在車後的趙云:「叔修、子龍,沿途的山巒、河水,縣鄉、道路,可都記下了?」

    陳儀騎術頗精,身在馬上,卻沒有攬轡挽韁,而是一手拿筆,一手撐著一塊錦帛,聽到荀貞詢問,踢了踢坐騎,行到荀貞車外,把錦帛出示給荀貞,答道:「都記下了。」

    荀貞很早前就有一個習慣,每到一地,便要記下當地的地理、山川、城邑、道路,在潁川為北部督郵時如此,在趙國、魏郡時亦是如此,今一路南下,當然更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以前記畫地理、城邑的多是宣康,這次宣康沒跟著來,所以這個任務轉交給了陳儀。

    在魏郡時,陳儀是荀貞的主記史,類同後世的秘書,今被荀貞委以此任,也是合乎其職了。

    不過陳儀到底是個「文士」,沒有學過兵法,為防他有所疏漏,荀貞同時令趙雲也記畫一份。趙雲和典韋作為荀貞的親衛,緊隨從荀貞輜車的左右,聞得荀貞問他,催馬上前,亦將手中的錦帛出示給荀貞來看。

    荀貞瞥了眼,見趙雲之所記畫雖不及陳儀的秀美,但簡單剛勁,卻更合乎軍用。

    荀貞點了點頭,抬眼見趙雲風塵滿面,笑道:「子龍,一路南來,卻是苦了你了。」

    荀攸、程嘉、陳儀、欒固、魏光等人雖然也很辛苦,可休息的時候他們能休息,江禽等義從雖也辛苦,可總也有休息的時候,只有典韋、趙雲等親衛日夜不懈。

    特別是典韋、趙雲二人,自離魏郡至今,他二人就沒怎麼休息過,就算休息,也只是打個盹,虧得他兩人皆是自少打熬身體,兼之現又正是青壯之年,卻也竟是堅持了下來。

    趙雲笑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典君。」

    典韋體格雄大,不耐熱,而江南偏偏不止熱,還潮濕,這兩天尚好點,因已入十月,江南的天氣也轉涼了,前些時著實把他給折騰壞了,衣甲貼在膚上,黏唧唧的,極不舒服。

    還不止這一點,典韋和趙雲不同,趙雲雖非士族出身,家中卻也頗有財貨土地,因而少年時有機會學騎射,他在這方面又有天賦,年長後遂精擅此道,是個「騎將」,但典韋家裡的條件並不好,少年時沒有機會去騎射,便是學「戟」,他也請不起良師,學不了大戟,主要學的是投擲小戟,因而他是個「步將」,他跟著荀貞征戰多年,以前倒也不是沒有騎過馬,可是卻從沒如這次一樣長時間地騎馬,對沒怎麼騎過馬的人來說,如把短時間的騎馬當作享受,長時間的騎馬就是煎熬了,不止保守顛簸之苦,而且他兩條大腿的內側都被磨出血了。

    然而,典韋卻無一句話說,任勞任怨,盡忠職守。

    事實上,不習慣長時間騎馬的不止典韋一個,從行荀貞南下的二百餘騎多是步卒出身,儘管荀貞挑人的時候已經儘量挑選會騎馬的步卒了,可仍有一些亦如典韋,也不耐如此的長途驅馳,不過,一方面大約是因這些義從皆是荀貞的心腹親信、多年故人,對荀貞忠心耿耿,另一方面也大約是因有了典韋的例子在前,所以倒也是無一人抱怨。

    ——荀貞不是不知沒騎慣馬的人是不耐長途奔馳的,可之所以還是帶了不少步卒出身的義從跟他南下,卻是因為他帳下的騎兵不多,攢集到現在,也只有五六百騎,相比他個人的安危,他更擔憂族中和陳芷諸女,故此把機動性強的騎兵大部分都給了辛璦,自己只帶了數十騎。

    荀貞回顧,見典韋撇著腿,姿勢彆扭地騎在馬上,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笑。

    分給典韋的坐騎雖是少見的良駒,可典韋身長雄壯,他騎在馬上本就不怎麼協調,又因為兩腿內側疼之故,騎坐的姿勢古怪,兩下加到一處,確實好笑。

    「阿韋,你過來!下了馬,來車中坐會兒。」

    輜車不是很大,已坐了荀貞、吳妦兩人,若再加上典韋這般雄壯的男兒,必會擁擠。

    典韋搖頭說道:「韋為君侯近衛,職在警備,豈敢入車中與君侯共坐?」

    程嘉笑道:「阿韋自知體大,這定是害怕他一旦入車,會擠住君侯,……,君侯,何不叫他去另個車坐?」

    隨行的輜車多是用來裝載財貨,用來乘人的有兩輛,一輛是荀貞和吳妦坐,一輛是隨從的兩個婢女坐。

    荀貞不同意程嘉的建議,正色說道:「阿韋,壯勇之士也,豈能與婢女同坐一車?」

    典韋立刻就又感動了,他本來就不肯上車,聽了荀貞此話,更是不肯了。

    荀貞叫了他兩遍,見他執意不肯,也就罷了,令吳妦在車中倒了一碗涼漿,喚典韋近前,親手捧出車窗,遞給他。典韋接住,一飲而盡。

    前頭江禽轉馬過來,報導:「快到溈水了,是今天渡河,還是在河邊休息一下,明日再渡河?」

    長沙郡境內河水密佈,最大的一條是湘水,湘水北連汨羅淵、雲夢澤,南入桂陽郡,把長沙郡一分為東、西兩部,其所經過處,支流眾多,溈水是其中之一,是較大的一條,正好位處在益陽和臨湘的正中間。

    荀貞問荀攸等人:「公達,你們說呢?」

    荀攸答道:「雖說我等一行車、騎眾多,但此時天光尚早,待渡過河,最多也就是傍晚時分,既然如此,不如過了河再尋地休息不遲。」

    「好,那就過河。」

    江禽應諾,策馬回轉前隊,自先派人去河邊找船。

    荀攸沉吟片刻,復又說道:「過了河,離臨湘便只有百里了,至遲後日,我等就能抵達臨湘。君侯,要不要先遣一使,把君侯將至臨湘的消息提前告之烏程侯?」

    劉備、程嘉、魏光、欒固、陳儀諸人俱是贊同。

    荀貞聽出了荀攸的意思,何謂「提前告之」?不就是想提前看看孫堅是何反應?如果孫堅不歡迎,或者孫堅露出了要出賣荀貞之意,那麼就可趁早改道。

    儘管荀貞是信任孫堅的,但為了寬解諸人的疑慮,——早在最初他決定來投孫堅時,程嘉等人就表示過疑慮,所以,他痛快地應許了荀攸的提議。

    他笑道:「此使非公達莫屬。」

    跟著荀貞南下的諸人裡,劉備、欒固、魏光等人與孫堅沒有見過,典韋見過,可典韋的身份不合適,算來算去,也只有荀攸了。他和孫堅既相識,他又是荀貞的族侄,最合適不過。

    荀攸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使者只能是他,當下應諾。

    諸人到了河邊,江禽先派出的人已找到了渡船,趁著天光尚早,諸人分批過河。

    待悉數渡到對岸,天色果才入暮。

    便是當下之中原、北地,尚且林木茂盛,況乎江南現今的開發不如北方,更是林密樹多,眾人在河邊找了處地勢良好、易守難攻的小林子,當晚便在此處過夜。

    荀攸沒有在這裡過夜,他在關羽、張飛的扈從下,披星戴月,提前趕去臨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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