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803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0
57 尺素飛傳相思意

    這是今天的保底一更,欠的那些這幾天慢慢補上。

    ——

    武安縣。

    自被荀貞任為「守武安長」以來,劉備在武安已有數月。

    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幾個月的時光可能一過即逝,然對劉備這樣的人傑來說,幾個月的「守武安長」生涯卻已足夠使他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之前,荀貞任趙國中尉的時候,劉備當過荀貞的功曹,功曹在府吏中的地位雖然很高,但畢竟是屬吏,不是長吏,和「守武安長」這樣獨當一面的吏職是不能相比的,幾個月的「長吏」吏職的磨練,不僅讓劉備嘗到了「大權在握、福禍由我」的滋味,而且也讓他成熟了很多。

    劉備這個人話不多,寬厚真誠,對尊長者他執禮甚恭,對地位、名聲不如他的人,他以寬容待之,在為人處事上本就有卓異於常人之處,而今獨掌一縣,除了軍事上需得尊重「守武安尉」高素的意見之外,在縣裡的其它方面毫無掣肘,可謂是如魚得水,短短幾個月,在武安縣已頗得名望,無論是縣中的大戶豪強、抑或市井裡的惡少輕俠,提起他來,大多讚不絕口。

    他這幾個月過得甚是意氣風發。

    但是,這兩天他卻時常面有憂色。

    這一日,縣寺裡,他與「守武安丞」簡雍、「守武安尉」高素對坐閒談。

    「子繡,府君這兩日可有書信來?」

    高素搖了搖頭,答道:「沒有。」

    劉備轉眼望向堂外,沉吟不語地看了會兒,嘆了口氣。

    高素奇道:「無緣無故的,玄德為何嘆氣?可是縣裡遇上什麼難事了麼?」拽著袖子自拍胸膛,說道,「如有難事,儘管言來,我高子繡大忙幫不上,小忙還是能幫上一二的。」

    所謂「名字」,「名」通常用來自稱,以表示謙卑,而「字」則通常是用來供別人稱呼的,以表示別人對被稱呼者的尊重,幾乎沒有人會自呼己字,在社交禮儀上,自呼己字是要鬧笑話的,高素不是不知道這個「禮儀」,但他沒讀過什麼書,輕俠出身,本就「輕脫」,不重儒家禮節,兼之和劉備的交情不錯,心情很放鬆,所以大大咧咧地自呼己字。

    簡雍聽了,不覺露出「欣賞知己似的」一笑。

    簡雍的性子雖非大大咧咧,卻也絕非守禮之老儒,只看他現在的坐姿就能看出來,要說他是下吏,劉備是他的上級,面對劉備時他應該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跪坐才對,而此時他卻是倚著案几盤腿而坐,毫無禮節可言,——事實上,高素的坐姿比他還過分,至少他還是盤腿坐,高素索性叉著腿,幾乎是箕坐了,說實話,跪坐實在是太累了,坐久了,腿關節、腳踝都是疼的,有時坐時間太長,站起來時腿都會麻木,所以如高素、簡雍者,能偷懶就偷懶。

    簡雍性子疏懶,碰見高素這樣「不拘小節」的,自然便如遇到知己也似。

    說來也怪荀貞,給劉備配了這麼兩個「奇葩」的丞、尉,武安縣寺現如今都快成武安縣那些恪守禮節的儒生們口中的笑柄了,差不多人人皆知縣寺裡有兩個「不知禮節」的丞、尉,坐姿不雅不說,還常常當面呼劉備之字,——「字」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是同輩間的稱呼,或者是長輩、尊者對晚輩、下屬的稱呼,高素、簡雍做為屬吏,按理說,他兩人應該稱呼劉備「縣君」,至不濟,也得稱呼劉備一聲「劉君」,但他兩人卻常當面直呼劉備之字,就像剛才,高素就是直呼的「玄德」,而沒有尊稱劉備為「縣君。」

    劉備辟了一個本縣的士子當他的主簿,這幾個月裡,這個士子不知在私底下進諫過劉備多少次了,每一次都痛心疾首,強烈地請求劉備好好約束一下高素和簡雍,不能放任他們如此「無禮」,不過只可惜,每一次,劉備都是一笑置之。

    一來,劉備性子寬厚,而且本身也是出自寒門,對這些「虛禮」他並不重視;二來,他就算重視其實也沒用,簡雍是他的故人、高素是荀貞的愛將,他怎麼約束?沒辦法約束。

    劉備又嘆了口氣,說道:「縣裡倒沒有什麼難事,只是……,唉。」

    「只是什麼?玄德,有話就直說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吞吞吐吐了。」

    「子繡,你沒有聽說麼?」

    「什麼?」

    「府君命人捕了郡丞。」

    「聽說了。」

    看著高素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劉備啞然。

    不過高素向來是這脾性,不管多大的事兒,他從沒有長吁短嘆過,也不知是該說他心理素質好,還是該說他「智商和情商低」。劉備頓了頓,說道:「子繡,我恐怕府君會因此事召來不測之禍啊。」

    高素變了臉色,忿忿然地說道:「李驤雖是個黃巾降賊,我一向來也不大看得起他,但他到底是府君的人,李鵠卻敢指使人刺死他,府君令人捕他下獄正是應該!何禍之有?」

    「李鵠與鄴縣趙家交好,我聽說他與趙家的趙然來往密切,今府君忽將其捕拿下獄,怕會引來趙家之不滿啊。趙常侍權傾朝野,極得天子信重,趙然如因此事飛書洛陽,進上讒言?」

    「小小趙家,何足掛齒!以我看來,玄德,你是多慮了。」

    趙忠權傾朝野,趙氏可以說是帝國最顯赫有權的一個家族了,卻被高素說成是「小小趙家」,劉備愕然,說道:「噢?此話怎講?子繡可是有何妙計化解趙氏之怨?」

    「趙常侍固權傾朝野,府君亦名動海內。李鵠算個什麼東西?豎子耳!不值一提。玄德,你覺得趙家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豎子與府君撕破臉面麼?」

    「話是如此說,然只怕……。」

    「只怕什麼?有什麼怕的?趙家若真非要尋君侯的麻煩,那就拚個魚死破便是。」

    「怎麼個魚死破?」

    「不需君侯動用駐在鄴縣城外的數千義從,只需我手下的這數百兵馬就能把趙家給他族了!」

    劉備大驚失色,急往堂外看去,還好,堂外沒有外人。

    他對高素說道:「子繡!慎言。」

    真是沒想到,高素簡直是一個愣頭青。

    這卻是因劉備不知高素之過往。

    昔年荀貞在潁川還只是一個百石的郡吏時,高素就敢當街攔住和荀貞不對付的潁川郡的郡丞費暢,並險些痛毆之,費暢是張讓家的門客,張讓和趙忠的權勢不相上下,高素沒把張讓家的勢力當回事兒,他又怎會把趙忠家的勢力當回事兒?

    荀貞帳下的諸人中,如論騎射勇武,高素排不上字號,如論膽大包天,高素絕對位在前三。

    高素瞧了眼劉備,見他一副驚駭的模樣,撇了撇嘴,說道:「玄德,我一直覺得你是北地英雄,卻不料你怎麼這般膽小?」

    劉備無言以對,心道:「莫說二千石郡丞,便是三公九卿,趙忠說誣殺也就誣殺了,這天底下能不把趙忠當回事兒、有膽子要和趙忠拚個魚死破的,除了你高子繡,怕沒有第二個人了。『提兵把趙家族了』,說來簡單,若是沒有理由,你敢族趙氏?族了趙氏的第二天,你高家怕也得被族了,……不,不止你高家被族,株連三族也不是沒有可能。」

    高素這個狗脾氣,這幾句話劉備沒辦法對他說,只得苦笑一聲,說道:「備鄉野愚人,何敢擔『英雄』二字?」沒辦法和高素勾通,他轉對簡雍說道,「憲和,你說我要不要寫封信,寄給府君?」

    簡雍問道:「什麼信?」

    「我想提醒一下府君,需得謹慎趙氏。」

    劉備出身寒門,家聲不振,雖從過盧植求學,然求學的時間不長,當時他又年少,正貪玩的時候,學無所成,沒有家聲、沒有學問,亦無萬夫不當之勇、對兵事也不精通,簡而言之,他就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寒門黔首,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炫耀的資本,唯一能讓他「自尊」於士子、豪傑中的是他的血脈,「中山靖王之後」,他既以此為榮,對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宦官們自便無好感,可雖然沒有好感,他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宦黨之勢不是他可以動搖的,因此對荀貞突然令人捕拿李鵠一事,他是真的為荀貞感到擔憂。

    高素實在是看不慣劉備這副「不爽利」的樣子,在一邊兒連連搖頭,說個不停。

    簡雍低下頭,想了會兒,等高素的話告一段落,他開口說道:「府君英明神武,他既然令人捕拿李鵠下獄,想來對趙家應是已有應對之準備。玄德,你這封信不寫也罷。」

    劉備再是日後梟雄,現今年歲尚輕,才二十多歲,還沒荀貞的年齡大,不但沒有荀貞「穿越者的遠見」,而且經歷的事情也沒有荀貞經歷得多,便不說荀貞前後兩世的經歷加在一起,只荀貞這一世的經歷,劉備就遠不如之,故此在城府上、遇到大事時的鎮定上,他現在實是不如荀貞。他想了再三,最終還是決定給荀貞寫一封信去。

    他是荀貞的「義弟」,又是荀貞的屬吏,和荀貞不僅有「兄弟之情」,而且他的前途也完全寄在了荀貞的身上,不管是出於這兩個方面哪方面的原因,這封信他都得寫。

    簡雍見他執意要寫,也不多說,只等他寫完,說了一句:「玄德,自與雲長、益德別後已數月未見,我對他二人甚是想念,不如順便再給益德、雲長去封信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0
58 關張各有惆悵情

    這一更是今天的。

    ——

    劉備、張飛各得荀貞重用,一為守武安長,一為守內黃尉,關羽雖未獲地方顯職,然亦得荀貞厚愛,現供職於義從軍中,位僅次於許仲、荀成、辛璦數人,與劉鄧、文聘等人比肩。

    他三人被荀貞分置三地,不知覺間,已有數月過去了。

    這幾個月裡,剛開始的時候,他三人倒是常有書信來往,但隨著時間之推移,劉備在武安越來越忙,張飛在內黃也日漸繁忙,而關羽在軍中雖然較為清閒,可卻也日夜操練不息,三人之間的書信來往遂漸漸地變少,掐指算來,差不多已快一個月沒有通信了。

    簡雍那句讓劉備寫信給關羽、張飛的話,沒有別的意思,並不是他看出了這是荀貞故意把劉關張分置於三地的。

    這卻也不怪他,他看不出是正常的,他要真能看出反倒令人驚奇了。

    畢竟他與劉備等人出身都低,他與劉備、關羽、張飛都是出身寒門,和世家大族的子弟比不上,在這個「重門第」的時代裡,他們能有個安身之地,能得到荀貞的重用,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就出任軍政要職,簡雍對荀貞已是十分地感恩了,哪裡又會想到別的?

    不但簡雍沒有看出荀貞的真實意圖,做為主要當事人的劉備也沒有看出來。

    帝國境內儘管叛亂不息,可目前來說,仍舊是大一統的局面,尚未到天下大亂、諸侯紛爭之時,劉備雖已有了些雄心壯志,但這些雄心壯志只是出人頭地、渴求功名罷了,還遠沒有日後「光復漢室」的那份「野心」,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自成一家」的野望,既沒有「自成一家、光復漢室」的野望,那麼對荀貞的人事安排,劉備自無異議,沒有不滿。

    荀貞在朝廷裡的地位、官職、爵位以及在地方的名望都要比劉備高得多,兩個人沒有可比之處,劉備既然帶著關羽、張飛依附於荀貞,那麼好聽點說,劉備是荀貞的「義弟」,不好聽點說,他們就是荀貞的「門客」、「屬吏」,荀貞想怎麼用他們就怎麼用他們,這是荀貞的權力,他們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依眼下看來,荀貞分別給他們三人,包括簡雍在內,都給以顯職,讓他們居以高位,這是實打實地重用,所以劉備也好,簡雍也罷,都沒有想太多。

    簡雍之所以說出那句話,心裡想的和他話裡說的是一個意思,的確是因為他想念關羽、張飛了,如此而已。

    劉備寫好書信,遣人分別送去給荀貞、關羽、張飛。

    張飛所在之內黃離武安最遠,但張飛卻是第一個看到劉備的信的。

    這是因為捕拿李鵠之後,為防趙然反撲,鄴縣兵營戒嚴,數千義從備戰,關羽奉荀成之令,帶兵二百日夜巡邏鄴縣周邊,重點是監督趙家在鄴縣城外的幾個莊園,防備莊內的趙家族兵、門客、徒附生變,不常在營中,所以收信晚了。

    荀貞一邊時刻監視趙家動靜,一邊忙著催促郡決曹、賊曹快點逼出李鵠和李鵠那個佐吏的口供,比關羽更忙,更沒空去看劉備的信。

    張飛收到劉備的信時,剛把來訪的「守內黃丞」蔡遷送走。

    荀貞捕拿李鵠之事已傳遍了魏郡各縣,蔡遷知道荀貞這次捕拿李鵠的導火索是因為趙家「收買李驤不成」,所以他非常擔憂趙家會為了報復荀貞而再來收買「守內黃令」李瓊,讓李瓊作亂,——要知,便是蔡遷本人也是被趙家收買過的,他有此擔憂並不為奇,故此他特地來見張飛,叮囑張飛近日一定要把內黃的城防搞好。

    他對張飛說道:「郡丞被捕下獄,郡縣震動。郡人皆知:郡丞者,鄴縣趙氏之走狗也。以我料之,趙氏必不會甘休。吾縣李令握四百之舊部,軍紀素不嚴,萬一生亂,你我身死事小,愧對君侯事大。君為吾縣『守尉』,備賊守地,此君之責也,君當慎重,萬毋大意。」

    守內黃令李瓊是於毒賊軍的降賊,荀貞雖早已把他的舊部打散,但他現還有四百舊部,這四百舊部本是賊兵,軍紀不嚴,就算李瓊不會被趙然收買到,萬一這四百舊部裡有人被趙然收買、挑唆,驟起生亂,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張飛「禮重士大夫」,但他的「禮重」也就是只限於「士大夫」而已,對李瓊、蔡遷這樣的「降賊」他是不大看得起的,只是因知蔡遷得荀貞信用,而且蔡遷儀表堂堂、品性也還不錯,故此與蔡遷相處得尚算和睦,對蔡遷的叮囑,他深以為然,當時回答說道:「內黃只要有我在,必保無事,吾子勿憂。」——「吾子」即「子」,但比「子」更親熱些。

    早年,劉備去趙國投荀貞時,隨行帶了數十涿郡少年,這數十人現如今有的跟在劉備身邊,有的跟在關羽、張飛左右,張飛送走了蔡遷,把跟在自家身邊的少年們召集過來,正在吩咐他們監視李瓊以及李瓊的四百舊部時,劉備的信到了。

    送信之人也是一個涿郡少年,與張飛是老相識了,張飛與他相見甚是歡喜,展開劉備的信看罷,只見信上沒有太多言語,然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劉備對他的深深想念和深深關心,歡喜遂頓轉惆悵,把信放在案上,按劍行至門口,遠望武安縣的方向,嘆道:「不覺與兄長分離已有數月,『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張飛收到劉備信的次日,關羽率兵巡弋歸營。

    相比駐紮營中,巡弋城外是件苦差事,尤其如今天氣寒冷,常在城外野宿會有損戰力,為了時刻保存巡邏部隊的戰鬥力,許仲、荀成規定:凡出營巡邏之部隊,每十日一換。

    關羽是頭一個率部巡邏的,夠了十日,可以回來了,接替他出巡的是高甲、高丙兄弟。

    關羽、張飛俱是萬人敵,「虎熊之將」,早在荀貞從皇甫嵩征討冀州黃巾時,許仲、荀成、辛璦等人對關、張之勇就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張飛在義從軍中的時間稍少,關羽這些月一直在義從軍中,許仲、荀成、辛璦等人對他的武勇更為瞭解了,荀成私下裡評價說:「潁川諸子,以阿鄧最為武猛,然較之雲長,阿鄧若有不及。」如論步戰,劉鄧也許還能與關羽相抗,但如論騎戰,劉鄧確實不如關羽甚多。無論怎麼說,關羽到底是這個時代最耀眼的猛將之一。

    荀成受了荀貞的提醒,已明白了義從將士是荀貞在魏郡的立足之本,對營中諸人一改之前的「輕視」,開始學習荀貞的接人待物之態度,既知關羽之勇,當關羽歸營時,他親出外相迎。

    要說荀成對「武夫」們本是「輕視」的態度,遠不及荀貞的「禮賢下士」,但是說來也怪,關羽對荀貞的第一印象不好,對荀成的印象卻還不錯。

    這大概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荀成雖然「輕視」「武夫」,但平時並沒有表現出來,這份「輕視」只是存於內在的,如關羽這樣和他並不是很親近的人是感覺不到他的這份「輕視」的。

    再一個是荀成比荀貞多點「人味」,換而言之,和荀貞相比,荀成雖也出身士族,但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荀貞知道未來,「心存大志」,時時處處「克己忍欲」,除了下個像戲、喝個茶,幾乎沒有什麼愛好,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每日都是處理軍政事務、讀經、習劍與射,日復一日、毫無倦怠,並且喜怒不形於色,城府很深沉,未免就會讓敏感的人覺得他少了點「人味」,當然,這種「少了點人味」,在「遠見卓識」之人看來,也許卻是「能成大事」的一種表現。荀成則不然,荀成有優點,也有缺點,就比如說他喜好蒐集、收藏瓦當,雖和荀貞的下象戲一樣是種愛好,但荀貞下棋很克制,只是偶爾的娛樂消遣,荀成卻幾乎是把對瓦當的喜好「融入到了生命」裡,哪怕是此前在趙郡平賊時他都不忘沿途收集此物,怎麼看都有點不務正業,而且荀成雖亦有城府,卻絕非荀貞那樣的「感情幾不外露」,在「人味」上比荀貞多很多。

    一個幾無缺點的人,會得到人們的尊重,會得到「有識之士」的讚賞,但同時也會讓一些人對他「敬而遠之」,相反,一個有優點、亦有鮮明缺點的人,也許不會得到有識之士的讚賞,卻會得到一些人的親近,卻會讓一些人覺得他很「可愛」。

    如把荀貞比作前者,荀成就是後者。

    要說按關羽的性格,他不喜荀貞倒也罷了,在荀成、許仲兩人之間,他應該是與許仲的關係更親密一點才對,可許仲雖是出身微寒,在為人處事上卻與荀貞有近似之處,比如在喜好上,他和荀貞一樣,也是無甚特別的喜好,在城府上,也與荀貞相仿,也是喜怒不形於色,尤其因為他面部有傷,常年帶個黑色的面巾,更是讓人不知他的心思,又如在輕財重義上,他也和荀貞差不多,視錢財如糞土、待人以義、沒有一丁點的架子,可像他這樣性格的人在軍中固是有威重,固能得部屬之忠誠、能得將士之效死,然若論「可愛」,卻是不如荀成遠甚了。

    因是之故,荀貞帳下這麼多人中,在關羽眼中,目前來說,唯荀成能讓他升起親近之感。

    在營門口見到荀成親來迎他,關羽從馬上跳下,雖身著甲冑,亦行了一禮。

    荀成還了一禮,笑道:「眼看就要冬至了,這天兒是越來越冷。天寒地凍的,雲長出巡十日,辛苦辛苦!」親上前接過關羽坐騎的韁繩,給他牽著馬,引他入營。

    關羽對不喜歡的人橫眉冷對,對喜歡或敬重的人則不然,亦有其「溫情」的一面,他含笑答道:「羽家河東,後居涿郡,無論是河東、抑或涿郡,說起天寒,可都要比魏郡的冬天冷得多。魏郡的這點寒意,算不得什麼。倒是君,君家潁川,潁川在魏郡之南,想來冬日應比魏郡暖和吧?」

    「也暖和不到哪兒去!不瞞雲長,我雖是北人,但我這個人卻是耐熱不耐寒,以往在潁川居家時,每到深冬,我幾乎足不出戶,室生火爐,擁被床上,我尤嫌冷也。」

    關羽笑了起來,說道:「這麼說來,這幾年君卻是受了苦了。」

    「誰說不是呢?自中平元年從君侯出潁川,至今已近三年了!這三年裡,轉戰各地,征討寇賊,平時尚好,唯當聞有賊情之時,便是深冬大雪,亦得沖寒進戰,實苦不堪言、苦不堪言也!」荀成連連搖頭,一臉痛苦的模樣。

    關羽不由大笑。

    兩人邊說話,邊往營內去,閒談了幾句,荀成轉過話題,問起趙家在鄴縣外的莊園:「這些天雲長巡邏在外,縣外鄉野中可有異常?」

    「除了遇到些流民,別無什麼異常。」

    荀貞平定了於毒賊軍之後,又遣派文聘等人各統兵在諸縣剿余寇不停,近月來,魏郡是越來越安定,少有盜賊,但這不代表著別的郡就也安定太平了,魏郡東南的鉅鹿、東邊的東郡、南邊的河內等郡郡中或群盜作亂,或巨寇擁兵,皆不安寧,隨著深冬漸至、糧食缺乏,不斷有流民湧入魏郡界內。

    荀貞對此已經做了部署,部署有兩個。

    首先是命令各縣盡己所能地安頓這些流民,儘量把這些流民落戶本縣,一來這是善事,二來「戶口增多」是每年一次的考績中的重頭戲。魏郡連年兵亂,府庫空虛,今年的秋收雖不算太好,但至少給魏郡補上了些元氣,太多的流民安頓不了,萬把人還是能安置的。

    當然,如果實在力有不足,安置不了,也不強求,但必須每隔幾天要供應一次賑粥,如果連賑粥的糧都沒有,可以向郡府申請,郡府撥糧給之。

    其次是命令各縣的「守縣尉」、縣尉和統兵剿賊的文聘等人,要把各縣的治安負責好,以防有流民鋌而走險,聚集成盜。

    荀成對流民興趣不大,他現在是「軍人」,流民該怎麼安置也不是他的權責,他主要是關注趙家在縣外的莊園有無異動,聽得關羽說並無異動,他放下了點心,不再談說此事,眼見著快到關羽所住之營區了,他停下腳步,笑道:「雲長且先歸帳洗沐更衣。君出巡十日,勞苦甚矣,君卿特囑咐我備下宴席,為君洗塵,待日落時分,我再來請君。」

    關羽與荀成暫相辭別,歸入帳內。

    帳中一負責文書之人捧了劉備先前派人送來之信,呈奉給他。

    關羽吩咐取清水來,洗了手,端端正正地跪坐案後,拆信細看。

    劉備給關羽的信和給張飛的信類似,也是語句不多,然相思之情躍然紙上。

    關羽看罷,惆悵滿懷。

    帳外一人進來稟報:「溫湯已經備下,請君入浴。」

    關羽卻不去,也不換甲冑,離席起身,大步出帳。守在帳外的兩個衛士忙急步跟上,一人問道:「溫湯已備,君不沐浴更衣,這卻是往哪裡去?」

    「我要去求見姜(許仲)、荀二君,欲求假三天。」

    「求假三天,卻為何故?」

    「我要去武安。」

    「啊?……,小荀君適才說,為君備下了洗塵宴,君又何必現在前去求假?何不等晚上宴後當面向小荀君求假,不耽誤明日一早往赴武安。」

    「我與吾兄數月未見,吾兄信至,殷殷思我之情,我立刻趕去武安、面見吾兄尚嫌晚也,又哪裡等得到晚上宴後、明日再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0
59 軺車從事雷霆來

    這是補上昨天的。

    ——

    昔年本朝中興初,光武帝的寡姊湖陽公主相中了宋弘,想嫁給他,光武皇帝遂召宋弘,對他說:「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試探宋弘的心意。宋弘知光武之意,答道:「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等光武把話挑明,就直接婉拒了他。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宋弘回答光武的這句話重點在「糟糠之妻」,放之於今日,如劉備、關羽、張飛、簡雍者,則可謂是「貧賤之交」了。簡雍且不說,劉關張三人確是兄弟情深,而今他三人雖各居高位,然而彼此間的情誼卻絲毫未有改變,劉備一封信到,關羽即不顧多日巡邏之勞累、不顧天氣嚴寒,馬上請假要去武安見他,張飛軍務在身,肩負內黃一城之安危,雖不能親身去見劉備,卻也回信一封,命人快馬送去武安。

    荀貞於次日聽說了關羽辭掉洗塵宴、連夜趕赴武安之事,不覺亦惆悵滿懷,若有所失。

    他喟然長嘆,對左右說道:「雲長,真義士也。」

    和劉、關、張,尤其是劉備、關羽間的情誼相比,荀貞覺得他試圖分化劉關張的種種小手段十分上不了檯面。

    因知道了關羽求假、星夜馳馬往去武安見劉備之事,荀貞想起來劉備前些天也給他送了封信來,遂叫人取出,展開觀看。

    劉備寫給他的這封信主要是表示擔憂,建議荀貞近日要加強戒備、少出行,以免遭遇不測,並在信末吐露出了對鄴縣趙氏的「畏懼」,他寫道:「鄴縣趙氏者,國家之勢族也,趙然居魏,內外膠固,多其爪牙,趙常侍在朝,盤根接錯,廣列黨羽,今君與趙氏交惡,備深恐其會不利於君。備竊以為,君不如修書信數封,遣送京師,分致皇甫、袁、何諸公,以引為援。」

    荀貞覽信罷,笑道:「玄德真吾弟也,英雄所見略同。」

    他卻是已經給皇甫嵩、袁紹、何顒等寫過信,分別派人送去了,並且給故潁川太守陰修以及族父荀爽、還有曹操也寫了信,也分別派人送去了。

    皇甫嵩等不說,只說陰修三人:陰修現在朝中,荀貞是他的故吏,如果趙忠得悉了李鵠之事,想要收拾荀貞,陰修是可以幫荀貞說上話的;荀爽雖然沒有在朝中為吏,可他名重海內,深得朝野之敬重,有他幫忙,至少如王允、孔融等會在朝野造些有利於荀貞的輿論;而至於曹操,曹操出身大宦官家族,其父與諸權宦之關係本就不錯,他如肯幫忙,事半功倍。

    荀貞捕拿李鵠實際上是不得已為之,究其本意,他是不想這麼早就與趙氏撕破臉的。

    首先來說,他還沒有做好誅趙的萬全準備,程嘉雖然在魏光這裡取得了突破口,可與魏光還在接觸中,尚未能把魏光給招攬過來,魏光在趙家為門客多年,甚得趙然重用,深知趙家的底細與隱秘,如能將之順利地延攬到麾下,那麼誅趙之事才能說是成了一半,就荀貞現在收集到的這些趙家子弟的違法亂紀之事,只是零零碎碎的,遠不足以誅滅趙氏全族。

    其次來說,荀貞對郡府、鄴縣的掌控力度還沒有到達最好的地步,如倉促動手,很可能會出現紕漏,只有等他把郡府、鄴縣完全地納入到掌控之下,誅趙一事的另一半才算是成了。

    再次來說,荀貞今年二月才到魏郡上任,到現在為止還不到一年,他還沒有能把他「治民的才能」完全地表現出來。雖說兩漢離上古未遠,民風質樸尚武,士子裡有很多人文武兼資,可「知兵事、善騎射」到底比不上「治國、平天下」,荀貞不想給世人一個他只知兵事的印象,很想在魏郡太守的任上做出一番成就,現而今,他的這個「太守」還只是「試」,連一年的試用期都還沒有夠,還沒有轉為「真」,他是非常不想在這個時候就對趙氏動手的。

    荀貞不想在這個時候對趙氏動手,可他不敢肯定趙氏會不會因為李鵠一事而對他動手,他雖然覺得趙然可能不會因為此事而向趙忠求助,可如果趙然求助了,那麼有皇甫嵩、陰修、袁紹、何顒、荀爽、曹操等人幫忙,他暗自估料:「或許能為我化解一二吧。」

    ——這就是他寫信給皇甫嵩等人的目的。

    當然,萬一化解不了,趙忠說動天子,降罪下來,說不得,荀貞雖不願現在動手,卻也必須得動手了。

    簡而言之,荀貞現在是:兩手準備。

    一邊寫信給皇甫嵩、袁紹等人,以圖能多管齊下、化解趙氏之怒,再給自己一些時間;一邊加緊催促程嘉收買魏光,並暗示欒固看能不能逼迫李鵠供出一些趙家的罪證,做斬趙之預備。

    看完了信,荀貞給劉備回信一封,命人送去武安。

    信使前腳才走,門吏後腳求見。

    荀貞命召之進來。

    門吏入到堂上,伏地叩拜,說道:「州從事龔茂府外求見。」

    「龔茂?」

    「是。」

    龔茂是州魏郡部從事,是州府裡直接監魏郡的吏員,荀貞知道此人,也知道此人和趙家交往密切,在這個敏感的時刻,龔茂突來求見,不必多想,也能猜出他的來意。

    荀貞忖思片刻,心道:「龔茂此來必是為李鵠之事。我聞他與趙家親好,今如見他,他必為李鵠說情,沒得多一番麻煩,我還是不見為好。」

    刺史好比後世的紀檢委,龔茂職在監魏郡,品秩雖低,權力卻大,而今皇權日漸衰落,州郡之任則權威日盛,民間諺云:「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做為被龔茂監督的對象,如能不與龔茂發生正面的衝突自是最好,所以荀貞決定幹脆不見他。

    思量定了,荀貞對門吏說道:「我前數日不是交代你了麼?這幾天無論是誰來求見,你一概為我擋之,就說我生病了,見不得客。」

    荀貞對這個門吏確實有過這樣的交代,之所以有這個交代,是因為荀貞知道必會有人來為李鵠說情,這幾天也的確有不少人來求見荀貞,但這些人大多是來自本郡、本縣的豪強大族,卻是與龔茂不能相比的。龔茂是州部從事,是魏郡的直接「上級監管大吏」,門吏本以為荀貞是會給龔茂三分面子、見一見他的,卻不料荀貞連龔茂的面子也不給,當下惶恐應道:「是。」

    門吏退出堂外,回到府門,歉意地對候在塾室內的龔茂說道:「府君前些日染病,至今沒有痊癒,見不得客。」

    龔茂愕然,挺直了身子,說道:「染病不能見客?」

    「是。」

    「我有要事,汝可再去通報。」

    「這……。」

    這個門吏品秩百石,是郡府屬吏,按理說,刺史是監不到這一級的,刺史主要是監郡守國相、縣令長這樣的長吏,可今時不比往日,如前文所說:「州郡記,如霹靂」,州府之權日重,本朝刺史的權限早就遠重於前漢了,上至銀印青綬之二千石、下至黑綬之郡縣百石吏,無不在其的監督之列,龔茂稍微歪歪嘴,對刺史說兩句門吏的壞話,這個門吏的前途就到此為止了。

    門吏雖然不敢得罪龔茂,可他說話吞吞吐吐,龔茂又怎麼會看不出其中的玄虛?

    龔茂是州魏郡部從事,他冒著寒風、行車數百里,巴巴地跑來求見荀貞,荀貞託病不見他就已令人驚異,這個門吏又不肯再去通傳,龔茂又不是傻子,一下就猜出這必是荀貞不肯見他。

    他登時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氣沖沖地出了塾室,就要往府中闖去。

    門吏嚇了一跳,急追上他,這會兒顧不上太多了,慌忙繞到龔茂前邊,拚命攔住他,連聲說道:「龔君息怒!龔君息怒!鄙郡府君實是臥病在床,不能見客。」

    俗話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龔茂這一動怒,遭殃的是門吏。他不敢得罪龔茂,更不敢得罪荀貞,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龔茂自視身份貴重,當然不會在郡府門外和門吏拉拉扯扯,他定住腳,怒道:「我迎風冒寒地乘車馳行數百里,專程為見你家府君而來,你家府君卻拒我於門外、不肯見我,是何道理!」

    「非是鄙郡府君不肯見君,實是染病在床,不能見客。」

    「你去告訴你家府君,他今日如不見我,我、我……。」龔茂說到此處,不由語塞。想了又想,他卻是沒甚麼可威脅荀貞的,被他這麼一鬧,守衛府門的戟士皆虎視眈眈,闖是肯定闖不進去的,闖不進去,又不能賴在府門口不走,他好歹是一州從事,如賴著不走,太無體面。

    轉念再一想,他此次求見荀貞,是受了趙然請託、為給李鵠說情而來,荀貞的面還沒有見著,如果先鬧崩了,勢必會不利他此行的目的。

    想到這裡,他稍收怒火、放緩了語氣,說道:「我今來貴郡,實是有要事要與貴郡府君相商,你可再去通報。」

    「這……。」

    龔茂心道:「荀貞豎子既託辭患病不肯見我,我便託辭是奉刺史之令而來!」因說道,「你去對貴郡府君說,就說我是奉方伯之令而來的。」

    門吏楞了下,不知龔茂此話是假,心中埋怨道:「你有方伯之令,卻不早說!」應了一聲,請龔茂回塾室內暫坐,轉身又入府中,見到荀貞,把龔茂此話告之。

    門吏不知龔茂此話是假,荀貞何等樣人?卻是一聞即知此必是假話。如果龔茂真是奉王芬之令而來,他之前求見時就會說出來的,豈會等到此時才說?他這定是因為見不到自己而虛托王芬之名。只是,雖知此話是假,但龔茂既然這麼說出來了,卻也不得不見他一見。

    荀貞說道:「請他進來吧。」

    門吏出到府門,請龔茂入內。

    龔茂昂首大步,入到府內,由兩個郡吏前引著,登入堂上,抬眼觀瞧,見堂上坐了一人。

    此人年歲不大,二十多歲,高冠黑衣,腰帶青綬,跽坐席上,面前案几上放著一方銀印。雖是與荀貞頭次相見,龔茂卻也知道面前之人便必是荀貞了。

    儘管因為荀貞不肯見他,龔茂對荀貞頗懷不滿,然此時相見之下,卻亦不由得心中暗道:「吾久聞州人盛傳潁川荀貞之英武俊秀,今日一見,果名下無虛士。」

    荀貞起身,與龔茂相對行禮。

    兩人落座,龔茂到底忍不住剛才的「受辱」,開口刺道:「貴府門吏該換人了。」

    「此話怎講?」

    「我聽他說明公染病、臥床不起,而今觀之,明公氣色紅潤、精神旺盛,又哪裡有染病的樣子了?身為下吏,卻詛咒長吏染病,逐之尚嫌輕也!若我是明公,當斬此惡吏。」

    荀貞面色不變,微微一笑,說道:「門吏卻非妄言。」

    「噢?」

    「我本是染病在床,然聞君大駕光臨,非常欣喜,病竟為之一輕。」

    「……。」龔茂沒想到荀貞這麼「厚顏無恥」,一時無話以對。

    「我聞門吏言,說君是奉方伯之令而來,不知方伯的檄令何在?」

    「方伯並無檄令,只是口述了幾句話,令我轉達給君。」

    「什麼話?」

    「方伯說:貴郡郡丞李君一向清正有德,遣吏刺人一事,或許是受他人誣陷……。」

    荀貞不等他說完,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方伯之意,我已知矣!勞煩君為我傳話了。」說著,就要起身。

    他這分明是一副要送客的架勢,龔茂驚愕地說道:「明公這是什麼意思?方伯……。」

    荀貞已站起了身,再次打斷他的話,問道:「對了,方伯遣君來給我傳話,不知這幾句話是公、還是私?」

    「有何區別?」

    「如是公事,我會傳公文給方伯,再細述一遍『李鵠遣吏刺李驤』一案;如是私事,我會寫信一封。」荀貞此前已令主簿尚正給州府送過一道「李鵠刺李驤」的公文了,所以他說「如是公事」,他會「再細述一遍」。

    龔茂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這次來魏郡是私下裡來的,並非是受王芬之令而來,如果荀貞真給王芬去一道公文或一封信,讓王芬知道他「扯著虎皮作大旗」,在外頭打著王芬的旗號干私事,以王芬的脾氣,他自知定然落不了好去。因未料到荀貞這麼幹脆,會來這一手,他楞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道:「既非公,也非私。」

    荀貞已經繞過案几,下到了堂上,聞得他此話,故作驚訝,說道:「此話何意?」

    「……,我實非是受方伯之令而來……。」

    荀貞幡然變色,斥道:「既非是受方伯之令而來,卻為何妄言哄我?」

    「這……。」剛才是門吏吞吞吐吐,這會兒輪到龔茂吞吞吐吐了。

    荀貞作出一副大怒的樣子,揮了揮袖子,不再理會龔茂,徑往堂門走去,快到堂門處,他停了下腳步,回頭對龔茂說道:「君適才言吾府門吏該斬,吾府門吏雖鄙,卻亦不如君也!君身為下吏,卻擅用長吏之名號招搖撞騙,更該斬也!我會將此事告與方伯的。」

    龔茂如遭雷擊,坐在席上,呆若木雞地看著荀貞出到堂外,揚長而去。

    ——

    1,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

    「今典州郡者,自違詔書,縱意出入。每詔書所欲禁絕,雖重懇惻,罵詈極筆,由復廢舍,終無悛意。故里語曰:『州郡記,如霹歷,得詔書,但掛壁。』」

    記,是漢魏的一種公文文體。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1
60 樽前豪傑意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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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天的。

    ——

    王芬其人「性疏而不武」,所謂「不武」,不夠果敢,沒有兵事之才,所謂「疏」,即志大才疏之「疏」,他之所以能名聞天下,成為黨人的領袖之一,不是因其本身的才能,而是因他家訾豪富,他仗義疏財,肯用家財來幫助落入危難困窘之中的黨人同道,故此得以名入八廚。

    廚者,言能以財救人也。

    換言之,也就是說,名在八廚之列的王芬,以及張邈等人,他們等同是黨人中的「財主」,和三君、八俊、八顧、八及等以品德、能力為天下重不同,他們是以家訾得為黨人領袖的。

    不過雖然如此,儘管王芬本人並無出眾之才能,可一旦被他得知龔茂「扯著虎皮作大旗」,在外邊拿著他的名號來為趙然辦私事,可以預料到,龔茂這個州從事也就做到頭兒了。

    不但州從事做到頭兒了,事情傳出去,龔茂在州郡裡的名聲也要徹底壞了。

    「名聲也要徹底壞了」不是說他為趙然辦事,而是說他身為下吏卻妄用長吏之名在外「招搖撞騙」、污長吏之清名,只這一條,就是不忠不義,必會被州郡的士人、吏員、豪傑唾棄。

    這也是因為龔茂和荀貞以前沒過接觸,不知道荀貞的脾氣,居然敢亂打王芬的旗號來「威脅」荀貞,結果一下就被荀貞的這句話給打蒙了。等他總算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從席上跳起,衝到堂門口時,荀貞早已離去,連個背影他都看不到了,放眼看去,只有空蕩蕩的院子。

    他此時沒了之前懷怒而來的盛氣,左右顧望,見堂外廊上立了兩個衛士,惶急之下,顧不得臉面,急至其中一個衛士的面前,低聲下氣地問道:「不知荀君去了何處?君能否引我求見?」

    此處正堂乃是荀貞平日辦公、接見人的地方,能在這裡守衛的都是荀貞的親信人,俱是荀貞從潁川帶來的鄉人,適才荀貞於離開前在堂門口處冷笑著對龔茂說的那句話,這兩個衛士都聽到了,知道荀貞對這個人充滿了惡感,又怎會理會他?

    被龔茂問話的這個衛士瞟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往邊兒上挪了兩步,轉回目光,繼續目不斜視地持戟挺立。龔茂討了個沒趣,沒辦法,只好轉到另一邊,問另一個衛士。

    這個衛士也不搭理他。

    事關前途和名聲,龔茂不能就這麼離去,再三搭話,見這個衛士就是不理他,急得出了一頭冷汗,說到最後,已不是「低聲下氣」,幾乎是「苦苦哀求」了。

    這個衛士被他纏得煩了,看了看他。

    龔茂見他似有說話之意,期待地等著。

    這個衛士咳嗽了聲,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是潁川人,……。」

    聽著這個衛士滿口的潁川方言,龔茂不知他為何說出這句話,說道:「噢?」

    「……,聽不懂冀州話。」

    龔茂被氣了個半死,豫州、冀州話雖有不同,但兩州相隔不遠,除了一些深山僻壤之地的方言非常拗口難懂之外,其餘的地方大體上都能聽懂對方的話,龔茂都能聽懂這個衛士的話,這個衛士又豈會聽不懂龔茂的話?龔茂無法,這會兒不是發怒的時候,委曲求全,換了洛陽正音,又把剛才想再次求見荀貞的話說了一遍。

    這個衛士卻還是那一句:「我是潁川人,聽不懂冀州話。」

    「這不是冀州話,是洛陽正音!」

    洛陽正音相當於後世的普通話,是本朝官場上、士林中的通用語,這個衛士就算沒有學過洛陽正音,但洛陽離潁川只有數百里地,洛陽正音和潁川話實差別不大,他也應能聽懂。

    這個衛士答道:「洛陽正音我也聽不懂。」

    「你……!」

    如真聽不懂,又怎會順著龔茂的話說下去?這明顯是連敷衍龔茂都不想敷衍了。

    龔茂萬般無法,既然求見不得荀貞,也只能暗罵一句「有其主必有其奴」,既恐且怒地「淒涼」離去,出了府門,登上軺車,命車伕駕轅,趕去趙然家。

    他這次來魏郡私見荀貞是因受趙然之請託,也就是說,他現在面臨的這個「前途、名聲皆將不保」的局面是受了趙然的牽累,事情雖然沒給趙然辦成,他冒著寒風跑幾百里過來總是有點苦勞,而今之計,他也只能奢求可以借助趙家之勢來保住他自家的前途和名望了。

    只是,連他自己都知道,這個「奢求」恐怕也只能是「奢求」了。

    王芬再無出眾之才能,到底也是黨人的領袖之一,必是不會接受趙然的說情的。

    前途沒了倒也罷了,想及名聲將要敗壞的可怕將來,龔茂孤坐車上,追悔莫及,只想狠狠地打自己兩個耳光,然事已至此,後悔卻也無用了。

    果如他之所料,幾天後,荀貞一封箋記送到州府,王芬頓起雷霆之怒,當即把他罷黜,將他逐出了州府,趙然雖有心為他說情,可派去的說客卻連州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州府的吏員來自本州各郡,事情很快傳開,龔茂的名聲徹底敗壞,從此之後,冀州官場、士林算是徹底沒有他這一號人了。

    另一方面,荀貞的大名卻又一次傳遍冀州。

    荀貞的名字第一次為冀州人知是在前年,辛璦追拿張角、使張角自盡,當時荀貞、辛璦之名響徹冀州,僅亞於皇甫嵩等寥寥數人之下,第二次為冀州人知是在他討張飛燕、救鉅鹿時,當時張牛角、張飛燕聚數萬之眾作亂於冀州的腹心之地,州郡為之震動,荀貞帶兵出趙郡,救下了鉅鹿,把張飛燕逼退回了常山,此兩次都是以軍功聞名,第三次為冀州人知是在他寫下了「鋤禾日當午」後,這一次是以文采和憐民而為人知,而現下這一次又為冀州人知則卻是因為他的「正直嫉惡」,先捕趙家的走狗李鵠、又一封信便讓王芬革除了龔茂。

    ……

    托荀貞平定郡中賊亂的功勞,魏郡各縣酒壚的生意比前幾年好了很多,尤其是如今漸入深冬,天氣寒冷,各個酒壚裡的酒客更是每日都有不少。

    梁期縣最好的酒壚名叫「中山醉」,賣的都是好酒,絕不摻水,能來這裡消費的要麼是富家子弟,要麼是市井大俠,魏光是這裡的常客。

    這一天,他如往常一樣來此壚中飲酒。

    酒壚裡已坐了四五個酒客,牆角生著炭火,暖氣如春,一杯濃酒下肚,渾身暖洋洋的。

    魏光不是一個人來的,與他同來的有兩個梁期的輕俠,其中一人連飲了三杯,大呼痛快,放下酒樽,看了看左右,對魏光說道:「近日州中發生了件大事,君可知否?」

    「可是李丞遣吏刺死了李驤,被荀府君捕拿下獄一事?」

    這個輕俠大搖其頭,說道:「府君拿李鵠下獄之事,已過去小半個月了,我所說的卻非此事。」

    荀貞捕拿李鵠下獄這件事,不但在州裡弄出了不小的動靜,而且在底層的市井百姓這裡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百姓雖然大多不知道李鵠和趙家的關係,可卻知道郡丞是個「大吏」,知道李鵠是個「貴人」,昨天還高居人上的「貴人」,轉眼就被荀貞捕拿下獄,淪為了階下囚,很讓人吃驚,特別是梁期縣的百姓,前些月荀貞逐走了梁期令,現又拿下了郡丞,而今提起荀貞,梁期縣的百姓俱是充滿敬畏。

    魏光此前久在趙家為門客,知道李鵠和趙然的關係,對荀貞敢捕拿李鵠下獄更是又驚又佩。

    他舉起酒樽,飲了一口酒,問這輕俠,說道:「不是此事?那是何事?」

    「君可知龔茂?」

    「你說的可是州府裡監我魏郡的從事龔君麼?」

    「正是。」

    「怎麼不知?我不但知道他,往年我就食於趙家時還見過他。」

    「是,是,君交遊廣闊、為貴人所重,自非我等可比。……君既知此人,那可知此人前不久被刺史逐出州府了麼?」

    「竟有此事?卻是為何?」

    這個輕俠細細地把龔茂被王芬逐走一事的經過一一道出。

    魏光聞之,半晌無語。

    李鵠被捕下獄一事,對魏光造成的震動和影響遠大於旁人,因為魏光這些日正與程嘉相來往,而且最重要的是,程嘉已向他微吐了荀貞的延攬之意。

    魏光在鄴縣多年,交了不少朋友,朋友裡有輕俠、也有郡府和鄴縣縣寺的吏員,消息較為靈通,已經聽說李鵠之所以派人刺死李驤是因為收買李驤不成,結合荀貞之前與趙然的種種不對付,再聯繫到他自家身上,他已經猜出了荀貞延攬他的用意。

    他心知,荀貞必是為獲趙家的**內幕而叫程嘉來招攬他的。

    老實說,魏光對荀貞的印象很好,對程嘉的印象也很好。

    首先說荀貞,荀貞又知兵善戰,又有文采,又憐憫百姓,又有治民之能,又開襟下士,可謂是既有門第家聲,又英明過人,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一個「明主」,而且年紀輕輕就身居二千石,前不久又被朝廷拜為潁陰侯,仕途前景也是一片光明。

    其次說程嘉,初見程嘉時,要非因知程嘉是荀貞的親信,魏光壓根就不會和他說話,連正眼瞧他一眼都不會,原因無它,只因程嘉的個頭實在太矮、相貌也實在太醜了,然而接觸之後,他發現自己是「以貌取人」了,程嘉固是身短貌醜,可卻言談風趣、尚氣重義,言辭舉止間自有一番慷慨豪情,能令人忘掉他的醜陋而對他心生喜愛。

    荀貞是「明主」,程嘉是「豪士」,要說就此投到荀貞門下應是個上佳的選擇,也許能藉以一展鬱壘胸中了一二十年的抱負,可問題是,荀貞招攬是他為了和趙家作對。趙家興盛了二十多年了,凡和趙家作對之人,就魏光之所見,沒有一個能落得個好下場的。荀貞會不會也是如此?

    因而,他猶豫不決。

    甚至為了此事,自李鵠被捕下獄之後,他就閉門杜客,在家考慮其中得失,他一直考慮到今天依舊沒有想出答案,沒有做出決定。畢竟這是大事,可以說是關係到了他全家人的性命,荀貞如能成事,他自可附驥尾,飛黃騰達,可荀貞如不能成事,他全家可能都要受到連累。

    連著思考多日不得答案,他今天覺得氣悶,因才約了這兩個輕俠出來飲酒,卻不意剛坐下,就又聽說了因荀貞之故而龔茂被逐之事。

    他心道:「荀君行事真果敢剛健,不留後患。」

    龔茂是監魏郡的州部郡國從事,反正不能為荀貞所用,撕破了臉面後,荀貞可能還會受其讒言所害,於是索性上書州中,將其逐出州府。荀貞此舉,確是「不留後患」。

    魏光心道:「吾聞凡欲成大事者,有三條不可無有:高瞻遠矚,此其一也;延攬羽翼,此其二也;能謀敢斷,此其三也。此三條者,荀君似皆有之?」

    「魏君?魏君?」

    魏光回過神來:「啊?」

    「君在想些什麼?這般出神!酒都涼了!」

    魏光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樽中的清酒漣漪成紋,就好像他現在的思緒繁亂不堪。他藏在心事,想道:「與趙氏為敵,關乎身家性命,一著如錯,非但我一身死,舉家或亦不保。罷了,且再容我三思之。」笑示樽中酒,說道,「久不出門,聞此酒香,酣然欲醉也。」一飲而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1
61 最令人懼是毒計

    這是75月票的加更。

    ——

    龔茂說情不成,反被荀貞搞得身敗名裂,趙然自覺受到了極大之侮辱,怒火衝天。

    他的怒火和受辱感不是因龔茂而來。龔茂和李鵠一樣都只是趙家的一條狗,他的下場如何,趙然並不在意,可「打狗還需看主人」,荀貞先捕李鵠、再搞龔茂,連番的辣手下來,太也視趙家如無物,被怒火沖昏了頭腦,趙然再次召集門客,想聚眾殺入郡府。

    趙然是無法無天慣了,他的這道命令卻又讓他門下有些頭腦的食客們嚇了個夠嗆,好說歹說,總算把他勸住。趙然怒道:「我家乃州郡之望,今被豫州兒折辱至此,難道忍氣吞聲不成?」

    一個食客說道:「豫州兒昏聵驕橫,倒行逆施,早晚會有後報,少君千金之軀,何必與他置氣?」

    「此氣不出,我氣不順!」

    「不知少君想怎麼出氣?」

    「先把李鵠救出來再說!」

    「以小人之見,當下之急卻似非是救李丞出獄。」

    「為什麼?」

    「李丞雖被捕下獄,然李丞乃州郡六百石,豫州兒便是想殺他,一時也殺不了。少君可徐徐救之不晚。」

    郡太守無擅殺之權,別說六百石的吏員了,便是一黔首百姓,要想論罪處死也得報與朝中,等廷尉回覆批准之後方能行刑,而且行刑的時間是在秋天,現今將至深冬,離明年秋天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從這個角度看,救李鵠出獄之事確實不用著急,大可「徐徐救之」。

    趙然忿忿地吐了口氣,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那依你看來,當務之急是什麼?」

    「豫州兒自到郡以來,處處與少君作對,今李丞被捕下獄,『三木之下,無有不得』,若是李丞被屈打成招,說出什麼不利少君的話?」

    早在李鵠被捕下獄時趙然就想到過這一點,此時被這個門客提醒,復又想起此憂,怒氣頓消,轉為悚然,他本來是不信荀貞敢對他下手的,可眼看著荀貞捕了李鵠,又眼看著荀貞「挑唆」王芬逐走了龔茂,一件一件讓他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在眼前,如今卻也未免心虛了些許,李鵠知道不少他的違法亂紀之事,倘若被荀貞拷問得出,還真有可能會對他不利。

    他沉吟說道:「卿言有理,以卿之見,該如何應對?」

    「少君可遣人潛入獄中,密與李丞相會,與通消息。如此,一來可防豫州兒把李丞屈打成招,二來,也可為日後救李丞出獄做些準備。」

    趙然大喜,說道:「卿言甚是!我這就選人入獄中,去與李鵠相見。」一面叫人去喚了一個得力能幹的門客過來,一面盤算想道,「李鵠若是沒有供出我則罷,若是把我給供出來了?哼哼,說不得,也只能一刀把他給咔嚓了!」

    只可惜,趙然想得雖好,現實卻很「殘酷」。

    荀貞明知趙家勢傾州郡,在魏郡黨羽爪牙遍地,又豈會不防他遣人入獄、與李鵠暗通消息?早交代了欒固務必要謹慎看管李鵠,並且具體負責看管李鵠的吏卒全是他從義從裡調過來的,趙然所派之人根本就進不去。

    受命去見李鵠的這個趙家門客,出了趙宅半日,不但沒有消息送回,人也不見歸來。

    趙然深覺古怪,遂又派人去查探情況,這一次派出去的人沒過多久即屁滾尿流地跑回來了。

    趙然蹙眉不樂,訓斥道:「一點儀表都沒有,成何體統!」

    這人顫聲說道:「是,是。」

    「老史呢?我叫他去李鵠,他這出門半天了,怎麼消息也無、人也不見?跑去哪兒了?」

    這個「老史」即是先前被趙然派去見李鵠的那個得力門客了。

    「他、他……。」

    「他怎麼了?」

    「他被欒固抓入獄中了!」

    「……,什麼?」

    「欒固以『行賕吏卒,欲窺伺獄中、圖謀不軌』之名,把老史捕入獄中了。」

    行賕就是行賄。漢家法制:受賄有罪,行賄也有罪。

    趙然目瞪口呆,愕然了好一會兒,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一腳踢翻案几,罵道:「欒固豎子敢耳!」

    想當年在荀貞來魏郡前,趙家在魏郡一手遮天,乃至郡人唯知趙氏、不知郡守,可現而今,荀貞到魏郡還不到一年,不但李鵠被捕下獄,不但阿附趙家的郡縣吏員被紛紛逐走,甚至連欒固這樣的一個小小的郡賊曹掾都敢和趙家作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然怒火沖頭,提著劍就要往外去。

    看他這架勢,不用說,定是又要去召門客、死士,意欲攻打郡府了。

    幾個在堂上陪坐的食客拚死拉住他,不讓他出去。

    趙然盛怒之下,連著踹翻了兩個門客,提著劍鞘把餘下幾人的頭上劈頭蓋臉地打去。

    這幾人忍著痛,不放手。一人叫道:「小人有一計,不需少君親自出面,便可使豫州兒獲罪!」

    趙然提著劍鞘又猛打了幾下,打得累了,氣吁吁地坐到地上,問道:「是何計也?」

    說話之人被趙然打得額頭上裂了道口子,鮮血順著往下流,他唯恐趙然再提劍出去,顧不得疼痛,只隨手抹了一把流到眼皮上的血,一口氣把自己的計策說了出來。

    他說道:「豫州兒選於毒賊兵中之精壯者,編為九部,分置郡之南北,命以屯田。彼等賊也,向以擄掠為生,今被豫州兒拘束屯田,必生怨望,少君可遣三兩能言之人,潛入其間,挑之生亂。彼等投降已久,吾料豫州兒定然無備,肯定防範鬆懈,一旦亂起,南北諸縣難逃其禍,當其時也,不需少君出面,朝廷自會有責罰下來,輕則奪豫州兒之爵、職,重則檻車京師。」

    趙然聞之,轉怒為喜,哈哈大笑,拍著這人的肩膀,說道:「卿有此好計,為何不早獻上!」

    這個門客苦笑一聲,心道:「此計傷天害理,不到萬不得已,我又怎能獻出?」

    較之趙然的無視無辜百姓,這個門客還算有那麼點良知,不過這份良知也只限於他自身的利益不受損害之時,當趙然暴怒到無法控制,眼看要干出蠢事,有可能會連累到他這個門客也遭殃的時候,郡南、郡北諸縣十餘萬百姓的性命也就無關緊要了。

    趙然本非蠢人,怒火消褪,腦子清明下來之後,又沉吟起來,說道:「卿此計固是佳計,可屯田賊兵計有**千,把他們挑起生亂後,他們會不會害我鄴縣?」

    這個門客說道:「彼輩降賊雖多,但他們的鎧甲、兵器早被豫州兒沒收入庫,他們最多能禍亂一下郡南、郡北的諸縣,料來定無餘力害我鄴縣。便算他們搶些兵械,來攻鄴縣,豫州兒知兵善戰,城外兵營裡有他的數千義從,也定能將之擊退。少君自可安枕無憂。」

    「不錯,不錯,的確如此!」

    趙然當下決定就這麼辦,馬上從門客裡選出了幾個能言善道之人,命喬裝打扮,分去郡南、郡北的屯田地,去挑動屯田賊兵作亂。

    當天晚上,獻此計給趙然的這個門客不告而別。

    這條計實在太毒了,這個門客深知,不管此計能否得成,他在魏郡都是待不下去了,與其等此計暴露,他被郡人唾罵、受千夫之所指,不如現在就悄然離去,改姓易名,隱居遠鄉。

    ……

    卻說郡府獄內。

    欒固和郡決曹掾霍衡受了荀貞之令,日夜拷掠李鵠和他的那個佐吏。

    那個佐吏受不了酷刑,早早地就被屈打成招,承認了荀貞按到他頭上的罪名,供認於某月某日受李鵠指使刺死了李驤,欒固、霍衡寫好他的供詞,叫他畫押署名,呈送給了荀貞。

    李鵠的骨頭卻硬,也許是他堅信趙然會救他出獄,也許是他不相信荀貞會能怎麼樣,不管如何,他是六百石的郡丞,總之,他卻是一直不肯鬆口,堅持了十幾天。

    不過就如趙然的那個門客所說:三木之下,無有不得。

    十一月底,這一天,李鵠終於熬不住刑了,繼那個佐吏之後,亦被屈打成招。

    他供認的不僅有「指使佐吏刺死李驤」的罪行,還有一些趙然違法亂紀的罪行。準確來說,前者是被屈打成招的,後者則不是。

    他手臂高懸,腳不沾地地被掛在獄室的房樑上,披頭散髮、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看著欒固、霍衡捧著寫了他供詞的文卷湊到一塊兒低語,他喃喃地說了幾句話。

    欒固、霍衡沒有聽清,停下交談,走到他身前,欒固問道:「你說什麼?可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李鵠受刑極重,受了內傷,一說話口吐血沫。他仇恨地盯著欒固、霍衡,把話又氣若游絲地重複了一遍,說道:「豫州兒不僅誣我,還想治罪少君。少君何許人也?翻翻手就能豫州兒按死!你兩人助紂為虐,不知死活,跟著豫州兒一起受死去吧!」

    欒固、霍衡對視一眼。

    他兩人均是聰明人,拷掠、訊問李鵠及其佐吏了這麼久,不會看不出此案藏有玄機,也隱約猜出李鵠及其佐吏確實是受誣的,他兩人確實沒有行刺李驤,可就算真相如此又如何?他兩人皆素來痛恨閹黨,向來是以李膺、張儉、范滂等先賢為榜樣的,今既看出荀貞似有治趙家之罪的意思,那麼別說誣陷一個趙家的走狗李鵠,便是把趙然也給誣陷了亦無妨。

    霍衡笑了一笑,不屑回應李鵠的威脅,對欒固說道:「李鵠的供詞已成,你我現在便呈去給府君吧?」

    欒固應了聲好。

    李鵠看著他兩人轉身離去,只覺眼前陣陣發黑,陷入昏迷前,他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少君、少君!你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把我救出?今我將你供出,非我之罪,實是酷刑難耐也!」

    一念之中,既有對趙然的抱怨,又有對趙然的愧疚,抱怨與愧疚裡又依然堅定不移地存著趙然會把他救出去的希冀。

    只是,他的這個希冀無法實現了。

    欒固、霍衡聯袂求見荀貞,奉上李鵠的供詞。

    荀貞看罷,點了點頭,將此份供詞與此前那份李鵠佐吏的供詞放到一起,親自收藏之。有了此兩份供詞在手,加上其它的「證據」、「證人的證詞」等等,一份完整的讞書就形成了。有了這份完整的讞書,「李鵠遣佐吏刺死李驤」一案就是鐵案了。

    欒固說道:「李鵠受刑頗重,可要延醫給他醫治?」

    荀貞沒有回答他。

    欒固心領神會,與霍衡辭別出堂。

    是夜,李鵠、李鵠的那個佐吏被悶殺於獄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1
62 其猶穿窬之盜也

    補上100月票的更。

    ——

    次日,郡府傳出消息:李鵠及其佐吏暴病身亡。

    這個消息一出來,郡縣吏員、士子、豪傑或拍手叫好、或暗自生疑。

    魏郡治下十餘縣,各縣固有阿附權貴之徒,亦有清流士人,李鵠阿附趙然,平日貪贓不法,早就被不少清正剛直的士子痛恨,今聞其「病死獄中」,這些士子無不奔走相告,為之歡喜。

    當今之世雖是權宦當道,然輿論之中卻是以清流為主,清流士子們既然為李鵠之「病死」而拍手叫好,那麼郡縣中縱是有懷疑李鵠及其佐吏並非是因病而亡的,也只能閉嘴不言了。

    荀貞知郡縣裡必會有人懷疑李鵠及其佐吏的死因,為了免得日後的麻煩,他傳下檄令,命把「李鵠承認遣吏刺死李驤」的供詞以及蒐集到的李鵠以往貪贓枉法、殘民害人的罪行全部書寫成文,懸榜府外,又令郡吏抄寫了幾份,送去郡中各縣,令各縣也分別將之懸掛縣寺牆外。

    這篇類同「誅賊檄文」的文書是由主記史陳儀寫的。

    陳儀文采斐然,一篇文下來,李鵠簡直成了「古之四凶」的化身,罪大惡極、狗不如的人間渣滓,其罪罄竹難書,其人天理難容,便是對他本有點好感的人在看過這篇文後也得說一聲:這人該死。

    趙然獲知這個消息的時間比較晚。

    趙宅的人恐他再暴怒,不敢對他說,最後還是一個小奴嘴快,說漏了嘴,被趙然得知了此事。

    出乎奴婢、門客們的意料,趙然聞知後,並沒有當場再次暴走,而是一臉驚愕的模樣。

    郡裡有別人能夠看出李鵠及其佐吏可能不是因病而亡,趙然自然也能看出,政治鬥爭從來都是血淋淋的,抓了政敵、將之下獄、然後再讓他死在獄中,這本就是閹黨對付黨人的常用辦法,亦也有黨人用同樣的辦法回敬過閹黨,比如光和二年,時任司隸校尉的陽球在收捕了中常侍王甫及其子王萌等人後,先是親自拷掠王甫等,「五毒備極」,隨後「使以土窒(王)萌口,棰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這與荀貞收拾李鵠及其佐吏的辦法幾乎如出一轍。

    只是有一點不相同的地方,荀貞沒有陽球那麼「酷烈膽雄」。

    陽球對付王甫父子是「光明正大」地悶殺、杖死,而荀貞則是暗地裡令人將李鵠二人悶死。陽球殺死了王甫父子後,又「僵磔(王)甫屍於夏城門」,而荀貞則沒有這麼幹,不但沒這麼幹,而且對外託辭李鵠二人是病死的。

    之所以荀貞和陽球的行事有這點不同,卻是兩個緣故。

    陽球其人,「性嚴厲」,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個「酷吏」,他年輕時,「郡吏有辱其母者」,他遂「結少年數十人,殺吏,滅其家,由是知名」,在性格上荀貞與他不同,荀貞雖然「剛健」,但「剛健」是外在之表現,究荀貞之本性,他更多的是一個低調細密的人,此其一。陽球殺王甫父子時是司隸校尉,司隸校尉號稱「臥虎」,權威極重,荀貞現今只是一個郡太守,權力、地位遠遠比不上陽球,所以自也就不能像陽球那樣「殺伐無忌」,此其二。

    陽球在「僵磔甫屍於夏城門」的同時,還在王甫的屍體上邊「大署榜曰『賊臣王甫』」,荀貞令陳儀寫下「誅賊檄文」,懸榜各地,這一點與陽球之所為卻又是有相似之處了。

    趙然萬萬沒有料到荀貞居然這麼狠辣,六百石的郡丞說殺就殺了,就在前兩天,他的一個門客還對他說:「李丞乃州郡六百石,豫州兒便是想殺他,一時也殺不了,少君可徐徐救之不晚」,殊未料到,不過幾天過去,李鵠就死在獄中了。

    如果說李鵠被捕下獄、老史被捕下獄等事讓趙然感到受辱、因而憤怒的話,李鵠及其佐吏死在獄中這件事則讓他頓感背脊發涼。

    這麼多年,趙然這是頭次遇到荀貞這樣的對手。

    之前的那些年裡,歷任的魏郡太守中雖然有和趙家不對付的,但他們卻誰也沒敢這麼幹過,「誣陷郡丞下獄」已是「膽大妄為」了,再「擅殺郡丞、對外托以病亡之名」更是「膽大包天」。

    趙然沒有和荀貞正式地見過面,但遠遠地看到過他,他回想荀貞的模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如只觀其形貌,給人以儒雅之感,可就是這麼一個外貌的人,卻有膽子幹出這等事來?

    卻也不怪趙然對此不敢置信。

    說到底,還是因為荀貞是從後世來的,他能看到未來的走勢,趙然卻看不到。荀貞知道宦官將亡、漢室將傾,趙然不知道。因為荀貞知道,所以他敢這麼幹,因為趙然不知道,所以在趙然看來:荀貞這是完全罔顧前程、性命。

    趙然心中想道:「難道豫州兒就不怕將來事洩,受朝廷顯戮麼?」他喃喃說道,「瘋了,瘋了。」

    本以為趙然會再次暴怒,卻見他呆呆坐在席上,侍奉堂上的奴婢、門客們心中不安,一人輕輕喚道:「少君?」

    「啊?」

    「李丞暴病死在獄中,底下該怎麼辦?」

    「對,對……,我要寫信給洛陽!我要寫信給常侍!」趙然一疊聲催促奴婢,「拿筆來,快拿筆來!」

    人不怕一個正常的對手,但如果碰上一個「瘋狂」的對手,他就會害怕了。趙然便是如此。李鵠被關在獄中了十幾天,誰知道荀貞都從李鵠的嘴裡問出了什麼?誰知道李鵠會不會供出趙然的不法罪行?依荀貞這般「瘋狂」的行事風格,如果他知道了趙然的罪行,他會怎麼辦?

    想及此處,趙然遍體生寒,他打了個哆嗦。

    「少君?」

    「啊?」

    「筆。」應命去拿紙筆的大奴奉上紙筆。

    趙然卻沒有立刻去接,他目光渙散地看了會兒放到案上的紙筆,猛然抬頭,說道:「快給我備車,備車!」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堂上的奴婢、門客們莫名其妙,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備車去哪裡?」

    「去縣外的莊子!」

    「天將至暮,少君如想出城,何不等到明日?」

    「等不了,等不了!」

    「……。」奴婢、門客們面面相覷。

    趙然見他們呆立不動,大怒說道:「沒聽到我的話麼?快去給我備車!……,把宅裡我養的劍客、死士、食客都帶上,叫他們都抄上兵械,現在就出城去縣外的莊園裡!」

    有機靈的門客明白了趙然的意思,這分明是害怕荀貞來捕拿他,所以要逃出城外,避入莊中。

    想想就在幾天前,趙然還氣勢洶洶地要帶著人去攻打郡府,而忽然之間,別說去攻打郡府了,他連留在城裡的勇氣都沒有了。這卻正是應了一句話:穿鞋的怕光腳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不過話說回來,荀貞悶殺李鵠實是不得已之舉,李鵠晚死一天,他誣陷李鵠的事就會多一點洩露的危險,故此李鵠是不得不死。他悶殺李鵠本是為了自身的安全,卻也是「萬萬沒料到」,落入趙然的眼中,這卻竟然成了他「瘋狂」的表現。

    如今把守城門的俱是荀貞麾下之義從,荀貞的消息很靈通,就在趙然一行大隊人馬踏著暮色、倉皇出城後不久,他即獲知了此事。

    知道此事的當時,荀貞唬了一跳,說道:「趙然出城了?」

    「是。」

    「往哪兒去了?」

    「門卒悄悄地跟了他一行車騎一段路,看其方向,像是要去縣北的莊子。」

    「他那莊子裡有族兵、徒附多少?」

    趙家在魏郡和魏郡周邊各地都有莊園,別的郡不說,只說在魏郡的,共有十一個莊子,其中兩個在鄴縣,一個在鄴縣西,一個在鄴縣北。鄴縣西的莊子較小,有徒附二三百,鄴縣北的莊子較大,有族兵、徒附兩三千。

    來報之人答道:「族兵三百餘,徒附兩千餘。」

    荀貞提心到口,心道:「趙然忽然離城趕去鄴北莊子,他這是想幹什麼?」急書軍令一道,命送去縣外兵營、交給許仲,命許仲立刻戒備,並命他馬上派人去趙家鄴北的莊外覘候。

    待來報告此事的這人退下後,侍坐堂上的程嘉低頭尋思了會兒,忽露齒一笑。

    「君昌,緣何發笑?」

    「君侯,以我料來,這趙然忽離縣出城,應不是欲圖不軌。」

    「噢?」

    「君侯試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守衛城門的俱是君侯之義從,他帶著那麼多車騎踏暮出城,門卒必會來報與君侯,他要真是圖謀不軌,不會這麼不謹慎,況且再則說了,他如真是欲謀不軌,也不必等到今日。」

    「……,卿言甚是,然以卿之見,他為何忽然離城?」

    「這邊李鵠剛病死獄中,他那邊就帶眾離城。」程嘉笑道,「嘉斗膽,敢問君侯,他為何離城?」

    「你是說?」

    程嘉笑著點了點頭。

    荀貞忖思片刻,覺得程嘉言之有理,不由失笑:「趙然素來跋扈郡縣,不意卻竟膽小如鼠。」

    殺李鵠本是不得不殺,然能換來如此效果,卻是意外之喜了。如真如程嘉所言,趙然現如驚弓之鳥,那麼可以預見,所謂「收集荀貞黑材料」這件事,趙然必是無心去做了,荀貞希望通過「捕拿李鵠下獄」來「化被動為主動」的目的也就算就此達成了。

    程嘉笑道:「『色厲而內荏者,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如趙然之徒,好比仗勢之犬,本即色厲內荏之輩,遇到軟弱之長吏便即輕慢之,而碰上君侯這樣的英明長吏他自然就只能落荒而逃,如喪家之犬也。」

    陳儀也在堂上,聽了程嘉這句話,不覺看了他一眼,心中大讚,想道:「君侯固是英明長吏,而如程君昌者,也可謂是善阿諛奉承之人了,這幾句阿諛之辭實在是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最妙的是充滿真誠,如發自肺腑,使人聞之則喜,也難怪他其貌不揚,卻能得君侯的信愛了。」

    程嘉好拍荀貞的馬屁,這件事不但辛璦、高素、岑竦等舊人知道,欒固、霍衡、陳儀等新得荀貞寵信的諸人也都已經知道了,事實上,荀貞也知道,不過荀貞和辛璦等人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他很理解程嘉為何拍自己的馬屁。設身處地地站在程嘉的立場上設想一下:程嘉貌醜身短,在「以貌取人」的年代裡,他的這副尊容、身高讓他先天得就吃虧,再不拍拍馬屁他更是難討人歡喜了,拍馬屁大約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自發形成地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吧。

    趙然既然深恐荀貞會對他下手,「自保不暇」,那麼眼下看來,是不必再憂其會收買荀貞帳下的諸人了,荀貞之目的既然達成,那麼捕殺李鵠一事至此可告一段落,如今唯一可憂者,是趙然受此「驚嚇」之下,也許很快就會給洛陽的趙忠寫信了。

    趙忠在知道了魏郡的這些事後會有何反應?

    荀貞心道:「我已給陰修、袁紹、孟德、皇甫公、六龍先生等人寫了信去,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最好的局面是趙忠雖然憤怒,對我卻一時沒有辦法,我繼續做我的魏郡太守,等待合適時機再誅趙氏;最壞的局面是袁紹等人保不了我,趙忠說動今天子,下詔降罪於我,如出現這種局面,我也只能倉促誅趙了。」

    不管是最好的局面、還是最壞的局面,答案出來至少也得是幾個月後了。

    魏郡離洛陽千餘里,趙然的信在路上少說得走半個月,信到洛陽,趙忠如想收拾荀貞,那麼就得與袁紹等人爭鬥一番,趙忠固然勢大,袁紹等也非弱者,這番爭鬥怎麼說也得有個一兩個月才能出結果,也就是說,如果出現的是最壞的局面,荀貞還有兩個月到三個月的時間為誅趙做最後的準備。

    誅趙最難的就是罪證之蒐集,荀貞想到這裡,對程嘉說道:「君昌,近日可有見魏光?」

    「四五天前,我去了趟梁期,不過魏光閉門杜客,我未能見著他。我打算這兩天再去一趟。」

    「要多下點功夫。」

    「是。」

    正說話間,院外衛士來報:有數人求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1
63 叕兒乃有大志乎

    這是今天的一更。

    ——

    63叕兒乃有大志乎

    卻是荀攸、徐福、許季、趙雲、劉鄧諸人回來了。

    上個月,前太尉河內修武人張延為宦人所譖,下獄死,荀攸、徐福等代表荀貞前去弔祭,按照荀貞在他們去之前的吩咐,他們弔祭完了後沒有馬上回來,而是留在河內,借此機會,主動與河內的名士和從各地趕去修武弔祭張延的士子們相結識,本來他們是打算到年底再回來的,但是數天前,他們聽說了荀貞將李鵠捕拿下獄的消息,因此提前歸來。

    河內挨著魏郡,修武離鄴縣只有二百多里地,放到海內太平時,鄴縣發生的事情用不了幾天修武就能知道,現而今,魏郡的賊亂雖平,但河內郡尚有巨寇大賊,同為黑山一脈、奉張飛燕號令的眭固現就盤踞在河內的山區之中,——與魏郡相比,河內境內的山地較多,如與魏郡接壤的蕩陰,蕩陰西南的朝歌,朝歌再西南的獲嘉、修武等縣都是群山環繞,山中賊多,信息難免就不如往昔靈通了,因是之故,荀貞捕拿李鵠下獄的消息直到前幾天才傳到修武。

    荀攸等人在修武正交朋識友、為荀貞揚名,忽然聞得此訊,登時就待不住了。

    荀攸就不用說了,他知荀貞意欲誅趙,同時也知荀貞現還沒有做好誅趙的萬全之準備,既然荀貞尚未做好誅趙之準備,而驟然聞得趙然之走狗李鵠被荀貞捕拿下獄,他當時就敏銳地察覺到:此必是鄴縣發生了什麼變故。

    徐福雖不知荀貞意欲誅趙,然知李鵠與趙家往來密切,並且李鵠是郡丞,他深知荀貞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把李鵠捉拿下獄,也從這個消息中猜出了鄴縣可能是出現了變故。

    趙雲心思縝密,年紀雖輕,但生性穩重,而且他不像劉鄧,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可以說是「文武兼備」,也從這個消息裡看出了蹊蹺。

    雖然就敏銳和眼光來說,許季不如荀攸、徐福,他沒有這兩方面的天賦,他只是一個中人之姿,可跟在荀貞身邊歷練了這麼久,他卻也早不是昔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呆子了,也從此消息中感覺到了不同尋常之處。

    也只有劉鄧沒有把這個消息當回事兒。

    在劉鄧看來,荀貞今日的地位都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因為軍功而為二千石、而被封侯,如果沒有荀貞,趙郡、魏郡乃至鉅鹿、常山等郡說不定現在亂成什麼樣子了,荀貞既有此等顯赫之軍功,如今高居二千石、身為潁陰侯,那麼捕拿一個小小的郡丞下獄又算得什麼?

    劉鄧這是典型的「軍人思維」了,這種思維方式有其弊處,然對荀貞來說,更多的卻是利了,荀貞巴不得自己帳下所有帶兵的將校都是這種思維方式。

    不管怎麼說,荀攸等五人中,四個人都察覺到了鄴縣必是有事發生,他們自也就沒有繼續留在河內的心思了,便在得知此事的當天即辭別張延家,馳行歸魏。

    入了魏郡境內,他們又得知了「李鵠病死獄中」的消息,入到鄴縣城中,剛才在府外的牆上又見到了陳儀所寫的那篇「誅賊檄文」,種種跡象、種種事蹟,使他們更加確信「李鵠被捕下獄」一事必是另有玄虛。

    荀貞聞得是荀攸等人歸來,甚是歡喜,親至堂外相迎。

    程嘉、陳儀二人亦陪從出堂。

    荀攸等離鄴縣月餘,雖說臨走時帶足了錢財,可在河內郡畢竟是做客他鄉,平日裡又忙著結交各地士子,飲食上難免會有缺欠,荀攸、趙雲、劉鄧三人倒也罷了,徐福、許季年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個多月飲食不按時的後果馬上就在他們的臉上顯示出來了:他兩人均比走前清瘦了些。

    荀貞先握住荀攸的手,用力晃了幾晃,笑道:「昔夫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今公達離我月餘,我亦月餘不知肉味矣!」孔子三月不知肉味是因為韶樂太迷人了,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韶樂上,而荀貞說他月餘不知肉味則顯是因相思之情了。

    荀攸答道:「慚愧慚愧。」

    荀貞不解其意,不知荀攸為何忽言慚愧,遂訝然相問。

    荀攸笑道:「君侯月餘不知肉味,我在河內卻是日夜酒宴不停,通宵達旦,與各地士子飲談甚歡也,較之君侯,攸豈不慚愧?」

    荀貞哈哈一笑,放下荀攸的手,轉到趙雲、劉鄧身前,又把他倆的手握住,笑道:「自二卿離我之後,我常覺左右空寂,心裡空蕩蕩的,總覺得好像是少了點什麼,今二卿歸來,我心滿矣!」

    趙雲退後一步,行了一禮,說道:「雲離君月餘,亦日夜思君,今歸郡時,恨不背生雙翼。」

    荀貞問道:「在河內怎麼樣?這月餘過得如何?」

    劉鄧摸了摸頭,咧嘴笑道:「雖如公達所言,日夜酒宴不住,但總不如在君侯身邊時舒服。」

    荀貞又哈哈一笑,最後來到徐福、許季身前,仔細端詳他二人,握住他倆的手,心疼地說道:「才離我月餘,你二人怎麼就清減至此了!……,公達,你們走前我不是交代你了麼?阿福、阿季年少,你是他倆的兄長,要照顧好他倆。」

    荀攸不推辭責任,長揖說道:「此是我之錯也。」

    其實荀攸把許季、徐福二人照顧得挺好,不管是在與各地士子敘談時、抑或是平日的飲食穿衣,對他兩人都十分體貼看顧,許季是個忠厚人,他不能讓荀攸受此「委屈」,當下就想為荀攸開解,卻因嘴拙,不知該說什麼好,最終只說出了一句:「君侯錯怪公達兄了,這一個多月,多虧公達兄處處照料我,我才沒有鬧出什麼笑話出來。」

    許季此前很少與士人交往,這回可以算是他頭一次登上士人的舞台,頭一次「登台」就見到那麼多的各地士人,而且是在不同的場合見到、結識的,他難免會有內怯,誠惶誠恐,就像他說的,正是多虧了荀攸處處維護、提醒他,他才沒有鬧出什麼失禮的笑話。

    徐福其實也是如此,不過徐福與許季不同,許季忠厚淳樸,在荀貞面前無所隱瞞,有一說一,有二有二,哪怕是丟臉的事情也是如此,有什麼說什麼,而徐福十來歲時就好輕俠,後雖折節讀書,然而畢竟本性難移,兼之他現又正年少,自少不了有些少年人的爭強好勝、愛面子之心,所以卻是不肯在荀貞面前說他的「丟臉」事。

    「諸卿遠道歸來,路上辛苦,快入堂上坐吧。」荀貞握著許季、徐福的手,當先引路,帶著諸人入到堂上。

    諸人分別落座。

    落座之後,荀攸就想說李鵠之事,不過現下堂上人多口雜,卻非開口之時,因把話頭壓下,改而說起此次去河內弔祭張延的經過、見聞和收穫,先是嘆了口氣,說道:「君侯,吾等此次去河內月餘,方知魏郡實為天府。」

    「噢?此話怎講?」

    「河內說起來位處京畿,離帝都不遠,然卻群盜蜂起,民如處水火中。」

    「我聞河內有巨盜名眭固者,其勢如何?」

    「眭固盤踞太行,上應張飛燕之號令,北與上黨諸郡之寇賊勾通,我聽說他現已擁眾數萬,漸成氣候了,河內諸縣常受其侵擾,苦不堪言。」

    河內郡的北邊是並州的上黨郡,兩郡之間以太行相隔,張飛燕等黑山賊本就是多起之於太行山谷,眭固亦是如此,以太行山為其根基,向北則與上黨等郡的寇賊呼應,向南則侵擾河內諸縣。河內郡沒有如荀貞這樣能戰的長吏,眭固之勢眼看就要瀰漫全郡了。

    荀貞說道:「河內臨帝都,郡有大賊,河內太守如不能討平之,為何不求救於朝廷?」

    荀攸嘆道:「我聞河內本地的士子言:河內太守雖不能治賊,然因懼朝廷會給他以『軟弱不勝任』之評,故隱瞞賊情,不肯上報朝中。」

    聞得荀攸此言,荀貞默然無語。

    坐在側席的陳儀忍不住出言痛責河內太守的此等行為。

    等陳儀發洩過怒氣,徐福離席下拜,說道:「君侯,福有一事,斗膽敢情君侯允可。」

    「何事?」

    「福願得五百精兵,為君侯鎮戍郡南。」

    荀貞笑了起來,顧視左右,指著拜倒堂上的徐福說道:「叕兒乃有壯勇。」

    「叕」者,短也。昔年徐福與荀貞初見時,年方十餘,身材短小,因被當時隨從荀貞身邊的小夏笑呼為「叕兒」。現今徐福年已十**,身量早成,然荀貞此時仍以舊日之戲稱而稱呼他卻是顯出了對他的喜愛之意。

    徐福願得五百精兵,求為荀貞鎮戍郡南,這不必說,自是因為河內郡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眭固擁兵坐大,或許會有侵犯魏郡之可能,故此徐福未雨綢繆,因有此請。

    荀貞轉問荀攸:「公達,你以為呢?」

    「君侯在郡南屯田,郡南有於毒舊部賊兵六千,郡界若無事,此六千賊兵自亦無事,可如果眭固犯我郡界,這六千降賊卻說不定會趁機起亂,是應該遣派一支精兵駐紮郡南,以做鎮壓。」

    荀貞點了點頭,沉吟了下,對徐福說道:「阿福,你有壯勇,這是好事兒,但你之前沒有領過兵,我如給你五百兵馬,你能帶好麼?」

    「福雖未帶過兵,然在君侯左右學習日久,自問之,縱不及姜(許仲)、陳(陳褒)諸君,亦不遜於仲業也。」

    文聘的年齡和徐福差不多,比徐福大不了幾歲,可現在已經是一軍之主將,統兵數百常駐郡北,為荀貞鎮撫郡北諸縣,徐福羨之已久。

    荀貞笑了起來,再又指著徐福,對左右諸人說道:「叕兒真有大志也。」再去看徐福,見他雖是拜伏地上,但難掩少年銳氣,忽而這才發覺,徐福不知覺間已將弱冠之年了。

    荀貞初見徐福時,徐福才十二三歲,轉眼他已近二十,荀貞不覺暗自喟嘆,心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歲月荏苒,日月若馳,倏忽間,昔之少年已將成年。夫子又云:三十而立。不知不覺的,我快三十歲了,也不知等我三十時,能否『而立』?」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越是英雄之人,對時間越是敏感,時光流逝,不肯停歇,不知有多少豪情壯志的英雄臨到老來,壯志未酬,沒有敗給敵人,卻敗給了時間。荀貞乃是再世為人,較之常人,他對時光之流逝往往會更加敏感。

    他暗自喟嘆了兩句,重整笑容,笑對徐福說道:「阿福,你年將二十,就要加冠成人了,應該有大名與字了。我送你一名、一字,可好?」

    徐福現在的這個名字類同小名,如果他還在幹著輕俠這份行當,那麼他的名字什麼都無所謂,但他現在是「士子」的身份了,又快要成人了,如果還叫這個名字,未免有點不合適。

    徐福楞了下,心道:「我正在請戰,君侯卻為何忽然說要賜我個名字?」他卻是不知荀貞剛才感慨了一下時光之流逝,不過雖然不知荀貞的內心活動,他反應很快,馬上高興地說道,「如能得君侯賜名字,此福之福也。」

    堂上諸人聽了他這話,都笑了起來。

    荀貞笑道:「昔年你被小夏戲呼為『叕兒』,便以卓異之『卓』為名,如何?至於字,便以『元直』為字,如何?」

    叕、卓同音,但意思不同,荀貞以卓異之「卓」為徐福的大名,顯是對徐福期許甚高。

    至於「元直」,在原本的歷史裡就是徐福的字,元者,首也,直者,直道也,亦是兩個美字,同時也能夠和「卓」字呼應起來。

    徐福喜道:「多謝君侯賜名字,福……,不,卓必不辜負君侯所賜之美名、美字。」

    「你求兵五百,願為我鎮戍郡南,你既有此壯志,我當許之!」

    徐福大喜,伏地叩拜,說道:「必為君侯保郡南晏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2
64 欲得鐵馬先得人

    補上十一號的。

    ——

    定下了徐福帶兵出戍郡南,荀貞與趙雲、劉鄧、許季等人又說了會兒話,即書軍令一道,交給徐福,讓他明日去縣外兵營裡挑選人馬。

    趙雲、徐福等人長途歸來,如今天冷,路上沒有洗沐之處,一個個風塵僕僕的,荀貞叫他們歸舍洗浴,約定了晚上擺酒給他們接風。

    趙雲等人離開後,程嘉、陳儀有眼色,知道荀攸與荀貞多日未見,可能會有話單獨對荀貞說,他二人遂也告辭。

    堂上只剩下了荀貞和荀攸。

    「公達,此去河內,河內風土如何?」

    荀攸的心思不在這上邊,他急切地想知道鄴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荀貞將李鵠捕拿下獄,但荀貞既然問起,他卻也不能不回答。

    他答道:「河內,三河之一,天下名郡,本朝以來,素視之為股肱之地。淇園之竹茂矣,山河之固險矣!表裡山河、土廣民殷,郡產精鐵,民蓄良馬。今雖郡有大賊盤踞,而因往年少受賊亂之故,仍堪稱富庶。」

    河內是三河之一,較之河東、河南,這個郡不但農業發達、耕桑興盛,在太平時,「民放牛於野」,滿山遍野都是耕牛,而且因為多山多水,出產精鐵,最盛時郡裡有公、私鐵官四處,又早在春秋時,這裡就是天下知名的養馬地之一,《詩經》裡說:「孑孑干旄,在浚之郊」,描述的就是這裡的良馬。除了耕桑、產鐵、產馬,河內還產竹,河內與魏郡接壤的地方有一條河叫淇水,從上古至今,淇水的兩岸一直竹林茂盛,《詩經》裡有一篇詩叫《淇奧》,淇者,淇水,奧者,水邊彎曲的地方,詩中之所講即是淇水一帶的竹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竹林茂盛有兩個好處,一個是風景秀麗,再一個是軍事上可以利用:「折竹製矢」。

    早在前漢,河內就是帝國的名郡,兩漢之際,此郡以「完富」著稱,光武帝佔取此郡後,說「吾將因是而起」,任寇恂為河內太守,寇恂不負重託,在河內「伐淇園之竹,為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石,轉以給軍」,有力地支援了漢軍在前線的作戰。

    總而言之,河內無愧「股肱之地」四字。

    荀貞聽了荀攸對河內的描述,不由略覺遺憾,他心道:「這要是換了我去河內當太守?別的不說,只我這三千義從的鎧甲、兵械便可悉數配齊,我帳下的騎士也可擴充規模了。」

    荀貞部下的義從不少,現有三千餘人,要想養三千餘的兵,只有錢糧不行,還得有足夠的鐵,只有鐵源充足,才能給所有的兵士都配上鎧甲和趁手的兵械。

    荀貞先後在趙、魏為吏,趙、魏雖也產鐵,但限於人手、場地和鐵礦之出產量,鐵的產量不如河內,民用尚嫌不足,何況軍用?所以荀貞的這三千餘義從到現在為止,兵械差不多配齊了,但鎧甲卻是遠遠不足,很多的兵士沒有甲衣,便是有甲衣的大多穿的也是皮甲,——不過雖是如此,較之帝國的精銳部隊可能不及,但比之大部分的郡國武裝卻也已是勝之許多了。

    鎧甲、兵械其實還好說點,最難的是軍馬以及騎士。

    一個好的騎士難得,一匹好的軍馬更難得。冀州的產馬地不少,如北邊的常山、中山等郡國,皆產良馬,可趙、魏卻非產馬之良地,沒有好馬,荀貞的騎兵部隊就擴充不了,到現在仍然還是只有那麼四百多騎,——跟從皇甫嵩討冀州黃巾時,荀貞見識到了董卓所帶的西涼鐵騎,那真是「人如鐵、馬如龍」,數千鐵甲騎士馳騁而過,如同一道鐵流也似,令人望而生畏。

    只希望將來有朝一日,自己的麾下也能有這麼一支奔騰如流、迎日生輝的鐵騎吧!

    荀貞如是想道。

    問過了河內的風物,荀貞又問道:「河內士人如何?」

    荀攸答道:「河內人文薈萃,士人如雲,諸縣之中,而又以溫之士人最為傑出。」

    溫即溫縣。

    荀貞「噢」了聲,說道:「溫縣有何名士?」

    「溫有一人,姓常名林,字伯槐,家雖貧,而自非手力,不取之於人,生性清白,幼而孝悌。他七歲時,其父之黨登門造訪,問曰:『伯先在否?』伯先者,常林之父也。常林聞之而不行禮。其父之黨斥曰:『汝何不拜?』常林答曰:『你是我父親的朋友,雖說我應該尊敬你,可你當著我的面呼我父親的字,我又為何拜你?』聰直孝悌至是!」

    荀貞沒聽說過常林的名字,聽了這段常林孩童時的舊事,對常林起了興趣,問道:「常林現在何處?可曾入仕?」

    荀攸答道:「常林好學,現為諸生,我聞之,他常帶著經書去耕種,由其妻送飯給他,雖在田野,其相敬如賓。」

    「卿今次去河內,可見到他了麼?」

    「他也去弔祭張公了,攸在修武與他見過,相談甚歡。」

    「他在河內的名望如何?」

    「雖因單貧之故,家聲不顯,然其本人在河內頗有名聲。」

    荀貞心道:「按公達之所說,這常林似是個孝悌重義之人,在河內又頗有名聲,且其家貧……。」他斟酌片刻,又想道,「河內產鐵、產馬,我如能將此人延攬到我的帳下,或許會有助於我?」

    這要換了旁人,在聽了常林的事蹟後,可能最多會讚歎兩句,但荀貞不然,他馬上就產生了招攬此人的念頭。之所以會有此念,不為別的原因,正是為了河內的鐵與馬。

    河內產鐵、又產馬,荀貞很眼饞,可他在河內沒有熟人,他一個魏郡太守不好派人去河內買鐵、買馬,那麼想要從河內弄些鐵與馬來,就得有河內人來幫助他。

    從荀攸對常林的簡短描述中,荀貞覺得常林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原因有三:其一是常林在河內頗有名望,如果沒有名望,在地方上沒有影響,招攬來也無用;其二是常林孝悌重義,凡重義之人,只要你以真心待之,通常都能得到真心之回報;其三是常林家貧,常林既在河內頗有名望,又是個好學的儒生,而至今卻沒有入仕,也許就是因為「其家貧」、「家聲不顯」,像這樣的「寒士子弟」,要遠比那些名門貴族的子弟好招攬得多。

    越想越覺得應該把常林招攬來,只是……。

    荀貞以手指擊案,又想道:「李鵠案剛發不久,趙家會有何反擊尚且不知,若是趙然寫信求助於趙忠,而袁紹、皇甫公、六龍先生等人又不能救我的話,也許我在魏郡太守的位置上就待不久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便是把常林招攬來似也無用……。」

    如果在魏郡待不久,那麼荀貞接下來就要逃亡江湖,自也就沒工夫去弄河內的鐵與馬了。

    荀貞又想道:「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趙忠奈何不了我,治不了我的罪,那這河內的鐵與馬就還是大有可為的。」

    思之再三,最終決定:不能因為不可知的未來而放棄也許可以得到的利益。他最終決定,還是要試試看,看能不能把常林招攬來,反正對自己沒什麼損失。

    他因而開口說道:「公達,你是知道我的,我素來思賢若渴,今聞常林之其人其事,如此一個清正之人被空廢於鄉野之間,實在是太可惜了,河內既不能用他,你看我能否用他?」

    荀攸楞了下,沒想到荀貞會忽出此言,但荀攸是什麼人?聰慧之極。他很快就明白了荀貞的真實意圖,心道:「君侯此必是欲圖河內之良馬與精鐵。」明白了荀貞的意圖,嘴上不說破,笑道,「君侯雖思賢如渴,然常林非魏郡士人,君侯如想招之,怕是不易也。」

    兩漢的慣例:本郡之長吏通常只會辟用本郡之士子出仕郡府,而本郡之士子也通常只會出仕於本郡。荀貞一個魏郡太守,如果他想用河內的士子,就算他願意,常林還不一定會願意。

    荀貞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說道:「朝廷不以我卑鄙,賜我以潁陰之爵,前些時,我辟元直為庶子,而家丞一職至今空懸,我想辟請常林為我之丞,卿意如何?」

    「……這倒是可行。」

    「既如此,便煩請卿為我書寫辟除文書一道,明日我便遣人赴溫縣,辟請常伯槐。」

    寫道辟除文書是件很簡單的事,荀攸應道:「諾。」

    話至此處,河內的風物、士人,荀貞都問過了,接下來可以談正事了。荀攸正想提及李鵠案一事,卻聞荀貞慢悠悠地問了一句:「常林是溫縣人,公達,我聽說溫縣還有一名士,名叫司馬防,中平元年,我從皇甫公討黃巾,在軍中嘗聞孟德說及:說孟德昔年之所以能以二十之齡出任洛陽北部尉,便是因受此人之推舉。……公達,你此去河內,可曾見過此人?」

    「司馬氏世為二千石,司馬防之父曾為潁川太守,其祖曾為豫章太守,其曾祖在安帝時曾為征西將軍,其家乃是河內之名族。司馬防現仕宦在外,我此次去河內,未曾見到他本人,不過在修武張家見到過幾個他家的子弟。」

    「我聞司馬防多子,可見到他的諸子了?」

    「司馬防多子麼?這我倒不知道。我沒見到他的諸子,只見到了他的兩個從子。」

    「張太尉乃河內之望,今其不幸亡故,司馬防仕宦在外,沒有去,他的諸子竟也未去?」

    荀攸不知道荀貞為何對司馬防和司馬防的兒子們這麼感興趣,回答說道:「我聽司馬防的那兩個從子說,司馬防的長子司馬朗,數年前,以十二之齡為童子郎,現也不在家中,其餘下諸子如司馬懿等皆年尚童稚,故均未去修武。」

    「噢!原來如此。」

    荀貞心道:「原來司馬懿『年尚童稚』,……也是,他若不是年歲遠小於孟德、玄德、文台,到最後也不會輪到他竊取天下。」

    荀攸見荀貞總算沒有話問了,輕輕咳嗽了下嗓子,乃把強自按在心頭多時的疑惑和擔憂道了出來,他出言問道:「攸在河內聞君侯捕郡丞李鵠下獄,歸入郡後,又聞李鵠病死獄中,……君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2
65 安之若素使人奇

    補上十號的一更。

    ——

    荀攸問起李鵠之事,荀貞不瞞他,將事情之真相全盤告之。

    荀攸聽完,說道:「沒有想到我離郡不過月餘,郡中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君侯待李驤素厚,而李驤卻叛君侯,可嗟可嘆!君侯,今李驤死,不知軍中動態如何?」

    從獲知李驤被趙然收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挺長一段時間,李驤也已經死了,但提起李驤,荀貞卻仍是有別種滋味在心頭。

    他說道:「我對李驤施以厚望,對他極有期冀,他最終卻負我投趙,使我不得不殺之,每思及此,吾心甚痛。……他雖負我,我不負他,他死後,我隱瞞了他負我之事,對義從軍中諸人說:他是因為不肯叛我而被李鵠遣人刺死的。義從軍中皆甚憤慨,對李鵠、趙家皆痛恨之。」

    「這樣也好。李驤生行負義之惡事,而死留盡忠之美名,君侯確實不負他!……李鵠呢?李鵠乃魏郡之丞、趙家走狗,他今死獄中,郡中有何議論?」

    「我叫君昌等人密切關注郡中,郡中有疑李鵠之死因的,但因李鵠素來阿附趙家,在郡中士林裡向無好名,因此為之拍手稱快的郡人佔了多數。我又叫陳儀寫了檄文一篇,傳去各縣,令張貼縣寺外,檄文中盡書李鵠過往之惡事、罪行,郡中風議本就貶惡李鵠,又有此一篇檄文出,料來郡人中就算仍有疑李鵠死因的,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荀攸點了點頭,說道:「陳儀的那篇檄文我在入郡府前看到了,確實寫得不錯。」

    政治鬥爭裡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即輿論。輿論就是道義,誰能把持輿論,誰就能佔據道義的制高點。道義這個東西說來很玄虛,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卻又是實打實地存在的。比如兵家講「師出有名」,這個「名」就是道義了,一支「師出無名」的部隊,鬥志必然低落,而如果師出有名,則鬥志必然就會相對高昂。在兵事上如此,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李鵠本來就名聲不好,又有陳儀的這篇檄文出來給他「雪上加霜」,可以說,荀貞現在已經完全把持了郡中在這方面的輿論,因此,就算仍有懷疑李鵠死因的,但在這麼個人人都痛罵李鵠、說他「該死」、無不覺得他下獄與病死實是大快人心的氛圍下,料來定也是不敢發表什麼異議了。

    但是,郡人不敢發表異議是一回事,趙家會有何反應是另外一回事。

    荀攸面帶憂色,說道:「君侯捕殺李鵠,趙然必驚,趙家近日可有異動?」

    「就在你入府前不久,我聞趙然馳出鄴城,帶了不少門客、劍客,去了他家在鄴北的莊園。」

    荀攸呆了一呆,和程嘉一樣,他也瞬時猜出了趙然出城的原因,失笑說道:「年初君侯初入魏郡時,趙然何其氣盛,數次欲辱君侯,而今聞李鵠死在獄中,卻即臨暮出遁,又是何其之倉皇也。」他頓了下,說道,「如此說來,趙然是不足憂了,……只是,萬一他求助於京都?」

    「萬一他求助於京都,……公達,你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荀攸想了想,確實如此,荀貞雖然現今地位不低了,可資歷尚淺,歷任均在地方,沒有入過朝中,朝中的事情荀貞確實無能為力,也只能坐而靜待了。

    這種生殺操之於別人之手的感覺很不好受,可亦無可奈何。

    談談說說,夜色已至。

    堂外的典韋等人捲起簾幕,幾個婢女魚貫進來,點亮了堂上的燭火。

    隨著婢女們的入來,一陣冷風隨之捲入堂內,把火盆裡生的炭火吹得明滅不定。

    荀貞掖了掖棉衣,稍抗寒意,往堂外望去。

    冬季天短,天黑得早,現在的時辰其實還不晚,但堂外院中已是看不清人影了,冥冥暗暗之中,只隱見人影憧憧,那是侍立在廊中、院裡的衛士們。風聲呼呼,從院中樹梢上卷掠而過。

    婢女們先把放置在堂上兩側的青銅燈架上的燭火點亮,繼而放燭火於荀貞、荀攸身前的案上。

    荀攸看見給自己案上點放燭火的婢女肩頭落了一點白,「咦」了一聲,說道:「下雪了麼?」

    這個婢女放下燭台,盈盈下拜,嬌聲答道:「是,剛下,下得不大。」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了。

    荀貞站起身,繞出案几,行至堂門,細眼看去,果然天空中正在稀稀落落地飄揚雪瓣。

    「公達,今卿等歸郡,天降瑞雪。好兆頭啊。」

    荀攸笑道:「這瑞雪卻非是為攸等而降,而是為君侯而落啊。」

    「此話怎講?」

    「李鵠作惡郡中多年,民怨沸騰,今他病死不久而即天落好雪,可見上天對君侯捕擒李鵠之舉甚是嘉喜之也。」

    儒家講天人合一,尤其前漢董仲舒以來,凡有災異、嘉瑞之自然現象,朝廷與郡國都會將之與政事聯繫起來,往大裡說,每當有大的災異之時,三公都要換人,往小裡說,一個郡國、乃至縣鄉,如有嘉瑞出現,則往往會歸功於當地的長吏。

    諺云:瑞雪兆豐年。一場適當的好雪有利於次年的收成,入冬以來,魏郡百姓渴雪久矣,而魏郡今年的這第一場雪早不來、晚不來,卻偏偏在李鵠病死後不久來,確也算是一場「嘉瑞」了。

    荀貞聞言而笑,說道:「卿既然這麼說,我也就厚顏受之了!」

    荀貞本是沒把這場雪和李鵠病死一事聯繫到一起的,得了荀攸的提醒,當下暗中決定,明天就叫程嘉等人在郡中散佈「此雪乃是上天對荀貞捕擒李鵠之舉的嘉喜」。

    入夜不久,休沐更衣過的趙雲、劉鄧、徐福、許季諸人絡繹回來,荀貞又叫召來主簿尚正、郡賊曹掾欒固、郡決曹掾霍衡、主記史陳儀、程嘉等人,擺酒置宴,為荀攸等人接風。

    夜色漸濃,風雪漸大。

    荀貞諸人高會於堂上,觀雪聽風,秉燭夜飲,席上盡歡,直到夜深方散。

    ……

    次日,程嘉等得了荀貞的暗示,四處散佈言論,把這場雪與李鵠之死聯繫到了一塊兒。

    無論是士子、還是黔首百姓,對此言論大多深信不疑。

    隨著言論的越傳越廣,在梁期縣的魏光也聽聞了此說。

    自雪降至今,已綿綿下了三晝夜了。

    他負手院中,仰首沐雪,心道:「我記得去年的時候,剛初冬不久就下了一場雪,而今年入冬已久,卻直到現在才開始下雪,難道真是因為府君誅李鵠、解了民怨之故麼?」

    魏光雖是遊俠出身,但後來折節讀書,其人不但存有志氣,而且頗有見識,不是尋常的百姓、儒生所能比的,對「災異、嘉瑞與政事息息相關」一說他本是不大信的,可現在滿縣都這麼說,都說這場雪是因為荀貞捕了李鵠而降,他卻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了。

    魏光有兩個兒子,長子魏翁、次子魏房。

    魏翁好俠,負勇力而有機變;魏房好儒,亦有勇力,然稍遜其兄。

    魏光之前在趙家當門客的時候,他的這兩個兒子常年隨侍左右,因此,他的這兩個兒子不但在梁期很有名氣,在鄴縣也頗有聲名。

    魏光辭趙家而歸縣之後,他的這兩個兒子也跟著他回來了。

    此時見他獨立院中,魏翁拿了件厚衣,與魏房一起來到他的身邊,把厚衣披到他的身上。

    魏光轉頭,看到是兒子們過來了,收回心神,不再去想這場雪到底是否與荀貞有關了,開口問道:「今天的功課做完了麼?」

    魏翁、魏房恭恭敬敬地說道:「經、劍皆已畢。」

    魏光既然渴求功名,當然不會讓兩個兒子像他年輕時候一樣以輕俠為事了,每天都嚴格督促他的這兩個兒子讀經學書,並令他們練劍強身,用「文武兼備」的高標準來要求二子。

    聽得二子沒因下雪天凍而耽誤了今日功課,魏光滿意地點了點頭。

    魏翁說道:「阿父,前兩天你令我遣人去鄴縣,打探府君和趙家近些日的舉動,我遣去的人已經回來了。」

    「府君近日舉動如何?」

    「一如往日,勤政不怠,沒有異常。」

    魏光神情不動,心中暗暗奇之,心道:「李鵠乃趙家之爪牙,而被府君捕拿下獄,以至病死獄中,趙家料來必不肯甘休,但府君卻安之若素,治理郡務如舊?」

    這要麼是荀貞有所依仗,不懼趙家反撲,要麼是荀貞膽氣十足,不把趙家當回事兒。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說明荀貞非常人也。

    魏光又問道:「趙家呢?可有何動靜?」

    「三天前,……也即開始下雪的那一天的傍晚,趙家的少君攜門客、徒僕百餘,馳車騎出鄴縣,去了鄴北的莊園,一直住到現在。」

    「趙家少君去了鄴北的莊園?」

    「是。」

    「到莊園之後,他可有動靜?」

    「沒什麼動靜。我聽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說,他這幾天都沒有出過住處的門。」

    魏光啞然。

    魏光在趙家多年,深知趙然的脾性喜好,知道他不喜歡去鄉下的莊子裡住,而如今卻突然帶人出城,去到縣北的莊中,放到眼下的這個大環境裡說,只能是出於兩個緣故,要麼是想把莊子裡的族兵、徒附武裝起來,用武力來對付荀貞,要麼是怕了荀貞了,不敢繼續留在鄴城,所以避出縣外。而又以魏翁之所言,他去到莊中後連著幾天不出門,那麼就可以判斷出,他此次出縣的緣故應該是後者了,——如是前者,他怎麼也不可能連日不出門、不露面。

    魏光心道:「趙家少君素來驕橫,目無餘子,今卻竟懼府君?」

    他復又仰臉望雪。

    大雪紛紛,覆蓋遠近,目光所及,樹木、屋舍俱皆雪白。

    一邊是荀貞安之如素,一邊是趙然驚惶出遁,不知覺間,魏光心中的天平開始向荀貞傾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13
66 負此俸食慚愧極

    這是今天的一更。

    ——

    雪落之後,又過了幾天,冬至節到。

    冬至是兩漢的「節假」之一。所謂「節假」,就是後世的「法定節假日」。

    前漢時,一年有兩個節假:夏至與冬至。入本朝來,又加了一個「伏日」。平時是五日一休沐,每五天放假一天,逢得節假,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鄉野亭長,皆可得連續休息五天。

    伏日放假大約是因為天氣將熱,冬至與夏至放假則是因「冬至陽氣始動,夏至陰氣始起,麋鹿角解,故寢兵鼓,身欲寧,志欲靜,故不聽事」。

    在兩漢之時,冬至是一個重要的節日,「冬至似大年」,和過年差不多,在這一天,要「薦黍羔,先薦玄冥,以及祖袮;其進酒餚,及謁賀君師耆老,如正旦」。玄冥是古之冬神,這一天要祭天、祭祖,以及謁賀君、師和地方耆老。

    對荀貞而言,這幾個禮俗中,現在來說對他最重要的自然是最後一個:「謁賀君師耆老」,這其中,又以「謁賀耆老」最為重要。

    做為一個郡國的長吏,要想得到地方的讚譽、民間的傳頌,禮賢下士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尤其兩漢之世,郡縣豪強、士族勢大,對地方上的「耆老」是一定得禮重尊敬的。

    冬至這天,先是許仲、荀成、辛璦等軍中諸人和荀攸、功曹王淙、主簿尚正等郡府諸人齊至郡府大堂,謁賀荀貞,隨之,荀貞下午便命車出府,冒雪造謁鄴縣的名儒耆老。

    荀貞不會分身術,鄴縣的名儒耆老他可以親自拜訪,其餘各縣他不能一一親至,遂令徐卓(徐福)、荀攸、尚正、陳儀等人代表他分去各縣,拜訪各地的名儒耆老,——他派出去的這幾個人是很有講究的,徐卓是他「潁陰侯府」的「庶子」,荀攸是他族侄,此兩人一是他的家臣、一個他的族人,足可以代表他,而尚正是主簿,陳儀是主記史,主簿、主記史類同後世的秘書,也足可以作為他私人的代表。

    大雪多日,路上、屋上積雪甚厚。

    每逢冬日落雪,負責的地方長吏往往會辦兩件事,一個是要派人清除道上的積雪,以利人行,一個是要派人巡視縣鄉,以防有民宅被雪壓塌,或者因為雪大封路而致使有貧民被凍死、餓死。

    荀貞是個負責任的長吏,早在落雪的次日,他即傳檄各縣,命各縣務必要及時清除積雪,以免阻路,同時硬性要求各縣必須要遣人出行縣鄉,如遇有凍餒之貧民,一定要賑救之。

    說起賑救凍餒的貧民,本朝早期發生過一件事:有一個叫袁安的人客居洛陽,有一年,洛陽大雪,雪積地丈餘,洛陽令出縣寺,案行縣中,路見人家皆把積在門前的雪清除掉,出來走動,有乞食路旁的,到了袁安家門外,袁安家門外的雪積得很高,把門都封住了,無有行路。洛陽令以為袁安必是死了,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了,遂令人除雪入戶。入到屋中,卻發現袁安蜷縮在床上,凍得哆哆嗦嗦的,雖然是又凍又餓,但並沒有死。洛陽令於是問他為何不除雪出門,問別人借食?袁安答道:「大雪人皆餓,我怎麼好去打擾別人?」洛陽令以為賢,因此舉他為孝廉。由是,袁安遂名聲漸響,仕途也從此順暢,後仕至司徒之位。

    這個袁安就是袁紹的高祖父。

    可以這麼說,如果當年的那個洛陽令不是個負責任的長吏,沒有案行縣中,那麼袁安最後可能就會被凍死、餓死,也就不會有日後的汝南袁氏了。

    「一念之及,興一大族」,荀貞不奢求這樣的「功德」,他命令各縣必須要遣人巡視縣鄉卻是純因愛民之故。

    乘車行在城中路上,荀貞挑開車簾,向外看去。

    鄴縣令自被他抓住把柄後,對他非常敬畏,凡是他的命令,鄴縣統統「雷厲風行」地執行。今日雖是冬至,按說應該放假了,但一路經過,依然不時見有鄴縣縣寺的吏卒帶著人在清除路上的積雪,並見到一個百石吏打扮的鄴縣吏員帶了兩三個隨從,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

    程嘉與荀貞同車而坐,他指了指路邊那個正在敲門的百石吏,笑道:「大雪嚴寒,民貧者無衣食,這要放在往年,只今年的這一場雪便不知會凍餓死多少百姓,但今年魏郡有君,民貧者可得活矣!」——那個沿路敲門的百石吏正是鄴縣令派出來巡視縣鄉、賑濟貧者的吏員之一。

    「唉,所謂賑救,只是杯水車薪。君昌啊,你我衣食無憂,而民貧寒者鬻妻賣子,我忝為魏郡太守,荷國重任,不能為民解貧寒,空負國恩、負此俸食,實在是慚愧之極,如坐針氈。」

    程嘉對他這話不以為然,心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吾等士人,豈能與黔首相比?君侯哪裡都好,就是有時候未免太過寬仁。」

    程嘉在荀貞身邊挺久了,知道荀貞有這個「毛病」,當下雖不以為然,卻不出口反駁,笑道:「孔子云:『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如君侯者,可謂欲仁而仁至了。」

    這個馬匹拍得太明顯了,荀貞一笑置之。

    當天下午,荀貞拜訪了住在鄴縣城中的數個耆儒名士。

    次日,他又冒雪出城,不辭路途,拜訪縣內鄉中的父老、名士,用了兩天的時間,走遍各鄉,把各鄉中所有「為地方所重」的年長老者全部拜訪了一遍。

    以往歷任的魏郡太守對縣鄉地方的名儒耆老大多也很重視,但像荀貞這樣冒著大雪、一個不漏、親自走遍各鄉的卻不多見。

    兩天半的拜訪下來,待荀貞歸回郡府之時,鄴縣各地對他已是一片褒譽稱頌了,此前因李鵠被捕下獄、死在獄中而引起的小小風波在魏郡算是徹底消弭不見了。

    李鵠之死把趙然嚇得落荒出逃,他給趙忠寫了信,但計算時日,他的信使大約剛出魏郡,離把信送到洛陽還早,他現在既怕了荀貞,那麼在趙忠的回信到前,他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的,不敢再行挑釁之事。連趙然都暫時服了軟,更莫說別人了,這些日來,郡中卻是風平浪靜。

    冬至一過,就算正式入冬了。

    冬季素來是百姓清閒、郡府也清閒的時候。

    百姓清閒是因為夏收、秋種皆已畢,冬季乃是農閒之時,如是河內郡的淇水兩岸,此時或許會比較忙,因為歲末是砍伐竹木之季,但魏郡既不產竹,也無大片的森林,鄉野的百姓辛勞了一年,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百姓既然清閒,無農事之忙,那麼郡府自然也就清閒了。

    也不能說完全清閒,因為還有兩件重要的事得由郡府去辦。

    一個是命幼童入學,凡農閒之時,便是鄉野農家的孩童入學之時,荀貞重視文教,特令郡議曹負責此事,命議曹的吏員分赴各縣,儘可能多得招取孩童入學。要不是因為郡府的儲糧有限,荀貞甚至會以「補貼錢糧」為誘惑,以鼓勵鄉野農家送自家的孩子去鄉中的學校裡讀書。

    一個是整理農具、養耕牛,選任田者,「以俟農事之起」。

    現今十一月,過了十二月,明年一開春就是春種,各項春種的事宜得提前準備好。

    有了今年治民勸農、條理農桑的經驗,加上遠比去年充盈的府庫存糧,以及遠比去年要多的農具、耕牛和戶口,——農具多是新造出來的,耕牛多是從於毒賊軍中繳獲的,增多的戶口則來自各縣就地安置的流民,對明年的春種荀貞充滿了信心。

    荀貞到任魏郡後,先後任命了兩個勸農掾,一個是較早任命的東部勸農掾康規,一個是後來任命的西部勸農掾,康規在今年一年的耕種、收割中表現得很好,成績出色,他原來是郡水曹史,水利和農事息息相關,他本就瞭解魏郡的農業情況,人又踏實肯幹,今年郡府的存糧之所以能有剩餘,他至少有小半的功勞。因為他的這份成績,荀貞再一次拔擢他,把「東部」二字給他去了,直接任命他為「勸農掾」,把全郡的勸農之事都交給了他。

    康規受此重任,極感荀貞對他的信任,「士為知己者死」,拍胸脯向荀貞保證,一定會把明年的耕作管理得比今年還好,一定要讓明年成為一個豐收年。

    一個完善的政治集團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要有懂軍事的,要有能總理內政的,要有懂農事的,要有懂律法的,要有擅數的,要有擅文辭的,要有懂典章制度的,等等等等。

    經過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的發展、招攬人才,荀貞帳下現如今也算是小具規模,漸有一個政治集團的雛形了。

    軍事方面有荀攸、程嘉等人可用。農事方面現有康規可用,當然,康規還不能算是荀貞這個小集團的一員,但早在上半年時,荀貞就叫荀成從軍中抽選了幾個族中的子弟,命他們跟著康規學習農事,這幾個人現在也學有小成了。律法方面,荀貞本身就通民法,荀攸也學過民法,潁川的士子素來是儒、法兼修,如宣康等人也都通曉律法,至於「軍律」,則有夏侯蘭,律法和軍事這兩方面,荀貞最不缺人用。「數」這方面,人才也不缺,數乃六藝之一,荀貞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學過「數」,足能以應付日常所用了。「擅文辭」這方面,荀貞手下較為缺人,現在只有陳儀一個,「文辭」這個東西不能輕視,就以陳儀的那篇「誅賊檄文」來說,一篇檄文出去,人皆認為李鵠該死,給荀貞減輕了多少壓力?陳儀和康規一樣,也還不能算是荀貞這個小集團裡的一員,不過陳儀身為荀貞的主記史,身上已經深深地打上了「荀貞親信」的烙印,也許假以時日,能夠把他納入小集團之中。

    現在缺的是兩類人。

    一個是諳熟典章制度的,不過就目前來說,荀貞的勢力還不大,對這類人尚不急需;一個是能總理內政的,這是最缺的,荀貞不知為此犯過多少回愁,又不知為此想過多少次荀彧了。

    荀貞仕宦異郡,冬至不能歸家祭祖,他提前給族中、陳芷寫了信去,其中就有給荀彧的一封,對荀彧,他是真想念。

    孩童入學、為明年春耕做準備這兩件事辦妥,一下就閒了下來。

    荀貞忙慣了,閒下來很不適應。

    他有些日子沒有去軍中了,索性趁此機會,待雪停後,離了郡府,去到兵營裡住了幾天。

    疏忽已到十二月中旬,這日荀貞從營中歸回郡府,在府中堂上坐了會兒,左右無事,叫上荀攸,打算去後宅下會兒象戲,便在此時,程嘉喜憂參半地從院外進來,拜見荀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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