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95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4
35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五)

    跪拜在荀貞面前的是宮中一常侍的子弟。

    宮中的常侍們久居京都,其宗族、子弟皆有不少跟著他們住在洛陽,荀貞面前的這人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人不是宦官,住在宮外,所以僥倖逃脫了此劫,沒有死在宮城亂中,等到洛陽的局勢稍微平定下來之後,他即潛逃出城,雖然是「潛逃」,穿的只是尋常百姓的衣服,但到底養尊處優得久了,膚潤面紅,大腹便便,只他頷下那一捧長鬚,便不是尋常黔首所能蓄的,故此一眼被辛璦看穿行藏,疑非常人,略微嚇唬他了幾句,他就屁滾尿流地如實招出了。

    聽得他是宮中常侍子弟,料來必知洛陽實情,因此,辛璦把他帶到了荀貞騎前。

    之前荀貞所瞭解到的洛陽變局之實情,大多就是從此人口中得知的。

    荀貞問道:「天子現在何處?」

    這人戰戰兢兢,頭不敢抬,伏在地上,顫聲答道:「小人從洛陽逃出時,聞人言:張常侍等投河死後,天子與陳留王在盧尚書和閔掾的扈從下,夤夜歸宮。前將軍董卓在顯陽苑,聞洛陽生變,乃引兵急進,於今早天沒亮時抵達城西,聞帝在城北,因與公卿往奉迎於北邙阪下。」

    洛陽周圍有很多的苑林,顯陽苑是其中之一,在城西。董卓此前屯軍夕陽亭,夕陽亭也是在城西,從夕陽亭往洛陽,顯陽苑是路經之地。

    北邙在洛陽城北,即邙山,自本朝光武帝的族兄城陽王劉祇葬於此後,這裡遂成王侯公卿葬地,乃是洛陽城郊的一處有名墓所。

    荀貞聞得北邙之名,不覺頓時想起了一首前世在書中看到的洛陽童謠:「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據說此童謠是出現在袁紹血洗宮城之前,也不知是否真假。

    ——不過話會回來,便是此事為真,想來也應是與「兩宮流血」、「洛陽兵災」以及更早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類的預言一樣,只是在無數說錯的預言中碰巧說對的一條、二條而已。

    「阪」,意為山坡、斜坡,「北邙阪」,即是說,董卓等在北邙山下迎到了天子、陳留王。

    荀貞一時無言。

    他攥緊韁繩,遠眺洛陽城池,心道:「費盡心思,到底還是晚了董卓一步!」

    這卻也不怪他。

    有句話說:趁時借勢。處在一個時代之中,個人的作用其實有限,放到當下來說,漢室仍為天下共主,在沒有詔書的情況下,他要想帶兵搶先入京,實為阻力重重,換言之,他雖有心,敢為了生民而無視漢室威嚴,可別人卻首先不知何進將死,其次就算知道何進將死、怕也難以像他這樣「膽大包天」,所以除了他自己之外,鐘繇、荀攸、戲志才、程嘉等人都或明或暗地反對他帶私兵擅入京都,這麼個情況下,他孤掌難鳴,雖欲阻董卓入京,卻是回天無力。

    ——不但鐘繇等人,便是袁紹,雖然他急於誅宦,可從高幹走到現在有多少天了?卻是隻字片語不見有傳來他召荀貞帶兵入京的命令,也即是說,就連已被逼入絕路的袁紹現下也還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再往前說,皇甫嵩統帶雄兵,擊定黃巾後,威名一時無二,卻一樣因為漢室為天下共主之故,先是拒絕閻忠勸他造反的建議,繼而又拒絕皇甫酈勸他攻殺董卓的建議,前者倒也罷了,而後者,他寧坐視董卓懷不測之意、屯兵河東狼顧洛陽,也不肯無詔而擅殺之,可見漢室雖已衰微,然而前後漢至今四百年的天下,其威德卻依然是無人敢違的。

    ——也許天下的英雄、猛將中,現在敢光明正大挑戰漢室威嚴的,目前大約只有董卓一個。

    簡而言之:入鄉隨俗。

    想要憑藉一個人的力量,挑戰時代之「俗」,實在是太難了,難如登天,基本不可能實現。

    戲志才、鐘繇、荀攸、程嘉等從在荀貞左右,聞得董卓帶兵接住了天子、陳留王,神色各變。

    荀攸問道:「董將軍帶了多少兵馬至北邙?」

    「這……,這不清楚,只聞騎眾甚盛。」

    「天子現在還宮了沒有?」

    「小人出洛陽時,聞得天子尚在還宮的路上。」

    候在邊兒上的辛璦見荀貞等人無話再問這個中常侍的子弟了,乃問荀貞道:「將軍,如何處置他?」

    這人聽得辛璦此話,面如土色,伏地連連叩首,說道:「小人雖為中常侍子弟,一向在京卻嚴守法紀,無敢有擾民之為,將軍、將軍饒命!」

    這人已知對面馬上的這位將軍是荀貞,荀貞雖未入過洛陽,但他的大名卻早傳遍洛陽,這人亦曾聞荀貞捕殺趙忠一族的事蹟,知道荀貞是宦官們的對頭。

    先是聞袁紹血洗皇宮,繼而聞董卓兵迎天子,這兩件都是本朝以來的首見之事,鐘繇等人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人的死活,俱皆憂心忡忡,遠望洛陽,猜度洛陽而今的局勢。

    荀貞瞥了一眼伏在馬前的這人,吩咐辛璦說道:「我今馳兵向京,而卻於道上相遇此人,也是有緣。既然有緣,……,便留他個全屍吧。」

    辛璦應諾,手起劍落,將此人刺死,叫來兩個兵士,拖到路邊丟下。

    荀貞轉對鐘繇說道:「元常,君不聽我言,今果被董將軍迎住天子,奈何奈何!」

    鐘繇滿面憂懼,頗有悔意,但卻仍保有一線希望,說道:「大將軍雖亡,然公卿俱在,袁司隸兄弟又各握精卒,董將軍便是迎住了天子,以我料來,大約應也不會有什麼跋扈之舉吧?」

    聽了鐘繇此話,荀貞苦笑而已。

    就如他沒能搶先進入京都不能怪他一樣,鐘繇雖擔憂董卓、卻仍對董卓保有幻想的想法也不能怪鐘繇。

    誰叫董卓是這漢末之世的一大異數呢?

    本朝以來,雖是宦官、外戚輪番掌權,但因為外戚沒有深厚的根基,勃也忽焉、亡也忽焉,所以最大的兩個政治集團實際上是宦官與士人,至於武人,是排不上號的,只能算是依附者。

    如丁原,雖兵強馬壯,麾下猛將甚眾,可何進未死時,他卻也只能依附何進,便是何進死後,他也沒有做出什麼犯上的大逆不道之舉,以是之故,不管是何進、抑或是袁紹,雖看出了董卓懷有狼子野心,可事實上卻都是沒有太在意他,沒有把他當做潛在的大威脅的。

    鐘繇此時的想法也是和何進、袁紹相同。

    卻是誰也沒有想到,在何進死後,在士人、宦官血鬥之後,董卓竟然敢出來爭奪朝廷的權柄。

    戲志才問道:「君侯,現在我等該怎麼辦?」

    荀貞沉吟片刻,說道:「孟津離京都不遠,又在城北,丁都尉應已知京都之變,……君昌,你即刻馳馬去城北,尋丁都尉,見到他後,可對他說:我久慕他的威名,十分想與他見上一面。」

    既然沒能搶在董卓前邊進入洛陽,那麼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聯合洛陽城內、周圍的軍事力量,形成盟軍之勢,以圖能遏制董卓,使他不敢隨意妄為。

    只是,能遏制住董卓麼?

    荀貞對此把握不大。

    首先,他不知道董卓帶了多少兵馬來洛陽。

    其次,他與丁原素不相識,也不知丁原會不會同意與他聯手。

    再次,就算丁原同意與他聯手,丁原只是一個武猛都尉,他只是一個左中郎將,遏制或索性攻殺董卓這樣的大事,也即在京都周邊、甚至城內用兵開戰這樣的大事,卻也不是他們兩個能夠決定的,必須得有朝中的公卿首肯,退一步說,也必須得有袁紹出來挑頭。

    程嘉機智,一聞荀貞之話,即明了荀貞之意,知荀貞這是想與丁原聯手,以共對董卓,當即應諾。事關重大,他沒有多留,叫來了數十騎護從,於馬上向荀貞一拱手,即離軍馳向洛陽城北,去找丁原了。

    「玉郎,你選得力精明的騎士數人,……,不,你傳我軍令,命阿褒馬上去洛陽城外,尋董將軍蹤跡,不管董將軍部兵馬有無入城,務必要探聽清楚他總共帶了多少人馬來洛陽。」

    陳褒機靈,這件事只有由他去辦,荀貞才能放心。

    辛璦得令,自去尋陳褒傳令。

    荀貞回顧東北,又吩咐荀攸:「公達,你辛苦一點,立刻去成皋方向尋找橋東郡,橋東郡如仍駐兵未動,你可將洛陽形勢詳細告與他知,就說是我說的:請他最好馬上帶兵來洛陽,以防董將軍擅朝亂政。」

    橋瑁是公族子弟、士人名士,荀攸去見他最為合適。

    只是,和丁原一樣,荀貞與橋瑁也是素不相識,也不知橋瑁會不會因為他的話而就帶兵上洛。

    如果橋瑁肯帶兵來洛陽,又如果丁原肯與荀貞聯兵,又如果袁紹願意挑頭,那麼,數路兵馬相合,加上洛陽城中本有的虎賁、羽林、北軍、西園、城門、緹騎等部兵馬,以及何進、何苗留下的部曲,那麼,就算是董卓帶了萬騎入京,憑藉這些力量也足能壓制住他了。

    只是,事情會這樣順利麼?

    荀貞心裡沒有底,忐忑憂心之中,他再次遠眺了洛陽一眼,此地洛陽二三十里,已可隱見洛陽高大的城牆,可見洛陽城內高聳的宮殿、門闕了,他傳下命令:「全軍急行,趕去洛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6
36 天下之中洛之陽

    洛陽是一座古城,早在西周時便是名邑了,後經東周、戰國、秦、前漢,又到本朝,歷代對之皆有修繕、擴建,因其位處洛水之北,水北為陽,是故後來被名為「洛陽」。

    漢以火德,本朝定都洛陽後,又把「洛」字改為了「雒」字,因稱「雒陽」。

    洛陽居天下之中,為九州腹地,早在三代時,就已是中原地區的交通中心,後經歷代營建,現今的道路更是四通八達。

    往大了說,洛陽與四方州郡皆有大道相連,由洛陽向西,經長安,可至西域,向南直通南陽,向東遠達泰山。往小了說,洛陽的十二城門與周圍八關之間亦皆有通暢的大道,——荀貞這次來洛陽,走的就是轘轅關與洛陽城東門間的大道,路上不但極為順暢,而且槐楊如林。

    離洛陽越近,路上碰到的從洛陽出逃的百姓就越多。

    見得荀貞這一支兵馬急進,沿途道上的百姓無不倉皇躲避。

    百姓雖然躲避,可路上人多起來,難免會耽誤行軍的速度。

    待荀貞等抵至洛陽城東的七里橋外時,已是下午,快到傍晚了。

    所謂「大都無防」,洛陽與前漢、前秦時的都城一樣,俱是有城無郭。

    「郭」者,外城也,也即是說,洛陽沒有外城,只有一座內城。

    但雖無外城牆,作為帝都,洛陽卻也是有「郭區」的,而且「郭區」的面積很大,不僅洛陽的土著百姓很多都在城外的「郭區」中住,國家重要的文化、禮儀建築也都在城門外的「郭區」裡,以是,圍繞在洛陽「郭區」外的河水、漕渠實際上便形同成為了洛陽的「外郭」。

    洛陽城東有一條陽渠,是在本朝初年挖掘開通的,這條漕渠就是洛陽城東的「外郭」,而七里橋則便是陽渠上的一座大橋,因與洛陽城相距七里,故此得名。在七里橋的橋東,也即陽渠東岸大約一里的地方,建有一座「門開三道」的大門,此門就是洛陽城東的「東郭門」了。

    到得此門,再往前行,便是洛陽的外城區了。

    洛陽共有十二座城門,合十二天干之數,不過這十二城門並非是一邊三座,而是四面多寡不一,最少的北邊,只有兩座城門,南邊最多,共有四座城門,而城西與城東則都是三座城門。

    城東的三座城門從北向南依次是上東門、中東門、望京門。

    七里橋離上東門最近。

    荀貞聞前邊部曲回報「已至七里橋門」,駐馬前望,果見前頭滔滔渠水岸上,平地而起一座佔地甚廣的雄偉高門。

    從在荀貞馬邊的鐘繇遂遙指此門,說道:「貞之,入了此門便是七里橋,過了橋就是洛陽外郭了。」

    如是平常時候,傍晚時分正是熱鬧之時,從田間歸家的外郭百姓或由遠路而來的外地士人、商賈,往往會把橋上擠得水洩不通,而當下,橋上依然熱鬧,卻不再是歸家的百姓,也不見有外來的士人、商賈,反而俱是從城中、郭中逃出的洛陽吏民。

    七里橋外的這道「郭門」本是有兵士駐守的,可眼下從城中出逃的吏民太多,些許兵士壓根就管不住,放眼望去,遠處的橋上、門裡、門外俱是密密麻麻的人頭,鼎沸的人聲遙遙傳來。

    江禽從前頭過來,向荀貞請示:「將軍,橋門、橋上人太多,不好過,怎麼辦?要不要我帶人先去把他們驅散?」

    荀貞點了點頭,見江禽要走,又叫住他,叮囑說道:「橋下是水,人太多,你不要搞的雞飛狗跳,免得有人墜河。」

    江禽應諾。

    荀貞傳下軍令,命三軍暫停,由江禽先帶人過去清道。

    其實也用不著怎麼清道,看到這麼幾千步騎甲士突然行至,橋上、門裡、門外的百姓早就驚亂,過了橋的四散而逃,沒過橋、離岸西近的紛紛又逃了回去,只留下橋上的一些,江禽帶人過去只不過略微吆喝了幾句,便將之悉數驅走,空出了寬闊的橋道。

    守門的兵士可能也逃走了,又或者因見荀貞兵馬勢眾而不敢上前問話,卻是在無一人過問的情況下,荀貞率帶四千甲士順順利利、通通暢暢地穿過橋門,行過橋路,進入了城東的郭區。

    過了橋,離洛陽就只有六七里之遠了。

    在這個距離上,洛陽的城門、城牆已可清晰入眼。

    牆高門偉,望之高聳雄壯,已令人驚嘆,而尤令人驚嘆的,卻是城內宮省區的宮殿和門闕,遙望之,也不知是何宮、何闕,遠高出城牆之上,明峻挺立,鬱鬱如與天連。

    如後世的北京城又被稱為「四九城」一樣,漢世的洛陽亦有俗名,又被稱為「九六城」。

    只不過,北京的「四九城」之稱指的是北京有四個皇城門、九個內城門,而洛陽的「九六城」之稱指的則是洛陽城池的東西、南北之長,洛陽城東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因此俗稱「九六城」,——四面城牆的長度加在一起,周長達二十九里,佔地極廣,極是雄偉了。

    荀貞、戲志才、鐘繇等隨中軍過了橋,兜馬至道邊,看餘下的部曲絡繹渡河。

    許仲、辛璦、荀成本在軍中各部壓陣,這時相繼來到荀貞馬前,詢問道:「君侯,前邊即是洛陽了,我等是直接入城,還是先擇一地駐軍?」

    洛陽乃是京都,許仲、荀成不知荀貞的心意,不敢擅自做主,眼見天色已暮,秋冬天短,很快就要入夜了,所以提前過來詢問下步行止。

    荀貞轉望洛陽,看了片刻,回過頭,對他三人說道:「等下我先入城,汝等可於上東門、中東門外擇一地紮營,等我軍令。」

    無詔書而擅帶私兵至洛陽已是不妥,如再無詔書而擅帶兵入城則更是不該,——事實上,洛陽十二城門,每門各有一「候」,皆有數百戍兵屯駐,統歸城門校尉管領,無有詔令,荀貞縱是想帶兵入城也是萬萬難行,除非他用武力強行攻入,但如果那麼做,也就等同造反了。

    許仲、荀成、辛璦應諾,各歸本部,自等部隊悉數過河之後,往上東門、中東門外擇地駐紮。

    荀貞心道:「阿褒也不知找到董卓部曲,探聽清楚董卓帶了多少兵馬來洛了沒有?」遲遲不見陳褒回報,想來應是仍未探查清楚。

    他轉對戲志才、鐘繇說道:「志才、元常,天快夜了,我們先入城去吧?」

    洛陽與別的城邑一樣,晚上皆有宵禁,經了前幾天的宮城大亂,也不知宵禁提前了沒有,還是趁早趕著入城為好,以免城門關閉,就得等到明天才能進城了。

    戲志才、鐘繇點頭應是。

    當下,荀貞沒有帶太多人,只點了典韋、趙雲、原中卿、左伯侯、嚴猛等十餘勇武親衛,又特地叫來劉鄧、魏光伴從,文士則只帶了戲志才、欒固,餘下的左右、親衛皆留下從軍而行,一行不到二十騎脫離了大部隊,由鐘繇在前引路,馳行奔向洛陽城門。

    時人有詩云:「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講的就是洛陽上東門外的風光。上東門外道路寬敞,沿路兩邊種植的儘是楊樹、松柏,由此向北眺望,可見城北的北邙山。

    適時天暮風涼,道邊樹木颯颯,前頭洛陽雄渾,側眺北邙森森。

    荀貞策馬迎風,胸中情緒潮湧。

    穿越到這個時代十幾年了,這是他頭次來到洛陽,但心中卻無半點激動,有的只是深深的擔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9
37 天下之中洛之陽(下)

    諸如太學、明堂、靈台、辟雍、社稷、宗廟等等重要的文化、禮儀場所大多在城南,洛陽城東沒有太多的文化、禮儀建築,較為重要的大概要數迎春祠了,現已入秋,尚未至冬,況乎迎春?所以,迎春祠現在還沒有到熱鬧的時候。

    但洛陽幾個大市之二的「馬市」、「粟市」也在城東,顧名思義,這兩個市乃是交易馬牛羊、粟米稻穀等畜、糧的場所,往昔太平時,馬羊嘶鳴、車來車往,總是十分熱鬧,隔著十幾里都能聽見市中傳出的聲音,可今天,卻冷清非常,要非鐘繇在路上無意中說起了一句,荀貞甚至都不知道馬市、粟市就在城東。

    由此也可看出,前幾天城中的大亂直到今日,還沒有消除影響。

    踏著暮色,在出逃的洛陽吏民之一撥撥的人群中,荀貞等「逆流而上」,馳至了上東門外。

    洛陽乃是都城,十二城門俱皆寬闊高大,以後世的度量來計,上東門足寬有二三十米。

    七里橋東的門內沒有了兵士駐守,上東門作為洛陽的城門之一,城中雖經過大亂,門內卻還是有不少甲士戍衛的。

    連著多日,只見人從洛陽城中外逃,罕見有人從外入城,見荀貞一行人大多甲衣持兵,又皆戰馬神駿,負責戍衛上東門的軍候急忙帶了數十甲士出門,上前攔住。

    鐘繇越過荀貞諸人,來到最前,從印囊中取出官印,向他出示,大聲說道:「左中郎將荀君奉詔入城。」——荀貞如是不帶兵馬入城,那麼他的確是奉詔入城,他被朝廷拜為左中郎將,肯定是得來朝中就職上任的。

    上東門的軍候卻是認得鐘繇。

    鐘繇在朝中的官職雖不高,但他出身潁川名族,朝中、城中多有長輩、故交、同郡鄉人,所以在洛陽他也是頗有名氣,這軍候認得他並不奇怪,更何況,之前給荀貞傳何進命令時,鐘繇便正是經由的上東門出的城。

    這軍候向鐘繇身後看了幾眼,目光落在荀貞身上。

    荀氏族中多美男子,托荀氏基因的福,荀貞本人英武挺拔,現又被戲志才、典韋、趙雲等如眾星捧月也似地圍在中間,任誰看去,都能斷定出他是這一行人中的主家。

    現任的城門校尉伍瓊是袁紹一黨,這軍候作為伍瓊的下屬,自是也曾聽說何進請得詔書,拜荀貞為左中郎將一事,此時見到荀貞真人,他不覺心道:「這便是逼死了張角、捕殺了趙常侍一族的故魏郡太守、潁川乳虎荀貞之了麼?果英武不凡,不愧當世英傑之名。」

    既知道了荀貞的身份,當然不必再攔阻荀貞入城,這軍候行了個軍禮,退後幾步,轉過身去,親帶著部曲把擁擠出城的百姓們趕開,給荀貞一行人清理出了一條道路,恭敬地請他入城。

    荀貞卻不急著入城,而是令趙雲上前打問:「聞董將軍迎得天子,不知還宮了沒有?」

    上東門是洛陽城東最北邊的城門,挨著城北最東邊的谷門,離城北西邊的夏門也不太遠,這個軍候卻是知道此事,答道:「董將軍與朝中公卿在北邙阪下迎住天子,已經回城返宮了。」

    「何時回的城?」

    「有兩三個時辰了。」

    現在傍晚,兩三個時辰,也就是中午前後天子、陳留王、董卓等已經回到城中了。

    「董將軍的部曲可有入城?」

    「入城的甲士、騎士不多,下吏聽說,董將軍的部曲多在城北駐營。」

    「董將軍現在何處?」

    「這……,下吏不知。」

    趙雲把問來的情況回報荀貞,聞得董卓的兵馬沒有入城,而是在城外駐紮,荀貞雖仍是擔憂洛陽可能將會出現的局面,但亦不由稍微鬆了口氣。他心中想道:「午時前後回的洛陽,……料來董卓必不會輕易離開天子,那麼現下他極有可能應是在宮省之中,陪從在天子左右。」

    此時天已深暮,等荀貞入到城中,便是有鐘繇在前為他通報,料也趕不及入宮了,——就算趕得及入宮,現下董卓既已接住了天子,以荀貞在洛陽的人生地疏,以他在朝中的援力稀少,入宮也沒有用處,那麼眼下之計,進到城中後,第一樁要事當然應該是去找袁紹、曹操。

    洛陽是一座以宮省為主的城,南北二宮差不多佔了洛陽一半乃至更多的面積。

    入得上東門內,前行一段距離就是朱雀闕,而這個朱雀闕則便是北宮和南宮間的門闕,闕北是北宮,闕南是南宮,也即是說,上東門的位置處在北宮和南宮中間。

    洛陽是都城,城中的道路和別城不同。

    別的城邑,城中的一條路就是一條路,而洛陽的一條路卻分作為三,中間一條是御道,兩旁築有牆,各高四尺餘,外分之,這條道除了天子出行時專用外,平時唯公卿、尚書、章服可行之,黔首百姓只能走御道兩邊的路,「左入右出」,也即走左邊是入城,走右邊是出城。

    荀貞是左中郎將,有資格走中間的御道。

    這還是荀貞頭次走御道,行於道上,顧望路兩邊的行人、車馬,縱是當此憂心忡忡之時,荀貞卻也不覺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階級」之說不由地又浮上了他的心頭。

    現在並非是該起雜念亂想的時候,荀貞很快就把這種怪異的感覺壓下,望瞭望前頭數里外高聳入雲的朱雀闕和朱雀闕南北綿延數里的宮殿樓閣,對鐘繇說道:「元常,我今入城,本該先陛見天子,然天將夜,恐宮門將閉,是故我欲先詣見袁司隸,不知司隸校尉府在城中何處?」

    荀貞說得在理,何況如今乃多事之秋,荀貞入城,從局勢而言之,也應該先見袁紹,因而鐘繇沒有多說,默認了荀貞的選擇,沉吟了片刻,說道:「袁司隸恐不會在府中。」

    「噢?」

    「宮省大亂,天子外出,歷一日夜,於今午方才歸宮,以我度之,袁司隸此時要麼在宮中,要麼在太傅府。」

    太傅府,這說的是袁隗的府宅了。

    太傅是周朝時的三公之一,在本朝,太傅則是上公。

    本朝的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太傅位在其上,故是「上公」。

    太傅一職並不常設,最早是在光武帝時曾設此職,光武曾以卓茂為太傅,但在卓茂薨後,光武即省掉了此職,漢家素重「故事」,前代所有之,後代多遵循,因此,光武雖省掉了此職,可在他之後,每當有天子初即位的時候,朝廷便輒仿光武故事,置太傅錄尚書事,而亦如光武時的卓茂故事,等這個太傅薨後,也即便隨之省卻,不再復設。

    也就是說,只有當天子即位的時候,朝廷才會設一太傅。

    袁隗便是由此而在靈帝崩、今天子即位後被拜為太傅,與何進共錄尚書事的。

    如把洛陽城從中分開,那麼北邊主要是南北二宮,天子、太后、太子等的居所和尚書檯、三署郎、虎賁、羽林等等一大批官寺機構都在這邊,至若三公之府,則在城南,臨城東牆。

    太傅雖不常設,然位居上公,其府坊也在城南。

    城中道路兩邊皆種的有榆樹、槐樹,鬱鬱林林。

    此時八月底,夕沉暮色,紅灑城中,道直樹郁,涼風拂面,望則宮闕如雲,顧則城門雄闊,兩邊坊裡參差,本該是一番壯觀美麗的景色,設想往日太平時,若再加上三條道上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則眼前之見果不愧人間神都,可而今看去,卻不但行人倉皇,且可遠遠地望見朱雀闕外和南北宮的宮牆、宮門上斑斑點跡,不用近前看也知,此必是血跡以及火燒後的痕跡,特別是北宮的宮牆、宮門,因為這裡是袁紹等人後來的主攻處,更是有宮牆倒塌、宮門破壞的場景出現,牽連到道邊的樹木,也許是為了用來攻北宮,被砍伐了許多,望之蕭瑟破敗。

    北宮被破壞至此,聞袁紹一夜殺了二千餘宦官,宮中大約更是血流成河,亂事方定未久,董卓又帶兵至京,人心惶惶,料來這北宮中一番大肆屠戮後留下的慘景應還沒有被收拾乾淨,則天子想來大約現下只能是在南宮。

    南宮在北宮的南邊,正在荀貞轉向去城南的道路右側。

    荀貞於道上不時右顧,觀望南宮。洛陽外有城門,南北宮亦各有宮門,北宮有宮門三,南宮有宮門四,共計七個宮門,一如城門設「候」,駐有戍兵,七個宮門亦各有戍衛的屯兵,不過因為是天子所居之宮城之門,所以戍衛兵士的首領卻不稱軍候,而是稱為司馬,高了一格。

    南宮的四個宮門中,在東邊的是崇賢門,主此門戍衛的司馬號為蒼龍司馬。

    路經崇賢門外時,荀貞特地停了下馬,細細眺望之,遙見崇賢門已然關閉,緊閉的宮門外的門闕、門內的望樓和門兩邊的宮牆上皆見有持戈披甲的衛士守衛。

    荀貞遙指之,問鐘繇道:「戍衛宮門的兵士可是蒼龍司馬的部曲?」

    隔得遠,看不清楚,鐘繇眯著眼望了好一會兒,不確定地說道:「似乎是。」

    如真是蒼龍司馬的部曲,則還好一點,如是董卓的部曲,則便事情不妙了。

    荀貞自忖,如換了他是董卓,他心道:「我必會換掉蒼龍司馬之部,改派我的部曲守宮。」想到這裡,召來趙雲,命道,「子龍,你可去宮門外遠遠打望,看守衛宮門的衛士中有無胡人。」

    董卓部下的精銳多是胡人和胡化的漢人,在髮飾上與漢人不同,可以分辨得出。

    趙雲接令,跟著荀貞又行了一段,逢上一處出口,馳馬下了御道,奔去宮門外探望。

    沿御道南行,過了南宮,前頭一條大街。

    鐘繇介紹說道:「此街便是銅駝街。」

    銅駝街是洛陽城中很有名的一條大街,地處洛陽之中,街北是南北二宮,街南是坊裡、市區,因其位置環境優越,所以最是繁華。

    此街之得名來自兩個銅駝,本朝中興後,鑄了兩個銅駝,各高九尺,分置於此街東西,相對而立,由是,此街得名為銅駝街。時有諺云:「金馬門外集眾賢,銅駝陌上集少年」,金馬門是前漢的宮門之名,武帝得大宛馬,命以銅鑄像,立於其外,故名金馬門,乃是當時學士待詔之處,為儒生、文士薈萃之地,以金馬門外文士薈萃的盛況來類比車馬來往、遊戲相聚於銅駝街上的洛陽少年,可見此街平時之揮汗成雨、熱鬧熙攘。

    細分之,此街又分為右銅駝和左銅駝,右銅駝在西,左銅駝在東,荀貞沿著城東的御道至此,穿過的正是左銅駝。

    荀貞雖未見過銅駝街上昔日的繁華景象,可只觀眼前之景,只見街上行人雖然不少,可不僅大多神色惶懼,而且也遠稱不上熙攘熱鬧,卻不必問鐘繇亦知,此必非是銅駝街上該有之象。

    至於原因,卻也不必再問了。

    穿過銅駝街,再往前不遠,趙雲歸返回來。

    「君侯,我遠遠打望,見門闕外、宮牆上的衛士俱無有戴卻敵冠,頗有胡人形貌。」

    卻敵冠,是衛士所戴之冠,沒有戴卻敵冠,又頗有胡人形貌,不用說,定是董卓部曲了。

    荀貞點了點頭,對戲志才、鐘繇說道:「這必是董將軍以宮省方經大亂之由,換掉了蒼龍司馬的部屬,而改由他的部曲來接替戍衛宮城。」

    口中說著,荀貞心中想道:「袁紹、袁術兄弟手下皆有兵馬,卻怎麼坐視董卓的人接管了宮城守衛?……是了,董卓是直接扈從著天子來入宮中的,袁紹兄弟當時可能不在左右,即便在左右,也可能身邊帶的兵士不多,因此無法阻止董卓。」

    既然宮門的守衛換了董卓的人,袁紹就算之前在宮中,現而今大約也應已離宮出來了。

    袁紹是帶頭血洗北宮的人,他的這種行為雖非謀逆,亦可算是「犯上作亂」了,即使有袁隗等人為他後援,在這麼個時候,在宮門被董卓一下控制的背景下,他肯定也不敢在宮中待得太久,萬一有人拿他血洗北宮、犯上作亂來說事兒,外邊都是董卓的人,他這不是自取死路?

    荀貞問鐘繇道:「元常,離太傅府還有多遠?」

    「過了前邊這幾個坊裡,就是太傅府了。」

    暮色深濃,夜已漸至。

    往日這時,洛陽城中已是萬家燈火,而此時,卻燈火稀疏,四面望之,深沉的冥暮籠罩城上,雖有人聲、犬吠時而劃破這暮色,然卻也給人以一種深深的壓抑窒息之感。

    銅駝街正對著城東的中東門,中東門南邊是望京門,太傅府就在望京門內的城區裡。

    洛陽的城區可分為宮廷區、官署區、權貴區、平民區。

    宮廷區自便是南北二宮,權貴區是權貴們的聚居之地,分佈於上東門之內、宮廷區之東、銅駝街之北,也即荀貞剛才經過的地方,而官署區則在南宮的左前方,也就是權貴區的南邊,亦即城東望京門內的這塊區域,太傅、三公府皆在此處,而至若平民區,多在城西地帶。

    因這裡是官署聚集之處,所以行至此處,御道上的車馬漸漸多了起來。

    荀貞是初入京都,在京都熟人沒幾個,路上遇到的車馬人眾,他一個不識,倒是鐘繇認識不少,時不時停下來於道左敘話,並向荀貞介紹。

    聞得當前之人便是荀貞,這些朝臣們流露出的表情不一,有的好奇,有的敬佩,有的冷淡,有的熱情,有的若有所思。

    就在此時,聞得身後馬蹄聲響,荀貞顧望之,卻見是四五騎馳騁奔來。

    這數騎行馳甚速,不多時即追上了荀貞等,看其架勢,本是要直接超越而過的,而其當頭一騎不經意地朝荀貞這邊瞥了一眼,旋即輕咦一聲,即勒馬停轉,招呼餘騎共行至荀貞等側邊。

    這人繡衣武冠,革帶寶劍,環掛青綬,腰懸印囊,從服飾冠帶來看,當是一位比二千石的武官,——青綬固是二千石、比二千石皆配,但既有青綬,又戴武冠,卻只能是比二千石的都尉之類了。

    這人跳下馬來,沖荀貞、鐘繇等行了一禮,先對鐘繇說道:「鐘君,你這是要去哪裡?」

    鐘繇還了一禮,答道:「欲訪袁司隸,故往太傅府。」

    說完,鐘繇側身想給他介紹介紹,這人卻不待鐘繇介紹,又向荀貞行了一禮,笑道:「足下必是潁川荀君了?」

    「正是在下,……恕我眼拙,我與足下曾有相識麼?」

    這個比二千石的武官年約四旬,眉眼開闊,身形雄壯,行止穩健,嗓音沉定,斷非常人,荀貞如果與他曾見過面,有過相識,必不會忘,可不管再怎麼去看、去想,卻分明都不認得此人。既然不認得他,他卻怎麼認出了荀貞是誰?

    這人笑道:「足下鶡冠,青綬,除了潁川荀君還能是誰?」

    漢世的冠帶輿服十分嚴格,正如之前荀貞通過守衛崇賢門的衛士沒有戴卻敵冠,又有胡人形貌而斷定出了其必是董卓部曲一樣,又正如荀貞通過這個武官的冠帶、印綬而判斷出了他必是一位比二千石的武官一樣,這人也是通過荀貞的冠帶、服飾、印綬判斷出了荀貞的身份。

    荀貞帶青綬,說明他是一位比二千石或二千石的吏員,而又戴鶡冠,——鶡冠和武冠的形制相似,只是比武冠多了兩個鶡尾,分豎在冠之左右,武冠是武官之所戴,鶡冠雖也是武官所戴,但能戴這種冠的只有中郎將、羽林左右監、虎賁武騎等宿衛之臣而已,換言之,荀貞既戴鶡冠,又佩青綬,則他只能是幾個中郎將之一,而朝中的五官、虎賁、羽林等中郎將這人盡皆認識,不認識的只有新任的左中郎將荀貞而已,那麼很明顯,荀貞的身份就呼之慾出了。

    判斷中郎將的身份,還有一個特徵,便是服飾,中郎將穿的是紗縠單衣,只不過荀貞為了便於行馬,沒有換上這種衣服。

    荀貞笑了起來,只聽此人這句話,就知此人必是久在京都,要非是久在京都,熟知京都朝臣,斷難只憑荀貞的印綬冠帶就能判斷出他是誰人,當下問道:「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在下泰山鮑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9
38 縱橫意氣袁本初

    鮑信之名,荀貞於前世有知,但對此人事蹟卻不太清楚,只記得他似乎與曹操關係甚佳。

    果然,方想至此處,就聞鮑信笑道:「我與將軍雖是初見,然於孟德處,卻是久聞將軍之名了。……不知將軍何時到的洛陽?」

    「方至未久。」

    「我適才入城,路經七里橋,見橋西有數千兵馬紮營屯駐,因前問之,聞答是將軍部曲,此事可有?」

    「不錯,正是我所帶之義從。」

    荀貞待要解釋幾句,卻尚未出口,便聽得鮑信說道:「將軍率部曲至洛陽,敢問可是為董卓?」

    荀貞訝然,點頭稱是。

    鮑信大喜,說道:「我先前奉大將軍令,歸鄉募兵,得卒千餘,而歸來時,剛至成皋便驚聞大將軍被害,因丟下部曲,只帶了百餘騎兵星夜馳向洛陽,繼又於洛陽近郊聞袁司隸血洗北宮、董卓帶兵入京,本正懊悔不該丟棄兵卒,輕騎回洛,卻幸將軍有統精銳至!」

    荀貞聞他言語,心中一動,心道:「聽他這般話語,莫非他對董卓亦是?」又心道,「他說他在成皋時聽說了大將軍身死,成皋乃橋瑁屯兵之處,想來這消息應是從橋瑁處得知的,橋瑁在京都應有耳目眼線,只是何進是二十五日死的,這道消息傳得再快,至少也得一天多才能到成皋,而今天是二十八日,他卻居然已經抵至洛陽,……不可謂不速矣!」

    這時再去看鮑信,果見他雖精神還算不錯,可衣上、馬上卻皆風塵僕僕。

    荀貞因問道:「君雲帶了百餘騎兵星夜馳歸,不知餘下騎士在何處?」

    「皆在上東門外。」

    十幾騎、哪怕二三十騎甲士入城,都無所謂,可百餘騎士甲械入城,卻是不行,所以鮑信把大多數的騎士都留在了城外。

    荀貞點了點頭,心中想道:「我與他只是初識,交淺言深,君子所忌,有關董卓之事,卻似是不適合多說,不過問他幾句橋瑁之事,應是無礙。」於是又問道,「君言於成皋知悉了大將軍被害,我聞橋東郡正是駐兵成皋,不知橋東郡是否也已知了此事?」

    「此事我正是從橋東郡處聽來的。」

    「如此,橋東郡可有否對君說些什麼?」

    荀貞問的雖然委婉,鮑信卻明白他的意思,長嘆一聲,說道:「大將軍被害,洛陽必亂,我勸橋東郡不如與我共來洛陽,橋東郡卻因無詔而不肯。」

    按理說,橋瑁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後來群雄討董,起因正是橋瑁詐作三公移書,傳驛州郡,說董卓罪惡,天子危逼,企望義兵,以釋國難,以是才有了群雄起兵,擁袁紹為盟主之事,可現下,他卻以無詔而推脫鮑信之邀,想來無它緣故,只能是時局尚不分明,故此他懷有遠離京都、觀望瞻顧之意。

    聽了鮑信此話,荀貞心頭一沉,想道:「橋瑁既能拒鮑信之言,也能拒我之邀,看來公達要白跑一趟了。」

    在不知道董卓已然進京,只知道何進身死的情況下,橋瑁都不肯帶兵入京,那麼在知道了董卓已經進京之後,橋瑁肯定更不肯來洛陽了,——橋瑁帶的雖有郡兵,可他的這些郡兵與董卓的西涼虎狼相比卻是不值一提,他對此定也心知,因料來是絕不會自投入此生死之局中的。

    橋瑁大約不會來了,那麼丁原呢?會不會同意與荀貞聯兵?

    剛才入城時,荀貞不但問了董卓、天子的情況,也問了丁原,不過丁原現在還沒來洛陽,荀貞心道:「丁原,武人也,君昌雖為士人,然生性豪俠,又詼諧善言,機智多變,或許能和他脾性相投,投他所好,可是……,聯兵對董一事實關重大,卻也不知丁原會否應同?」

    荀貞的這些念頭說來甚慢,但他想的時候卻是一瞬而已,不過片刻功夫,他即回過神來,問鮑信道:「君沐暮入城,馳馬匆匆,不知是要去哪裡?」

    「我卻是可與將軍同行。」

    「噢?」

    「我也是要去找袁司隸。」

    鮑信雖是奉何進之命歸鄉募兵的,但他與袁紹、曹操的關係也很密切,現今何進身死,他回到洛陽當然只能是去找袁紹,商議時局。

    既然目的地一樣,諸人便不再多在路邊敘話,分別上馬,沿路去往太傅府。

    不多時,到得府外。

    城中路邊是不得亂停車馬的,府坊中有專門供人停放車馬的駐駕廡,荀貞、鮑信等下馬來,各吩咐隨從牽馬去駐駕廡,而自己則分整衣冠,上前投剌,求見袁隗。

    三公之府如外朝所在,天子有時也會駕臨,掾吏眾多,所以佔地甚大,差不多佔滿了一個坊裡,故三公之府又稱府坊。太傅之職雖非常設,但既為上公,位尚在三公之上,則其府院肯定不能比三公之府小,也很大,亦是佔據了整整一個坊裡。

    由外望之,可見府內樓閣台亭,林木蔥蔥。

    等了約有小半時辰,前去通傳的門吏回來,打開府門,請荀貞、鮑信等人進去。

    荀貞問道:「太傅在何處?」

    「在後宅。」

    「袁司隸可在?」

    「亦在後宅。」

    找到了袁紹,荀貞心頭微安,與鮑信對顧一眼,從鮑信臉上也看出了略微安心之色。

    荀貞、鮑信帶來的騎士不能跟著他們進去,因是,荀貞留下典韋、趙雲等人,命在外院相候,自與鮑信、戲志才、鐘繇三人跟在門吏後邊,往去後宅。

    緣長廊而行,過得層層樓、院、堂、舍,來入後宅之中。

    這個門吏停在門口,把荀貞等人交給後宅的侍從僕婢,改由他們在前引路,帶著荀貞等左繞右行,好半天,才終於到了袁隗所在之舍。

    帶路的奴婢進去通報,這次沒有多久,即傳來了召他們幾人入內的話。

    脫去鞋子,進到舍中,屋裡燈火通亮。

    鮑信現為騎都尉,雖說秩俸與荀貞一樣,皆是比二千石,然若論貴重,卻不及左中郎將,因此荀貞走在最前頭,到了屋內,荀貞打眼觀瞧,見上邊主位坐了一人,兩邊四五人陪坐。

    主位上所坐之人姿貌甚偉,儀表威容,坐姿雖較為隨意,然望之如雄虎休臥,非但有雄豪之氣顯露,一雙眼朗朗有神,嘴角帶笑,向荀貞看過來時,又帶有從容寬雅的氣度。

    荀貞恪於身份,未有多看,撩衣下拜,說道:「潁川荀貞,拜見司隸。」

    這主座之人雖然儀容威嚴,顯是身份尊貴,可年紀卻只有四十來歲,荀貞縱是沒有見過袁隗,也能確定他絕非是袁隗,而不是袁隗、卻又能居坐此屋中主座的,除了袁紹還能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9
39 雄豪滿座乳虎聲(上)

    荀貞料的一點不錯,這主座之人正是袁紹。

    袁隗乃是堂堂太傅,又豈是荀貞、鮑信隨便就能見的?而且當此之際,作為太傅、錄尚書事的朝中重臣,袁隗有大把的事情要忙,有大群的朋黨要見,實也是沒空來見荀貞、鮑信的。

    因而,在知道了荀貞、鮑信求見之後,袁隗即命將此事轉給袁紹,由袁紹接見。

    天子回宮時,袁隗、袁紹、袁術也在接駕之列,不過在天子回到宮城、宮門守衛被董卓奪去後,袁隗、袁紹、袁術幾人便相繼離開宮省,回到了太傅府中。

    回到府中的當時,袁隗、袁紹、袁術即分別使人去城中各處召各自的朋黨來見。

    現在這會兒,袁隗在後宅正堂裡正與他的朋黨們議事,袁術也在別的屋中與他的朋黨們議事,而袁紹則便在此屋中與他這一黨議事,荀貞、鮑信來前,他們正說到要緊之處。

    見禮罷了,袁紹起身相迎,笑道:「貞之、貞之,可算把你盼來,可算見到你的真容了!」

    他下到堂上,親命人搬來坐席,吩咐放到挨著主座的地方,請荀貞入座,又命人奉上熱湯。

    待荀貞坐定,他回到主座坐下,又親熱地問荀貞:「君想必是剛到洛陽吧?想來應尚未飯,不知君口味如何?我這就命廚下為君備飯菜。」又笑對鮑信說道,「允誠,你也是剛到吧?你的口味我卻知道,不用你再說了。」

    鮑信的席位在諸人之末,聽了袁紹此話,他剛剛坐下,便又立起身來,大步行到屋中,又向袁紹行了一禮,旁顧兩邊在座諸人,然後把目光復落到袁紹身上,說道:「我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吃飯!敢問袁君,而今京都局勢如何?」

    荀貞趁鮑信問話之際,不動聲色地掃了一遍屋中諸人,在其中見到了兩個熟人。

    一個曹操,一個何顒。

    何顒位在曹操之上,正坐在他的對面,曹操緊挨著何顒而坐。

    見荀貞注目過來,何顒、曹操俱對他一笑。

    兩人的笑容不同,何顒的笑中帶著憂色,顯是在為朝局擔憂,而曹操的笑中雖也有憂色,更多的卻是自然流露而出的「與摯友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主座上袁紹聞得鮑信之問,慢慢收起了笑容,答道:「天子已於今午還宮,大赦天下,改元昭寧。」

    「袁君,我適經南宮,見南宮宮門衛士似換上了董卓的部曲,此事可確?」

    袁紹慢慢點頭,答道:「不錯。」

    「唉,袁君,卻怎麼就讓董卓奪走了宮城護衛?」

    坐在荀貞對面的何顒代為答道:「當時我也在宮中,董卓入京時,左右隨行的甲士、騎士眾盛,又有其弟奉車都尉董旻所帶之部曲為助聲勢,遠比我等隨行所帶的兵士為多,為其勢所壓,他又拿出『宮門司馬多是中官一黨』為藉口,是故我等無可奈何,只得由之。」

    「城中不是有北軍、西園、城門、虎賁諸軍?數何止萬眾,卻怎麼反被董卓所壓?」

    「諸軍人數雖眾,然於當夜攻北宮時,已傷亡不少,後又散去了一些,又迎駕天子之事發生得非常倉急,所以,在迎到天子時,我等左右的兵馬並不多。」

    南、北宮各有宮門衛士,宮內又有數千宦官,其中不凡青壯有勇力的,大前夜袁紹、袁術、董旻、王匡、張璋等合兵攻南北宮時,其所帶領、召來的兵士已經傷亡了很多,加上王匡、張璋又和何苗火並了一場,傷亡者更眾,攻入北宮後,宮城大亂,無人管制,宮中的財貨、珍玩被兵士們搶了很多,西園等軍的兵卒本就不能與百戰老卒相比,軍紀不強,搶了這麼多的財物,難免會有兵卒開小差,因此又散走了很多,在得知天子、陳留王被張讓、段珪等劫持出城後,事出倉急,也沒有給袁紹等人留出太多召攏兵卒的時間,因是之故,各方面的原因加在一起,袁紹等出城時,帶的兵馬確實不多,兵馬少,又不如董卓的虎狼之士剽悍敢戰,那麼在當董卓說話時,他們就算心懷憤怒、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忍住氣,暫且聽從。

    說到這裡,坐在荀貞這邊的一人憤然罵道:「董卓老革,自恃兵強,實跋扈驕橫!」他對鮑信說道,「允誠,你可知道,在北邙阪下,我等與董卓迎住天子時,董卓說了句什麼?」

    鮑信轉對這人,問道:「說了什麼?」

    「天子見董卓將大兵突至,恐怖涕泣,太傅與諸公對董卓說:『有詔退兵』,董卓非但不奉詔,反而頤指氣使,睥睨群公,詈罵答道:『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國家動盪,何退兵之有!』……允誠,你聽這老革之言,實是目無尊上,恃兵自雄!」

    說來今天子也是可憐,今年才十三四歲,雖貴為天子,卻還是個少年,一直養在深宮,未曾經歷風雨,卻方登基即位,就碰上了袁紹血洗宮城,歷經了一場從沒見過的血腥廝殺,旋又被張讓、段珪等挾持出宮,顛簸奔逃了大半個晚上,總算被盧植、閔貢救回,卻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迎面繼而又氣勢洶洶地來了一個統帶雄兵精騎的董卓,也難怪他會「恐怖涕泣」了。

    鮑信聞之,切齒憤怒,恨聲說道:「子遠,恨我不在當場,我如在當場,必與此賊血濺五步!」

    荀貞心道:「『子遠』?」轉頭又看向適才憤然說話之人,想道,「聞袁紹有五個奔走之友,許攸是其一,這人莫非便是許攸?」

    許攸的名字,荀貞前世時不陌生,這一世也不陌生。別的不說,只說他在魏郡太守任上時,時為冀州刺史的王允意圖行廢立之事,當時就有許攸參與其中,後來事敗,王允自殺,荀貞不知這許攸去了何處,搞了半天,卻是潛伏在了京都,歸藏在了袁紹的羽翼護庇之下。

    看了這疑似許攸之人一眼,荀貞收回目光,品味他剛才的話,心道:「『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國家動盪』,……嘿嘿,嘿嘿,董卓這句話說得倒是不錯。」品味再三,忽然對董卓有了一點不同的觀感,「『何退兵之有』!董卓這五個字卻竟似是頗有捨我其誰之態!」

    董卓的這整句話連到一起,意思可以理解為:你們這些朝廷大臣,袞袞諸公,不能輔佐王室,一心只爭權奪利,內鬥不休,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州郡反叛連連,現今又搞得京都大亂,連天子都流亡在外,你們還好意思說叫我退兵!

    荀貞受前世所看之書的影響,對漢末、三國的士人們本是保有好感和敬意,可而今身在這個時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卻發現這個時代所謂的「士人」、「清流」完全不像他想像的,其中固有很多清直忠義之士,如陳蕃、如李膺、如范滂、如荀家諸賢等等,可更多的卻是無能、貪腐、結黨勾連之輩,黃巾起事、天下大亂的緣故,士人多歸咎於宦官,可事實真是如此麼?並不見得。因了有此觀感,他對董卓指責朝中諸公、大臣的這句話卻竟是頗起了共鳴。

    而這共鳴一起,他對董卓的觀感便難免會不由地隨之出現一點點的改變了。

    荀貞不知,在張讓、趙忠等殺何進前,張讓等曾詰問何進:「今你欲滅我曹種族,不亦甚乎?卿言省內穢濁,說我等貪婪好財,為天下之害,那麼我等且問你:公卿以下忠清者為誰?」

    張讓、趙忠等在殺何進前,既然有底氣問出這句話,那麼就可見朝中的公卿大臣們,那些所謂的名士、清流、士人領袖們,實際上比起宦官的貪婪來,卻也是好不到哪裡去的。

    「不管董卓的這句詈罵之話說得對、或是不對,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捨我其誰、甚至欲憑一己之力而扭轉朝局的雄心壯志,當下之時,最要緊的還是得想辦法把他逐出洛陽。」

    話說到底,即使董卓真的有捨我其誰、匡扶王室、扭轉時局的壯志,但只憑他武人的出身,在士人為貴的時代裡他就注定無法達成志願,而董卓生長邊疆,常與羌胡為伍,性格上又具有羌胡蠻夷這等未開化之族種行事殘暴的一面,那麼,他一旦達不成志願,反而卻成為「天下士人」共討的對象,待到那時,他必然難抑憤怒,會不可避免地從「壯志」走向「殘暴」這一面的極端,洛陽被燒、百萬生民流離的局面終會出現,所以說,無論董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即便荀貞對他的觀感有點改變,逐他出洛陽這件事卻依舊是荀貞現今最急迫想做的。

    鮑信憤慨怒斥董卓,疑似許攸之人座上、緊挨著荀貞坐的這人卻忽然長嘆了口氣。

    鮑信止聲,轉顧此人,問道:「孟卓兄,何事長嘆?可是我說的不對?」

    荀貞心道:「孟卓?」

    這兩個字挺耳熟,不但前世有聞,今世亦有聞,只是一時想不起是誰。

    這人搖了搖頭,說道:「無關卿事,我只是感嘆朝局。」欲言又止。

    曹操與此人應是很熟,見他這般作態,笑道:「孟卓,卿有何感嘆,直言便是,何必如此?」

    這人又嘆了口氣,說道:「天子流亡城外,此本朝未有之事,董卓帶兵入京,亦本朝未有之事,……傳國璽失,更是本朝未有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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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雄豪滿座乳虎聲(中)

    這人又嘆了口氣,說道:「天子流亡城外,此本朝未有之事,董卓帶兵入京,亦本朝未有之事,……傳國璽失,更是本朝未有之事啊!」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這人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不用他接著往下說了,卻是諸人皆已明悉他的意思。

    此次天子被張讓、段珪等裹挾出城時,天子用的六璽都沒有帶,等回來後,這六個璽找到了,但傳國璽卻不見了。

    天子共有七璽,其中六璽為日常所用,又被稱為「天子六璽」,分別是封命諸侯王及官員用的皇帝行璽、賜諸侯王書用的皇帝之璽、發兵用的皇帝信璽、徵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璽、策拜外國事務用的天子之璽和事天地鬼神用的天子信璽,除此六璽,又有傳國璽。

    傳國璽乃是先秦始皇帝命人所鐫,璽面上刻有李斯所書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是皇權天授、正統合法的信物,與「天子六璽」不同,這一方璽卻是從來不用,供為鎮國神寶的,打個比方,如把天子六璽比作是天子個人的象徵,那麼傳國璽是就是國家正統的象徵。

    秦末逐鹿,劉邦軍霸上,秦王子嬰跪奉此璽獻於道上,秦亡,此璽遂歸於漢。前漢末年,王莽篡權,時天子年幼,此璽藏於長樂宮太后處,王莽遣其弟來索,太后怒而詈之,擲璽於地,破其一角,王莽令工匠以黃金補之。後王莽兵敗身死,校尉公賓得此璽,乃趨至宛,獻給了更始帝。更始帝后為赤眉所殺,赤眉立劉盆子為主。劉盆子兵敗宜陽,因又將此璽獻與劉秀。

    遍觀此璽從鐫成到現在,輾轉多人之手,而凡得之者,無不奉為奇珍,視為國之重寶,而前朝的高祖、本朝的光武,兩人分為最終得到此璽之人,而最終也都各一統天下,為人中之龍。

    現而今,這個傳承三個朝代、達數百年之久的傳國璽卻不見了。

    儒家講天人感應,本朝士人又多信讖緯之說,難免會由之胡思亂想,想些「不該想之事」。

    這說話之人便是其一。

    荀貞猛然想起:「『孟卓』,是了,張邈張孟卓,他是黨人『八廚』之一、袁紹五個奔走之友之一的東平張邈!」

    傳國璽曾經丟失,後被孫堅在井中找到這件事,荀貞是知道的,因為前世就知此事,所以他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而目見座上諸人,包括袁紹、曹操、何顒在內,卻皆似深為感觸,各有不同的反應表現出來,或喟然而嘆,或憂色滿面,或撫案默然,或仰頭沉思。

    如果追究責任,傳國璽之失,袁紹難逃其責。

    要非袁紹攻殺北宮,導致宮城大亂,這傳國璽怎麼會丟失不見?

    可事到如今,在座諸人都是袁紹一黨,均知袁紹當時攻打宮城實是萬不得已:一則,何進被殺,不立刻反擊的話,下一個死的就將會是袁紹,二則,何進的部曲吳匡、張璋等俱是武人,不如士人那麼敬畏皇權,他們受何進恩德,故此一聞何進死,不等袁紹等反應,便馬上攻打宮城,事情已經由他們開了端,袁紹、袁術等便是想退也退不掉,只能順著這條道走到底了。

    袁紹撫案默然了片刻,摸了一把頷下黑鬚,面上從容,並無什麼不安的窘態,微笑著說道:「諸君皆一時之傑也,緣何卻對坐長嘆,效婦人姿態?傳國璽雖然暫失,卻不代表以後就找不到,我已叫宮省中的侍從員吏細細在宮中尋找了,……」指了一指何顒、曹操座下之人,「也已請德瑜令城門戍軍嚴密監搜出城吏民,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傳國璽就能再現天日了。」

    荀貞順著他手指看去,見坐在何顒、曹操座下的這人年與袁紹相仿,三四十歲,中等身材,方面長鬚,雖未著冠帶印綬,只一身黑衣,頭裹幘巾,然體格壯碩,闊面長鬚,英俠之餘,另有文儒之氣,卻極是雄深雅健,眉轉眼到處,精光四射,顯然也非是尋常之輩。

    「德瑜」不是名,是此人的字。

    「德瑜」之字雖不如「孟卓」在後世那麼響亮,可荀貞卻一聞此字,即明了了此人姓名,——卻是因為此人正是現任的城門校尉,荀貞傍晚入洛陽城時還曾想起過他,所以一聞其字,即知其名,這人便是袁紹的五個奔走之友中的另一個、袁紹的鄉黨汝南人伍瓊伍德瑜。

    荀貞心道:「洛陽吏民蜂擁外逃,城門戍卒根本就無法一一搜檢,袁紹此舉,不過是在自慰其心罷了。」

    確如荀貞所料,袁紹的這般作為的確是只是為了求個心安,「亡羊補牢」罷了,而且袁紹本人的內心實際上也不如他外在表現的那樣從容晏然,要不然,他斷不會在荀貞、鐘繇、戲志才、鮑信等剛到時沒有問戲志才的姓名,也斷不會沒有給荀貞介紹在座的諸人都是何人,這些都是基本的禮儀,縱是鄉野之人也知道的,況乎袁紹身為公族子弟、當世名人,又豈會不知?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唯一的解釋是:他心懷憂思,思緒不定,以至竟把這點都給忘了。

    不過話說回來,城門戍卒無法一一搜檢出城吏民也沒關係,因為荀貞知道,這個傳國璽如今還在宮中,只是不知在哪一個井中罷了。

    荀貞推測之,應是在宮省大亂時,為了保璽不失,不會流入臣民之手,所以被人丟入了井中,而這個人最後肯定是死在了亂中,於是導致再無人知曉此璽的下落了。

    荀貞是穿越來的人,來到這個時代十幾快二十年了,雖然受這個時代的影響已經很深,可畢竟他是後世之人,對傳國璽卻是不像袁紹、曹操、張邈等生長於當代的這些人那麼重視,因而也只是稍微推想了一下便就罷了,並沒有針對此發表任何言論。

    何顒輕咳一聲,轉開了話題,說道:「本初所言甚是,傳國璽只是暫失,早晚能夠找回,我以為,這件事現在並不重要。」

    與袁紹、曹操、伍瓊、何顒和疑似許攸之人等俱有不太拘束禮節的性格不同,張邈雖也是豪俠之士,年少時便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因得入「八廚」之列,但他在日常的坐臥行止上卻是非常遵奉禮節的,只看他的起坐行止,不聽他說話、不看他辦事,恐怕任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會是一位天下聞名的「大俠」,而只會以為他是一位遵禮守儀的儒士長者,——在座的這麼多人中,一直保持正襟危坐姿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荀貞,另一個便是張邈。

    此時聽了何顒的話,張邈舉目注之,緩聲問道:「然以卿以為,現下何事為要?吾願聞高見。」

    「我竊以為,當下之要,應是董卓。」何顒轉對袁紹說道,「子遠方才說得甚是,董卓自恃雄兵,目無尊上,實有不測之意,不但面詈諸公,現在宮省的守衛也被他奪了去,……本初,此事當重視,當早圖之,不然,遲恐生變!」

    何顒這是重拾話頭,荀貞、鮑信等來前,他們就正在討論董卓。

    袁紹先不答何顒的話,而是舉起手來,笑對仍立在屋中的鮑信壓了壓,說道:「允誠,不要站著了,且請歸座。」

    鮑信剛才起座出席,也正是為了說董卓,現聞何顒亦提及董卓,當下便歸入座中。

    等他入座,袁紹這才對何顒說道:「伯求,你所言之,我何嘗不知!當初大將軍招用董卓,我本就不願,只是沒辦法,只得聽之,……今大將軍被害,董卓入京,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袁紹的臉上雖看不出什麼喜怒變化,但荀貞猜料,他現下的心情必是十分憋屈。

    謀劃了這麼多年,終於冒奇險,乃至不惜犯上攻宮,總算盡誅了諸宦,大功告成,可勝利剛剛到手,董卓這個武夫卻居然就率兵闖入了京都,擺出一副要強奪勝利果實的架勢,最要命的是,因為力不如人,這勝利的果實也許還真有可能會被董卓奪走,試問,袁紹怎不憋屈?

    誰也不怪,只怪早前的何進、袁紹看低了董卓。

    何顒說道:「董卓所恃者,無非其涼州兵士,要想圖他,我以為,現今之計,當在召用強援。」頓了頓,轉對荀貞,問道,「貞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卿今入洛,是單身來,還是攜兵至?」

    荀貞答道:「我義從四千,此次皆從我至洛。」

    「現在何處?」

    「於上東門、中東門外駐紮。」

    何顒又問鮑信:「卿奉大將軍令,歸鄉募兵,不知募兵幾許?今歸來,募來的兵士可有相從?」

    鮑信跽坐席上,按劍挺身,答道:「募得兵士千餘,因急著歸京,大部未待,從我來洛者有精騎百餘,騎雖不多,然俱為我郡勇士,足一當百,現亦駐在城東。」

    何顒點了點頭,又轉過臉,看向袁紹,說道:「本初,有貞之四千虎士、允誠百餘精騎,加上城中北軍、西園、城門、虎賁、羽林、緹騎等諸部、署所存之兵馬,以及吳匡、張璋等大將軍餘部,以我度之,應足能與董卓一較高下了。」

    袁紹遲疑說道:「董卓所部,湟中義從、匈奴、屠各、秦胡兵及涼州健士,皆百戰精銳,不可輕視,又不知他究竟帶來了多少部眾人馬,如猝與爭鋒,萬一落敗?」

    董卓掌軍多年,部下的兵馬與其說是漢軍,不如說早就成了他的私兵,多年前討擊黃巾時他部下就已兵強馬壯,這麼多年過去,他又相繼經歷了多次擊討韓遂、邊章等叛軍的大戰,收攏了不少俘虜,同時也又徵募了不少涼州羌胡、壯士,粗略估計,他而今帳下的兵馬至少數萬,這次他來洛陽,非常注意部隊數量的保密工作,一直到現在,別說荀貞,便是袁紹等也還沒有搞清楚他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就不說他帶著數萬部眾全來,即使只帶了萬人,就遠非袁紹等人所能敵之的了。

    由是之故,雖然短短一天之內,董卓就搖身成為了袁紹當前最大的敵人,袁紹也很想快點把他趕出洛陽,可即使在又多了荀貞、鮑信兩路人馬的情況下,袁紹卻仍憂慮重重,難下決斷。

    曹操與袁紹打小相識,雖或不能說是總角之交,可卻也是發小了,對袁紹十分瞭解,知他雖為人傑,卻在有些時候會瞻前顧後,此時聽了袁紹此話,針對袁紹所憂,說道:「天下精兵,北州首數涼、並,本初,如擔憂董卓兵強,何不延攬丁原?」

    董卓的涼州兵,丁原的並州兵,這兩支兵馬早先一在北邊的河內,一在西北的河東,乃是何進所倚仗之與宦官、士人爭雄的最大兩個籌碼,現今何進身死,董卓入京,那麼要想抗衡董卓,延攬丁原無疑是個極佳的辦法。

    張邈插口問道:「孟德,如何延攬丁原?」

    曹操笑指荀貞,笑著說道:「欲延攬丁原,著落便在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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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雄豪滿座乳虎聲(下)

    曹操笑指荀貞,笑著說道:「欲延攬丁原,著落便在貞之。」

    荀貞愕然,心道:「孟德倒是與我『英雄所見略同』,今如欲討董卓,確是需先拉攏丁原,即使拉攏不過來,也得確保他保持中立,只是我與丁原素不相識,卻緣何說著落在我身上?」

    在座諸人亦皆不解。

    袁紹問道:「孟德,此話何意?」

    曹操撫鬚笑道:「本初,早前你曾進言大將軍,請大將軍拜貞之為執金吾。」

    袁紹答道:「正是,奈何大將軍卻未應允。」說到這裡,袁紹明白了曹操的意思,說道,「你的意思是?」

    「今大將軍被害身亡,太傅獨錄尚書事,君何不上言太傅,將『執金吾』改授與丁原?」

    在座諸人聞之,俱皆大喜。

    疑似許攸之人拍手讚道:「本初,孟德的這個建議好啊!」

    張邈等也都贊同。

    張邈頷首說道:「確實,如將『執金吾』授與丁原,便是不能得丁原助力,董卓亦必忌憚!」

    執金吾雖非公卿,而秩中二千石,實位比九卿,秩俸既高,而其權責亦重。

    所謂「執金吾」,「吾」字在這裡音「御」,意思是「止」,「執金吾」之意便是「執金革,以御非常」。此職乃是京都的治安官,主要是負責保衛京城、宮省的安全,京都洛陽有一武庫,並且這個武庫也歸執金吾管轄。

    丁原如被拜為執金吾,那麼有他的並州兵為後盾,足能牽制董卓。

    袁紹亦喜,但卻仍含憂慮,他蹙眉說道:「孟德此言甚是,我明日便進言太傅,請拜丁原為執金吾,……只是,孟德,你我與丁原俱不相熟,萬一丁原被拜為執金吾後?」

    「君可是憂丁原或許會被董卓給拉攏過去麼?」

    「我確有此憂。」

    「亦無妨也。元固在長安,有兵萬人,左將軍威重天下,統精兵三萬,屯於扶風,君可請太傅修書兩封,分送與他二人,請他兩人作出帶兵向京之勢。如此,外有元固、左將軍,內有禁軍、貞之、允誠,內外呼應,以我料之,丁原縱是首尾兩端,亦必不敢亂也,而至於董卓,他若識相,早退出京都,或可保其全,而如仍恃兵自雄,則不過一甕中之鱉罷了,擒之易也!」

    「元固」即蓋勳,蓋勳去年被張溫舉為京兆尹,現在長安,有兵萬人。「左將軍」當然便是皇甫嵩,皇甫嵩現統精兵三萬,屯駐在扶風。這兩個人都是朝廷可以信用、依賴的對象,袁隗如果能請得朝旨,命他兩人作勢向京,則以他二人部下的四萬之眾,足能震懾董卓留在河東、澠池的主力兵馬,外有蓋勳、皇甫嵩,而內有禁軍的餘部、荀貞和鮑信的部曲,一旦形成此內外呼應的形勢,丁原肯定不敢亂動,而董卓也極有可能會因之震懼,自動退出洛陽。

    袁紹沉吟再三,說道:「孟德,卿言甚是,……可奈何長安太遠,吾猶恐鞭長莫及。」

    荀貞心道:「我記得曹操後來評袁紹,說他『志大智小,色厲膽薄』,此言固有誇大的地方,可以今觀之,『好謀無決』四字,袁本初卻是當之無愧。」

    他忍不住,正冠起身,慨然說道:「司隸、諸君,在下有一句話想說。」

    諸人目光轉注,皆落在荀貞身上。

    袁紹說道:「君有何話,盡請言來。」

    「今中官被除,朝堂為之一清,天下無不奔喜,此皆司隸與諸君之功也!當此之際,海內士人無不急切地仰望司隸與諸君,以待山河重整,渴盼海內清晏!董卓,涼州一匹夫,適逢其機,因得以統兵擅入城,而卻竟妄圖以此與諸君決上下,雖三尺孩童亦難忍也,況司隸與諸君皆國家雄豪乎?人生世間,豈有萬事俱全之時?項王破釜沉舟,遂有鉅鹿之捷,淮陰背水一戰,乃有破趙會食,如無攻破北宮,大將軍被害後,司隸與諸君恐亦難身免!司隸與諸君豈不聞《吳子》雲乎?『一人投命,足懼千夫』!董卓兵勢縱盛,涼州勇士雖健,貞不才,部曲潁川子弟四千,亦不讓其後!願為司隸、諸君馬前驅,進討董卓!大丈夫懷忠勇之氣,何懼西涼羌胡?國家養士四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試看於今之神都,究是誰家之天下!」

    荀貞與袁紹是初見,本不該說這些話的,可一來,他實在是焦心如焚,急著想把董卓快點趕出京師,董卓現在是剛到京都,立足未穩,逐之尚易,如拖延時日,怕就逐之不易了,二來,自中平元年以來,他久掌兵權,征伐果斷,雖外表來看,仍是一文雅秀士,可其實他內在中,早自有了英雄之氣,與中平元年前相比,可謂是脫胎換骨,所以在看到袁紹「好謀無決」、白白浪費時間後,他實在是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乃有了此跟在曹操發言之後的慷慨之言。

    曹操這會兒的心態實際上和荀貞差不多,也是覺得袁紹太婆婆媽媽了,只是他一直以來都是袁紹的「小弟」,本身手下又沒有什麼善戰的人馬,所以卻是難以如荀貞這樣有底氣說話的,這時聽了荀貞之言,他為之喝彩,拍案起身,說道:「貞之雄烈,果乳虎風采!本初,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亦有一腔忠勇氣,願統西園部曲,為天子除不臣,與董卓決勝京都。」

    坐在尾席的鮑信也再次起身,按劍躬身,大聲說道:「董卓擁強兵,將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今他新至疲勞,如襲之,必可禽也!信兵雖少,亦懷壯烈,願從荀侯、孟德擊董!」

    在座諸人都驚訝荀貞的雄烈,見曹操、鮑信相繼附和荀貞,於是不約而同又把目光落到了袁紹的身上。

    袁紹久久難決。

    屋中安靜了多時,他先請荀貞、曹操、鮑信落座,繼而從容說道:「擊董易,而如敗,則朝權將必悉入董卓之手。國家之事,不可促決。且容我思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0
42 鮑信燭下勸離洛.

    是夜,鐘繇自回在京中的吏舍,荀貞等便住在了太傅府內。

    鮑信荀貞、兩人雖是初見,但兩人皆是州郡豪傑,並且對董卓的態度也一樣,所以惺惺相惜,以是之故,鮑信儘管趕了幾百里的路,很疲憊了,卻沒有馬上休息,而是來到了荀貞的住處。

    「荀侯,今觀司隸,似無逐董之意。」

    荀貞嘆道:「涼州兵強,董侯百戰餘生,可謂國家名將,司隸對他有所顧忌,亦是難免。」

    董卓出身於武人之家,他的父親起於寒微,後官至潁川綸氏尉,「綸氏尉」,即綸氏縣的縣尉,這是個武官,而縱觀董卓的履歷,他亦純是以軍功起家,早年未入仕時便以「健俠」聞名西州,後歷仕涼州兵馬掾、羽林郎、軍司馬、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等職,軍功積累,遂得為二千石,曾經出任過河東太守,中平元年,又被拜為東中郎將,代盧植擊冀州黃巾。——時至此時,董卓儼然已是可以獨當一面、能與皇甫嵩等並駕齊驅的一員國朝名將了。

    相比董卓的久經沙場,袁紹未曾經歷過陣戰,加上手底下的兵馬又遠不及董卓麾下的兵馬精強,那麼對董卓存有畏懼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荀侯,我欲明日便離京返鄉,不知荀侯是何打算?」

    「君明日便要返鄉?」

    「董卓不除,京都必亂,司隸既無逐董之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與其坐等京都生變,不如及早離去。」

    董卓現在是初到京都,立足未穩,正如鮑信、荀貞對袁紹所說的,如果現在逐他,那麼可能還會好辦點,如果現在不動手,假以時日,待他立足穩當了,再逐之恐就難上加難了。

    是以,鮑信一見袁紹不敢對董卓下手,馬上就決定離開洛陽。

    事實上,荀貞也是有這個心思的。

    那麼說了,即便袁紹不敢動手逐董,可荀貞、鮑信手底下自有兵馬,他兩人卻為何不聯兵一處,聲討董卓呢?卻是因為洛陽乃帝國京城,沒有一個足夠份量的人出來挑頭,只憑荀貞、鮑信二人,他兩人縱有逐董之意、手下雖各有精兵,這等大事卻也不是他兩人能發動得起的。

    荀貞現為左中郎將,鮑信現為騎都尉,如果打個比方,放到後世來說的話,他兩人至多也就是個軍中的中、高級將領,洛陽是天子所在,權貴雲集,袞袞諸公無不為天下之望,就憑他倆這點官職、資望,就算他倆敢擅自起兵逐董,他倆手底下的人恐怕也會拚死勸諫,不會讓他倆這麼幹的。

    所以,儘管憂董,鮑信還是決定離開,而儘管十分不甘,非常不想看到董卓亂政、洛陽生民塗炭,可荀貞卻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見荀貞沉吟,鮑信說道:「荀侯,以君侯的眼光、見識,肯定不會看不出洛陽將要出現亂局,既然如此,何不與我一起離京?君侯文武兼資,世之英才,擊黃巾、殺張角,定趙魏、退黑山,威名赫赫,有君侯陳兵在外,一足可為司隸之強援,二亦足能震懾董卓,使他不敢亂來。」

    鮑信說得很有道理。

    只要不除掉董卓,那麼京都亂局就是必然。在這種時候,留在亂局中、為人所制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只能束縛自己的手腳,甚至可能會為敵所趁,而若能抽身在外,則便如雄虎脫困、進止隨欲,不但對自己有好處,對袁紹也有好處,而至於對董卓,也確實能形成潛在的震懾。

    曹操也在屋中。

    荀貞先沒回答鮑信,而是轉對曹操說道:「孟德兄,以君之見,我當何為?」

    「貞之,我不瞞你,我要是能走,我也是要走的!」曹操長嘆了一聲,敲案說道,「只是此時此刻,我卻是走不得也!」

    與鮑信、荀貞不同,曹操是袁黨的中堅,如果他在這個時候離開洛陽,勢必會影響他在這個小政治集團中的地位,所以,他雖然也不滿袁紹的「膽怯」,卻無法像鮑信、荀貞一樣能夠說走就走。

    「如此,孟德兄也是贊成我離開洛陽的了?」

    「我贊成你離開洛陽,不過不能就這樣離開洛陽。」

    「此話何意?」

    「卿如有意,我明日可面見本初,為卿求一近京大郡。」

    荀貞現為左中郎將,左中郎將是朝官,不是州郡官,荀貞如想離開京都,就只能掛印綬而去,換言之,一旦離開了洛陽,荀貞就無官職在身了,雖然還是潁陰侯,可手中卻不再有任何的權力,這樣一來,所謂「為袁紹強援」,所謂「震懾董卓」,都將成為「水中之月」,不可能會實現,所以,曹操說:你如果同意,我可以請求袁紹為你謀取一個近京大郡的太守之職。

    至若為何一定要是「近京大郡」,不必多說,自然是為了「一旦有變,方便應召入京」。

    曹操這句話可算是說到荀貞的心窩裡了。

    荀貞與陪坐堂下的戲志才對視了一眼,戲志才微微頷首。

    荀貞沒有推辭,回答曹操說道:「那便拜託孟德兄了!」

    送走了曹操、鮑信,掩上門戶,紅燭光中,荀貞背著手在室內繞行,喟嘆連連。

    戲志才說道:「君侯可是為離京而嘆?」

    「志才!我所以無詔而帶兵入京,所為者,正是董卓!我本以為以我部曲四千,加上京都駐軍,或能說動司隸起兵逐董,卻實在沒有想到……,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戲志才身份低,在袁紹屋中時,他沒有發言的機會,但卻趁機細細觀察了一遍當時的屋中諸人,這會兒聽了荀貞之嘆,他說道:「司隸雖公族子弟,名滿天下,固姿容弘雅,風度晏然,然以我觀之,論臨機決斷,卻似不如曹、鮑二君,……不過話說回來,司隸卻也有他的考量。」

    「噢?以卿之見,司隸有何考量?」

    「大將軍被害、中官被除,現今朝中當權者,是司隸的從父袁太傅。汝南袁氏,累世公族,宗族、姻親、門生、故舊遍及朝中和天下,一呼百應,袁太傅今又獨錄尚書事,董卓雖強,在洛陽畢竟是無根之木,或許在司隸看來,其人最多是一時之患,而非為國家大害。」

    荀貞因知董卓之害,故此只顧想著說動袁紹逐董,卻是沒有細想過袁紹的心態,此時聽了戲志才的分析,霍然醒悟,心道:「還真有可能如志才所說,袁本初沒準兒真是有這個想法,對董卓、對將要出現的朝局還存有僥倖心理。」

    靈帝崩後,早前的朝局是:何太后臨朝,何進、袁隗共錄尚書事。朝權分別在何太后、何進、袁隗和宦官們的手中。現如今,何進死了,趙忠、張讓、段珪等宦官的頭領們也全都被除掉了,沒了何進和宦官,何太后亦等同是被架空了,也即是說,朝權已經完全落入以袁隗為首的士人集團手中了,董卓雖然在這個時候突然躥了出來,可如論根基,他卻是完全不能和袁隗、袁紹等比的,在不知道董卓後來一系列「膽大包天」的舉動之前,袁紹難免對朝局還抱有一些幻想。

    畢竟說到底,即使是荀貞,如果不知道歷史發展的軌跡,即便他看出了董卓是個禍害,可大概卻也是萬萬料想不到董卓後來居然敢做出那麼多「大逆不道」、「喪心病狂」的事來的。

    不說荀貞,鮑信、曹操、戲志才等「有識之士」其實也是如此,畢竟本朝還從沒有過武人擅權的前例,而且董卓雖然兵強,可陳列在京畿周邊的諸路兵馬亦非弱者,如扶風的皇甫嵩,他麾下三萬皆為精兵,這麼個背景下,誰能猜想得到董卓竟然會有那麼大的膽量和野心,後來竟然會做出那麼多「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來?而事實上,即便是在董卓擅權洛陽後,如果皇甫嵩聽了蓋勳的建議,與蓋勳聯兵向洛陽,那麼在西有袁紹等諸侯聯兵的情況下,東西夾擊,董卓雖強,卻亦難免會早早地就敗亡掉了。

    只能說,董卓後來之亂洛陽是在集合了各種的「巧合因素」之後,最終才形成出現的,拿句後世的話說:是歷史的偶然,不過從整體上分析,卻也是歷史的必然。

    只是,身在局中,難免會出現「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情況,能夠撥開重重迷霧,卓有遠見地看出「歷史之必然」的人少之又少,——設想一下,如是袁紹能看出董卓後來居然敢擅權朝中,他又豈會猶豫不決,不同意荀貞、鮑信的進言?

    時勢如此,荀貞空有扭轉歷史之心,到底因其現地位尚低、名望尚不夠大,只能徒呼奈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1
43 董卓狼顧問英雄(上)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這是後世譚嗣同在獄中時寫下的兩句話,荀貞此時,有了與他相似的慨嘆。

    人在不同的地位,有不同的想法,正如戲志才所言,袁紹的確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看出了這一點,荀貞也就不再想著去勸袁紹逐董了,沒有辦法,只能接受鮑信的建議,改而準備離京。

    次日,鮑信果然辭別袁紹,帶兵而還。

    荀貞卻不能立刻就走,他還得等曹操為他求郡,只是,也不知曹操到底能否為他求來一個近京的大郡,如能求來,也不知能得到何郡。

    他是朝中新拜的左中郎將,來到了京都,於情於理,都得去見見皇帝。天子年少,固然是沒什麼可見的,可如今宮中方經大亂,朝中的公卿大臣們也不知都是何反應,借此機會,見見他們也是好的。因此,荀貞於次日送走了鮑信後,便來找袁紹,商量入宮覲見天子之事。

    卻還沒有說定何日何時入宮,外邊來了一個太傅府的掾吏,報導:「司隸,董將軍有請荀侯。」

    荀貞、袁紹楞了下。

    荀貞心道:「我昨暮方到京城,董卓今天就來請我,可見他對我必是極為忌憚……。」抬眼看了眼袁紹,有心再勸他逐董,話到嘴邊,到底卻還是嚥了下去,又想道,「罷了,罷了,袁本初既無意起兵逐董,我便是再說,也是多說無益!」

    荀貞昨暮方至洛陽,董卓今天就來請他,卻是說了:董卓不也是才到洛陽麼?他的消息就這麼靈通?——這卻是因為荀貞來時帶了數千兵馬,這麼大的動靜,董卓又豈會不知?荀貞遣了趙雲去打探董卓的底細,說不定昨晚董卓也派了人去打探荀貞的底細了,而董卓之所以這麼快就來請荀貞,很明顯,這肯定不是因為和荀貞的關係好,而只能是因為忌憚荀貞的兵馬。

    袁紹也想到了這點,不過卻沒有對此發表任何言論,只是沉吟了下,對荀貞說道:「董卓雖跋扈無理,但既然他來請君了,君不妨去與他一見,看看他會說些什麼。」

    荀貞應道:「諾。」

    出了後宅,來到前院,門外一人正在等候荀貞。

    荀貞看去,卻是熟人,正是董卓麾下的悍將徐榮。

    「徐君!」

    「君侯。」

    「何敢勞君親至。」

    「冀州一別,與君侯多年未見,榮今日來,既是奉董侯之令,也是主動請纓。」

    「哈哈哈哈。」

    荀貞握住徐榮的手,極是親熱。

    董卓麾下多是涼州人,徐榮可算是唯一一個非涼州人而卻得入董卓軍中高層的人了,所以在董卓軍中,如論地位,他不低,可如論與董卓的親厚程度,其實並不排在前列,不過董卓大約是也知他與荀貞交情不錯,所以特地遣他來迎荀貞,這卻是在表示對荀貞的重視和禮遇了。

    荀貞上下打量徐榮,笑道:「與君多年未見,甚是掛念,聞君討邊章、韓遂,克勝大捷,威震叛軍,得訊之日,我歡喜得手舞足蹈,把幘巾都給弄掉了。」

    徐榮一身官衣,冠鶡冠,青綬銀印,一副比二千石的中郎將裝束,卻是因董卓之舉薦而被朝中拜為了現職,——「中郎將」一職乃是朝廷的高級武職,因為大將軍、車騎、驃騎等重號將軍權力太大,不輕授、不常設,故此中郎將做為常設的高級武職便名類眾多,有五官中郎將、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又有左、右、前、後等五中郎將,又有使匈奴中郎將等等。

    徐榮笑答道:「討叛軍之捷,全因董侯運籌帷幄,如榮者,不過為董侯爪牙,衝殺疆場,因人成事,僥倖獲些微功罷了。」

    「太謙虛了,太謙虛了!」

    「董侯正在相待君侯,君侯如無別事,便請吧?」

    「好!」

    荀貞顧對跟從身邊的戲志才說道:「志才,你不用跟我去了,在府中等我回來便是。」

    戲志才點頭應諾。

    典韋等人被安排在府中的前院住,聞訊趕來,想扈從荀貞,荀貞只讓典韋從行在側,其餘人亦令之在府中等待。

    徐榮在前引路,荀貞、典韋從之在後,出了太傅府,徑向北行,至銅駝街,折往西去。

    荀貞訝然問道:「董將軍不在宮中?」

    「昨晚董侯便出了宮,現在城西顯陽苑。」

    荀貞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麼。

    騎在馬上,邊往前行,荀貞邊心中想道:「董卓倒不是個沒腦子的,卻也知宮省禁地,非他一個外臣可居之處,……他現在城西顯陽苑?既在城西,那麼他左右必不會不帶兵馬,如此一來,城北有他的駐軍,宮省有他的精銳兵士,城西又有他親自坐鎮,洛陽雖大,卻已被他囊括半城了。」

    董卓雖然跋扈,可他現在到底是初到京都,還不能為所欲為,因此並沒有在宮中住,而是住在了城西的顯陽苑。他的一部分兵馬在城北,他放著離南、北宮較近的城北不住,卻為何住到城西?一方面是如荀貞所想,的確是為了能更好地控制洛陽局勢,另一個方面則卻是因為他的主力部隊均在洛陽西邊,或在遠一點的河東,或在近一點的澠池。

    這第二個原因,荀貞也想到了。

    饒是與董卓「勢不兩立」,荀貞卻也不得不為此讚一聲:「到底是沙場老將,排兵佈陣、進退有據。」

    只要能佔住城西,那麼無論是戰、抑或是退,董卓皆遊刃有餘,可以說他已經隱然立於了不敗之地。如戰,則城北、城西、城中宮省一起發力,三面呼應,足能使敵頭、中、尾不相繼;而如退,則因為有西邊澠池、河東的部隊接應,亦足可保他安然無事,全軍全身而退。

    沿銅駝街向西,行三四里,順道南轉,向南行了一段,復轉西行,再走不多遠,經城西三門中間的雍門出了洛陽,再往前邊就是眾多的苑林所在了。

    洛陽是帝都,城外建築雲集,因性質的不同,這些建築分聚在不同的方位。

    如城東,主要是「大市」,商業集聚區,馬市、粟市皆在於此。城南,多是重要的文化、禮儀建築,如太學、明堂、辟雍、靈台、社稷、宗廟等。城北,也多是重要的文化、禮儀建築,只是沒有城南多,如北郊祠、六宗祠等。

    而城西,便是皇家苑林、包括權貴們的苑林的聚集區了。

    城西的苑林極多,上林苑、西苑、顯陽苑等等皆在此處。

    靈帝在世時,經常來這裡遊玩,這些眾多的苑林中,近年來最為人所知的大約當數西苑了。

    中平三年,就在黃巾之亂剛被平定後的第二年,靈帝來游西苑,命在苑中建了一座裸游館,共有房屋千間,采綠苔而被階,引渠水以繞砌,屋舍被澄沏的清水圍繞,可以乘小船在水上游漾,宮人凡年十四以上,十八以下,皆靚妝而解上衣,惟著內服,有的和靈帝一同裸浴,

    此裸游館之名,荀貞在魏時便有耳聞,並聽說盛夏時靈帝避暑於此,長夜飲宴,曾經有一次,靈帝感慨地說了一句話:「使萬年如此,則為上仙矣。」

    當時黃巾雖定,然各地反叛不斷,盜賊蜂起,身為一國之主,卻不以國事為重,反仍荒淫遊戲,而道「使萬年如此,則為上仙矣」,實令人扼腕長嘆,天子如此,漢室怎不傾危?亦正是因天子如此,也許這才有了如今的南北宮之亂、有了如今的董卓犯上進京。

    慨嘆之中,遙見前邊一大片樓閣宮觀,顯陽苑在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1
44 董卓狼顧問英雄(中)

    如西苑、顯陽苑等者,本皇家之苑林,而今漢室衰微,京都方經大亂,董卓提兵入城,此時此刻的顯陽苑卻儼然成了董卓的「行宮」。

    未至苑林,已接連遇到在外巡弋、警戒的西涼騎兵,騎兵裡有漢人,也有胡人裝束的,無論胡、漢,皆披甲持戈、挾掛弓矢,甚是精悍。

    荀貞暗將遇到的這些胡、漢騎兵與多年前在鉅鹿見到的董卓部曲相比,得出的結論是如單比剽悍之氣,眼前的這些騎兵似比當年董卓的部曲要勝上一籌。

    這卻也不奇怪。

    一來,這些騎兵既能巡邏在顯陽苑外,顯是董卓部下的精銳;二則,現今已是新帝登基,距離中平元年已經過去了六年,董卓在這六年中征戰不斷,他的部下因之而更加勇悍善戰亦是正常,——這從荀貞的部曲也能看出,較之六年前,荀貞現今的部曲也是善戰了許多。

    徐榮注意到荀貞在留意路上遇到的這些騎兵,以為他是在奇怪為何這些騎兵在馳馬經過時大多注目望他,甚至有的騎兵已經馳騁而過了,還不斷扭臉回顧,因而笑道:「荀侯,這些騎士多是董將軍的舊部,不少人追隨董將軍已不下十年了,六年前,在冀州鉅鹿,他們曾經見過君侯在戰場上的英姿,大概是還記得君侯的容貌,所以路遇之時,難免頻頻顧望。」

    荀貞笑了一笑,做出追思往事之貌,嘆道:「六年前,我從皇甫將軍征討張角,因得與董侯相遇冀州,六年過去了,卻不料今日會與董侯再相見於此。」

    徐榮指向前頭,笑道:「離顯陽苑不遠了,君侯,董將軍已恭候君侯大駕多時。六年不見,非但我想念君侯,董將軍亦甚是懷念當年與君侯並肩殺賊的場景。待會兒君侯與董將軍相見後,如有意,可與董將軍把臂歡敘。」

    荀貞遠望了下前頭的顯陽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忽然笑問道:「沿途所遇甚多董侯麾下的勇士,我聞董侯在城北、南北宮中亦留下了不少兵士,今在顯陽苑又築營按扎,……徐君,不知董侯這次總共帶了多少兵馬來洛?」

    徐榮騎馬在前引路,比荀貞靠前了半個馬身,聞得荀貞此問,他轉過頭,看了荀貞一眼,臉上微笑,嘴上答道:「董將軍此次入京前,我與董將軍未在一營,而是別駐在它營,所以,此次從行董將軍來洛的兵馬有多少,我卻是不知啊。」

    徐榮與荀貞關係雖不錯,但到底是董卓的部將,有關這等軍事的機密顯然是不會告訴荀貞的。

    荀貞本來對此也就沒抱多少希望,只是本著「試一試」的態度問的,此時見徐榮不肯實話回答,亦不在意,心道:「昨日分離,已過去了一夜,也不知子龍打探清楚董卓到底帶了多少兵馬來洛了沒有?」

    入到顯陽苑內,徐榮在前帶路,領著荀貞來到一處宮館外。

    董卓便正在這裡等候荀貞。

    董卓沒有讓荀貞多等,徐榮進去通報不久,便見一人在眾多甲士的前呼後擁下從宮館內大步走出。

    荀貞定睛看去,出來的這人可不就是董卓!

    與六年前相比,董卓的身形又肥碩了許多,雖然肥碩,行走間卻與六年前相差不大,依舊虎虎生風,依然敏捷。

    「荀侯!哈哈哈哈,多年不見,可想死我了!」

    董卓在宮館的門口頓了下腳步,看到不遠處的荀貞後,登時滿臉堆笑,先令左右扈從的衛士們停下,旋即帶劍昂首,一邊大聲地對荀貞打招呼,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荀貞把坐騎的韁繩遞給典韋,整了下衣冠,從容迎上,笑道:「鉅鹿一別,與將軍六年未見,貞亦頗是想念將軍。」

    董卓大步行到荀貞身前,定住身形,一手撫挺起的肚子,一手按住腰上的寶劍,上下打量荀貞,笑道:「雖是六年未見,君侯風采如昔,……我卻是老了啊!」

    「將軍正值盛年,何來『老』字?」

    「國事艱難,朝中不正,每思及此,常懷憂憤,……一邊是日月如催,一邊是宿夜懷憂,兩下相逼,君侯,你說,我怎能不老呢?」

    荀貞心道:「比之六年前,董卓的氣勢似乎大了很多。……『每思及此,常懷憂憤』,他這話是在向我表明心事,還是在試探我的意思?又或是兩者兼有?」

    他正要回答,卻見董卓瞥了眼侍候在他身側的典韋,隨即董卓收回眼神,笑眯眯地又開口說道:「君侯,你身側的這位壯士,如我沒有記錯,應是名叫典韋吧?」

    「將軍好記性,正是典韋。」

    「君侯,你此次來洛,我聞你帶了數千家兵,現正駐紮在城東,可對?」

    董卓才和荀貞總共說了五句話,卻已先後幾次改換話題,先是說想念荀貞,繼而轉到國事,又不等荀貞回答便即轉到典韋身上,這會兒又忽出此問,明顯是想用快速轉換話題的辦法來打亂荀貞的思緒,繼而趁荀貞不備,先給荀貞來個下馬威。

    荀貞卻是早有準備,晏然答道:「正是。」

    「君侯帶家兵入京,不知是有詔,還是無詔?」

    董卓兩次發問,兩次都說了同一個詞:「家兵」,再加上「有詔」、「無詔」這個直搗中軍的「質問」,很明顯,董卓這不但是想給荀貞下馬威,而且還想拿「合法性」來壓荀貞了。

    「我此次來洛,本是奉大將軍之令,後聞大將軍被害、天子流落宮外,遂催兵急進,過河進京。此來京都,我雖然無詔,然卻是為勤王,……將軍問我此話何意?」

    董卓的這個問題,問荀貞是「有詔」還是「無詔」,荀貞有兩種回答方式。

    一種是可以直接給董卓頂回去,可以反問董卓帶兵入京是有詔還是無詔,再一種便是他剛才的回答方式,不給董卓頂回去,也不反問董卓,而是托以勤王之名。

    這兩者回答方式,前者固然痛快,卻容易落把柄到董卓的手中。

    首先,如這麼回答,從本身而言,荀貞就把他自己和董卓混為一談了:兩人都是無詔而帶兵入京,大哥別說二哥。這麼一來,荀貞頓時便失去了「道義」上的制高點。

    其次,如果有人質問董卓為何無詔而帶兵入京,那麼董卓就可以拿荀貞來當擋箭牌:你們說我不該無詔帶兵進京,荀貞呢?他不也是如此?

    所以,荀貞沒有第一種方式回答他,而是用了第二種方式。

    用第二種方式回答董卓,就有利多了。

    如果第一種回答方式的重點在「合法性」,那麼第二回答方式的重點則是在「目的性」。

    荀貞這次帶兵入京雖是無詔,可他卻是為了「勤王」而來,「道義」上的制高點就在手中了,同時也用這句「綿裡藏針」的回答,隱然與董卓劃開了界限。

    董卓盯著荀貞看了稍頃,見荀貞面不改色,從容不迫,遂再度展顏,又揚起臉,哈哈大笑,笑了幾聲,收住笑聲,落回視線,重放到荀貞臉上,親熱地握住荀貞的手,感慨萬千似的說道:「我與君侯一樣啊!不瞞君侯,我這次入京,亦是無詔,也是為了勤王!」

    荀貞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說道:「將軍既與我一樣,都是為勤王而來,貞有一事,卻頗不解。」

    「何事也?」

    「我聞南北宮內外,而今遍佈將軍部曲,此事可有?」

    荀貞和董卓這才剛剛見面,兩人已經明刀暗槍,交手了兩個回合。

    頭一個回合是董卓以「地主」之利稍佔上風,這第二個回合卻是荀貞抓住了董卓的一句回答而開始借題反擊。

    董卓為何請荀貞來見,董卓清楚,荀貞也清楚,所以此時他兩人在顯陽苑宮館外見面的「氣氛」雖說看似融洽,而實際上卻是互藏殺機。他兩人皆久經沙場,嫻熟兵法,俱深知於戰場之上,主動權是萬不能讓給對方的,因而,你來我往,互不肯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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