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804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9
5 且以盜賊付太守

    荀攸在關羽、張飛的護衛下,疾馳一夜,於次日上午到了臨湘。

    顧名思義,臨湘之名乃是得自湘水,臨湘臨著湘水,在湘水東岸,故名臨湘。

    臨湘即後世的長沙,——荀貞來的那個時代也有個臨湘,不過彼臨湘與此臨湘卻無甚關係。

    臨湘這座城市的的歷史雖然比不上中原、北地的名城,卻也歷史悠久,早在戰國時,此地屬楚,已是楚國重要的糧食生產地和軍事要地了,當時已初具城市的雛形,不過真正建造了臨湘縣城的卻是前漢初的長沙王吳芮。

    吳芮是鄱陽人,本為秦吏,是秦吏中第一個響應陳勝、吳廣起義的,後附項羽,再後又因張良之勸而改擁劉邦,前漢建國,大封功臣,他因擁立之功而被封為長沙王,成為漢初的八個異姓王之一,被封為長沙王后,他在故楚舊地的基礎上築造起了一座成型的縣城,即為臨湘。

    比之陽翟、潁陰、鄴縣、邯鄲等名城,臨湘少其厚,但因數百年來一直為長沙國、長沙郡的的國都、郡治之故,卻也稱得上繁華二字,且因最初建城的吳芮生長亂世,身經百戰,熟知攻守之道,所以臨湘縣城之位正處軍事要地,荀攸遠觀之,只覺此城如虎踞湘畔。

    跟著荀貞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荀攸和荀貞一樣,也養成了每到一地,先注意此地軍事價值的習慣。

    他揚鞭遠指,顧對關羽、張飛說道:「臨湘臨水依山,虎踞長沙腹地,難怪久為長沙郡治。只要能把此縣抓在手裡,長沙便是亂賊四起,亦不足定也。」

    關羽、張飛以為然。

    關、張二人早年跟著劉備時讀兵書不多,後和劉備一起跟了荀貞,方始大量閱讀兵書。

    不得不說,劉備真是一個有運氣的人,關、張兩人不僅武力出眾,而且在軍事上極有天賦,雖然至今尚未有過獨當一面的機會,可從關羽在義從中帶兵的表現和張飛在「守內黃尉」任上時治肅地方治安的手段,他兩人已經顯露出了一定的軍事素養和軍事才華。

    拿他倆與趙雲相比,荀貞很喜歡趙雲,可卻也必須承認,趙雲在軍事上的才能遠不如他兩人。

    歷史上的劉備知人善用,他重用關、張,而不重要趙雲,只把趙雲當親衛統領使用,是有他的道理的。人各有其長,趙雲之長在忠、穩、沉勇、識大局,放在身邊當親衛統領正合其用。

    荀攸三人馳馬至臨湘城下。

    臨湘城門把守甚嚴,披甲的郡兵仔細地查驗進城之人。

    這會兒一因尚天早,二因長沙人口本就較少,又正時當天下賊亂不定,過往的行商、客人亦少,所以城門口等著進城的人不多,不多時就排到了荀攸三人。

    荀攸三人早下了馬,荀攸取出符信,遞給守門的郡卒。

    荀貞、戲志才搞到的符信不止有給荀貞一人的,也有給荀攸、程嘉的,當然,用的亦皆是假名、假籍貫,但雖為假名、假籍貫,卻正兒八經是由縣寺開具出來的,所以便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守卒看不出問題,放了他三人入城。

    三人牽馬入城。

    因是初來貴地,人生地疏,荀貞又是逃亡之身,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是為了免得引人注目,他三人沒有再騎馬,而就牽著韁繩,找人問得了郡府之所在,步行前行。

    臨湘縣中有一溪流,自北而南,貫穿了大半縣區,郡府便在溪流西邊。

    荀攸等是由北邊入的城,入城不遠,即聞水聲,抬眼看去,見一條水波澄清的溪流源出地下,潺潺南流。他們緣溪堤而行,穿過小半個縣區,路過縣中的「市」,再往前不遠便是郡府了。

    路經「市」的時候,荀攸駐足翹首向內望了會兒,市中並不熱鬧,不過也不冷清。

    張飛說道:「聞烏程侯武功赫赫,卻不意文治也出眾。」

    從魏郡南下以來,他們經過了很多個縣,荀貞雖然從沒進去過,但關羽、張飛等人有時卻會入城去買些吃食和日常所需,相比之下,長沙的集市不是最熱鬧的,卻也能排在前列。

    荀攸與關、張接觸不多,但他知荀貞很重視劉、關、張三人,所以對關、張甚是禮敬,不以武夫視他二人,聞言一笑,說道:「於太平之時,武功或不顯,然於賊亂之際,武功卻是治民之本,只要武功顯赫了、地方安寧了,那麼欲求文治便就不難,只需擇用一二賢吏即可。」

    張飛點頭稱是。

    張飛素來禮重士大夫,這一夜趕路,關羽與荀攸交談不多,但張飛與荀攸卻言談甚多。

    從「市」門外行過,又前行了一段距離,便在溪流的西岸,長沙郡府出現在了眼前。

    這一帶是縣中的繁華區域,古蹟頗多,士人聚住。

    縣中的衣冠士族不少聚住在溪流兩岸、郡府周邊的「裡」中,郡府對面、溪流對岸是吳芮一系長沙王留下的長沙王宮,又稱吳王殿,郡府的西邊是賈誼故居。

    賈誼於前漢文帝年間,在吳芮的四世孫吳著為長沙王時做過長沙王傅,因而在臨湘存有故居。

    賈誼是前漢的大儒、名臣,向朝廷提出過削藩、國家壟斷鑄錢等建言,他在文帝時雖因與當時的功臣、權貴有矛盾而未得重用,但在他死後,於武帝時卻得以被朝廷重視,所以他的故居得到了妥善的保護。

    荀攸昔年在潁陰時就聽說過長沙的賈誼故居前有一塊《賈誼紀功碑》,乃是前漢為紀賈誼之功而敕刻的。荀貞在離開魏郡時,曾對荀攸、程嘉等人說「不朽有三」,如賈誼者,真是當之無愧的功勛不朽了。

    荀攸很想去看看這塊碑,去賈誼的故居憑弔一下賈誼,不過現下卻非適當之時,他壓下念頭,把坐騎的韁繩交給張飛,整了整衣冠,拍打了下衣上的塵土,又到溪水邊洗了洗臉,然後按劍挺胸,規行矩步,來到了郡府門前。

    未等他開口出聲,只見一人從門邊的塾內走出,快步迎了過來,觀其打扮,是個斗食的小吏,想來應是守郡府門的亭長了。

    這個迎出來的人大約是因見荀攸、關羽、張飛皆氣宇軒昂,不似常人,故此很客氣。可惜他雖然客氣,荀攸卻聽不太懂他說的是什麼,蓋因其講的是方言之故。

    好在一聽荀攸說出洛陽正音,這個門亭長不管怎麼說也是個朝廷的吏員,卻也懂些洛陽正音,忙也換了方言,用帶著濃厚的長沙土味兒的洛陽正音和荀攸說話。

    荀攸問道:「烏程侯可在府中?」

    這個門亭長沒有回答荀攸,而是反過來問道:「敢問足下高名,不知求見鄙郡府君何事?」

    「我是烏程侯的故友。」

    「原來如此,足下來得卻是不巧,府君不在府內,去了城外的軍營。」

    「去了軍營?」

    「正是。」

    孫堅長於軍事,對民事沒多大興趣,所以便將郡事悉數付諸與了郡功曹桓階等人,而他自己則十天裡邊有八天都是泡在軍營裡邊。

    荀攸問道:「那不知烏程侯何時歸來?」

    「這可說不準,有時候,府君一去營中能待上五六天。」

    荀攸來時,於縣外未見兵營,臨湘西邊臨水,地低而濕,不適合紮營駐兵,想來這兵營不是在縣東,就是在縣南了。荀攸問道:「那不知軍營在縣東,還是在縣南?」

    「府君治軍甚嚴,外人不得入營,足下雖是府君的故友,怕也是進不去營中的。」

    荀攸躊躇了下,心道:「君侯最晚明日便至臨湘,我總不能在這裡呆等烏程侯。」因說道,「如此,可敢勞煩足下幫我去找一個烏程侯?就告訴他:汝南故友來訪。」

    門亭長猶豫了片刻,說道:「我職責所在,不能擅離府門,這樣吧,我找個人去告知府君。」

    「多謝足下了。」

    門亭長回去塾中,叫了個人去通知孫堅,又出來請荀攸三人入塾內坐等。

    看這門亭長這般客氣、熱情,荀攸知此必多半是因他自稱孫堅故友之故,想道:「看來烏程侯在長沙威望甚高。」又想到這門亭長雖然對他客氣、熱情,卻仍不敢擅離職守,又想道,「烏程侯軍伍出身,不但治軍嚴,治府吏也是甚嚴。」

    威望越高,就越易隱匿荀貞;治下越嚴,就越不易走漏消息。

    荀攸放下了點心,又想道:「雲長、益德皆雄壯之士,如在府門外久停,未免會引起旁人注目。」遂答應了這門亭長的邀請,招呼關羽、張飛共入塾內。

    這門亭長親自給他三人倒上熱湯,慇勤陪話。

    這門塾正側對著郡府的大門,閒話之餘,荀攸、關羽、張飛少不了打量長沙郡府的建築。

    比起陽翟、邯鄲、鄴縣的郡府,長沙郡的郡府稍顯寒酸,比不上陽翟等地郡府府門的高大雄壯,牆垣上所涂之顏色的色澤亦不如之,圍牆也不如陽翟等地郡府的圍牆高大。

    長沙郡府的圍牆不知是何時建成的,大概孫堅到任後,忙著討賊、練兵,也沒想起來修繕修繕,牆上斑斑印跡,少了些陽翟等地郡府圍牆的威嚴之感。

    長沙郡府的佔地面積也不如陽翟等地的郡府,隔著牆垣觀望府內的建築,亦比陽翟等地郡府院內的建築少得多。

    看罷郡府的規模、狀貌,再看出入郡府的吏員。

    長沙郡府的規模、狀貌雖不如潁川、趙國、魏郡的郡府,然而長沙郡吏的衣著、配飾卻與潁川諸郡的郡吏相差不大。這也不奇怪,能被辟除為郡吏的多半是當地的大家子弟,自然有錢。

    臨湘的兵營在城東,離城不遠,又因道上人少之故,路上可以疾馳,故此沒等太多久,就見一行騎士順著溪堤,從街對面奔來,很快馳過石橋,到了郡府門外。

    只見最前一人明鎧亮甲,耀武揚威,猛鷙之氣雖隔著甚遠卻也能感受得到,卻正是孫堅。

    荀攸忙與關羽、張飛出來,急行到孫堅馬前,行禮下拜。

    孫堅看去,見拜倒的人赫然是荀貞的族侄荀攸,臉上卻無半點驚訝之色。

    他騙腿下馬,急將荀攸三人扶起,哈哈笑道:「聞是汝南故人來,我一聽就知必是君至!」

    孫堅在汝南哪兒有什麼「故人」?他是跟著朱俊討過汝南黃巾,可他並非士人,與汝南的士族沒打過太多交道,至於結識的那些汝南當地的輕俠、猛士,因軍務繁雜、征戰不息、無空交友的緣故,亦多是泛泛之交,無有太深的交情,這麼多年過去了,互相早斷了聯繫。

    要說唯一一個能與汝南搭上邊的故人,那便只有當年和他同討汝南黃巾的荀貞了。

    荀貞現被朝廷通緝,孫堅是知道的,因此在得了郡吏所謂「府君汝南故人來訪」的稟報後,他旋即就猜到:「莫不是貞之來投我了?」連忙扔下正在操練的義從,風馳電掣地趕了回來。

    一見來人是荀攸,他馬上知道自己猜對了,連連拍打荀攸的胳臂,歡暢大笑。

    見孫堅快活大笑,荀攸徹底放下了心。

    孫堅旁顧立在荀攸身後的關羽、張飛,見這兩人俱雄壯魁梧,一個昂首驕傲,長鬚美髯,一個雖披甲帶刀,卻態貌謙謹,彷彿士人,眼前一亮,問道:「此二君誰人也?」

    荀攸低聲介紹了關羽、張飛的名字。

    彼此見過,孫堅引荀攸三人入府,到的後宅室內,他命屏退左右,叫周泰等人在室外護衛,不許閒雜人等靠近,這才問荀攸道:「貞之呢?」

    「昨暮剛渡溈水,至遲明日能到。」

    孫堅大喜,說道:「我當親迎之。」

    他向來雷厲風行,當時就要叫周泰等人進來,打算命他們準備車駕,現在便要去迎荀貞。

    荀攸覺得他不適合親自出迎,正要勸他,孫堅自己便就醒悟了,忙將差點出口的叫聲吞下,拍了拍額頭,說道:「不對,我不能親迎之。這樣吧,我讓我的妻弟吳景去迎貞之!」

    孫堅不能親自出迎是為了免得引起外人的關注,畢竟他是一郡太守,若是親自出迎荀貞,難免會動靜太大,吳景是他的妻弟,由吳景去迎荀貞,足能代表他的心意了。

    當下,孫堅叫來吳景,交代了幾句,命他立刻帶人去城,去迎荀貞。

    吳景是跟著孫堅一塊兒從兵營裡回來的,適才見到荀攸時,他面現驚異,此時聞得荀貞將至,不覺面色一變,似有話想說,但看了看荀攸三人,把話嚥了下去,應了聲諾,退出室去。

    荀攸注意到了吳景的面色變化,心中一動,笑對孫堅說道:「為免走差,我也跟著吳君一起走吧。」

    「道只一條,何來走差?公達,汝南一別,多年未見,我不但思念貞之,也想念你啊!你既然先來了,就不能走!今晚我要與你同榻而眠,共敘往事。」

    推辭不掉孫堅洋溢的熱情,荀攸只得應是,但又說道:「此次從我族父南下的多是冀人,吳君俱不認得,我留下也行,那麼就請益德、雲長從吳君同去,如何?」

    荀攸等人私下裡稱呼荀貞「君侯」,但荀貞「潁陰侯」的侯位已被朝廷削去,所以當著孫堅的面,他改稱荀貞為「族父。」

    孫堅笑道:「公達,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謹慎持重!好,就依你之言。」

    「還有一事希望能得到君侯的允許。」

    「何事?」

    「此次從我族父南下的義從頗眾,若一起入城,恐會引得縣人側目,所以……」

    不等荀攸說完,孫堅已知其意,笑道:「想要我手書一封,好使貞之的義從暫入我縣外兵營,可是麼?」

    「正是。」

    「此易事爾!」

    孫堅當即手寫軍令一道,給了關羽、張飛。

    荀攸借送關羽、張飛出去的機會,輕聲對關羽、張飛說道:「適才吳君聞我族父將至,我見他為之色變,你二人於沿途路上務必要謹慎仔細,見著君侯後,務要將此事告之。」

    關羽、張飛皆知輕重,肅容應諾。

    吳景走在前邊,關羽瞧了眼他的背影,哼了一聲,心道:「君侯不顧安危,捕滅鄴趙,此是為忠;遠行數千里,來投烏程侯,此是為信朋友之義。這吳景若敢出賣君侯,我手起刀落,斬了他就是!」

    張飛心道:「我觀烏程侯方才言貌,對君侯之來應是喜悅相盼,無有異心,然吳景是烏程侯的妻弟,他如有異意,卻也不可不防。」

    吳景、關羽、張飛帶人出縣,去迎荀貞。

    孫堅留下荀攸,令妻妾親自動手打掃後宅院屋,以待荀貞之來,又令人備下上好的食材,預備明晚為荀貞接風所用,當晚,他與荀攸共榻而眠。

    次日上午,荀貞到來。

    因為隨從的義從、攜帶財貨的輜車皆先去了縣東的兵營,跟著荀攸進城的只有程嘉、魏光父子、欒固、陳儀、江禽、典韋、趙雲、吳妦等寥寥數人,所乘之車只有一輛,故此雖有吳景相迎,輕車簡從之下,卻是在縣中沒有引起半點的動靜。

    孫堅、荀攸早在府門相候。

    荀貞一行到了郡府門外,等不及荀貞從輜車上下來,孫堅大步迎上。

    典韋打開車門,荀貞跳下,抬頭看見孫堅,亦大步迎面快行。

    孫堅人未至荀貞身前,歡暢的笑聲已先入荀貞耳中,他三步並作兩步,與荀貞在路中相見,握住荀貞的手,快活說道:「我一聽是豫州故人來訪,便知必是你了!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問荀貞,「由汝南來此,路途數千里,路上辛苦了吧?」

    荀貞含笑說道:「不及往日你我在汝南辛苦。」

    這說的卻是從討黃巾時的征戰之苦。

    孫堅哈哈大笑,埋怨荀貞,說道:「卻怎麼不提前遣人來通知我,我好迎你,快到臨湘了才告訴我!」

    「我現在這身份,就怕你出迎。」

    孫堅大笑不止,挽住荀貞的手,說道:「此地非敘談之所,來來來,你我入府中再敘。」

    自有人安排荀貞的輜車以及吳妦與那兩個婢女,荀貞和程嘉、荀攸等人隨著孫堅入到府中。

    一直到來入後宅屋中,孫堅還緊握著荀貞的手不放,見屋內沒了外人,他親熱地叫起了荀貞的字,笑問道:「貞之,你得罪了趙常侍,被朝廷追捕,來見我,難道你就不怕我捕拿你麼?」

    荀貞笑道:「若你捕拿我,你就不是孫文台了!」

    孫堅大喜,緊握住荀貞的手,大笑對左右的周泰、吳景諸人說道:「知我者,貞之也!」

    荀貞看到孫堅露出在衣領外的脖頸上有一道傷痕,以目視之,笑道:「文台,數年未見,你又更添新傷了啊!」

    孫堅打仗一向不要命,在從討汝南黃巾時,他就曾經重傷,險些喪命。

    聞得荀貞此話,孫堅不以為意,放開了荀貞的手,摸了下脖頸上的傷痕,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不算新傷,已是舊創了,是去年擊討區星時留下的。」

    荀貞笑道:「我剛入貴郡不久,即聞郡人云:你去年敕書郡中,敕吏:『謹遇良善,治官曹文書,必循治,以盜賊付太守』。文台,你的雄傑之氣愈勝當年了啊!與卿想比,我實慚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9
6 生子當如孫伯符

    荀貞這話並非溢美之詞。

    荀貞此次馳行數千里,歷經冀、司隸、豫、荊四州,除了在魏郡境內時未嘗遇到賊寇外,一路行來甚是不易,儘管他帶的隨從不少,卻依舊遇到了好幾次「盜賊」圍攻。

    圍攻他們的這些「盜賊」,有的是真正的賊寇,有的是黃巾餘部,有的則是流民。

    面對荀貞全副武裝、久經沙場的甲騎義從,這些「盜賊」的進襲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卻也由此可以看出當今天下之亂,而入到長沙界內後雖亦時常碰見流民,可就治安來說,卻比之前經過的司隸、豫州強得太多了,數百里行下來,竟是沒有碰上一股盜賊。

    這倒不是說長沙郡內就沒有盜賊了,至少比之司隸、豫州,長沙境內的盜賊不多,這顯然是孫堅的赫赫威名所致之功了。

    孫堅少為縣吏,年十七以勇武聞名地方,被郡召署為「假尉」,年十八又以郡司馬的身份募召了千餘精勇,與州兵、郡兵合,討破了擁眾萬數的會稽妖賊許昌,後又從揚州會稽人朱俊討黃巾,又從荊州南陽人時為太尉的張溫討邊章、韓遂,在荊、揚本就很有名氣,長沙人知他猛鷙敢戰之名,到郡上任後,他又旬月間克破區星,旋又冒著被朝廷治罪的危險,率兵越境尋討,破滅了在零陵、桂陽二郡起兵響應區星的周朝、郭石,憑其一己之力,使得三郡肅然,可稱剛勇果敢,朝廷錄其前後功,拜他為烏程侯,這就使他的威名更大了。

    這麼大的威名放在這裡,那麼多驍勇剽悍的義從擺在這裡,長沙郡內的治安怎能不好?

    孫堅連連搖頭,說道:「貞之,你這就不是在說老實話了!你有什麼可慚的?我的微末戰功又哪裡比得上你逼死張角、擊退黑山、平定趙魏、威震冀州?」

    逼死張角的是辛璦,但辛璦是荀貞帳下的騎將,所以也是荀貞的戰功。

    「今我為亡命之身,往昔之事何足道也?」

    孫堅正色說道:「君今雖亡命,然起原卻是忠義,海內十三州,而今誰不知君名?誰又不對君之忠義褒譽傳頌?只我所知,長沙郡內傳頌君名的便比比皆是。貞之,我佩服你!」

    孫堅不是士人,以武功起家,在士人把持輿論的當今,要想仕途順暢,他只能在「忠、義」二字上下功夫,他早年任俠,素有俠氣,「義」字不必說了,「忠」之一字現正是他積極所求的,他去年越境討零陵、桂陽賊時,郡主簿進諫,勸他不要這麼做,因為二千石無詔令是不得私出郡界的,連私出郡界都不行,況乎領兵出界?可他沒有納諫,當時回答說道:「我沒有文德,以征伐為功,這次越境征討是為了馳援鄰郡,如以此獲罪,無愧海內!」從這幾句話就能看出,他越境出討不但是因他猛鷙敢為的本性,也是因他為求「忠勇」的美名。

    故此,對荀貞不顧安危,捕滅鄴趙的「忠義之舉」,他發自肺腑佩服。

    孫堅和荀貞多年未見,這一見面自是別有一番親熱。

    孫堅把荀貞等人安排在了後宅住下,這與荀貞當日安置從趙郡去到魏郡投奔他的邯鄲榮一樣,是把荀貞當成自己人了,他又把妻妾子女召出,命之拜迎荀貞。

    孫堅的大妻姓吳,便是原本歷史中三國時著名的吳夫人,孫策、孫權兄弟的母親。

    孫策、孫權兄弟現年尚小,孫策今年十四歲,孫權七歲,孫堅還有一個幼子,是孫策、孫權的弟弟,亦是吳夫人所產,年歲更小,剛五歲。

    荀貞不知孫堅共有幾個兒子,對他別的兒子也不瞭解,只知孫策、孫權,聞得年紀較大的二子便是孫策與孫權,不免多看了幾眼。

    孫權年紀太小,沒什麼看頭,荀貞只覺他頗為沉穩,與尋常孩童有異,但也僅此而已。

    孫策雖只十三四歲,尚是個總角少年,卻已很引人注目。

    他相貌俊美,舉止落落大方,與荀貞儘管是初見,毫無怯生之狀,說話時聲音明朗,未語常帶三分開朗的笑容,用後世的話說,分明是個陽光健康的少年。

    便是不知孫策後來的成就,只看眼前這個少年,就能知道此子將來必非池中物。

    荀貞和他只說了幾句話就喜歡上了他。

    荀貞記得曹操後來曾說過一句話:「生子當如孫仲謀」,這句話既是居高臨下以長輩自居的「老氣橫秋」之言,也是對孫權才能的一種肯定。

    孫權固是一代雄主,可現在只是一個孩童,根本比不上孫策的光彩奪目。

    荀貞叫孫策近前,讓他坐在身邊,問他道:「子可有字麼?」

    孫策才十三四歲,哪有什麼字?答道:「尚無。」

    荀貞轉對孫堅笑道:「如此,我給他取一字,如何?」

    通常來說,男子成年後才會取字,但也有例外。

    孫堅笑道:「卿名族俊彥、飽讀之士、海內英雄,如能給犬子賜字,求之不得。」

    男子的名主要是由家中的長輩來取,字可以靈活一些,可以由尊長取,也可以自己取,比如傅燮,他的字「南容」就是他自己改的。

    荀貞現雖是亡命之身,可卻是荀氏子弟、故二千石、曾經的潁陰侯,最重要的,他現而今名聲大振,已躋身入第一流的士人之列,由他來給孫策取一個字,確如孫堅所云:求之不得。

    荀貞摸了摸孫策的腦袋,笑問孫策:「你說好麼?」

    孫策爽直地答道:「我常聽阿翁講說昔年與公討擊黃巾的故事,早就渴求謁公了,公如能給我取字,就像我阿翁說的,求之不得!」

    荀貞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腦袋,對孫堅說道:「此子為卿長子,可字伯符。」

    孫堅低聲念了兩遍:「伯符、伯符。」大喜道,「好,好!真好字也。」

    孫策的這個策字有策命的意思,應試朝廷者對答的文字也叫策,而符則有符信的意思,如朝廷調兵所用的信物叫虎符,又如上級官寺給下級官寺的行文叫符書,以「符」對「策」,寓意了荀貞對孫策將來立功國家、出將入相的期望。

    荀貞見孫堅滿意,又笑問孫策:「你覺得『伯符』二字如何,願用來做你的字麼?」

    孫策應聲說道:「策將來必不負公今日勉勵!」

    他卻是懂了荀貞給他取字為伯符的意思。

    荀貞不由再次哈哈大笑,越看孫策越是喜歡,不覺道:「生子當如孫伯符!」

    荀貞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不止有曹操肯定過孫權之能,在曹操之前還有一人肯定過孫策之能,說過與「生子當如孫仲謀」類似的話,此人便是袁術。

    孫堅死後,孫策募眾從袁術,時年孫策年方弱冠,袁術奇其才能,常自感嘆:「使術有子如孫郎,死復何恨!」與曹操的居高臨下的不同,袁術這句話卻是純因喜愛孫策、羨慕孫堅了。

    漢末亂世,能成就一方偉業的雄傑皆有其能與運,曹操天縱其才,劉備寒微時即得關羽、張飛,而孫堅雖早亡,卻有兩個佳子。

    荀貞成婚至今,一直無子,倒非他不能生育,而是他知世道將亂,又謀誅鄴趙,所以不願在此時生子,想等到有了立足之地、稍微穩定點後再要孩子,可他畢竟年紀也不小了,比孫堅沒小多少,今見孫堅已有數子,而孫策又是如此招人喜愛,卻是不覺有了和袁術相似的感受,很是羨慕孫堅,起了生個佳子之念。

    不過雖是忽然有了此念,此時卻也是由不得他了,跟他南來長沙的只有吳妦和兩個婢女,吳妦刺殺過他,是黃巾的出身,現如今實際上也就是個玩物,連小妻都不是,荀貞壓根就沒有想過和她生孩子,所以也只能等來日回到潁陰,再與陳芷生子了。

    當晚,孫堅設宴款待荀貞諸人。

    孫策雖還只是個少年,但因孫堅見荀貞喜愛他,所以把他也叫了來,陪坐荀貞席側。

    席上菜餚俱是荊、揚特產,荀貞等人以前多未曾食。

    酒則是長沙郡大名鼎鼎的酃醁。

    此酒乃是用長沙郡酃湖的水烹糯米釀造而成,味極甘美,常年獻入宮中,是酒中的珍品,味雖醇美,後勁頗大,宴上在座的荀貞、程嘉諸遠客又多是豪士,在孫堅頻頻勸酒和孫策頻頻奉酒之下,一番痛飲,無不酣醉。

    酒酣之時,眾人趁興起座旋舞,荀貞不以孫策為少年,而以成年人待他,邀他起舞。

    滿堂高座,俱皆尊長,孫策卻半點也不羞澀,應而起舞。

    諸人看去,紅燭影動裡,佳饌筵席中,一個俊朗玉人翩翩起舞,年紀雖少而舞姿英健,進退趨止,颯颯生風,俱是讚歎、喝彩。

    荀攸顧對鄰席的程嘉說道:「此子有烏程侯之風。」

    吳氏沒嫁給孫堅前便有才貌雙全之名,中平元年以來,孫堅常年從軍征戰在外,吳氏獨自在家帶養諸子,孫策兄弟可以說主要是由吳氏撫養長大的,吳氏的教育顯然很成功,孫策兄弟皆有不凡之處,但畢竟父子血脈相通,孫堅這些年雖與諸子見面時少、不見時多,可孫策兄弟在言行上卻都類肖其父,尤其孫策,今年雖才十四,已有了英武之姿,真可謂將門虎子。

    旁邊一席上的吳景聽到了荀攸此話,撫鬚笑道:「荀君有所不知,策兒雖然年少,但昔在家時已交結知名,聲譽發聞了,舒縣有一少年名周瑜者,公族子弟也,與策兒同歲,聞知策兒之名,專程從舒縣驅車至策兒家,與策兒定交。」

    孫堅早年從朱俊討黃巾時,把妻、子都留在了家中,孫策作為家中長子,年紀雖小,卻從前幾年起已開始頂立門戶,與當地的名士交結,獲取了不少聲譽。

    吳景的這番話,荀攸、程嘉聽去了,至多也就是增加一點對孫策的高看,可惜荀貞不在邊兒上,沒有聽到,如若不然,他現在雖是亡命之身,卻也肯定會叫孫策把周瑜約來,當面見上一見的。「曲有誤,周郎顧」,漢末的英傑裡,周瑜是荀貞穿越前最神往喜歡的一個。

    只是,荀貞雖知周瑜與孫策是年少相識的,卻不知他二人到底是何時認識的,因此沒了吳景的這番話,他卻是也想不到叫孫策把周瑜邀來的。

    孫策舞姿英爽,荀貞拊掌大笑,帶著醉意,舉杯對孫堅說道:「文台,我此生無所願,唯願將來能有子如伯符。」

    這是他今天在見到孫策後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了。

    孫堅亦有了醉意,他離席起身,來到荀貞席前,不拘禮節地盤腿坐下,一手端著酒樽,一手攬住荀貞的肩膀,笑道:「卿願有子如伯符,這有何難?待到明日,……不!今夜,我就命人選郡中良家女,送與你做小妻!反正你現是亡命之身,也無事可做,便在長沙生子便是!」

    孫堅到底不是士族出身,今雖已為二千石、烏程侯,仍是難去輕脫,他盤腿坐下、攬住荀貞肩膀的舉動和「在長沙生子」云云的話,換成守禮的士人是絕不會說的,且會把之當作侮辱。

    荀貞在面對儒生、士人時很是守禮,但他久與許仲、典韋等人打交道,性格里也有俠氣的一面,並不以孫堅此話為怪,反而哈哈大笑,扭頭向席中張望,看見了在與程普等人拼酒的劉備,大聲把他叫了過來,待他坐下,學著孫堅的樣,也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對孫堅說道:「文台,此吾弟也,至今尚無娶妻。你先別忙著給我找小妻,如有良家好女,先說給吾弟!」

    孫堅一口答應,舉起酒樽,說道:「卿弟便是吾弟,來,飲此聖人!」

    酒客稱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孫堅用來奉客的是長沙名酒,自是「聖人」。

    劉備茫然,不知荀貞、孫堅在說些什麼,但孫堅、荀貞已將酒樽舉起,他也只能舉樽飲下。

    說起來,孫堅、劉備、曹操都有輕脫的習氣,所以荀貞上次與孫堅、曹操共飲和這次與孫堅、劉備共飲皆率性自然,恣肆歡笑。

    是夜,宴飲直到天亮,方才散了。

    孫堅本是想與荀貞同榻而眠的,卻因兩人俱皆大醉而未能如願。

    諸人分去住處就寢。

    孫堅由孫策和婢女扶著去到臥室睡下,一覺到下午方才醒來。

    剛一醒來,他不顧宿醉病酒、頭疼欲裂,就命人去叫吳景。

    他卻是還記得昨晚答應荀貞的事情,叫吳景來便是為給荀貞找小妻、給劉備覓良配。

    吳景昨晚也喝了不少,還沒睡起。

    孫堅等了好一會兒,吳景才姍姍而來,他三言兩語地把事情交代給吳景,說道:「我已對貞之許諾,此事你要馬上去辦,貞之乃當世英雄,給他覓的雖是小妻,卻亦不可只圖美貌,一定要找一個不止貌美,並且家聲也要好的。」

    吳景應是。

    他應下了此事,卻不即走。

    孫堅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見他待著不走,奇怪問道:「你有何事?」

    吳景遲疑著,吞吞吐吐地說道:「君侯……。」

    孫堅蹙起眉頭,不滿地說道:「我與貞之乃是故交,久別重逢,何其喜也?昨晚宴席上,我見你就心不在焉的,此時又吞吞吐吐、面帶憂容,究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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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生死之恩何以報

    孫堅蹙起眉頭,不滿地說道:「我與貞之乃是故交,久別重逢,何其喜也?昨晚宴席上,我見你就心不在焉的,此時又吞吞吐吐、面帶憂容,究是何故?」

    「君侯,我有一憂。「

    「何憂?」

    「君侯與荀君固是舊識,可荀君現被朝廷通捕,……趙常侍何人也?天子呼為阿母!今其一怒,天下吏士無不奮發思為效命,荀君今至長沙,萬一走露消息,我擔憂會牽累到君侯。」

    「這是什麼話!」

    「君侯與方伯不睦,萬一?」

    「君侯與方伯不睦」,這說的是孫堅和荊州刺史王叡不和的事。

    王叡出身琅琊王氏,琅琊王家現在雖沒有後世如東晉時期那麼興盛、顯赫,可也已經是一個較為有名的士族了,相比之下,孫堅出身低微,所以王叡不大看得起他,儘管零陵、桂陽的叛亂全是依靠了孫堅之力才被平定的,可王叡以孫堅為「武官」,「言頗輕之」。

    孫堅的確是以軍功起家的,可他現下不管怎麼說,也是二千石的太守了,王叡卻仍以「武官」,也就是「武夫」來看他,孫堅當然不滿。

    這麼一來,兩人就不和了,不過王叡是士人,又是刺史,孫堅也沒辦法他,只能忍氣。

    「萬一什麼?」

    「萬一荀君來投君侯之事被人發現,告密與方伯?」

    「你不必說了!」孫堅勃然大怒,赤足跳到地上,戟指斥道,「汝又不是不知,昔在汝南,我陷賊險死,貞之驅率勇敢,赴危蹈血、親犯鋒鏑而救下了我的性命,此生死之恩也,雖死難報!他今因忠義而獲難,不遠數千里前來投我,我如拒之郡外,試問:海內豪傑將會如何看我?此等不義之事,又豈是我孫堅會做的?既然貞之信任我,我就不能辜負他的這份信任!」

    「可是君侯!萬一被人發現荀君,萬一有人告密,肯定會牽累到君侯,那時又該怎麼辦?」

    「越境擊零陵、桂陽賊時,我說過一句話:『以此獲罪,何愧海內』?現在我還是這句話!」

    「君侯,你即便不慮自身,也要想想我阿姊,想想策兒、權兒他們啊!

    「吾寧留義於妻、子,亦不願無義於貞之。」

    吳景還要再勸,孫堅止了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寧死,我也不能負了貞之!」

    吳景比孫堅小很多,他與他姐姐吳氏早失父母,無有倚靠,自吳氏嫁給孫堅後,他便常從在孫堅左右,孫堅早年討會稽妖賊許昌時他就跟著一起征戰疆場,後來孫堅去徐州為吏,他和他姐姐也一同跟從,再後來孫堅討黃巾、從擊邊章和韓遂,他也皆在軍中。

    可以這麼說,孫堅對吳景而言之,既是姊婿,也如父長。

    孫堅的態度這麼堅決,吳景也不敢再勸了,只得無奈地長嘆一聲,辭別出去了。

    吳景出去了,孫堅卻越想越生氣,披衣出門,想去找吳氏,讓吳氏再好好罵吳景一頓。

    剛出門,迎頭就見吳氏沿著長廊而來。

    孫堅倚在門口,等她近前,劈頭就說:「汝弟實在讓人生氣!」

    吳氏愕然,問道:「怎麼了?」

    吳氏身後跟了兩個婢女,孫堅瞧了她倆一眼,令去到遠處,然後帶著吳氏回入屋中,把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

    吳氏莞爾一笑,說道:「妾弟也是關心夫君,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我不是氣他關心我,而是氣他到現在居然還不知道我孫堅是什麼樣的人!」

    「夫君自然是個重義的英雄豪傑。」

    孫堅當年聘娶吳氏的時候,因他出身寒微、任俠輕脫,所以吳家的親戚不願意,但吳氏卻願意嫁給他,所以他與吳氏素來恩愛,此時聽了吳氏的款款細語入耳,氣消了些。

    他說道:「昨與貞之久別重見,歡喜愉悅,飲酒達旦,不覺大醉,所以未能歸屋就寢,尚請夫人勿怪。」

    「夫君與荀君故友重逢,自是難免歡愉醉酒,妾卻非是為怪罪夫君而來的。」

    「噢?那是為了何事?」

    「是為了策兒而來。」

    「策兒?」

    吳氏問道:「夫君,妾聞荀君昨天給策兒取了一字?」

    「策兒對你說的吧?是啊,貞之給策兒起了一字,叫『伯符』,我很喜歡。」

    「妾又聞荀君甚喜策兒,對夫君說『生子當如孫伯符』,又對夫君說『生無所願,唯願能有子如策兒』?」

    「是啊。……這也是策兒對你說的吧?」

    吳氏點了點頭,說道:「夫君,既然荀君這麼喜歡策兒,妾有一愚見,不知可否?」

    「夫人有何高見?」

    「何不索性便讓策兒拜荀君為師?」

    孫堅楞了一愣,旋即大喜,一把握住吳氏的手,歡快笑道:「好,好,當然好!夫人此見,正合吾意!」

    就如早年的張儉、范滂等黨人一樣,荀貞的名聲現已是遠播天下,孫策如能拜到他的門下,對孫策將來的前途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荀貞說他平生無所願,唯願有子如孫策,孫堅則是平生無所恨,唯恨非為士族子。

    孫堅現而今有戰功、有權勢、有高爵,唯一的短板就是家聲低微,他本人又讀書少,沒什麼學問,沒有士人的身份,因此被王叡看不起,連長沙本郡的士族大多對他也淡淡的,他可以忍下這口氣,卻不願兒子們將來也像他這樣。

    ——事實上,孫堅之所以寧死也不出賣荀貞,一方面固是因為荀貞與他以義結,對他有救命之恩,另一個方面卻也是因為荀貞士人的身份,潁陰荀氏是知名國家的大士族,荀貞作為荀氏子弟,在有難的時候,卻誰也不去投奔,而單單來投奔他孫文台,他甚覺榮耀。

    所以,吳氏一提出來讓孫策拜入荀貞門下,他立刻就表示贊同。

    以荀氏的家聲、以荀貞現在的名望,即使孫策在荀貞門下學不到高深的經術,對孫策也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孫堅被吳景攪壞的心情頓時變好了起來,他不顧病酒頭疼,當即起身,說道:「我這就去找貞之。」問吳氏,「策兒呢?把他叫來,跟我一塊兒去!」興沖沖地往外就走。

    吳氏忙阻住了他,笑道:「夫君且慢。」

    「夫人還有何事?」

    「夫君是剛睡起吧?」

    「是啊。」

    「夫君尚是剛剛睡起,何況荀君?荀君遠路而來,路途辛苦,昨夜又醉,此時還不一定睡起,夫君何必心急?」

    孫堅恍然,撫額說道:「要非夫人提醒,我險成擾人清夢的惡客!」出到門外,把遠處的那兩個婢女叫來,吩咐說道,「去看看荀君睡起了沒有?」與這兩個婢女說話時,他才注意到這兩個婢女各捧著一個漆木方盒,回顧屋內,問吳氏,「這是?」

    吳氏盈盈起身,來到門邊,接過一個方盒,笑道:「夫君昨夜未歸,妾知夫君必醉,故熬瞭解酒之湯。」下巴輕輕翹起,點向另一個婢女手中的方盒,「那個則是給荀君備的。」

    孫堅慨然嘆道:「堅今生能得夫人為妻,幸何如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29
8 朱門酒肉路邊骨

    孫堅給荀貞找的小妻尚未物色到,卻倒是先送給荀貞了一個「佳門生」。

    莫說荀貞本就喜歡孫策,便只說在原本的歷史中,孫策以二十之齡,弱冠秀髮,聚兵東驅,以寡擊眾,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數年之間,橫捲江東,奠定了一方霸業,真小霸王是也,只憑他這的這份功業,荀貞也是萬萬不會將如此「佳門生」推之門外的。

    尋了個良辰吉日,孫策正式拜入荀貞門下,成為了荀貞的第一個門生弟子,——也可能是最後一個門生弟子。

    孫策年紀雖少,然卻早慧,前幾年在家時已頂立起了門戶,按理說,孫堅、吳氏應該十分放心他才對,但因為重視此事,拜師後,吳氏又專門把他叫到身前,叮囑他了一番。

    吳氏對他說道:「國家重經術,以經術取士,而我家所缺者正是經術。潁陰荀氏,天下名門,其家之法,四海聞名,我聞荀君非但擅經術,且通律法,又嫻明軍政事,赫赫戰功不需多說,只他在魏郡時的政績,頭一年便為冀州第二,策兒,這樣的良師實難得遇,要非他與汝父結好,怕也不會收你為門生,你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萬不可懈怠,更不能失禮於荀君座前。」

    前漢時,鄒魯之地便有諺云:「遺子黃金滿籝,不如一經」,中興以來,因為光武皇帝好儒重經,國家向以經術取士,經學的地位自就更加重要了,雖說吳氏提出讓孫策拜入荀貞門下主要是想借荀貞的名聲來給孫策鋪路,可這不代表她就不希望孫策能真正地學到荀氏家法。

    孫堅出身寒微,家無家法,長沙地處南州,又文化不昌,學校裡經師的能力有限,在學校裡也學不到什麼好的經術,再則說了,以孫堅二千石、烏程侯的身份,也不可能把孫策送到郡學或縣學裡上學,不去學校,那就只有拜入名儒門下,就且不說長沙沒幾個名儒,便是有,以士人輕視孫堅的態度,孫策怕也拜不入門下,所以孫策在經術上一直學得不怎麼樣,吳氏也是很想他能趁此機會從荀貞這裡學到些東西的。

    奈何孫策性肖其父,雖然恭謹地答應了他的母親,也的確非常尊敬荀貞,可他想學的東西卻不是經術,荀貞一拿出經捲來,他就無精打采,而荀貞一講軍爭、兵法,他便興致盎然。

    吳氏對此無可奈何,荀貞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人之患好為人師」,荀貞亦是人,難免也會有點這毛病,以前都是他向別人學,現在忽然有了一個弟子可教,而且還是一個越看越喜愛的「佳門生」,他儘管自知學術不精,卻也是難耐「蠢蠢欲動」,是很想把荀氏家法教給孫策的。

    當下的教育統而概之,四個字:授學家法。

    「家法」分兩類,一類是各個學派在學術上的見解,每一個學派在學術上都有各自不同的見解,各成一家,是為「家法」,再一類,「家法」也指某一家族的教學內容。

    就前者來說,舉個律法上的例子,比如前漢時的杜周、杜延年父子,他們父子兩人皆明律法,對漢律各有自己的解釋,分別批註,於是就有了《大杜律》、《小杜律》。

    就後者來說,仍以律法為例,潁川有名的律法世家陽翟郭氏擅《小杜律》,所教的便是此律,而同樣有名於潁川的律法世家長社鐘氏,也就是鐘繇家,他們家教的就不是《小杜律》。

    荀氏作為州郡冠族、有名的儒學世家,其族中自然也有「家法」。

    為了教孫策「家法」,荀貞還把荀攸給請了過來,荀攸的經術比他強,可惜,他雖是興致勃勃,孫策卻是有氣無力,到最終沒有辦法,荀貞也只能放棄「幹勁」,改而專教孫策兵法了。

    荀貞是亡命之身,自知厲害,平時十分謹慎,不但很少出門,而且交代江禽等義從無事亦不要出兵營,——孫堅雖對外說是來了一位汝南故友,可汝南與潁川的口音還是有差別的,江禽等人多是潁川人,若被識得潁川口音的人聽了去,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

    虧得荀貞性子沉穩,也虧得有了孫策這個門生弟子,他每天有事可幹,連著在郡府裡待了半個多月,也沒嫌氣悶。

    這一日,荀貞舉他在魏郡平賊的例子,給孫策講了一段兵法,散了學後,立在後宅的演武場上看了會兒孫策與趙雲比試騎射,忽想起有兩三日沒見到孫堅了,只聽說孫堅這幾天頗是忙碌,卻也不知是為何事忙碌,叫來侍婢詢問,得知孫堅現在府中,遂去尋他。

    到了地頭,瞧見堂上除了孫堅,還坐了幾個高冠儒服的長者,一看就是本地的士人。

    荀貞不願意打攪孫堅和他們議事,也不想太多露面在外,遂停下腳步,轉身欲回。

    孫堅眼尖,瞧見了他,忙止住話頭,撩衣站起,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叫住了他。

    荀貞停下腳步,轉回身,往堂內看去。

    只見孫堅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這幾個士人說道:「我有客到,事情就先說到這裡吧,諸公之事,我已盡知,這兩天便吩咐曹吏去辦。」

    這幾個士人滿臉不情願地站起身,其中一人黑著臉,硬邦邦地對孫堅說道:「明公既有客至,我等就告退了,只是這幾件事,萬望明公早辦為好。」

    孫堅隨口應道:「好,好。」

    便是在堂外的荀貞也能從孫堅的神色、語氣中看出他是在敷衍,何況堂內的那幾個士人?

    這幾個士人更是不快,有人想要說些什麼,但到底沒有說出,幾人一甩袖子,出到堂外,穿上鞋子,徑直大步往外行去,路過荀貞時,有人向他瞧來。

    荀貞低下頭,舉起袖子,裝作有東西進了眼中,把臉遮了多半。

    瞧他的這個士人大約是因覺荀貞儀表不凡、英武軒然,雖然荀貞遮住了多半個臉,卻依然連連注目,直到走過去了,還扭轉臉,又多看了兩眼。

    孫堅下到院裡,來至荀貞身邊,等這幾人離去,搖了搖頭,說道:「我就不能待在郡府裡,一待在府裡,就有人來煩!」

    「這幾人來找你,是為何事?」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噢?都是何事?」

    「一個說家裡的徒附逃散,勞力不足,一個說流民常從從他家的莊外經過,搞得他家宅不安,一個說貸出去的錢收不回來。」

    雖說荊、揚不如中原、北地那麼亂,可這些年卻也是叛亂不斷,有孫堅等這樣「保境安民」的人在,豪族、大族固然是受害不重、衣食無缺,可貧苦百姓卻是深受其害,和北方一樣,不少人拋家離鄉,結隊外逃,這就造成了一方面勞力不足,一方面又出現了大量的流民。

    至於放貸,也即高利貸,朝廷對高利貸的施放有限制,規定的有利息百分率,但同時只要利息在法定許可的範圍內,那麼借出去的錢如果收不回來,官寺會出面幫助收回,——不過這事兒說是歸官寺管理,實際上最多也就是由縣寺出面,卻是該不到堂堂郡府來管的,這來找孫堅幫忙收貸的士人是長沙郡一個大族的人,無非是仗著族勢,來找孫堅出面。

    孫堅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昔年連著當了三個縣的縣丞而不得陞遷,其中有他出身寒微之故,卻也有他不喜政事、考績平平之故。

    荀貞笑道:「徒附人手不足,可以招募流民,只要流民肯落籍本郡,盡可由得他們招去,如此一來,既能補充勞力、減少郡中的隱患,也能給文台你增添政績,何樂不為?」

    「這些我都知曉,只是這點小事兒,自有各曹去辦,卻也來煩我!」

    荀貞只說了徒附、流民二事,沒提高利貸,卻是因為瞧不上要孫堅幫忙收貸的這個人,現今民不聊生,郡中已缺乏勞力、流民過多,而這人這個時候卻還想著高利貸,甚至企圖倚仗族勢來強迫孫堅出面幫忙追討,真是為富不仁。

    想到這裡,荀貞忍了又忍,終究沒有忍住,對孫堅說道:「至若追貸,而今百姓流離,郡中已缺勞力,若再以貸錢逼迫,無疑雪上加霜,以我陋見,文台當以馮諼故事示此人。」

    馮諼是孟嘗君的門客,孟嘗君叫他去收債,他到了地方後卻一把火把債券全給燒了,孟嘗君責問他,他回答說:「與其賈利,不如市義。」

    孫堅不知馮諼是誰,聽完這個故事,大搖其頭,說道:「貞之你是不知此人秉性,視錢如命,又怎會火燒債券?」

    「討債之事,縣寺一吏足矣。二千石威嚴,豈能行此?縱不能勸此人市義於民,郡府也不能出面為之追債。」

    孫堅以為然,說道:「卿言甚是。」卻又苦起臉,唉聲嘆氣,說道,「只是此人之家乃長沙右姓,奈之如何!」

    既是長沙右姓,而債錢卻還收不回來,顯是借錢的那些人確是窮苦,無錢可還。荀貞嘆了口氣,說道:「既是如此,我有一法,或可解此難。」

    孫堅喜道:「什麼辦法?」

    「卿可出錢,為民還貸。」

    孫堅楞了下,旋即苦笑,說道:「貞之,你就別戲弄我了!」

    荀貞笑道:「我也只是說笑而已。」

    如由孫堅替欠債的窮人還錢,無異是在打這個「右姓」的臉,孫堅固會因此而得美名,這個「右姓」卻會被人指點,而一旦得罪了地方上的右姓大族,孫堅以後在長沙就寸步難行了。

    故此,孫堅說荀貞是在戲弄他。

    不過,荀貞卻非是在說笑。

    這等年景還逼債不已、乃至以族勢來壓迫郡府的「右姓」,可以想見,平時在郡中必是為惡不少,換了荀貞是長沙太守,說不得,就會拿這等「郡中勢族」開刀,以立威名。他在潁陰西鄉、在趙國、在魏郡可都是干過這樣的事的,在現今地方勢力強大的情況下,一個長吏,尤其是一個外來的長吏要想為百姓做出點事來,一味地向地方勢族妥協是不行的。

    這卻是荀貞與孫堅治境風格的不同了。

    不過這也不怪孫堅,孫堅出身寒門,要再得罪了地方勢族,無疑自毀前程,而荀貞出身名門,就算是得罪了地方勢族,因為有「名士」為朋友,輿論上卻能佔上風,故此不懼。

    說話間,一人從院外匆匆進來。

    荀貞、孫堅看去,來人卻是郡功曹桓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30
9 太守長史兩不負

    荀貞來到長沙後幾乎足不出後宅,很少與郡府的吏員們照面,知道荀貞真實身份的郡吏不多,桓階是其中之一。

    桓階是長沙臨湘本地人,少小知名,很早就出仕郡縣,孫堅來長沙上任時他便已是郡功曹了。桓階雖是士人,但與俗儒不同,慧眼識人、有義直之節,並不因為孫堅門第低微而便輕視孫堅,反而積極地配合孫堅,孫堅討定長沙區星、擊平桂陽與零陵叛軍,其中皆有桓階之功。

    桓階積極配合,孫堅當然投桃報李,也很看重桓階,到今年十月,也即這個月,孫堅到長沙就滿夠一年,可以由守轉為真,可以舉薦孝廉了,今年的孝廉名單裡,排在第一的就是桓階。

    孝廉的名單一上去,那麼桓階就不單是孫堅的屬吏,而且是孫堅的「門生」了,兩人的關係也由此便不與尋常的長吏、下吏的關係相同,以是之故,桓階得以知曉荀貞的真實身份。

    看見荀貞也在,桓階先向孫堅行禮,繼又向荀貞行禮。

    荀貞含笑還禮。

    孫堅說道:「伯緒,你來的正好!我正有幾件事交代你去辦。」

    桓階應道:「請明公示下。」

    孫堅把適才那幾個士人的事情一一告之於他,吩咐說道:「就這麼幾件事,你今天就揀選曹吏,及早辦好。」

    桓階應諾。

    孫堅問道:「你適才步履匆匆,可是府中有何事體?」

    桓階眉帶憂色,說道:「府中一切安好,……只是從洛陽傳來了兩個消息。」

    「什麼消息?」

    「一個是青徐黃巾復起,寇掠郡縣。」

    荀貞、孫堅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平時關心軍事,對國家各地的反亂均很瞭解,更都曾參與平定中平元年的黃巾之亂,對青徐黃巾的情況更是清楚。

    中平元年時,青、徐雖也起了黃巾,響應張角,但聲勢沒有冀州、豫州那麼大,甚至連荊州南陽也有不如,所以皇甫嵩、朱俊都沒有帶兵去擊,主要只憑青、徐的州郡兵就將之平定了。

    但,這不是說太平道在青、徐的影響力不行。

    事實上,太平道在青徐的影響力、凝聚力是很強的,不遜於冀、豫,張角所傳之太平道最早便是起源自青徐地域的琅琊郡,太平道在這裡的影響力、凝聚力又怎麼可能會不強?

    不但有影響力強,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起冀、豫,青、徐實際上更具有起事的民眾基礎,因為一方面青、徐地方的民風素來勁悍輕剽,本朝建國以來,青徐地方一直反亂不斷,另一方面,遠的不說,只今天子登基之後,青、徐這塊地方就災害不斷,或海侵,或旱澇,或蝗災,而朝廷因為府庫空虛,多數時無法給以賑濟,這就使得青、徐流民眾多,懷怨望者極眾。

    一方面是民風剽悍,一方面是懷怨望者極眾,這就好比是個火堆,一點即燃,再加上太平道的領導和組織,那麼點燃這個火堆的火星也有了,按理說,青徐黃巾起事的聲勢應該很大,可為什麼在中平元年時,青徐黃巾起事的規模卻不及豫、冀,亦不如荊州南陽?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起事前,青州濟南太平道的渠帥唐周叛變了,他向朝廷告密了,這麼一來,青徐地區的太平道組織一下子就被破壞掉了,起義還沒開始前,青徐的太平道渠帥就大多被州郡捕拿、殺掉了,蛇無頭不行,組織一被破壞掉,沒有了渠帥們的領導和彼此呼應,太平道在青徐的信眾再多,也是一盤散沙,故此當時起義的規模不大。

    規模不大對朝廷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在平定中平元年的黃巾起義時省了不少功夫,壞處是青、徐地區的太平道底子還在,一時的沉寂不代表永遠的沉寂,這個火堆早晚還是會被點燃的,現在就到了噴發的時候了。

    青、徐黃巾之名,荀貞這世知道,前世時也知道,曹操麾下赫赫有名的青州兵不就是來自青徐黃巾麼?正因為青徐黃巾起事爆發的晚,所以尤其顯得引人注目,尤其顯得威勢驚人,而比起在前邊先趟過路、耗費過漢室力量的張角起事,青徐黃巾也因之堅持得時間更長。

    冀州有黑山軍,冀、涼、司隸交界處有白波軍,涼州有王國、韓遂、馬騰,幽州有張純、張舉、丘力居,匈奴、烏桓諸族叛亂不斷,鮮卑在外虎視眈眈,今年四月豫州汝南亦又起黃巾,如今再又加上了最盛時擁眾數十萬的青、徐黃巾,而江東之地雖然較為安定,蠻夷、吏民卻也是時有反亂,如果說今年以前漢家的天下是風雨飄搖,那麼現在就是搖搖欲墜了。

    荀貞長嘆一聲。

    桓階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為「雖有平天下之志而卻無用武之地」而喟嘆,也長嘆了一聲,說道:「當今國家宦者當權,奸佞充之於內,不能選用賢能,黃鐘毀棄,如荀君者,文武兼資、世之人傑,而卻竟因為忠義而被通捕,實在可恨可嘆!」

    孫堅亦喟然長嘆,對荀貞說道:「卿之才,我素知也。設如國家能選賢用能,任信忠臣,以卿之能,付卿五千眾足能橫行青、徐,擊賊定亂!」

    荀貞本只是感嘆漢室將亡,並無這等意思,但聽了桓階、孫堅這麼說,卻也不能說他根本就沒帶兵去擊青徐黃巾的意思,只好順著他倆的話頭應了兩句,轉換話題,問桓階道:「君適才言從洛陽傳來了兩件事,不知另一件是什麼?」

    「京師術者望氣,以為洛陽將有兵災,兩宮流血,天子欲厭之,遂雖征四方甲銳,耀兵於平樂觀,自稱『無上將軍』。」

    兩宮即皇宮,天子所居的皇宮分為名南、北,共有二宮。厭就是厭勝,用術法或祈禱來制勝妖魔、敵人。耀兵也就是檢閱部隊。平樂觀是洛陽城外一個宮觀的名字,前漢時高祖在長安建了一個平樂觀,入到本朝,明帝取長安的飛廉和銅馬移至洛陽西門外,也建了一個平樂觀。

    荀貞聞之,頓時驚訝。

    他倒不是驚訝天子耀兵,而是驚訝洛陽將有兵災、兩宮將會有流血事件這兩件事,卻居然能被望氣的術士提前看到?

    轉念一想,他又不驚訝了,當下海內大亂,洛陽雖是都城,卻也不是沒有遭兵災的可能,前時不就有賊亂滎陽?滎陽離洛陽便沒多遠。故此說,被術士僥倖蒙對也不奇怪。

    楚國滅亡時,人傳「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其餘五國滅亡的時候又焉知無有類似的話?只是最後亡秦的的確是楚人,所以這句話才被流傳了下來,「洛陽兵災」之語大約也是如此。

    荀貞走神的功夫,孫堅與桓階針對此事發了幾句評論,荀貞忽聽到桓階提到「蓋勳」,忙收回思緒,側耳傾聽。

    卻聽桓階說道:「天子遂召蓋勳……。」

    荀貞打斷他,問道:「蓋勳?」

    「是啊。」

    「可是敦煌蓋元固麼?」

    「正是。」

    「他不是在漢陽為太守麼?」

    蓋勳是敦煌人,字元固。

    荀貞認識的涼州人不多,除了皇甫嵩、董卓、傅燮之外,蓋勳是其中之一。不過與皇甫嵩、董卓不同的是,他沒有與蓋勳見過面,只是在傅燮的信中聽說過此人,——傅燮在任漢陽太守時,蓋勳是傅燮的長史,傅燮戰沒後,蓋勳因戰功而被擢升,接任了傅燮的位置。

    桓階一看荀貞的模樣,就知道他剛才沒有聽自己說話,便又把話說回去,解釋說道:「不錯,他之前是漢陽太守,不是現被朝廷征拜為討虜校尉,天子耀兵時,他剛好到達京都,所以天子在耀兵後便召見了他。」

    「噢!原來如此。……天子召見他後,都說了些什麼?」

    「蓋勳久在涼州,北地羌胡與邊章、韓遂之亂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歷,天子因問他:『天下何苦而反亂如此』?蓋勳答道:『幸臣子弟擾之』。」

    所謂「幸臣」,也就是天子左右的宦官、常侍們了。

    蓋勳家世顯赫,家世二千石,其家乃是涼州冠族,其為人又剛義正直,所以他敢當著天子的面直斥趙忠、張讓、蹇碩等宦官。

    大臣們在天子面前痛斥宦官的不少,天子有時候聽聽,有時候不聽,不知道對蓋勳的話,天子會如何反應?荀貞問道:「天子何以答之?」

    「時上軍校尉蹇碩在座,天子顧問蹇碩,蹇碩恐懼,不知所對。」

    原來蹇碩也在座!若論在宦官們中的資歷、地位,蹇碩或不及趙忠、張讓,但是若論天子的信任,蹇碩卻半點也不遜於趙忠、張讓,特別是西園八校尉設置之後,蹇碩因壯健有武略而被拜為了上軍校尉,手裡掌握了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連大將軍何進都得聽從他的命令,在京都的權勢、威風更是不但不比張讓、趙忠小,甚至反而比張讓、趙忠還要強上一點了。

    蓋勳的膽子真是不小。

    荀貞嘆道:「文台,故漢陽太守傅南容,你我之友也,死於忠義,蓋討虜,南容之故長史也,於天子、上軍校尉座前,義斥宦者之非,是因為涼州的義士多,還是因為他兩人物以類聚呢?」

    當年從討黃巾時,傅燮在皇甫嵩的帳下,是皇甫嵩的愛將之一,孫堅與他也是認識的。

    孫堅默然片刻,答道:「有賢太守,必有賢長史。」

    說起傅燮,荀貞就覺心痛,他閉上眼,把這襲來的感傷心痛往下壓了壓,待平復了心緒後,又問桓階:「蹇碩不知所對,天子又說什麼了沒有?」

    「天子又問:『吾已陳師於平樂觀,多出西園財物與兵士,何如?』蓋勳答道:『臣聞先王耀德不觀兵,今寇在遠外而卻耀兵京都,何益於國家?不足以昭顯果毅,只是黷武罷了。」

    荀貞、孫堅以為然。

    孫堅嘆道:「蓋討虜所言極是!」

    荀貞則又嘆了口氣,說道:「冀、涼、幽、並之亂未定,青徐黃巾又起,北地危急,此存亡之秋也,而國家卻先於三月重置州牧,復於眼下觀兵不耀德,……文台,桓君,時局如此,夫復多言啊!」

    如把中平元年說做是漢室氣運轉折的一個關鍵年份,那麼今年則也是一個關鍵年份。

    不是因為青徐黃巾復起,也不是因為術士蒙對了洛陽將有兵災,而是因為今年三月時,應宗室劉焉之建議,朝廷下詔,重置州牧。

    這道詔書下來時,荀貞、荀攸、程嘉等人就討論過,皆以為弊大過利,來到長沙後,閒暇無事,議論政事的時候,荀貞也又和孫堅、桓階議論過此詔,孫堅對政治不敏感,初時沒看出此詔的壞處,桓階也沒有看得那麼遠,但在聽了荀貞的分析後,兩人都贊同了荀貞的意見。

    這時聽荀貞又提起此事,孫堅、桓階對顧一眼,遂不復說,唯相對嘆息罷了。

    這邊才說起蓋勳,次日,荀貞接到洛陽的一封來信,信中便又提及蓋勳。

    荀貞從魏郡逃亡時,沒有對任何外人說他將去何處,到了長沙後,他寫了幾封信,有寫給族中的,有寫給袁紹、曹操等人的。

    這封從洛陽來的信便是袁、曹等人的回信。

    ——

    1,飛廉、銅馬。

    飛廉是古風神,銅馬即銅鑄的馬,大約是明帝在長安把前漢鑄造的銅像帶到了洛陽,仿前漢故事,修建了一個與前漢同名的平樂觀。——不過明帝取來的這些飛廉、銅馬最後大約卻被董卓給毀掉了,董卓時,「悉取洛陽及長安銅人、鐘虡、飛廉、銅馬之屬,以充鑄焉」。

    兩漢的這兩個平樂觀都很大,有很大的廣場,是一個搞大型活動的地方,前漢武帝時,一些大型的活動就是在長安平樂觀搞的,如元封年間,「夏,京師民觀角抵於上林平樂觀」。

    2,蓋勳。

    蓋勳和涼州從事蘇正和有仇。武威太守倚恃權勢,恣行貪橫,蘇正和舉報他的罪行,涼州刺史梁鵠害怕得罪武威太守的後台,想殺了蘇正和,可又拿不定主意,當時蓋勳雖然只是漢陽長史,但因為蓋家是涼州冠族,蓋勳又正直剛義,在涼州素有聲望,所以梁鵠便去找他,詢問他的意見。有人勸蓋勳,可以藉機報仇,但是蓋勳卻拒絕了,說:「謀事殺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於是勸諫梁鵠,「喂養鷹鳶就是為了捕獵,因為捕獵而殺害鷹鳶,那以後用什麼捕獵?」梁鵠從其言。蘇正和喜於得免,便拜訪蓋勳,表示感謝。可是,蓋勳卻閉門不見,叫門下傳話,說「吾為梁使君謀,不為蘇正和也」,對蘇正和怨之如初。

    從這段故事裡,不但可以看出蓋勳正直的為人,其實也可以略窺兩漢的世風、士風:一方面尚義盡忠,另一方面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這兩方面涇渭分明卻又不會因私廢公。

    蓋勳和傅燮一樣,也是個忠勇剛義的人。

    中平元年,梁鵠去職,左昌接任涼州刺史,時北宮伯玉、李文侯叛亂,左昌趁著徵兵貪污了軍費數千萬。涼州的州治冀縣同時是漢陽的郡治,蓋勳知道了此事,固諫,左昌大怒,便令他屯守漢陽郡阿陽縣,正對著叛軍的兵鋒。左昌本以為蓋勳就算不戰敗死,也肯定會大敗,而如他一敗逃,就可用軍法將他處死,不料蓋勳卻不但擋住了叛軍,而且數立戰功。

    叛軍打不下阿陽,遂專攻金城郡,殺了金城太守,脅迫邊章、韓遂入夥,舉邊章為首。

    蓋勳勸左昌救金城,左昌不救。不久,叛軍把左昌包圍在了冀縣,左昌驚慌失措,檄召蓋勳援救。與蓋勳同在阿陽的涼州從事辛曾、孔常畏懼叛軍的聲勢,遲疑不敢去,蓋勳怒道:「以前莊賈失期,司馬穰苴將其斬首,今天你們兩個小小從事,難道還比莊賈這個監軍的地位還高?」辛曾、孔常懼而從之。

    蓋勳率兵援冀縣,斥責邊章、韓遂的背叛之罪。邊章、韓遂都說「左使君當時如果聽了你的話,派兵來救金城,或許我等還能自改,不致從叛起亂,但現在我等罪行已重,不得降也!」雖然不能投降了,但敬重蓋勳,邊章、韓遂等解圍而去。

    左昌讓蓋勳去送死,蓋勳卻反過來救左昌,可見其忠勇;邊章、韓遂因他的來到而解圍,可見其在涼州的名望。

    左昌因為貪污被免職治罪,檻送京師,宋梟接任涼州刺史。

    宋梟想讓涼州人家家抄寫《孝經》,以平息叛亂。蓋勳諫止,說這麼做只會讓涼州人怨恨、讓朝廷嘲笑。宋梟不聽,奏請朝廷行此事,結果,果被朝廷詔書詰責,以「虛慢」的罪名又把他給檻送京師了。

    楊雍接任涼州刺史。護羌校尉夏育被叛軍包圍在右扶風,蓋勳與州郡合兵救夏育,到了狐槃這個地方,被羌人擊敗。蓋勳收餘眾百餘人,為魚麗之陣,——魚麗之陣就是把戰車放到前邊,把步卒放在戰車的後邊,或進攻敵人,或以此來對抗敵人的進攻。蓋勳堅守激戰,羌人的精騎夾攻急擊,雖有戰車為屏,奈何眾寡懸殊,漢兵多死,被羌人攻破陣線。蓋勳身負三創,堅立不動,指著漢軍的木標說:「必屍我於此!」句就種部落的羌人首領滇吾素來被蓋勳厚待,於是騎在馬上,用兵器攔住了羌人,說道:「蓋長史賢人,你們如果殺了他,那就是負天。」蓋勳仰臉大罵:「死反虜,你知道什麼?快來殺我!」羌人因為他的勇氣和壯烈而相識大驚。滇吾下馬,把坐騎讓給蓋勳。蓋勳不騎,遂為羌賊所執。但是羌人服其義勇,不敢加害,把他送回了漢陽。傅燮戰沒後,楊雍便表奏蓋勳接任了漢陽太守的位置。

    傅燮戰死前,圍城的匈奴騎兵也曾像滇吾一樣,因為敬重傅燮的正直剛義,同時為報昔日受傅燮厚待的恩,亦嘗在縣外下馬、叩頭求傅燮出降,「求送燮歸鄉里」。

    傅燮亦如蓋勳,明知必死卻依然堅守不棄。

    傅燮、蓋勳一個漢陽太守,一個漢陽長史,可謂是太守不愧長史,長史不愧太守,並相輝映,忠義剛勇之氣,共流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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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洛陽圖窮將匕見

    回信是曹操寫的。

    在回信中,曹操先是大大地褒譽了荀貞一番,表達了對荀貞為忠義而無懼生死的勇氣的敬佩,接著略微敘說了一下洛陽士人對荀貞捕滅鄴趙的議論,凡是清正的士大夫、士子以及太學生,無不交口稱頌,荀貞雖然一次洛陽都沒去過,他現在在洛陽的名頭卻是一時無二。

    再之後,曹操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洛陽如今的政局。

    自今年三月,因劉焉之奏請,朝廷復設州牧後,至今先後拜了三個州牧,一個是劉焉,拜為益州牧,一個是黃琬,拜為豫州牧,一個是劉虞,拜為幽州牧。

    「牧」一職,由來已久,據說舜時置天下為十二州,就設立了州牧,又稱州伯。夏代時,分天下為九州,亦有州牧,如舜時。

    入到前漢,本無此職,前漢惠帝三年,開始派遣御史監察三輔,後在各州俱設監察御史,武帝元封元年,召回了各州的監察御史,不復再設,然後於元封五年置部刺史,此即州刺史職位的設置之始。刺史不理軍政,專以刺舉、督察為責,行視州部,以「六條」問事。

    武帝之後,成帝綏和八年,大司空何武與丞相翟方進共同上奏,認為「《春秋》之義,用貴臨賤,不以卑臨尊」,而現在刺史秩僅六百石,「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這是「輕重不相準,失位次之序」,因之奏請天子,請求「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制」,獲得了成帝的許可。

    雖然說何武、翟方進的這個建議實際上只是把刺史的名稱改為州牧,秩俸提高到二千石,實際的職掌並無變化,但從中央集權的角度考慮,他兩人的這個提議卻是大錯特錯。刺史正因為有監二千石太守之權,權力太大,所以才不應該給它高秩,「以輕馭重,以卑臨尊」,此本是朝廷的平衡之術,刺史本就權重,再給它高秩,那麼在地方上誰來制約刺史?

    所以僅僅兩年後,哀帝建平二年,便因朱博的奏請,朝廷又把州牧改成了刺史,但沒過幾年,哀帝崩,平帝即位,王太后臨朝,王莽把持住了朝政,王莽好古,遂又把刺史改成了州牧。

    前漢時,刺史、州牧互改了好幾次,不過不管是州牧也好、刺史也罷,不同的只是秩俸,權力、職掌上並無什麼明顯的不同。

    光武中興,建立本朝。光武雄才大略,嫻明政事,自然不會幹傻事,所以他廢止了州牧之制,改仿武帝,在除了司隸之外的十二個州重置州刺史,而於司隸則置司隸校尉。這次改動之後,刺史就沒再變過,直到今年三月,因了劉焉的奏請,朝廷乃又復置州牧。

    看起來,朝廷此次改刺史為州牧是有「故事」可依,是在仿照前漢的故事,——漢室是很重視「故事」的,拿本朝來說,只要前漢或本朝之前有過類似的事,那麼實行起來就是「有理可依」、「有據可依」,阻力就不會太大,但是,與前漢的幾次刺史改州牧不同的是,這一次刺史改州牧,州牧卻是有了在州中的軍政實權,州部就此從「監察區域」變成了「行政區域」。

    州牧有了實權,上馬管軍,下馬理政,州部成了行政區域,各郡太守均得服聽命令,而且因為州牧秩高權重,出為州牧的只能是朝廷重臣,如今年出為州牧的三個人便全是本為九卿,劉焉、劉虞且是宗室,,那麼可以想見,州牧到了州部後,威望必也高重,如此一來,若是短暫的實行或許還不會帶來太大的影響和太壞的後果,可如果一旦長期實行,無異是埋下了地方割據的種子。

    天子對此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今年任用的三個州牧裡邊兩個都是宗室,黃琬雖非宗室,卻是公族子弟,素有忠名,只可惜,天子對此雖有警惕,卻也不過是空費心機罷了。孫堅、桓階倒也罷了,荀貞卻知,隨著時局的發展,州牧之勢終至不可制,朝廷變得形同虛設。

    曹操沒有對朝廷此次的「州牧之設」發表意見,只是因為荀貞是豫州人的緣故,特地多說了幾句出為豫州牧的黃琬。

    說過黃琬,曹操又提了一句:因青、徐黃巾復起,朝廷拜陶謙為徐州刺史。陶謙在中平二年時曾先後從皇甫嵩和張溫討過北宮伯玉和邊章、韓遂,知曉軍事,故臨危受任。

    緊接著,曹操便轉筆說到了洛陽近期的朝局。

    他首先說到的蹇碩、何進、袁紹。

    天子信用蹇碩,以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雖然大將軍何進也在他的領屬以下,但何進畢竟位為大將軍,而且又有袁紹等人團聚在他左右,蹇碩猶畏忌之,擔憂他會對自己不利,於是與諸常侍共同建議天子遣何進西擊邊章、韓遂。

    天子聽了他們的,賜何進兵車百乘,虎賁斧鉞,打算詔遣他帶兵出京。何進得人暗中送訊,知這是蹇碩和常侍的陰謀,遂奏請遣袁紹東擊徐州、兗州的叛亂,說等袁紹回來,他就出兵。

    這件事剛發生不久,因此之故,袁紹剛離京都,現不在洛陽,也所以這封回信是由曹操寫的。

    曹操在寫到這一段時,隱晦地寫出:蹇碩之所以勸說天子遣何進出京,而天子又之所以同意,並非只是因為何進、袁紹等與宦官存在矛盾,更深層的原因是牽涉到了立誰為皇太子之故。

    何皇后所產的劉辯是嫡長子,該被立為皇太子,可天子不喜歡他,認為他輕佻無威,不可為人主,所以想立王貴人所產的劉協為皇太子,但皇后有寵,何進又握重權,故天子遲疑不決。

    天子以蹇碩為元帥,何進雖貴為大將軍卻也歸蹇碩領屬,一方面固是因天子信賴蹇碩,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天子不想立劉辯為皇太子,所以不願給何進太重的兵權,以免將來生變,而這次蹇碩等人一說,天子即同意遣何進出京,也是出於這個緣故。

    ——現在洛陽的政局實在是錯綜複雜,有士大夫與宦官的政斗,又有「皇儲」之爭。何進作為劉辯的舅舅,他與袁紹等士人走得近,往深層裡挖掘,其中未嘗沒有無奈之故。荀貞雖然沒去過洛陽,但從袁紹、曹操等人的信中,從派去洛陽打探消息的人傳回來的一些話中卻也知道何進、何苗兄弟不和,何進傾向於士人,何苗則傾向於宦官,當年何皇后之所以能夠得寵、成為皇后便是賴了宦者之力,故此何苗一直反對何進和袁紹等士人走得太近,可不和士人結盟,何進又能怎麼辦?天子信用的蹇碩等宦官為了自己的利益,當然會順從天子的意思,支持立劉協為皇太子,要想與他們鬥爭,要想立劉辯為皇太子,何進只能借重士人的力量。

    一邊需要借重士人的力量,以保證劉辯能被立為皇太子,一邊又覺得何苗的話不錯,如聽從袁紹的意見,把宦官盡數誅掉,那麼士人之勢便無人可制,朝廷大權必將被士人壟斷。

    以是之故,何進其實也是很矛盾的,遠在數千里之外的荀貞只從袁紹、曹操等的信中和一些聽聞到的事情中都能體會到他左右不定的猶豫。

    說過何進、袁紹、蹇碩的事情,曹操又提了下天子閱兵於平樂觀之事。

    從曹操的信中,荀貞才知道,天子閱兵平樂觀卻竟是因為何進的奏請。在聞術士稱京都將遭兵災、兩宮流血後,何進的司馬許涼、假司馬伍宕對何進說「《太公六韜》說:天子將兵事,可以威厭四方」,何進以為然,遂入奏天子,天子乃召四方兵,講武於平樂觀下。

    接著,曹操又說了點鮑鴻、趙瑾的事兒。

    鮑鴻是西園八校尉中的下軍校尉,位僅在蹇碩、袁紹之下。趙瑾是上軍校尉蹇碩的部下,為上軍別部司馬。就在曹操寫信的時候,鮑鴻被朝廷派去汝南討擊葛陂黃巾,趙瑾則被派去平定巴郡的板楯蠻之叛。趙瑾是蹇碩的人,鮑鴻則是袁紹一黨。

    因為沒能把何進調出京都,所以蹇碩又奏請天子,改對西園校尉中的袁紹一黨下手。

    西園八校尉的這八個人選是士大夫與宦官平衡的結果,其中有宦官的人,有士大夫的人,相比之下,士大夫佔了上風,如袁紹、曹操、鮑鴻、趙融、淳于瓊等都是士人,蹇碩雖為上軍校尉,統率其餘七個校尉,可真正與他同為宦官一黨的只有馮芳,馮芳是已死的故中常侍、車騎將軍曹節的女婿,所以,為了更進一步地掌控兵權,蹇碩奏請天子,遣鮑鴻出京擊亂。

    作為平衡,在士大夫的要求下,他也派了自己的別部司馬趙瑾遠擊巴郡的叛亂。

    袁紹一黨在這件事是吃了虧的,鮑鴻是下軍校尉,趙瑾只是個別部司馬,孰輕孰重不必多說。袁紹先被派去擊兗州、徐州之亂,鮑鴻又跟著被遣出京師,上、中、下三個校尉,現只有蹇碩一人留在京都,沒了袁紹、鮑鴻在前頭頂著,曹操這個位列八校尉第四的典軍校尉首當其衝地感受到了壓力,更且別說曹操和蹇碩還有仇,當年為曹操為洛陽北部尉,年輕氣盛,為了立威揚名,杖死了蹇碩的叔父蹇圖,曹操在西園裡的日子頗不好過,不過好在他出身大宦官世家,他父親又得天子信愛,剛當過太尉,蹇碩倒也沒有太過地逼迫、為難他。

    接下來,曹操在信中提到了蓋勳。

    袁紹離京前,與蓋旭交結。蓋勳對袁紹說:「天子聰明,但擁弊於左右耳,若共併力誅嬖倖,然後征拔英俊,以興漢室,功遂身退,豈不快乎!」卻是意氣相投,入京沒多久就和袁紹諸人結為了一黨。荀貞在傅燮的信裡聽說過蓋勳,蓋勳也從傅燮的口中聽說過荀貞。荀貞捕滅鄴趙的事情傳到京都後,袁紹黨中頗有人驚訝震駭,蓋勳知道後,不以為然,對袁紹、曹操等人說了句話,說道:「吾與荀侯雖素未謀面,然久聞其名,故漢陽太守傅公素重荀侯,多次向我說荀侯乃是英俊之才、忠義之士,今荀侯捕滅鄴趙,有何驚奇?」

    曹操於信中感嘆言道:「卿與元固素不相識,而元固知卿,此即古之神交乎?」

    信末,曹操對荀貞說「今有黃公為豫州牧,卿自可不必復擔憂宗族、家鄉」,並說,他和袁紹也已經派人去過潁川、潁陰,和潁川郡守、潁陰令俱打了招呼,請他們多照顧荀氏宗族,又在最後提到:「襄陽蔡德珪,荊州豪士,吾之故交,吾別有信付德珪,囑以卿事,卿於長沙如不盡意,可往而依之。」

    蔡德珪中的「德珪」明顯是個字,此人是誰,荀貞不知,不過以曹操的謹細,既然他敢把荀貞在長沙的事告訴此人,敢對荀貞說「於長沙如不盡意,可往而依之」,那麼這個人肯定是可靠的。

    整個一封信,曹操說了不少事兒,不過卻無一言涉及荀貞以後的前途。

    曹操雖很想幫荀貞脫罪,可有趙忠在前,他卻也無可奈何,對荀貞的前途,他沒什麼可說的。又因曹操知荀貞向來豁達大度,料他必也不會在意這些,所以在信中亦無隻字對他的安慰。

    曹操信中雖無一字提及荀貞以後的前程,然卻正如他之所料,荀貞對此的確是渾然不以為意。

    荀貞明知歷史的走向,對自家的前程又何必著急?

    如今洛陽的朝爭雖然激烈,然因天子在位之故,遠遠尚未到圖窮匕見之時,只要再耐心地等上些時日,也許是明年,或許是後年,看如今洛陽的局勢,士大夫與宦官的鬥爭漸至白熱化,最晚也應該不超過後年,總之也就是最多再等這一兩年的時間,只要等到今天子崩,等到何進、袁紹召四方諸侯、豪傑入京,他荀貞之這條「暫時蟄伏的潛龍」就可以一躍衝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31
11 前倨後恭因何故

    時入十一月,天轉寒涼。

    荀貞來長沙時,為了方便行路,沒帶太多的行李,並無寒衣,不等孫堅說,吳氏就命人早早地備下了冬衣,送給荀貞等人。

    孫策日日跟著荀貞讀學經書、兵法,孫堅年紀雖小,但正因是小孩子,難免好奇心強,有時也帶著弟弟孫翊跟在孫策屁股後頭,跪坐席上,一副大人模樣、似模似樣地聽荀貞講書。

    十一月初,孫堅的弟弟孫靜從家鄉富春來了一趟長沙。

    孫堅兄弟三人,長兄名孫羌,早亡,孫堅行二,孫靜最小,是孫堅的同產幼弟。孫家在富春是個不小的家族,宗族數百人,孫堅在外為官,孫靜便如荀緄一樣,在家掌立門戶。

    荀貞前世時不知孫靜之名,穿越後,與孫堅結識,這才知道孫堅在家鄉還有一個幼弟。

    孫靜來長沙是因為快到年底了,他作為孫氏現在富春的家長,正旦時顯然是不能來長沙的,所以提前來趟長沙,見一見孫堅和孫策兄弟。孫家本就富足,孫堅常年為官,多次征戰沙場,或從討黃巾、邊章,或擊定長沙諸郡縣之賊,就如荀貞,自然也是收穫甚豐,其中不少都送回了家中,也就使得孫家更加富豪了,因此,孫靜此次來,大車小車的著實帶了不少禮物。

    禮物中有珍奇寶物,也有日常吃用。

    孫堅分了一半給荀貞,荀貞亦不推辭,轉交給江禽,命他分給義從們。

    這些義從不辭辛苦,跟著荀貞遠至江東,在這裡語言不通、水土不服,剛到的時候,不少人因此而病倒,可卻依舊都忠心耿耿,無一人逃去。

    荀貞不能在別的方面滿足他們,至少在飲食、吃用和恩義上儘量地滿足他們。

    孫靜在長沙沒多待,只待了四五天就走了。

    他走後的次日,桓階忽至後宅,請荀貞到府中前院去。

    孫堅是從沒找荀貞去前院的,荀貞平時無事也等閒不去前院,這時桓階忽傳孫堅的話,請他去前頭,荀貞不覺奇怪,邊和桓階一起往前頭去,邊問道:「文台何故呼我過去?」

    桓階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無緣無故,荀貞越覺古怪,便又說道:「可是有什麼事?」

    桓階笑答道:「君之名動天下,今階知矣!」

    「此話何講?」

    「君還記得前些日,有幾個長沙士人謁見府君麼?」

    「你說的可是剛好你來給文台送京都消息的那天麼?」

    「正是。」

    「我記得。怎麼了?」

    「君又可記得那幾個士人祈請府君辦的幾事中,有一件是懇請府君出面為之催討貸錢麼?」

    「記得。」

    荀貞怎會不記得?他對那個士人十分鄙夷,要換了他為是長沙太守,說不定就會找個由頭把這個士人給收拾了。

    桓階笑道:「府君把此事交給了我去辦,我一直不得閒,沒能去辦。今天,那個士人又來拜謁府君了,府君把我召了去,我本以為他是來催府君的,卻不意他二話沒說,卻竟取出債券,當堂付之火盆,將之悉數焚之一炬了。」

    桓階不是「不得閒」,而是他也不以這個士人的作為為然,所以一直不肯去辦這件事,卻沒想到,這個士人今天又來,不是為催孫堅,而是為燒債券。

    荀貞聞之,頗是驚訝,笑道:「此必是文台以仁義治郡,故此人受到感化。」

    桓階搖了搖頭,說道:「府君固是以仁義治郡,可這人焚燒債券卻非是因府君之故。」

    荀貞聯想到他剛才說的「君之名動天下,今階知矣」,心道:「不是因為文台,難道是因為我?……若說是因為我,我到長沙後深居簡出,未嘗與外人見面,這人又怎會知我?」忽然想起那天那幾個士人走時,有一個多次注目於自己,心中一動,想道,「莫不是當時被那人認了出來?」

    一面之緣就被人認出,雖說機會不大,卻也不是不可能,特別是對那些平時關心時事的人來說。要知道,荀貞的相貌現在可是懸遍了州郡縣鄉,只要是見過他相貌的,記性再好點,那麼當面把他認出亦不奇怪,——早前羅縣的那個亭長不就是一眼就認出了荀貞麼?

    「不是因府君之故,又是因何故?」

    「卻是因君之故啊!」

    荀貞笑道:「怎會是因我之故?」

    「那天的幾個士人中,有一人認出了君,不過他當時不敢確認,回去後,他專門找來了一份朝廷通捕君的文書,比較文書上的畫像,越看越覺得像君,可又仍然不肯確定,於是他又暗暗打聽,探聽出府君與君實為故交,又探聽出上月郡府來了一個貴客,說是府君昔年在汝南的故人,如是一來,他便確定了那天所見之人必是畫像之人了,因之斷定了君是何人!」

    桓階頓了頓,看了看荀貞的面色,復又說道:「不過,君無須擔憂,這人雖認出了君,但卻是絕不會向外洩露的,……他今天也和那個燒債券的人一起來了。」

    「他認出了我,和燒債券有何關係?」

    「他斷定了君是何人之後,因不知那天和他同去郡府的幾人中有沒有別的人也認出了君,所以便把他們全都請到了家中,本意是想先試探一番,如無人認出君便就罷了,如有人認出就

    叮囑他們不要對外亂說,不料在試探的過程中卻被人看出了玄虛,被詐出了實情。

    「一聽得君在長沙,他們就都想來拜見君,不過卻被認出君的這人給阻止了,說既然君潛匿行蹤,顯是不欲為外人知,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冒昧地煩擾君,只要他們幾個人心中有數,平時多注意一點長沙的動靜,為君保障好外邊的安全就可以了。」

    認出荀貞的這個人說假話的功力不高,要不然也不會在試探的過程中被人詐出實情,可他勸阻諸人來見荀貞的這幾句話說得卻是很好,頗有「做好事不求名」的「義士」之風。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此君何人,我當面見謝之。」

    桓階笑道:「他就在前邊堂上,君很快就可見到他了。」

    桓階作為長沙地方上的士人,是頗以這個人的行為為榮的。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諸人聽了此人之言,皆以為然,遂不再說來拜謁君,可那個要求郡府為自己催討貸利的人卻獨為之羞慚,對他們說:『天下士人無不翹足延頸,以盼見荀潁陰,潁陰獨至我長沙,而方至長沙,尚未見我長沙人物,我卻就先讓他看到了我為些許貸利而勞煩郡府,此誠可羞也!諸公可不見潁陰,我是一定要去請見潁陰的!我一定要當著潁陰的面燒掉債券,以挽長沙聲譽!』」

    說到這裡,桓階又看了看荀貞的面色,笑道:「長沙雖為偏遠南郡,士亦知義恥也。此公雖先有求郡府催討貸錢之舉,然一聞君名而便即悔改,亦可謂知恥即改了!荀君,尚請勿要以為長沙鄙薄。」

    聞荀貞之名便即悔改,荀貞自毀前程、甘冒奇險、捕滅鄴趙,功夫總算沒有白費。

    荀貞笑了笑,說道:「『知恥近乎勇』、『力行近乎仁』,如此公者,知恥後勇,燒券力行,可謂勇、仁了,我又怎會以為長沙鄙薄?況乎我與長沙士人雖大多沒有打過交道,可卻與君相識頗久了,我所識之人中,如數清直,無過君者,我又怎會以為長沙鄙薄?」

    事關長沙名譽,桓階見荀貞果無小看長沙士人之意,乃大歡喜。

    這麼在乎荀貞對長沙士人的評價,也可見荀貞而今的聲譽已高到足夠的程度了。

    到的前院堂上,堂中除了孫堅,另有二人。

    荀貞看去,一人正是那天目注了他好幾次的那人,另一人則正是要求孫堅為他討要貸錢的人。

    一看到荀貞,這兩人忙起身相迎。

    這兩人年歲都不小,足可為荀貞的長輩了,可卻絲毫不以長輩自居,而竟是以平輩相待荀貞。

    荀貞自不會失禮,仍以晚輩自居。

    迎得荀貞入堂,諸人落座。荀貞看見堂角的火盆中果然一團團的烏黑,乃是被燒掉的債券。那個要求孫堅為自己討要貸錢的士人滿面羞愧,又當著荀貞的面自責己非。

    荀貞笑著寬慰他了幾句,又當面向那個認出了自己的士人表示了謝意。

    堂上氣氛融洽,孫堅坐在主位,拈鬚喜笑。

    長沙士人本多看不起他,這兩個士人前些天來時非但不感念他平定長沙賊亂的恩德,反倒對他「盛氣凌人」,乃至以族勢相迫,而今日來到郡府後卻「服服帖帖」,執禮甚恭。

    他望望這兩人,又看看荀貞,美滋滋地心道:「若無貞之,這兩個老儒又怎會前倨後恭?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只是可惜,荀貞現是亡命之身,不能拋頭露面,要不然,孫堅在長沙士人眼中的形象必然會為之一變,哪怕是州刺史王叡恐怕也不敢再輕視孫堅了,——孫堅不是士人又怎麼了?鼎鼎大名、天下傳頌的荀貞都相信他,誰也不投,獨來投他,誰還能以「出身寒微」來鄙夷孫堅?

    孫堅又心道:「策兒得蒙貞之賜字,又拜入了貞之的門下,我今日所受之被士人輕視之辱,他來日必不會再受了!」

    孫堅表面上對輕視他的那些士人沒有什麼怨詞,可他性本猛鷙,戰功赫赫,又怎會不在心中對此遺憾銜恨?只不過他自知出身低微,也的確覺得自己比不上那些士人的學問、風度和家聲,故此忍而不發罷了,還是那句話,他自己可以忍,卻不希望他的兒子們也像他這樣忍。

    當晚,孫堅叫來吳景,又大罵了他一頓。

    吳景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委屈詢問。

    孫堅把今日那兩個士人「前倨後恭」的態度給吳景說了一遍,罵道:「我要是像你那樣,把貞之拒之門外,又豈有今天的痛快?而且事情如傳出去,我孫堅的名聲不知會壞成什麼樣!」

    吳景諾諾。

    「從今之後,你要像對我這樣對待貞之!不得有絲毫懈慢。」

    「諾。」

    「我讓你給貞之找小妻的事兒,你辦得怎麼樣了?這麼久了,怎麼連個消息也沒有?你是不是沒當回事兒?」

    吳景大叫委屈,他又不是一個閒人,他在孫堅的義從軍中也是任有軍職的,平時既要上值,又得操練部曲,得閒時不多,他總不能成天正事兒不干,專門去給荀貞物色小妻。

    孫堅聽了他的辯解,說道:「從今日起,你不必去上值了,也不用去營中操練部曲,專心一志去給貞之物色小妻!……對了,還有給玄德物色良配。」

    吳景這時也已經想明白他之前給孫堅的建議實在是個餿主意,此時半句不敢多說,唯唯應諾。

    雖是應諾,但吳景是在軍中待慣的人,讓他突然不去軍中,改而滿郡地去給荀貞物色小妻、去給劉備物色良配,他其實也是有點不樂意的,這種事兒分明是婦人所為之事,又怎是大丈夫當為的?只是雖不樂意,卻也不敢對孫堅道出。

    不過,沒過幾天,便有一人出來,給他解了煩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31
12 道是襄陽德珪來

    十一月中,一行車、騎遠道而來,至長沙郡府,求見孫堅。

    聞人來報「襄陽蔡德珪求見」,孫堅訝然。

    作為荊州的太守,蔡德珪之名,孫堅是知道的。

    荊州士人,大約數襄陽為盛,而襄陽士族則數諸蔡最盛。蔡氏世為二千石,衣冠大族,為州郡右姓。蔡德珪,名瑁,其父蔡諷便是蔡氏的家長,其姑母是張溫之妻,其姐是黃承彥之妻。

    此張溫即是奉詔擊韓遂與邊章的那個故太尉、故車騎將軍張溫,就是孫堅、陶謙給其參過軍事的那個張溫。張溫家是南陽的大姓,蔡氏雖是南郡人,但襄陽在南郡與南陽的交界處,故此南陽張家與南郡蔡氏是久有來往,兩傢俱為荊州本地有名的士族,結為姻親乃是門當戶對。

    黃承彥是襄陽本地的名士。

    襄陽名族諸多,除蔡氏外,又有習、楊、馬、廖、蒯、向等等諸族,原本歷史中,後來分別在魏蜀吳三國任官的習溫、楊儀、馬良兄弟、廖化、蒯越兄弟、向朗等等便就是出自這幾個家族,但眼下來說,襄陽的士人裡邊最出名的卻是龐德公與黃承彥二人。

    龐德公、黃承彥不但出名於現下,亦聞名於後世。

    便是荀貞這樣對漢末、三國細節不甚了了的人也知道,龐德公的從子就是鳳雛龐統,黃承彥的女婿便是臥龍諸葛亮,——荀貞不知道的是,按親戚關係,諸葛亮卻竟是蔡瑁的外甥女婿。

    卻說孫堅,聞得蔡瑁求見,頗是驚訝。

    南郡固與長沙接壤,——南郡的東北邊是南陽,東南邊是長沙,可孫堅作為一個出身寒微的外來太守,與荊州本地的士人卻是少有來往的,莫說南郡了,便是長沙本地的士人他交往得不多,——儘管他曾經的長吏張溫是蔡家的女婿,可他與蔡瑁之前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往日無親、近日無緣,大冷天的,蔡瑁跑一千多里地,來長沙求見他做什麼?

    雖是狐疑,蔡瑁來了,也得見,不但要見,還得大張旗鼓地見。

    蔡氏乃州郡冠族,蔡瑁千里迢迢地前來求見,且不管他的來意,至少面子上要給足他。

    這邊孫堅迎蔡瑁入府,那邊動靜傳到了後宅。

    荀貞在教孫策讀書之餘,把象戲也教給了他,象戲暗含兵爭之道,孫策一學會就愛不釋手,於是隔三差五的,孫策就求著與荀貞下上幾局。

    荀貞正與孫策在屋中下棋,孫權一路小跑地奔了進來。

    孫策在軍事上有天分不假,到底年輕小,在下棋上不是荀貞的對手,眼看就要落敗,他正以手支頤,瞧著棋局,苦思冥想。

    荀貞坐在他對面,一邊笑吟吟地看他犯愁,一邊悠閒地小口飲茶,——孫堅知道荀貞喜好喝茶,特地給他搞了些,——忽聽到腳步急響,抬頭去看,卻見是孫權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仲謀,我常教你,說話要鈍、走路要緩,你急匆匆的這是要幹什麼?」

    反正已給孫策起了字,不少孫權一個,荀貞前些日又把「仲謀」二字起給了孫權。權者,權衡,謀者,謀略,以「謀」對「權」,亦是良字,孫堅自無不同意之理,開心地「笑納」了。

    「阿父!府外來了客人!」

    荀貞在長沙待了一個多月,與孫堅的感情越來越好,情愈兄弟,故此吳氏私下交代孫權、孫翊,可用「阿父」稱呼荀貞。阿父除了有父親的意思,也有伯父、叔父的意思。

    「有客人就有客人嘛,汝父為太守,哪天沒幾個客人登門?」

    因為認出了荀貞,不但那幾個士人對孫堅的態度頓時轉變,而且因這幾個士人的家族俱是臨湘大族,在他們的影響下,臨湘、乃至長沙別縣的士人現對孫堅也是不復輕視之態,少了輕視的偏見,再去看孫堅,孫堅重義豪雄、傾家待友的優點就出來了,士人中不乏雄豪尚武之輩,這下與孫堅登時脾性相投,這些人由此就時來謁見孫堅,或飲酒達旦,或暢談軍陣,孫堅的郡府大門這些天卻幾乎是一天都沒有閒過,孫堅為此是又痛快、又煩惱,痛快的是他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提高,煩惱的卻是不能再常去兵營,與義從、軍伍日夜廝磨相伴。

    「今兒來的這個客人不是長沙人,是南郡人,是南郡蔡家的人!」

    荀貞楞了下,立時想起曹操的那封信,問道:「蔡家何人?」

    孫權撓了撓頭,說道:「聽跟著我阿翁去迎接的郡吏們紛紛傳說,說這人叫蔡德珪。」

    荀貞當即瞭然,此蔡德珪必是曹操信中的那個蔡德珪了,心道:「定是得了孟德之信,此人特來見我。」

    果不其然,等得小半時辰,聽見外邊有人進了後宅,說話聲由遠及近,卻是徑往此處而來。

    荀貞笑對孫策、孫權說道:「我有客至,你倆出去玩兒吧!」

    方才的一局棋已然落敗,這一局剛下到一半,但已又現敗像,孫策尚沒想好該怎麼才能「起死回生」,荀貞笑道:「你可把棋局帶走,等你想好,再來找我不遲。」

    孫策應道:「是!」站起來向荀貞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端住棋盤,轉身往外去。

    荀貞端著茶椀喝茶,剛抿了口茶水入嘴,忽想起一事,忙不顧燙,將茶水嚥下,衝著孫策的背影叫道:「伯符!不許去找公達問計!……也不許去找君昌!……玄德你可以去找。」

    荀攸、程嘉皆智謀之士,下個像戲實乃小菜一碟,荀貞自教會他倆後,十局裡邊要輸九局,剩下的一局還是荀攸、程嘉看他實在是輸得慘不忍睹,故意放水而才贏的,所以他自知水平不如他兩人,是從來不許程嘉、荀攸在他與孫策下棋時在旁觀戰的。

    至於劉備,劉備雖也聰明,可說來卻也怪了,他在象戲上似無天賦,從來不是荀貞的對手。

    孫策回頭應諾,孫權忍不住嘻嘻而笑。

    荀貞故作發怒,作色道:「好個豎子!笑乃翁乎?」

    荀貞在面對孫策、孫權、孫翊兄弟時向來和藹耐心,便是他們頑皮生事,也從不責罵他們,最多調笑兩句,所以孫權卻不怕他,吐了吐舌頭,跟著孫策跑了出去。

    荀貞剛瞧著他倆出去,就聽見孫堅在院中大聲斥道:「亂跑什麼!出來的時候可向荀君行禮了麼?」

    孫權大約是不敢吭聲,沒聽見他的聲音,荀貞聽見孫策答道:「行禮了。」

    「看見貴客還不下拜?……你捧著象戲作甚?」

    「師君吩咐我,讓我下去再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師君再與我接著下。」

    一個陌生的口音接住孫策的話,笑道:「此是孫侯之子麼?果然虎父無犬子!既是荀君吩咐,便不必多禮,你就捧著這……,這象戲吧,……象戲是什麼?」

    孫策答道:「是我師君仿軍陣之術而作的遊戲。」

    「噢!……孫侯,荀君就在此屋中麼?」

    孫堅答道:「正是。」

    「孫侯且請稍等,容我整理衣冠。」

    聽到這裡,荀貞不是拿大的人,遂放下茶椀,起得身來,緩步行至門口。

    立在門口,他抬眼看去,正瞧見孫策、孫權離開走遠,而院中近處站了兩個人,一個孫堅,另一個方面闊口,頷下黑鬚,繡衣寶劍,配飾奢華。

    這人正在整理衣冠。

    荀貞笑問孫堅,說道:「文台,不知貴客何人?」

    荀貞出來的時候,來客就看到了他,此時聽得他發問,即知他便是荀貞了,當下忙止住整頓冠帶的手,揖禮道:「在下襄陽蔡瑁,敢問尊前,可是潁陰荀君麼?」

    荀貞一直不知蔡德珪是誰,此時聽了他的自稱,心道:「蔡瑁?原來是蔡瑁!只不知是不是那個蔡瑁?」連忙穿上鞋,下到屋外,還禮答道,「賤名不足以辱清聽,在下潁陰荀貞。」

    孫堅滿面笑容地在邊兒上介紹:「貞之,這位是襄陽蔡德珪,知卿在此,特來造訪。」

    蔡瑁、荀貞兩人禮畢。

    蔡瑁上下打量荀貞,讚道:「久聞荀君令名,聞孟德雲君英武不凡、風度美妙,今見之,果望之如玉樹堂前!使我自慚形穢也。」

    蔡瑁長約七尺,稱不上高大,但言談舉止頗具豪氣,一看就和曹操、孫權一樣,也是個任俠之人。

    荀貞笑道:「前些日接孟德書信,方在孟德信中聞孟德讚譽君名,不意今日便與君相見,幸甚、幸甚!」

    蔡瑁哈哈大笑,轉對孫堅說道:「孫侯,如何?我沒有騙你吧?」又對荀貞說道,「我於孟德信中知君在長沙,接信當日,便即命車南馳,渴望見君之心就如大旱之望雲霓,只恨路途迢遠、車行太緩,星夜兼行,總算到了長沙,卻不料見到孫侯,孫侯卻怎麼也不肯承認君在府中!直到我拿出孟德之信,示以孫侯,孫侯這才不得不承認君在後宅。」他雖是在說孫堅「不老實」,但話裡並無半點責怪之意,反而是充滿讚歎,說完,他轉對孫堅行了一禮。

    孫堅忙回禮,說道:「君不以我欺瞞為怪,我已幸甚,何敢再當君禮?」

    蔡瑁正色說道:「我這一禮是為了孫侯的義氣而行。」

    「此話怎講?」

    「適才我在前堂,問孫侯荀君是否在府中時,我觀孫侯頻目視堂外甲士,似有殺我之意,可對否?」

    孫堅嘿然一笑,不承認,也沒否認。

    說實話,剛才蔡瑁一見孫堅的面,劈頭就問荀貞是不是在這裡,著實嚇了他一跳。他最開始以為是那幾個士人走漏了風聲,蔡瑁是南郡人,如果連南郡人都已經知道了荀貞在長沙,那麼長沙顯是不可留之地了,所以他頻目注堂外甲士,蔡瑁當時要是有一句話說得不對,他還真有可能馬上抽劍,殺掉蔡瑁,再命人殺掉蔡瑁帶來的隨從門客,然後與荀貞一起亡命江湖。

    蔡瑁由衷讚道:「孫侯真義士也!是以我行此一禮。」

    荀貞聞之,不由色動,孫堅如殺了蔡瑁,可以想見,蔡氏乃荊州冠族,張溫是蔡瑁的姑父,那麼孫堅在長沙必定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和他一起逃亡江湖,他知道孫堅重義,只是卻沒有想到孫堅會為他做到這種程度!他亦沖孫堅行禮,嘆道:「文台!我卻是拖累你了!」

    孫堅不樂意起來,責怪荀貞,說道:「貞之,你我相交、情逾骨肉,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如換了是我亡命卿處,難道卿會嫌我是拖累麼?」

    荀貞當然不會。在某些時候、有些事情上荀貞雖然有點厚黑、有點不擇手段,可那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那樣幹,在政治上、在軍事上就取得不了成就,大凡成大事者,有哪個是干乾淨淨赤誠如嬰兒的?但在對待真正的朋友上,荀貞卻也是肝膽相照、重義重諾的。

    要不然,如孫堅者,如曹操者,如傅燮者,又如戲志才者、又如邯鄲榮者、又如程嘉者,等等眾人,無不是州郡英傑、一時之選,又怎會或與荀貞誠意訂交,或甘願為其門下鷹犬?

    捫心自問,要換成是孫堅亡命來投荀貞,如被人、比如蔡瑁獲悉,為了孫堅的安全,荀貞也肯定會如孫堅方才那樣,乾脆將蔡瑁殺了,寧願與孫堅共亡命江湖,也不肯出賣朋友。

    做人總得有點底線,以後說不好,荀貞現下卻還是有這個底線的。

    荀貞握住孫堅的手,兩人相對一笑,情誼盡在其中了。

    荀貞好奇蔡瑁怎會與曹操是故交。

    曹操是北州人,蔡瑁是南州人,兩人天南海北、南轅北轍,卻怎麼會是舊交?

    登入堂上,說了會兒話後,荀貞便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蔡瑁笑道:「君與孟德至交,豈不知故費亭侯素有賢名,好進達賢能?吾姑婿故太尉張公昔年便是因費亭侯之舉薦而方為朝廷所重。我早年客居京都,與孟德朝夕共處。」

    曹操的祖父曹騰雖是宦官,但在士人裡邊的名聲很好,喜好舉賢薦能,對士人從無毀傷之言,他前後舉薦的陳留人虞放和邊韶、南陽人延固和張溫、弘農人張奐、潁川人堂溪典等後來皆致位公卿,——曹操做為宦官之後,卻能與袁紹這樣的大貴族、大士族子弟結為好友,與他祖父在士人中名望甚佳有著直接的關係,這也是曹騰留給曹操的餘蔭了。

    曹騰既是張溫的「舉主」,張溫和曹家的關係自然緊密,蔡瑁小時候跟著姑姑在洛陽住過許多年,便是在當時與曹操相識、結為朋友的。

    談及曹操,蔡瑁想起了一件少年時的趣事,笑道:「孟德好書法,昔我與他共在洛陽時,他有次約我去謁見梁孟黃,結果我兩人興沖沖地去了,卻被梁孟黃拒之門外,……哈哈,當時年少,輕脫失禮,卻是丟了個大臉啊!」

    梁孟黃,即蓋勳當年的長吏、故涼州刺史梁鵠,此人雖然做官不夠硬氣,但書法絕佳,以善八分書知名,光和元年,曾因擅書而入鴻都門學。曹操、蔡瑁昔年求見他時還都只是個毛頭小子,事先也沒有約,就那麼貿貿然地登門求見,他當然懶得理會,沒有接見。

    說起這件少年時的丟人事,蔡瑁卻無什麼慚愧記恨之色,而是意態豪爽,顯是將之當作笑話說了。

    而提起梁鵠,話題難免就說向了涼州的亂局並及已然波及到了北地各州的賊亂,又不覺由此說到了「州牧之設」,接著蔡瑁主動提起,話題又轉到了新任的徐州刺史陶謙身上。

    荀貞、孫堅其實是特別注意、不想談說陶謙的。

    因為陶謙得罪過張溫。

    張溫當年討邊章、韓遂,奏請陶謙參軍事,待陶謙甚厚,可陶謙卻因為看不慣張溫的行事作風,所以甚是鄙薄張溫,後來大軍還朝,在迎接張溫的百官宴會上,張溫叫陶謙行酒,陶謙喝多了,當眾侮辱張溫。張溫大怒,遂將陶謙徙去邊關。不過因人之勸,張溫很快就又派人去把陶謙給追了回來。有人勸陶謙,好好給張溫道個歉,陶謙當面答應得好好的,不料見到張溫後卻依舊倨傲無禮,仰著臉,鼻子快翹天上去了,張溫沒有再怪罪他,而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笑道:「恭祖痴病尚未除耶?」給他擺酒洗塵,待之如初。

    陶謙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負才倨傲,這麼侮辱張溫,張溫卻待之如初,氣度可算不小。

    張溫的氣度不小,蔡瑁看來氣度也不小。

    他主動談及陶謙,說道:「我聞陶恭祖至徐州,用笮融督糧,以臧霸、孫觀為爪牙,飛糧挽秣,聚兵厲士,一戰而擊破黃巾,倒也無愧他往日的聲名。」

    陶謙擊破徐州黃巾一事,荀貞倒還不知,聞之乃問:「徐州黃巾被陶使君擊破了?」

    「是啊,我在來長沙的路上聽到的消息,聽說徐州黃巾大敗,殘部遁入了青、兗。」

    青州黃巾本就勢大,如今徐州黃巾的殘部又逃入了青州,而青州刺史卻無陶謙的才幹,青州將來的局勢可想而知了。

    說了會兒話,不覺天色已晚,孫堅在後宅擺設酒宴,招待蔡瑁。

    席上酒酣,孫堅看見吳景,又說起了給荀貞物色小妻之事,連道吳景辦事不力。

    蔡瑁聞之,笑道:「此何難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32
13 倏忽如白駒過隙

    蔡氏固是豪富,蔡瑁家有別業四五十處,婢妾數百人,但以荀貞的身份,蔡瑁總不能把家中的婢妾送給荀貞當小妻,而卻說「此何難也」,孫堅不知其意,問其故。

    蔡瑁笑道:「吾宗族繁盛,好女頗有,待吾歸家,為荀君擇選二好女便是。」

    兩漢之世,禮法未嚴、法度粗疏,妻雖比小妻位高,但嫡庶尊卑之分尚不甚嚴,不如後世絕對,乃至天子家中也是,如文帝的皇后與文帝所幸的慎夫人在禁中便常同席而坐,為「小妻」者也頗有出身頗為高貴的,如前朝有竇融之妹為大司空王邑的小妻,本朝則有中常侍程璜之女為陳球的小妻。

    所以,蔡家雖是襄陽冠族、荊州右姓,但以荀貞的家聲、現在名動天下的聲望,蔡瑁取族中兩個女子送給荀貞做小妻,卻也不降自家身份。

    荀貞聽得此話,第一個念頭是拒絕。

    孫堅熱乎著給他張羅小妻,不過是出於朋友的心意。想荀貞亡命在外,有家不能歸,客居南州,人生地疏,舉目無親,故此孫堅想給他找兩個小妻,想以此來慰解他的「苦悶」。

    孫堅是朋友,荀貞不便拒絕,可蔡瑁只是初識,卻不好接受他的贈送。

    拒絕之辭尚未出口,荀貞轉念一想,心道:「此蔡德珪必是日後為劉表妻兄的蔡德珪了,若能借此與他結上一段善緣,或有助於後日,再則,蔡氏乃州郡冠族,家世豪富,奴客數千,德珪如要送我小妻,想來必不會少了陪嫁,……罷了,便看在這兩者的份上,應了此事吧!」

    荀貞所想的「陪嫁」倒不是財貨,而是蔡家的奴客。

    原本的歷史中,蔡瑁乃是劉表手下的大將,統率荊州水軍,荀貞久在北地,不識水戰,他門下諸人也多是北人,亦不識水戰,就便不說可以借此事與蔡瑁攀上親戚關係,只要能借此機會從蔡瑁家裡弄來幾個懂曉造船、水戰的奴客,就是一件極其劃得來的事情。

    荀貞現下也是「兵強馬壯」了,養了三千餘步騎,皆是百戰老卒、果敢精銳,帶兵的將校亦人才濟濟,許仲、荀成、辛璦、陳到、陳褒、陳午、文聘等等,加上樂進,俱足為一面之將,又有典韋、趙雲,悉皆虎士,如在北方,自足可以憑此橫行州郡,可到了南方卻就不好說了。

    在長沙這一個多月,荀貞的義從們在營中與孫堅的義從們共住,有時也會跟著孫堅的義從們一起出去到野外操練,就江禽等人眼見,孫堅的義從多是南人,生長江河之間,不通水性、不耐乘舟的少之又少,他們既能步戰,亦能水戰,誠可謂是:「上岸擊賊,洗足入船」。

    荀貞私下召江禽問過:「文台義從,較之汝輩何如?」

    江禽當時答道:「設是野戰,未可知也,如是山林,可以爭鋒,倘是水戰,遠不及也。」

    「設是野戰,未可知也」,江禽這是客氣話,何為「未可知也」?說直接點,就是孫堅的義從在野戰上不是對手。雖說孫堅和荀貞一樣,俱是久經沙場,為孫堅統帶部曲的程普、韓當、祖茂諸人亦皆驍悍,孫堅本人又輕剽猛鷙,按理說,野戰應該不遜於荀貞的義從才對,可問題是,孫堅義從的基本盤不如荀貞義從的基本盤穩定,跟著他征戰過四方的老卒許多散去,他現今的這二千餘義從,三分之二都是他到長沙後召來的新卒,所以在野戰上不如江禽他們。

    若是山林戰,在趙國時,荀貞帶著部隊進山剿過王當等巨賊,但畢竟經驗少,打得山林戰不多,反過來看孫堅,南方多山多水,他的義從們卻有很多都能翻山越嶺、如走平地,所以如是山林作戰,「可以爭鋒」,鹿死誰手,猶未知也。

    如果野戰爭鋒,江禽有八分的獲勝把握,如是山林作戰,江禽有五分的把握,可如果水戰交鋒,荀貞的義從必敗無疑。

    說到底,北人長於騎射,南人長於水戰。

    荀貞這次南下,橫渡雲夢澤時,只是在船上多待了些天,他帶的義從就有很多暈船的,乘船尚暈,若是來日需要水上作戰,又如何能指望他們衝浪殺敵?雖說荀貞現主要是在北地活動,可誰也保不齊他會不會來南州,所以如能搞到幾個會造船、能打水戰的人才,總是最好不過。

    至若蔡瑁家中的奴客中有無通曉造船、水戰的,卻是肯定會有的。

    浩浩淼淼的雲夢澤就在南郡與挨著南郡的江夏郡境內,兩郡頗多水上豪傑,亦頗多造船能手,蔡家作為南郡冠族、荊州右姓,養客數千,其中豈會沒有通曉造船、長於水戰的?

    想到此處,荀貞遂不拒絕,只是因為之前對孫堅說過「別只顧給我找小妻,先給我弟玄德物色個良配」,所以卻也不能當即答允,借醉笑道:「吾弟尚無婚配,我豈能再娶小妻?」

    「君弟何人?」

    蔡瑁瞧了眼在席上的荀攸,心道:「公達不是荀君的族侄麼?」

    荀貞呼在下邊坐的劉備上來,叫他坐在自己的身邊,撫摸著他的後背說道:「此吾弟也!」

    酒筵開前,荀貞特地把劉備、魏光二人也叫了來,向蔡瑁介紹過。

    不過劉備寡言,話不多,沒有被蔡瑁留下太深的印象。

    此時見荀貞說劉備是他弟,蔡瑁心道:「能得荀君看重,呼之為弟,此人必有雄傑處,我卻不可以其寡言而輕視之。」旋即記起荀貞介紹過劉備是漢家宗室、中山靖王之後,乃笑道,「劉君宗室,如不嫌我家聲低微,我家不自量力,願與君結秦晉之好。」

    劉備驚喜。

    他名為漢家宗室,實與寒門無異,蔡氏乃荊州右姓,如能得蔡氏女為妻,實為高攀。

    他回看荀貞。

    荀貞笑問道:「玄德,可有意乎?」

    劉備恭謹答道:「謹從君意。」

    荀貞於是對蔡瑁說道:「如此,便勞煩君了!我與玄德雖非同姓,情逾同產,蔡君!可一定要給吾弟覓一良配啊。」

    蔡瑁豪氣地笑道:「君請放心,必叫君與劉君滿意。」

    蔡瑁真是個信人,在長沙待了幾天,他回到南郡之後,馬上給荀貞物色小妻,同時給劉備物色正妻,十二月底,他遣使赴長沙,卻是已給荀貞、劉備物色好了人選。

    荀貞娶的是小妻,加上他現是亡命之身,不方便露面,於禮節程序上可以簡化。

    劉備娶的是正妻,且對方是蔡家女,在程序上卻不能簡化,故此對外託辭劉備是孫堅的遠親,在經過了一系列成婚前的程序後,次年三月,荀貞備下了車騎禮物,讓劉備去襄陽迎親。

    荀貞卻是完全沒想到,因為孫堅的一句要給他找小妻,結果不但給自己找來了兩個蔡家女,還把劉備弄成了蔡家的女婿。

    劉備而今娶妻蔡氏,那劉備原本的妻室卻不知以後會嫁給何人?還會不會嫁給劉備?糜夫人倒也罷了,荀貞記得甘夫人玉質柔肌,態媚容冶,躺在白綃帳中,於戶外望之,如月下聚雪,劉備嘗得一三尺玉人,將之與甘夫人致於一處,甘夫人與玉人潔白齊潤,觀者往往分不清哪個是真人,哪個是玉人,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而且還聰明神智,如不能被劉備娶得,未免可惜,最重要的,如她不能被劉備娶到,那麼豈不是就不會再有劉禪了?

    送劉備去迎親的當天,荀貞在郡府門口目送劉備興高采烈地遠去襄陽,心中頗覺對不住他。

    蔡瑁送給荀貞的兩個小妻已然送到,俱是美人,——應荀貞的要求,陪嫁的奴客中有好幾個通曉造船、明於水戰之人,荀貞把這幾個奴客付與荀攸、程嘉,命好生厚待,以備他日所用。

    送別了劉備,荀貞當晚與孫堅飲酒到夜深,扶醉回到屋中,只覺屋內香氣撲鼻,卻不必說,自是兩個美人中的一個在屋中等他。

    荀貞心存遠志,在色字上雖並不是十分在意,——他為二千石多年,至今沒有娶一小妻,比起曹操、孫堅來是差得遠了,但話雖如此說,兩個年少貌美的美人送到懷中,他在長沙又閒來無事,卻也難免會與這兩個美人多多親暱,這會兒又是醉後,見得美人在床,不免意起。

    荀貞揮退侍婢,掩上屋門,踉踉蹌蹌行至床前,掀開床邊的簾幕,醉眼看去,見枕上人鴨蛋臉,彎眉秀目,青絲管成一束,側放在枕邊,認出卻是兩個美人中叫蔡雲的那個。

    蔡瑁送給荀貞的這兩個美人各有所長,此名蔡雲者較之另一個美人,年歲雖為小,然大膽卻過之,最不害羞,什麼都願意嘗試,尤喜口技,儘管因經驗少,未免青澀、技藝不熟,不過卻別有風味。

    荀貞起居之處是後宅西樓,臥室在三層,外無樓閣遮擋,月光如霜,灑入室內,與搖曳的燭光相映,越襯得床上佳人貌美。荀貞醉笑問道:「可是等得久了?」

    蔡雲卻是乖巧,側臥於床,手托桃腮,膩聲答道:「等得再久,只要等得君來,也不怕久!」

    說著話,她玉足輕佻,探出錦繡被外,露出了光滑如絲的小腿,又上身稍傾,使得錦被下滑,露出了半片酥胸。她竟是已脫去了褻衣,**在錦被之下。

    好像是嫌這還不夠誘人,她又媚眼如水,目向荀貞,微吐嫩舌,舔了舔紅潤的嘴唇。

    荀貞微微一笑,撩開簾幕,躍入床上。

    簾幕悠悠,復又遮住了大床,只聞得幕內蔡雲先是吃吃輕笑,不多時吞吐有聲,再一會兒細細喘息,多時後音轉高亢,一疊聲的「親阿翁、親阿翁」不絕於室內。良久,室內方轉悄寂。

    次日,荀貞神清氣爽,起了詩興,遂鋪紙提筆,命蔡雲研磨,書詩一首。

    詩名為《曇》。

    詩云:西樓月下曇誇美,鳥過雲唃妙口才。珠蕾幽香兩點顫,春潮一片夜深來。

    美人研磨,提寫豔詩,荀貞優哉游哉、自得其樂,隔壁屋中卻有一人咬牙切齒,怨怨不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34
14 唯恨之流年悄逝

    隔壁屋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吳妦。

    吳妦用剪子亂鉸帛布,恨不得這帛布便是荀貞,又恨不得這帛布便是自己,惱恨地自責:「你忘了你的仇恨了麼?你忘了你受過的折磨了麼?你忘了你受過的那些屈辱了麼?你忘了你曾經發誓,一定要手刃了這個好色可恨、無信無義的賊子了麼?……真是可恨!說要帶我去江南看大象,大像在哪裡?卻只見他整日調笑**、恣肆宣淫,實在可恨可惱!你怎麼能因為他捕滅了鄴趙而便動搖了心志,以為他是個好人?你怎麼能因為他雖然亡命江湖卻依然不忘記帶著你、沒有任你自生自滅而就以為他是個好人?……這樣的賊子應該早點殺掉!」

    吳妦很苦惱。

    她最初仇恨荀貞,可隨著與荀貞日漸增多的接觸,隨著荀貞厚養於她,隨著錦衣玉食慣了,也不知從何時起,那以往切骨的仇恨好像漸漸地淡了。這卻也難怪她,溫柔鄉是英雄冢,英雄豪傑的志氣尚耐不住溫柔富貴的打磨,況且她一個出身貧寒、從沒過過好日子的婦人?

    開始察舉這種變化的時候,她很惶恐,很害怕,還能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不要忘了報仇,可當荀貞捕滅鄴趙的消息傳到後宅後,她卻一下子就迷惑了,就動搖了,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記得報仇、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再想著去殺掉荀貞了。

    黃巾起事打出的旗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要非宦官、貪官、豪強之患,吳妦也不會被逼上絕路,跟著丈夫造反,她是深深痛恨那些魚肉鄉里的壞人的,現而今荀貞卻捕滅了當朝最大的一個宦官的家族,要說他不是好人,吳妦自己也不能相信。

    如果荀貞不是個好人,那麼殺掉他,吳妦毫無心理負擔,可突然發現荀貞好像是個好人,是個大義士,那麼還該不該殺他?不殺他?那仇恨怎麼辦?

    在渾渾噩噩中,吳妦被荀貞帶著趁夜離開了鄴縣。

    直到快出了魏郡,吳妦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荀貞帶著一塊兒踏上了亡命江湖之路。

    她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忍住,問荀貞:「你殺了我的夫君,殺了我的夫兄,明知我與你有仇,卻為何還帶我一起走?為何不乾脆拋下我,任我自生自滅?難道你就不怕我再刺殺你麼?」

    荀貞如果不帶吳妦走,吳妦一個婦人,要麼被魏郡抓起來,當作荀貞的小妻殺掉,要麼重流落在外,以她的美貌,沒有了男子的保護,在這樣的亂世裡,下場不言而喻。

    所以說,荀貞帶著吳妦一塊兒走,是救了她的命。

    吳妦還記得荀貞當時是怎麼回答她的,荀貞當時調笑似地回答說道:「我答應過帶你去江東看大象,此前不得閒,今我將去江東,又怎會把你丟下?」

    荀貞這話雖像是調笑之言,但一來也算是甜言蜜語,二來說出來的時候,正是吳妦陷入矛盾掙扎之際,因此就好比是一支利箭,立刻擊中了吳妦的胸膛,讓她心跳不已。

    她當時就慌了神,望著荀貞溫和的笑臉,不知該如何回答,遂以沉默相對。

    在逃亡的路途上,荀貞待她甚是關心,其實對荀貞來說,這只是他前世遺留給今世的習慣,幾千里路,長路漫漫、路途迢遠,他作為一個男人,就算對吳妦沒什麼特別的感情,既然把她帶出來了,那當然就要把她照顧好,可落在吳妦的身上,在她這思想轉變的關鍵時刻,卻讓她有了感動、懷恩的情緒。

    吳妦一個黃巾餘黨,刺殺過荀貞,換了別人,別說路上照顧她,怕是走的時候都不會想起來帶她,不殺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而荀貞卻這樣待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加上荀貞捕滅鄴趙的「義舉」,加上荀貞往日養她甚厚,加上荀貞的地位,再加上荀貞的相貌英武,等入到南郡、尚未到長沙時,她就暗下了決心:看在荀貞是個義士的份兒上,以後就不再刺殺他了。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

    吳妦鉸著帛布,側耳聽著隔壁蔡雲的嬌笑聲,她狠狠地想道:「卻是萬萬沒有想到!賊子就是賊子!裝得再好也改不了賊子的本性!恨死我了,荀賊,荀賊!」

    她惱怒過甚,沒注意到帛布已被剪得破碎,剪刀鉸住了左手的手指,她「啊呀」一聲,痛呼出聲,急低頭看去,手指被鉸出了血。她是經歷過沙場的人,倒是不怕這點出血,只是心恨難平,說不得,把自己的這個過失又歸罪到了荀貞身上,憤憤地把剪刀丟掉,起身開門,想叫婢女進來給她包紮,還沒開口,抬眼見荀貞從隔壁走出。

    「怎麼了?聽到了你的叫聲……。」荀貞話說一半,看到了吳妦手指上的鉸傷,唬了一跳,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你鉸什麼呢?鉸到手上去了?」忙快步來到吳妦身前,拿起她的左手,放到眼前細看了兩眼,隨即將她的傷指含入口中吮吸。

    吳妦愕然,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等舉動,下意識地就想把手指抽回,卻抬眼看見蔡雲也跟著荀貞出了來,又鬼使神差,止住了自己的動作,任由荀貞吮吸。

    蔡雲不知吳妦在這片刻之間的心思變化,也不知因為自己而改變了吳妦的動作,來到荀貞和吳妦身側,看著荀貞吮吸吳妦的手指,奇怪地問道:「君這是在作甚?」

    荀貞又吮了兩口,這才放開吳妦的手指,又細看了兩眼傷處,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才回答蔡云:「傷口見風,易得感染,津液有殺毒之效,有助傷創癒合。」

    蔡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荀貞問吳妦:「你在鉸什麼?怎麼傷到手指了?有什麼活兒可以交給婢女去做,你何必親力親為?」

    吳妦橫了他一眼,低頭看看手指,本來傷口就小,荀貞又吮了這麼會兒,已經不出血了,索性也不再叫婢女過來包紮,不屑理會荀貞,昂著頭返身回屋,「啪」地把屋門給關上了。

    荀貞莫名其妙:「這是怎麼了?」

    蔡雲身為女子,雖然年小,卻也能隱約猜出吳妦緣何生荀貞的氣,輕笑說道:「料是患了病。」

    「何病也?」

    「卻也易治。」

    「如何治?」

    「只需今夜君在她屋中住上一宿,病自解也。」

    吳妦在屋門後,偷聽荀貞和蔡雲說話,聽到了這幾句話,又羞又急,只覺兩耳發燙,卻是臉頰飛紅,有心出去斥罵蔡雲不知羞恥,轉念卻又想道:「如是荀君果聽這**之話,今夜來我屋中呢?」胸口砰砰直跳,憶及方才荀貞為給她「殺毒」而吮其手指,回味甜美,身酥腿軟,一時又不想出去斥罵蔡雲了。

    是出去斥罵,還是不出去斥罵?直等到荀貞、蔡雲已然離去,吳妦還在門後千轉百回,苦惱不定,而至於適才對荀貞的痛恨,卻是早就不翼而飛了。

    這天晚上,荀貞卻是沒來。

    不過有情可原,聽得他是去到城外營中,觀看孫堅操練義從了。

    次日,吳妦心跳不安的期待了一天。

    傍晚時,荀貞歸來。

    入夜後,西樓寂靜,吳妦早早地趕走了侍婢,坐立不安,時不時地去門口聆聽外邊動靜。月兔西升,夜漸闌深,吳妦由期望轉失望,便在此時,腳步聲響,從遠及近,到了她的門外。

    來者正是荀貞。

    荀貞方到門外,未及入內,聽到屋內兩聲悶響,似是什麼東西倒了。

    他舉手敲門,發現屋門只是虛掩,遂推門入內。

    入門數步,右邊是個長案,再前行些許,左側是個矮幾,過了矮幾不遠便是床榻。

    借室內紅燭光芒,荀貞看見那個矮幾倒在地上,幾上放的銅器也隨之歪斜於地毯之上,剛才聽到的兩聲悶響應即是此二物的倒地之聲了。

    荀貞心道:「矮幾怎麼倒了?」

    去找吳妦,卻室內皆不見,往床上看去,簾幕掩映中,隱見一人伏臥床上。荀貞走至床前,打開簾幕,見正是吳妦,笑問道:「你人在床上,矮幾卻為何倒在地上?」

    吳妦把臉埋在錦被上,沒有回答他。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卻是剛才聽得荀貞漸至,她情不自禁地歡喜奔迎,奔了兩步,又覺得害羞,於是又想去床上相待,去床上的路上,聽見荀貞的腳步將至門外,一時慌亂,遂不留意碰倒了矮幾。這等迎等不定、進退失據、忙中出錯的丟人之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荀貞說起!

    她不回答,荀貞亦不強問。

    自蔡家的兩個小妻來到,荀貞在吳妦屋中過夜的次數不多。這會兒目落到她曲線玲瓏的背、臀上,想起往日在這裡享受到的舒爽,荀貞微微一笑,吹滅了燈火,入幕登床。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兩人醒來。

    吳妦枕在荀貞的臂彎,柔聲說道:「聞君前日寫了首詩,不知今日可有詩否?」

    荀貞再是愚鈍,也感覺到了吳妦是在吃醋。

    吳妦雖跟著荀貞學了些字,現今也能看些書捲了,可「滿腹詩書,氣才自華」,她到底是出身貧賤,無有學識,莫說與陳芷相比,便是與蔡雲二女相比,也是文雅不及,不過粗俗亦是一種美,尤其像她這樣美豔、健康的婦人更是如此,這會兒吃起醋來,粗美之餘,更多出了一分可愛。

    荀貞笑道:「我又非叔修,不是文辭之士,又豈能日日有詩?」

    叔修即陳儀,荀貞門下諸士,如論文辭,陳儀第一。

    見吳妦撅嘴失望,他又轉言笑道:「不過,今日倒還真是有詩一首。」

    吳妦大喜,顧不上穿衣,立刻從床上跳起,下到地上,為荀貞鋪開紙,放好筆,為他研磨。

    荀貞失笑道:「何其急也!」

    話雖說吳妦急,可看著吳妦**於案前研磨,晨光裡,紅顏豔媚,美體曼妙,分外嬌嬈,「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之句不覺悄然想起,又由此想起昨天在城外兵營觀孫堅操練義從,頓時心潮起伏,儘管他已經做好了在長沙待上一兩年的打算,可眼看著孫堅日日忙碌,眼看著孫堅操練義從,時間一久,難免有「白駒過隙,韶華將逝而功業未立,不知何時方能復起」之慨,昨天在回臨湘郡府的路上,他已感嘆了一路,此時目賞美人,想及己身,愈是感嘆,感至詩來,他遂起身披衣,行至案前,一氣呵成,又賦成了一首七言。

    與前天一樣,也是托以《曇》名。

    詩云:寂寞西樓簾幕卷,今宵曇蕊為誰開?靈山台上靈犀戀,唯恨流年入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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