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803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1
25 甲兵四千向神都(五)

    荀貞先引著荀攸、姚昇去荀緄的墓前拜祭了一番,和荀彧兄弟說了會兒話,之後回入高陽裡。

    回到裡內家中坐定,重拾話頭,說起姚昇勸諫何進、袁紹之事。

    姚昇家在江東,是吳郡烏程人,家世冠族,為郡大姓,初仕郡中,後被舉州茂才,除襄國令,他在襄國縣任職了好幾年,在任有政聲,遂於去年被徵入朝中,拜為郎官,因是得與袁紹諸人來往。他出身江東士族,亦素痛恨宦官當權,兼之其人慷慨豪爽,任俠尚氣,卻正是與袁紹、何顒等為同一流的人物,再加上他與荀貞相熟,遂得參袁紹一黨謀議誅宦之事。

    姚昇負氣倜儻,自詡有縱橫才,襄國縣境內有一蘇人亭,蓋是蘇秦西入說秦之所,他昔在襄國時,便嘗慨嘆:「蘇子所在國重,所去國輕,蓋英傑矣」。既然早有此慨嘆,一直覺得一個襄國縣太小,不足以他施展拳腳,今得與參議誅宦大事,他自然是傾心盡智,積極出謀劃策。

    只是,他家在江東,非是北地名族,和袁紹黨中的諸人相比,他的名聲、地位又較低,所以他的一些意見不太被袁紹等人重視。

    姚昇說道:「本月辛酉,葬孝靈皇帝於文陵,徙渤海王為陳留王,袁司隸因又進言大將軍,言:『昔竇武、陳蕃欲誅內宦而反為所害者,是因為消息洩露,北軍五營的兵士素畏服宦官,而竇武卻試圖利用他們來與宦官對抗,所以自取禍滅。現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部曲、將吏皆英俊名士,樂盡為命,事在掌握,此天賜之機也。將軍應該一舉為天下除患,以垂名後世,機不可失!』大將軍乃白何太后,請盡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

    本月辛酉,也即七月十七,靈帝在這一天下葬。渤海王即董侯劉協,今天子劉辯登基後,封劉協為渤海王,又於前些天改封他為陳留王。

    「現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何進和他弟弟車騎將軍何苗既身為將軍,自然各有部曲。蹇碩、董重死後,京都的禁軍、武裝力量經過洗牌,一部分落入到了以袁紹為代表的士人手中,如西園、北軍、虎賁、城門軍,一部分由何進、何苗分別掌控,還有一部分仍在宦官的控制下。

    儘管說何進所部的兵士可能沒有袁紹等手中的兵士多,可何進與袁紹合兵的話,其所掌握之武裝力量卻是已經超過了宦官,——宦官本是一支獨大的,蹇碩在時,連何進都得聽從蹇碩的命令,可卻終究因宦官這個階層的依附性太強,名聲也太差,加上張讓、趙忠等存有投機心態,結果蹇碩一死,形勢頓時就變得對宦官大為不利。

    士人與外戚這個聯盟所掌握的軍事力量已經穩壓宦官了,那麼即使在這個時候以武力誅宦,士人與外戚也是穩操勝券的。

    所以,袁紹有此一說,所謂「部曲、將吏皆英俊名士,樂盡為命」,這顯然是在恭維何進了。

    而之所以在靈帝下葬、劉協改封陳留王后,袁紹挑選這個時機,又勸何進誅宦,卻是因為兩個緣故。

    首先,靈帝下葬時,何進警惕會再發生「蹇碩召他入宮,想謀害他」那樣的陰謀,所以自稱有疾,不入宮陪喪,也不送靈帝的棺槨出陵,——由此可見,何進雖對誅宦一事一直猶豫不決,可他對宦官實際仍是十分忌憚的,這就有了再勸何進誅宦的主觀基礎。

    其次,靈帝已然下葬,董重、董太后也已經相繼身死,劉協被改封為了陳留王,今天子劉辯的皇位現在看來已經穩固了,沒有競爭對手,也沒有潛在的威脅了,而同時經過一系列的洗牌,如袁紹所說「現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士人與外戚掌握的軍事力量也已經能壓制宦官了,那麼也就是說,現在又有了再勸何進誅宦的客觀基礎。

    「將軍應該一舉為天下除患,以垂名後世」,人皆有好名之心,何進亦是如此。

    他本就忌憚宦官,現今劉辯的皇位既然已經穩固,換言之,他大將軍的位置也算就此穩固了,而且隨著發展,形勢也已開始變得對宦官不利,袁紹又一再地進言,請求他動手誅宦,不斷地給他施加壓力,又再加上這點好名之心,他這次終於意動,鬆了口,同意了袁紹的請求。

    可雖然是同意了,卻也只是同意了一部分,袁紹想要的是「悉誅諸宦」,袁紹想把所有的宦官,不分大小,全部殺掉,以報士人兩次被黨錮的血海深仇,可何進卻沒有這麼想,他不想把宦官全部殺掉,試想,那麼多的宦官親戚、子弟、門客在朝中、州郡為吏,如果把宦官全部殺掉,他何進豈不成了「宦黨」的公敵了?他豈不是從此之後就被牢牢地綁在士族這條船上,不得不聽從士族的擺佈了?故此說,對何進而言之,只要能把宦官們趕出宮城就可以了。

    荀貞知何太后必不會同意何進的奏請,但還是問道:「太后怎麼說?」

    姚昇答道:「太后不聽大將軍之請,對大將軍說:『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這是漢家的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棄天下,我奈何楚楚與士人共對事乎!』」

    何太后當然不會同意何進的請求,就不說她久在深宮,與宦官們朝夕相處,有感情,便從權柄上來說,如把宦官全都趕走,她一個婦人家怎麼去掌握朝權?指望那些朝中的大臣?指望那些接替宦官位置的三署郎官們?想想都不可能。宦官一旦被趕走,她這個太后必會被架空。

    何太后不允,在「誅宦」或「逐宦」這件事,何進本來就意志不堅定,於是也就罷了,改而打算「殺雞儆猴」,想著乾脆殺掉幾個為惡最重的宦官也就算了,可袁紹不同意。

    何進和宦官沒什麼大仇,士人與宦官卻是仇深似海,而且,宦官不除,何進一樣能夠掌權,士人卻不能獨握朝權,不但不能獨握朝權,說不定以後還會再受到宦官的報復打擊,時局一旦變得對士人不利,宦官們沒準兒就會掀起第三次黨錮,因是,袁紹又勸何進,認為宦官與天子、太后最為親近,朝臣的奏章和天子的詔令都由他們傳遞,如不悉廢,必為後患。

    荀貞不知道趙忠、張讓們現在會想些什麼,但可以猜得出來,至少有一點很肯定,他們對「出賣蹇碩」這件事現如今必是充滿了後悔,本來形勢大好,忽然間就被何進、士人佔了上風,生死懸於人手,於此「危亡」之際,他們也不得不暫低下頭,既然出賣蹇碩沒有能換來何進的諒解、合作,那麼他們就轉而去賄賂一向對他們存有好感的何苗和何進的母親舞陽君。

    何苗很清楚如無宦官為黨援,何氏一門非但不能得享貴重榮華,反而有可能會隨著宦官的覆滅而最終也被士人除掉,所以,他和舞陽君數次向何太后進言,叫她千萬不要聽何進的話,並說「大將軍專殺左右,擅權以弱社稷」。社稷是什麼?是國家。國家是誰的?是漢家劉氏的。現天子年少,「國家」在臨朝的何太后手中。以弱社稷,即是說在削弱何太后的權柄。

    何太后疑以為然。

    眼看「誅宦」的事兒幹不成了,要被何進的猶豫、何苗等的阻止而不得不半途而廢了,袁紹的焦急、不安可想而知。

    「誅宦」這事兒一旦幹不成,一旦半途而止,待宦官緩過勁來,他袁紹首當其衝,他袁氏一族首當其衝,既是為了士人的利益,也更是為了袁氏和他自己的利益,到的此時,他不得不對何進下猛藥了。

    袁紹心知肚明,何進之所以一直遲疑不決,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何進不但忌憚宦官,也忌憚士人在京都的勢力,換言之,主要是忌憚袁紹一黨所掌握的京都武裝力量。

    於是,袁紹又一次來拜謁何進。

    在這次會面中,袁紹向何進提出了:「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

    袁紹的這句話可以說是「對症下藥」,何進馬上就同意了。

    何進是大將軍、錄尚書事,軍政一把抓,朝中第一人,召誰來京城全由他說了算,他說召誰來,就召誰來,正可趁此機會,把他籠絡的「武人小集團」召來京都,以此來對抗、乃至壓制士人在京都的軍事力量。只要能把士人壓制住,「誅宦」仍不行,但「逐宦」卻就沒一點問題了。

    也是在這次會面中,建議過何進召四方猛將、豪傑入京後,袁紹又再一次提出,請求何進上奏朝中,赦免荀貞之罪,拜荀貞為執金吾或羽林中郎將,——當時荀攸亦在,這也是荀攸的第三次跟著袁紹來見何進。

    袁紹對何進說道:「中平元年,貞從左將軍擊討黃巾,逼死張角,戰功為諸將第一,因功得為趙中尉,再遷魏郡太守,又分別於任上平定巨賊、擊退黑山,實知兵者也,……其中詳細,公達最知。如得赦其罪,命之募壯士以入京城,為將軍爪牙,足鎮諸宦。」

    何進先已認可了袁紹召四方猛將、豪傑入京的建議,這會兒顯是無法拒絕召荀貞入朝。可他之所以召外將入京,本就是因忌憚士人所掌握之京都軍事力量,卻又怎會答允舉荀貞為執金吾或羽林中郎將?因是之故,遂有了同意請奏朝中赦免荀貞、議拜他為左中郎將一事。

    袁紹抓住時機,使何進不得不同意了赦免荀貞、召荀貞入朝,他所圖者,是荀貞的英武能戰和荀貞的義從虎士。何進雖不得不同意了袁紹的請求,卻只肯拜荀貞為左中郎將,一是不欲增強士人的勢力,再一個也是想借此敲打宮中諸宦,荀貞是趙忠的仇人,召荀貞入朝就是一個信號:你們這些宦官要是有眼色,就老老實實地聽命,若執意不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荀貞與何進、袁紹均未親面見過,而且身不在京都,遠在千里外,可他的前程、命運,現在卻全操控在何進、袁紹的手中,說白了,他現今雖有了高名,可在何進、袁紹的對弈中,他仍只是個棋子的角色。

    袁紹進言何進,建議他召四方猛將、豪傑統兵入京的消息在內部傳開後,不少人表示了反對。

    何進的主簿陳琳進諫說道:「諺稱『掩目捕雀』。閉上眼抓麻雀是萬萬抓不到的,這樣的小事都不能欺以得志,況國家大事,又豈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來誅、逐諸宦,猶如鼓洪爐、燎毛髮,只要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上應天心,下順民意,事成易耳!然而如今卻委釋利器,向外求助,等到各地的兵馬聚會京都後,到那時,便是強者為雄看!這就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會引發大亂!」

    何進不聽,一邊分遣府中掾吏和投靠他的武人們或歸本郡、或至民悍敢戰處募兵,一邊準備傳書給董卓、丁原和東郡太守橋瑁,命他們將兵詣京師。

    何進遣去州郡募兵的共有五人,分別是大將軍府的掾吏王匡、騎都尉鮑信、都尉毋丘毅、假司馬張揚、並州從事張遼,——張揚、張遼二人本都是並州刺史丁原的屬吏,丁原與何進搭上線後,早前先後派他兩人將兵入京,現俱深得何進信賴,毋丘毅亦是何進心腹,這三人是何進拉攏的武人小集團中的成員,王匡、鮑信雖是士人出身,與袁紹交情甚佳,但也很得何進的信任。

    換言之,何進遣去州郡募兵的五個人或為武人,或即使不是武人,也是他的心腹,而他打算召來京都的董卓、丁原、橋瑁三人中,董卓、丁原亦皆武人,只有橋瑁是士人。

    可見何進的小心謹慎,也可見他對士人的忌憚。

    荀貞聞聽至此,心中陡跳,強自鎮定,從容問道:「大將軍已召董侯、丁都尉、橋東郡入京了麼?」

    因從皇甫嵩解了陳倉之圍,董卓被朝廷封為斄鄉侯;丁原本為並州刺史,後拜武猛都尉;橋東郡自便是橋瑁。

    荀攸答道:「我與叔潛離京前,大將軍尚未傳書相召,……現在就不知道了。」

    荀貞往河東派的有探子,可河東離潁川不近,他派的這個探子也只是聊勝於無罷了,若是有什麼緊急情況,等消息送到,也早就晚了。

    荀貞問道:「你二人在路上走了幾天?」

    荀攸答道:「離京後,我與叔潛行車甚速,總共在路上走了十天不到。」

    十天,如果何進在這其間已召董卓諸人入京,那麼荀貞即便不等朝廷的詔書下來,現在就帶兵進京,卻也是趕不及了。

    荀貞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臉上卻還保持著鎮靜,點了點頭,不再問話。

    他保持鎮靜,姚昇卻不能鎮靜。

    姚昇拍打案几,痛心疾首地說道:「大將軍欲召外兵入京,我聞之,即馳至大將軍府,求見大將軍,當面進諫,勸其萬萬不可!大將軍卻不聽!」

    荀攸說道:「聞得大將軍欲召董侯諸人入京,鄭公業亦嘗進諫,他說:『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厭,若因朝政之故,授給他參預大事之權,他必將會逞恣凶欲,危害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阿衡之權,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又,事情如拖延太久就會生變,先前竇武、陳蕃的教訓殷鑑不遠,宜在速決。』」

    鄭公業,即河南人鄭泰,是朝中的侍御史。早前,荀貞誅李鵠、復誅滅鄴趙,引趙忠震怒,鄭泰與荀貞雖不相識,卻兩次出面遊說何進,勸何進保住荀貞。他對荀貞既有好感,荀攸入京後,他與荀攸便很快就交上了朋友,兩人相識的時間雖短,但志趣相投,已是莫逆之交。

    荀攸嘆道:「公業所言,與叔潛所言皆明理也,惜乎大將軍既不聽叔潛之言,又不聽公業之諫。尚書盧公亦言不宜召董侯入京,大將軍亦不聽。公業私下對我說『何公未易輔也』,並對我說『京都之亂,將在旦夕』,遂掛印棄官,與我和叔潛一同離開了京城。」

    陳琳、姚昇、鄭泰、盧植等人不可謂不明,奈何他們的進諫雖然正確,卻因何進之所以召外兵入京不但是為了脅迫太后同意逐宦,更是為了防範士人之故,因此終不肯聽。

    「鄭公業棄官離京了?現在何處?」

    「他離家頗久,歸家去了。」荀攸頓了頓,又說道,「我與叔潛離京前,曹典軍設宴送行,於席上說起大將軍、袁司隸召外兵入京事,曹君亦是不以為然,私與我言:『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如今既欲治其罪,當誅首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想把他們一打盡、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荀貞是知道曹操不贊同「何進、袁紹召外兵入京」的,只是卻對曹操的原話不太清楚,現聽了荀攸之言,卻才知道,原來曹操不但不贊同召外兵入京,而且對袁紹「欲悉誅諸宦」的打算其實也是不太贊同的。

    細細想之,曹操說得有道理。

    宦官這個東西,古今皆有,首先來說,你想把他們盡數除掉是不太現實的,莫說何太后不同意,等將來天子長大、親政後,他也不會同意的,即使把現在這一批除掉了,天子將來也肯定會再召另一批入宮的,後宮嬪妃三千,沒宦官怎麼辦?讓郎官出入內宮?不可能。其次來說,宮中宦官眾多,要想一次性將之悉數除掉,動靜太大,事情定會洩露,最終只能失敗。

    荀攸接著說道:「曹君托我帶一句話給君。」

    「什麼話?」

    「曹君說:大將軍、司隸欲召外兵入京,其事難阻,其意難違,洛陽或將生變。君侯今既將得赦,將被朝中拜為左中郎將,那麼希望君侯在得詔之時便即刻率兵進京,以望可挽亂局。」

    荀貞點點頭,說道:「還說什麼了沒有?」

    「曹君還說:如詔書未言命君侯統兵入京,則這洛陽不來也罷,君侯不如稱疾,先觀時勢。」

    曹操這是把荀貞當知交好友,托以心腹之言了,要不然不會說出後邊這一句話。鄭泰能看出京都也許將會大亂,曹操人傑,又豈會看不出?在這種時刻,最好的是抽身事外,靜觀時變。

    然則說了,曹操既勸荀貞如未得領兵入京之令便乾脆不要來洛陽,他卻為何不走,反而留在洛陽?卻是因為曹操現在「已經在事件當中」了,士人與宦官的決戰就在眼前了,他此時若抽身而走,等同是「自絕於袁紹一黨」,所以不管是為名,還是為日後的前程,他都只能留。

    聽完姚昇掛印、與荀攸同來潁陰的原因,荀貞壓住不安的情緒,笑對姚昇說道:「叔潛,卿今來潁陰,是欲短住,抑或長居?」

    「有何不同?」

    「如是短住,我家中美酒儘夠;如是長居,我郡中英俊如雲。」

    卻是如是短住,那麼就美酒招待,若是長居,那麼就為姚昇一個個地引見潁川傑士。

    何進的不聽進諫固然令人痛心疾首,荀貞的熱情歡迎卻頗令人賓至如歸。

    姚昇笑了起來,哈哈笑道:「我與公達同來貴郡,一是因久未與君相見,想念君侯,二來也是因為順路,本來只打算在潁陰稍居數日,與君侯見過後我便返鄉,但既然君侯盛意如是,我卻也難辭,說不得只好多攪擾君侯些時日了。」

    姚昇家在揚州吳郡,位在潁川之東南,回家前先來趟潁川不算繞路。

    荀貞笑道:「我求之不得。」

    既知朝廷已赦了他的罪,荀貞也不必再潛藏蟄伏了,只是他雖然有意給姚昇引見本郡英傑,卻也只是剛讓荀彧等族中俊才、陳群等姻親友人介紹給姚昇認識,朝中的詔書就送達了潁陰。

    與詔書先後來到的還有他派去河東的探子。

    探子先到,詔書後至。

    「荀君,六日前,河東董卓接到了大將軍檄書,整兵南下,已往京都去了!」

    荀貞展開詔書,詔書上先言赦了他的罪,繼言拜他為左中郎將,徵召入朝,隨詔書來的有何進、袁紹的一封信,信中命荀貞即刻招募壯士,領兵入京。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2
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

    朝廷的詔書是由專人直接送到的潁陰。

    不過在到潁陰前,傳詔之人先到了陽翟,所以有潁川郡府的吏員陪伴隨行,一行車騎甚盛。

    車騎入到潁陰縣城時,引起了轟動。

    不少縣人跟在後頭,齊到高陽裡外,縣人中有頭有臉的,如劉家的士子們隨著詔書來入裡中,待宣詔畢,紛紛上前恭喜。

    潁陰令得訊,亦親自帶著寺中諸吏前來恭賀荀貞。

    高陽裡的荀氏族人,除了一些尊長、名高者外,其他的無論老幼都從家中出來,亦齊至荀貞家中恭喜荀貞。

    一時間,荀貞家宅內外人頭簇簇、人聲沸騰。

    傳詔書的朝臣宣讀過詔書,把詔書呈給荀貞,荀貞接住,又看了一遍,看過之後交給荀攸暫收,請這個朝臣入屋中休息,自在院中招待前來恭賀他的眾人。

    樂進、馮鞏等也跟著一塊兒來了。

    荀貞抽了個空兒,召樂進、馮鞏來到私室。

    樂進、馮鞏皆喜笑顏開,兩人下拜:「恭賀君侯得赦,並得被拜左中郎將。」

    詔書不但赦免了荀貞的罪,拜他為左中郎將,而且復還他潁陰侯的爵位。

    荀貞掩上門,把院中的嘈雜聲音隔絕在外,命他二人起身落座,自也坐下,他因擔憂董卓已於六日前兵向京畿,沒有太多的廢話,直接把何進、袁紹的信給樂進、馮鞏看,待他倆看完,開門見山地問道:「大將軍、袁司隸命我招募壯士,領兵詣京,汝二人可願從行?」

    樂進、馮鞏剛坐下,聽得荀貞此問,立刻又從席上起來,下拜說道:「唯君侯之令是從。」

    「汝二人可知大將軍、袁司隸為何召我帶兵入京?」

    對洛陽現在的局勢,樂進、馮鞏也是略有所知的,聯想到荀貞在此之前就曾詢問過潁川的糧儲、軍備情況,他二人更是明白袁紹、何進為何召荀貞入京了。

    樂進答道:「略能猜知一二。」

    「大將軍、袁司隸欲誅宦官,而太后不肯,是故欲召外兵入京,以脅太后。你兩人要想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成則罷了,如若不成?恐怕我還得接著亡命江湖去!……我再問你二人一遍,你二人可願從我?」

    樂進毫不遲疑,答道:「願為將軍馬前驅!」

    荀貞現是潁陰侯、左中郎將,稱呼他為「君侯」也可,尊稱他為「將軍」也行。

    馮鞏亦繼之答道:「願從將軍!」

    荀貞如今身份尊貴,名重州郡,並且和朝中的大將軍、司隸校尉都成了盟友,一看就是前途遠大,但凡有點野心的,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自絕」於荀貞,相反,只會更緊密地跟從荀貞。

    樂進不必多說,他早已是「荀黨」的一員。

    馮鞏和荀貞的關係本來就「淺」一些,不如樂進,也不如許仲等,荀貞離開潁川後,他留在潁川郡兵裡,又多年未與荀貞見面,看似比起以往來更是與荀貞疏遠了很多,可說到底,他身上也打著荀貞的烙印,若無荀貞,他現在還是鄉中一個小地主的兒子,又哪裡能入到郡府為吏?他之所以能入郡府為吏是因為荀貞的舉薦,而他要想再進一步,還得依靠荀貞。

    所以,在聽到荀貞的問話後,他兩人都沒有半點的猶豫。

    一個政治集團的結成,只靠「忠義」是不夠的,還得有「利益」。

    如袁紹這個小集團,袁紹與何顒、張邈等說起來是「志趣相投」,可什麼是「志趣相投」?所謂「志」,也就是志願,放到這裡講,他們都想除宦,「除宦」就是他們共同的志願,也就是說,目前階段他們的利益一致,所以才能結成一個穩固的同盟。

    光武掩有河北、帶甲百萬後,諸將數次請求他稱帝,他皆沒有同意,最後耿純對他說了一番話,說道:「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其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業即定,天人亦應,而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復合。時不可留,眾不可逆。」光武一聽這話,遂不再堅拒,答之曰「我將思之」,隨後不久就稱帝建國了。

    為何別的人說時,光武不聽,耿純這番話一出來,光武卻「我將思之」?

    原因很簡單,耿純說的是大實話,他道出了一個政治集團的基礎是什麼,是「利益」。天下士大夫丟棄親戚、鄉里,跟著光武南征北戰,所為者何?是為了攀龍鱗、附鳳翼,是為了「成功得志」,是為了個人的功業、富貴,所以在該稱帝的時候如不稱帝,士大夫一旦「望絕計窮」,覺得跟在光武身邊沒什麼盼頭了,就極可能會「有去歸之思」,紛紛離散。

    荀貞現今的這個「小集團」也是如此。

    對少數人,如許仲、典韋、趙雲等,可以以恩義結之,可對大多數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只以恩義相結卻就遠遠不足了。人苦得隴望蜀,比起以前,荀貞帳下的諸人因為荀貞之故,生活條件、社會地位、視野眼界都已經強上很多了,不排除有人就會「得隴望蜀」,這時如不能持續地滿足他們個人的利益要求,也許他們就背叛荀貞,離棄荀貞,李驤不就是一個例子?

    荀貞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故此,他在聽了樂進、馮鞏的回答後,露出笑臉,說道:「大將軍、袁司隸除宦,其事雖險,然如能成,必功名留後世。文謙、阿狗!吾等今日所舉,將會是吾等後人之蔭。」

    馮鞏的小名叫「胡狗」,荀貞呼他小名以示親暱。所謂「將會是吾等後人之蔭」,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樂進、馮鞏,只要這回這件事能幹好,陞官發財不成問題。

    說完這句話,荀貞問樂進:「文謙,郡府的存糧、軍械,你能取出多少?」

    樂進沉吟片刻,說道:「有大將軍、袁司隸的信在,諒來府君不會阻擾,即使取不出太多,足五千人三月之糧、足千人所用之甲械應還是可以取出的,……不知將軍欲招募多少兵士?」

    「時間緊促,兵士我就不就招募了,只打算帶義從入京,……郡兵之中,你能帶出多少人?」

    「今郡兵只有千數,至多可帶出三百人。」

    「好,三百人足矣!文謙、阿狗,你二人便帶這三百郡兵押糧與甲械,從我入京!」

    這卻是把樂進、馮鞏當作押糧官、軍需官了。

    他二人凜然應諾。

    私室內的這番談話不算久,說完,荀貞即令樂進、馮鞏馬上回陽翟郡府,約定三天後在陽翟西門外會合。

    出到室外,來到院中,樂進、馮鞏辭別離去。

    院中的人仍有很多,荀攸、荀成等族人在幫荀貞招呼這些賀賓。

    荀攸注意到了樂進、馮鞏的匆匆離去,笑著與對面的兩個潁陰士人說了幾句話,道個抱歉,轉來尋荀貞。荀貞目送了樂進、馮鞏離去,轉回到傳旨的朝臣所坐之屋內,與這朝臣敘談了會兒,瞥見荀攸在門外,遂出來與荀攸相見。

    「君侯,我適才見文謙二人離去,君侯可是令他二人去郡府備糧了麼?」

    「不錯。」

    「君侯預備何時動身入京?」

    「君卿、玉郎他們來了麼?」

    「已奉君侯令召他們來了,現尚未到。」

    荀貞瞧見荀成在院中正與三四個士人笑談,對荀攸說道:「你去告訴仲仁,叫他不必在我這裡陪客了,現在就去裡門處,待君卿、玉郎一到,便即傳我命令,命他們馬上召集義從,至遲明天下午出發。」

    「明天就走?這麼急?」

    「我所憂者,不是京都。」

    荀攸明白了荀貞的意思,放低聲音,說道:「君侯所憂者,可是董侯?」

    何進召董卓入京一事,反對者甚眾,包括姚昇在內亦對此表示反對,荀攸也是不讚成的,因此一聽荀貞說所憂者不是京都,他便即明白荀貞所憂者是董卓。

    「董卓已於六日前率兵南下,計算路程遠近,他現在必已入了京畿,說不定離洛陽也不會太遠了。他所部匈奴、屠各、湟中義從、秦胡兵皆西涼驍勇,昔冀州討黃巾,其部曲之剽悍,是你我親見,我雖未見京都諸軍,然料之斷難是其敵手,如被他先入京都,吾恐京都將亂。」

    「有大將軍在,董侯即便懷有不測之意,也應該不至於會……。」

    荀貞不能告訴荀攸何進很快就要死掉了,只能含糊其詞地說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大將軍、袁本初聯手,雖然勢大,然宦官積威日久,亦不可小覷,且今宦官被逼至絕處,狗急尚跳牆,況乎積威不法日久、作威作福日久之宦者?以吾度之,大將軍、袁本初即便能除宦功成,也必元氣大傷,當是時也,董卓統悍將凶兵入京,便是大將軍,怕亦難壓制。」

    京都的那些諸軍戰鬥力都不怎麼樣。

    如北軍五營,其戰力本就已遠不如本朝初年時了,其中的能戰者又在討黃巾時損失慘重,後來雖說有補入,可那些補入的要麼是混資歷的貴族子弟,要麼是混口飯吃的無賴惡少,如今的戰力恐怕尚不如討黃巾前,更是堪憂。

    又如西園諸營,所招募的兵士都是洛陽、京畿的平民,未經多少操練,也沒上過戰場,戰鬥力可想而知,怕連北軍都不如。

    如果只是這些京都的駐軍間內鬥,那自然是誰人多誰勝,可如果被董卓橫插一槓子,北軍、西園等等這些駐軍即使全上,說不定也不是董卓手下這些身經百戰的虎狼之士的對手。

    荀攸是見過西園、北軍兵士的,聽了荀貞這麼一說,深覺荀貞言之有理,說道:「也是。君侯如能早入京師,自然最好。」

    荀貞往院中望了一圈,沒見著姚昇,問道:「叔潛呢?」

    荀攸笑道:「君侯今得赦,被拜左中郎將,潁川、陽翟來賀的士人中多我潁川俊才,叔潛見之欣喜,也許是和些新結識的朋友覓清淨地暢聊了吧?」

    「你去找找他,就說我明日便動身赴京,問他是想留在潁陰,還是願跟我一起。」

    「諾。」

    荀攸找著姚昇,問之。

    姚昇先前棄官離京是因為覺得京都將亂,而現在則是荀貞統兵「入京定亂」,形勢不同,他當然不會錯過這等大事,自是願意跟從荀貞返回洛陽。

    來祝賀荀貞的士人、潁陰令、郡府吏員們,到傍晚才一一散去。

    荀貞把傳旨的朝臣安頓好,當夜,面見荀爽、荀衢等族中尊長,出示何進、袁紹之信,說明他明天就要帶眾入京。荀爽諸人多是遠識明智之士,皆看出了何進、袁紹召外兵入京是自亂洛陽的昏招,然對此卻亦無可奈何,最多叮囑荀貞幾句,要他謹慎小心,不可輕忽。

    荀爽交代說道:「你今雖得為左中郎將,可你所統之兵卻是外兵。洛陽乃是京都,至尊所在、政令所出,貴戚雲集、天下矚目,為我漢家腹心,你如今統帶兵入京,雖是奉大將軍之令,卻亦得事事小心,切記:萬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當以詔書是從。」

    「萬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當以詔書為從」,這兩句話是金玉良言。

    於今天下雖將亂,漢室仍是天下之主,何進、袁紹召外兵入京的檄書一出,已攪動了天下,四方州郡無不矚目洛陽,如在此時自恃兵馬強壯而於京都重地擅行擅為,必會給天下人一個橫行跋扈之觀感,所以「一切行至皆當以詔書是從」。

    荀貞知其中的輕重,恭然應諾。

    是夜,許仲、荀成、辛璦召集義從中的步騎諸將,命之各召本部。

    荀貞的這近四千義從分散在好幾個莊中,有的還沒在莊裡,而是在外游弋巡邏,一道道的軍令下去,莊子裡的齊往潁陰縣外聚集,在外游弋巡邏的一隊隊急往潁陰縣外趕。整個潁陰縣城都被他們給驚動了,甲盾碰撞、鐵騎奔騰,一支支人馬舉著火把,如火蛇也似匯向縣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2
27 甲兵四千向神都(七)

    當年在趙郡、魏郡時,荀貞對義從的操練勤抓不懈,去年他亡命去長沙,留下許仲、荀成、辛璦代他領軍,許仲三人謹從他臨別時之命令,對義從各營的操練亦一如往昔,就像荀貞在時一樣,是以就像荀成向荀貞保證的「兄一檄之召,四千甲士即時可戰」,卻是「招之即來、來之能戰」,荀貞計畫最遲次日下午出發,而實際上當天晚上各部義從就集合完畢了。

    次日天未亮,許仲、荀成、辛璦來入高陽裡中,稟請荀貞。

    荀貞昨晚先去見了族中長輩,繼又召戲志才、程嘉、荀攸、欒固、姚昇等人商量率軍入京的細節,一夜未睡,此時聞得諸營皆已集合完畢,乾脆也不睡了,即入到後宅與陳芷諸女告別。

    「阿芷,洛陽的政局你也知道,今大將軍、袁本初召我入京,此事卻是等不得,我越早到越好,……你在家中不必為我擔憂。」

    陳芷雖然不捨,卻知輕重,斂手下拜,說道:「將軍所為者,國事也,國事為重。妾無它念,唯望將軍此去,一路平安,……今京都動盪,時局不定,將軍入到京師後請一定要處處小心。」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吾隨行有四千甲士,便是疆場之上,百萬眾前,吾亦安然無懼,談笑從容,況乎此次只是入京而已?汝勿憂也。」

    又與唐兒、遲婢、吳妦諸女辭別,在諸女依依眷戀地相送下,荀貞等人出了家門。

    這時天尚未大亮,東天透出了濛濛的魚肚白,清風拂面,甚是舒爽。

    高陽裡中的荀氏族人多有早起習慣,不少族人已開了家門,或於院前清灑,或在院中擊劍健身,忽見得荀貞等一行人昂昂然向外行去,少不得紛紛停下手頭的事兒,近前詢問。

    昨夜荀貞「大召兵」,搞的潁陰縣鬧騰了一夜,荀氏族人亦皆知此事。

    荀貞、荀攸、荀成當下分別對詢問之人答道:「奉詔入京。」

    荀貞、荀攸、戲志才等人雖沒披甲,但荀成、許仲、辛璦皆披掛整齊,護衛從行前後的典韋、趙雲諸人亦是甲衣按劍,於猶尚暗淡的晨光下行走間,一股森嚴之氣如針銳雪寒,逼人皮膚。

    何進、袁紹命荀貞帶兵詣京的信,荀貞只給少數幾個人看了,如樂進、馮鞏,如戲志才、荀攸,如荀爽、荀衢等,大部分的荀氏族人不知有此信,然而世上無不透風之牆,荀氏族中又多聰明之士,荀貞昨天接到的詔書,接到詔書後不久就無緣無故地突然召兵,而且是連夜召兵,這等不尋常的舉動,早就引得不少人猜測紛紛,疑是隨詔書而來的或還有命荀貞統兵入京的檄令,今早見他如此行跡,結合昨夜判斷,諸人已然確定,荀貞這必是要帶兵進京了。

    望著荀貞等人一行走遠,越來越多的荀氏族人聚在了裡中的巷上,一邊目送荀貞等人出裡,一邊議論紛紛。正議論間,聽得有人咳嗽了幾聲,眾人轉望去,見卻是荀衢披衣立在自家院門口,扶著院門,也在目送荀貞。待得荀貞出了裡門,荀衢回望巷中諸多的族中,說道:「大清早的,聚在路上,亂哄哄,成何體統?還不快點各歸己家。」

    荀衢在族中威望很高,也就是僅次於荀緄、荀爽等這些尊長,聽了他這話,巷中的族人不敢再多說,各自一揖,分別歸家。

    荀貞昨夜剛與荀爽、荀衢等說過今天要走,卻是不必再分別去各戶尊長家中辭行了。

    昨晚與荀衢、荀爽分開時,夜已甚深,荀貞本來以為荀衢、荀爽或尚在安眠,卻不知荀衢聞訊後立刻就披衣出來送他了,卻是未有回顧,大步出了裡門。

    出裡時,荀貞諸人皆是牽馬而行,出了高陽裡,諸人上馬,奔馳出城。

    此時天光尚早,街上行人不多,然馬蹄聲促,一時間,卻也不知驚醒了多少沿途裡內的住民。

    集合起來的近四千義從暫屯在潁陰西門外,離城不遠,只五六里地。

    荀貞等人縱馬疾行,不多時即到了諸營兵馬的集結之處。

    這時天已稍亮,各部兵馬已然飯過,本正靜悄悄地坐在地上保養體力,辛璦提前馳至軍前,傳下了「將軍將至,各營肅立相候」的軍令,諸部兵士遂應令而起。

    這近四千義從是荀貞積累多年的本錢,衣甲精良,軍紀嚴格,一令之下,無有不從,近四千人同時而起,頓時間,各部各曲的命令此起彼伏,衣甲、兵械「叮叮噹噹」響個不停,數百戰馬時有嘶鳴,各色的旗幟迎風颯颯,種種聲響混成肅殺,劃破了今天這樣一個安靜的秋晨。

    荀貞馬至軍前時,各部皆已起立。

    義從中數百後來者,這數百人是荀貞不在潁川時,由許仲等招募而來的,他們雖亦多為潁陰子弟,其中卻也有沒見過荀貞的,早前聞辛璦說「將軍將至」,沒見過荀貞的諸兵士就已紛紛忍不住矚目遠眺,此時見得荀貞至陣前,黑衣高冠,青綬銀印,胯下踏雪烏騅,腰中百煉寶劍,於晨風之中,英姿颯爽,又左右或文士儒生,或甲士虎狼,俱亦英傑,皆然不覺歎服。

    荀貞打馬陣前,觀瞧陣型,見隊伍齊整,右騎左步,旌旗如林,甲衣如玄,入目俱驍悍勁卒,側耳聽鴉雀無聲,深覺滿意,先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馳騁了一個來回。

    馳騁中,他抽劍在手,邊奔行,邊簡潔地告之兵士們此次發兵的原因:「閹豎弄權,大將軍欲盡滅彼輩,因召吾統兵詣京,造壯聲勢。閹宦者,天下之大惡也,士人無不切恨!此前我掛印亡命,所因者何?其中原委,汝曹皆知!今奉令入京,既為天下除惡,亦是為我雪恨!」

    這些兵士是荀貞的義從,荀貞之恨就是他們的恨。「為天下除惡」云云,他們可能不在乎,但為荀貞雪恨,這卻是他們的「職責使命」。

    近四千人齊舉兵械,頓地大呼:「為天下除惡,為將軍雪恨!」

    荀貞兜馬轉至許仲、荀成、辛璦諸將前,簡單令道:「出發。」

    ——荀貞這邊帶兵出發,昨天來給他傳詔的朝臣自有郡、縣招待。說起來,荀貞不等傳詔的這個朝臣走就先帶兵入京,似乎有點失禮,但此時是非常之時,卻也暫顧不了太多了。

    進京前,先到陽翟與樂進、馮鞏等匯合。

    樂進、馮鞏昨天回到陽翟後,經過一夜忙碌,已從郡府領出了糧食、軍械,裝好了車,就停在縣外的兵營了。許仲等出發時,首先派了快馬去通知樂進、馮鞏等人。

    樂進、馮鞏接到軍報,馬上趕至營中,出示了潁川太守的檄令,把昨晚就挑好的三百精銳郡兵悉數召齊,看押著糧車、軍械車出營至陽翟縣西的大道上等候荀貞主力。

    潁陰到陽翟只有數十里,荀貞等天剛亮出發,傍晚前已至陽翟。

    樂進、馮鞏帶著郡兵裡的屯長、隊率諸軍官前行數里相迎。

    樂進在潁川郡兵裡已經經營數年,郡兵中的中低級軍官裡多是他的親信,這幾個屯長、隊率更是親信中的親信,並且有好幾個都是潁陰、許縣、長社等潁陰周邊的人。

    近四千步騎行軍,聲勢頗大。

    前騎後步,塵土飛揚,夕陽餘暉下,旗幟飄揚,甲械耀目。

    樂進諸人觀之。樂進由衷嘆道:「將軍清晨出潁陰,四千人急行一日,暮至陽翟,而旗幟不亂、隊伍整齊,紀令嚴肅、進退有度。將軍真知兵者也。」

    馮鞏亦讚歎不已,並又笑道:「文謙,我真是後悔沒有從將軍征討黃巾、底定趙魏。昔年江伯禽有志,想欲提眾橫行北州,為國家擊叛定邊,現今他先後跟著將軍討了黃巾、定了趙魏,也算是志願小成了,……而觀你我?文謙!卻是虛度了這數年時光,一事無成。」

    離開荀貞得久了,就算荀貞待他態度如初,可每與這些年跟著荀貞出生入死、「戰功赫赫」的許仲、江禽、陳褒等西鄉故人比起來,馮鞏卻皆不由自主地就會產生「慚愧」、「羨慕」、「低人一頭」等等的感覺。

    這種感覺,樂進也有,只是不如馮鞏那麼強烈。

    卻是因為這些年樂進雖然沒有跟著荀貞征戰,可卻為荀貞看好了潁川,並且把近千的郡兵悉數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荀貞一旦有用,他就有把握給荀貞添上近千久經訓練的有生力量,所以馮鞏或是「一事無成」,樂進卻不認為自己虛度了這些年,不認為自己「一事無成」。

    樂進、馮鞏等牽馬立在道邊,讓過前部兵士,等了會兒,看到了荀貞。

    荀貞在荀攸、戲志才、典韋、趙雲的等的從護下,馳馬至樂進、馮鞏前頭。

    樂進、馮鞏丟下手中韁繩,下拜行禮。

    荀貞沒有下馬,看了他倆一眼,說道:「戎裝在身,不必行禮了。」

    樂進、馮鞏應令起身。

    樂進躬身問道:「將軍,是在陽翟休整一夜,還是連夜行軍?」

    「郡兵、糧、軍械在哪裡?」

    「前頭數里有一野亭,兵、糧、械皆在那裡。」

    「君卿在後壓陣,你可在此處等他。待他到後,你二人合兵一處,繼續前行,今晚宿營陽關。」

    陽關在陽翟西北,離陽翟約一二十里。

    荀貞著急去京都,希望能趕在董卓前入京,自不會傍晚便宿營歇息,所以命再前行二十里。

    此時初秋,天氣涼爽,不熱也不冷,正是行軍的最好時機。

    荀貞部的義從大多是百戰之卒,久經征伐,又逢此初秋良時,一天行個百十里路,不在話下。

    樂進應道:「是。」

    他親自從坐騎的馬鞍邊摘下水囊,奉給荀貞,笑道:「此是陽翟佳釀。將軍久辭陽翟,不知思念此釀味道了沒有?敢以此獻給將軍。……進知將軍令嚴,願領責罰。」

    荀貞軍紀森嚴,禁止行軍飲酒,但樂進這一囊酒明面上看是酒,實則獻的卻是忠心,荀貞卻不能以軍令責之。他哈哈一笑,命典韋收下,說道:「此釀味道,我頗思之。……這樣吧,今晚就破一下例!文謙、胡狗,你二人與君卿等先統兵去陽關,等我到後,咱們飲上兩杯。」

    「是。」

    荀貞叫樂進、馮鞏與許仲先去陽關,聽他話裡意思,似是不和他們一塊兒去?樂進問道:「將軍命我與君卿先至陽光,斗膽敢問之,不知將軍?」

    「我先進趟城。」

    「噢!將軍可是欲入陽翟,造詣府君麼?」

    到了陽翟城外,不去見下本郡太守,確也說不過去,況且荀貞還通過樂進從潁川郡府裡弄來了這麼多糧、這麼多軍械以及三百郡兵,更是應該去見見潁川太守,表示個感謝也好。

    卻不料荀貞騎在馬上,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詣見太守只是其一。」

    「只是其一?」

    夕陽如血,遠掛西天,暮色下的陽翟城深沉黑黝。

    荀貞揚鞭遙指之,笑道:「大將軍欲滅宮中諸宦,我既奉命入京,自當先為大將軍開路引聲!」

    「將軍何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3
28 甲兵四千向神都(八)

    何進、袁紹欲誅宦,荀貞為之「開路引聲」,其意自是先為之打個頭炮,為這場大戲開個幕。

    陽翟城中有一現成的「開幕對象」,便是張讓之族。

    既然路過陽翟,那麼就索性把張讓一族給滅了。

    滅掉張讓一族,有兩大好處。

    一是可以抄掠得些財貨,一是可以使聲望再上一個台階。

    抄「鄴趙」的家時,荀貞為免落把柄入趙忠手中,是分毫未取,將所得之財貨、糧帛、宅落、田地、奴婢悉數收入郡府,但這次來抄張讓族人的家,卻是不必再如此了。

    他又不是潁川太守,搞掉張讓一族後,如宅落、田地、奴婢等等,可以交給潁川郡府,財貨、糧帛也可以轉交一部分,——當然,轉交的前提是只要潁川太守敢要,而即使潁川太守敢要,餘下的大頭也完全可以收入他自己的囊中。

    想那張讓族人橫行郡中數十年,家底定厚,料來所得必然甚豐,——天下大亂在即,荀貞起兵在即,為將來的軍費計,對荀貞來說,現如今是能多弄些財貨入手就多弄些財貨入手。

    何進已然召四方猛將、豪傑帶兵入京,以荀貞所知,過不了多久何進就會身亡,何進死後袁紹便會血洗皇宮、盡誅諸宦,現如今搞掉張讓一族是半點風險也無,但卻不僅能換來豐厚的繳獲,而且還能給荀貞帶來更高的名望。

    因為捕滅鄴趙,荀貞棄官亡命,二千石的太守都不做了,亡命江湖大半年,好不容易得來了朝廷的赦免,換個旁人可能就要「安分」一段了,而荀貞卻昨天才接的得赦詔書、回覆爵位、被拜左中郎將,今天尚未入夜,就馳至陽翟再誅滅張讓一族,既可顯其與宦官勢不兩立的敵視態度,又可顯其堅決「匡扶朝政」,或言之「維護士人利益」的政治態度。

    可以想見,此事一出,其名必會更振。

    荀貞沒有帶太多人,吩咐過樂進、馮鞏後,叫隨行在他左右的荀攸、戲志才、徐卓、許季、劉備、簡雍、魏光父子、欒固、陳儀等人且先從軍前行,離開潁陰時,荀貞隨軍帶上了數十輛空輜車,此時又令宣康帶了百餘軍士駕車去陽翟城,然後,他身邊只帶了典韋、趙雲等親衛,並及劉鄧、關羽、張飛率領的數十猛士,離開了行軍的部曲,先轉向陽翟馳去。

    深暮入陽翟,鐵騎踏長衢。

    進入陽翟城中,荀貞等人多熟門熟路。

    在十字街頭,荀貞令劉鄧、趙雲帶隊,命他二人各帶數十猛士、數十親衛,合計約百餘甲士去張讓族人聚居之裡殺人抄家,而後由典韋等數個親衛扈從著,輕騎簡從往去郡府。

    荀貞統帶義從到了陽翟之事,潁川太守是知道的,不但得到了城門守卒的報告,此前也早早地就得到了樂進的稟報,按理說,荀貞這個左中郎將的秩俸雖只有比二千石,不如太守二千石高,可左中郎將是朝官,主左署郎,論實權、影響力卻比太守為高,同時荀貞還是潁陰侯,潁川太守理應出迎才是,只是,潁川太守清楚荀貞此次統兵上洛的目的,知道荀貞是為了幫何進、袁紹誅宦而前去洛陽的,這位潁川太守雖非閹宦一黨,卻也實不願在這時局尚未分明、成敗尚未出現之際與何進、袁紹、荀貞等這一黨之人走得太近,故此卻是故意不出外迎接。

    ——這位潁川太守是兩邊下注,一方面,他允了樂進之請,撥了不少糧、械給荀貞,還撥出了三百郡兵,態度很配合,另一方面,他又只當不知荀貞過境,不去出迎,這樣一來,如果是何進、袁紹、荀貞一黨獲勝,他無過錯,誰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反過來,如是宦黨獲勝,他也大可以「受大將軍威壓,不得已而為之」來做藉口,解釋他為何給荀貞糧、軍械和郡兵。

    只是,他不出外迎接,卻未料到荀貞特地來訪。

    聞得荀貞來到,他頗是意外。

    意外雖然意外,可荀貞已經來了,他卻不能還躲著不見。

    於是,他一邊嘀咕著抱怨荀貞「不懂事」,一邊強顏作笑,出至郡府門外,歡迎荀貞入府。

    在郡府門口相見。

    荀貞跳下馬來,長長一揖,笑道:「吾先時亡命之身,是以雖歸郡多日,卻一直未入郡府造訪,久聞君德名,吾鄉里父老云:『得君為守,實吾民之幸』。今終得能與君相見,幸甚快哉。」

    聽了荀貞的這番恭維,潁川太守雖仍懷有「抱怨」,卻亦不由「歡喜」。

    雖說荀貞現今高名遠振,但得他一讚倒也罷了,潁川太守最歡喜的是荀貞口中所說之「吾鄉里父老」,潁陰縣中的「父老」有誰?無非荀、劉二氏,皆為名族,能得此二族之贊,卻是對潁川太守的名聲極有好處,對他日後在潁川的施政也極有利處。

    「吾亦久聞君侯高名,前時朝廷使臣至郡,吾方知君侯已回了鄉中,本該當即前往拜謁,奈何政務繁雜,卻是一直沒有得閒,反有勞君侯大駕親至,失禮失禮。」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大將軍召我入京,我這也是順路,沒什麼『大駕』不『大駕』的。」

    「快請入府中。」

    潁川太守在前引路,荀貞等隨在後邊,步入府中。

    到得正堂,時已深暮,堂中幽暗。

    潁川太守命燃起燭火。

    荀貞與他分賓主落座,兩人方敘談未兩句,外邊兩個郡吏急匆匆奔至院內。

    荀貞抬頭看去,卻認得這兩人中的一個,正是他在潁川為郡吏時的同僚,另一個則面生,想應是在他離開潁川後方才來入到郡府中的。

    這兩個郡吏急至堂門口,看見了荀貞在內。

    認得荀貞的這個郡吏呆了一呆,卻顧不上與荀貞說話,連鞋都顧不上脫,門都沒進,便在門口神色倉急地對潁川太守說道:「明公!有人在縣中殺人!」

    潁川太守愣了下,怫然不樂,斥道:「貴客在堂,休得胡言亂語!」

    「真、真有人在縣中殺人。」

    「何人在縣中殺人,殺得何人?」

    認得荀貞的郡吏看向荀貞,荀貞含笑對他點了點頭。這郡吏老老實實地答道:「殺人者為百餘甲士,自稱是潁陰侯部曲,被殺的是、是……。」

    潁川太守只聽了前半句就頓覺不妙,再看荀貞紋絲不動、鎮定帶笑,越發覺得不妙,忙問道:「被殺的是誰人?」

    「是張常侍族人。」

    潁川太守大驚失色,轉顧荀貞:「君侯,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他稱荀貞為「君」,這會兒改稱「君侯」了。

    荀貞從容答道:「殺人者確為我之部曲,被殺者也確應是張常侍族人。」

    「這、這卻是為何!」

    「大將軍召我入京所為者何,想來府君應知?」

    這個時候沒必要再裝糊塗,潁川太守點了點頭。

    「府君既知,又何必再問我為何命部曲殺人。」

    潁川太守按住案几,身子前傾,跽坐榻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荀貞,聽著他這若無其事的回答,又氣又急,既怒且驚,怒急震驚之下,差點跳起來去揪住荀貞,好在及時想起荀貞在縣外的數千甲士義從,總算在犯錯前把怒氣壓下,嘴唇哆嗦,說道:「君侯、君侯,你可害苦我了!」

    「怎會害你呢?張常侍擅權朝中,其族人素來跋扈郡縣,此我之固知也,今我殺之,是為府君除去郡中的荊棘啊!我且知:陽翟張氏巨富,良田何止千頃,廣廈何止千間,奴婢千指,徒附萬數,珍玩佳器數不勝數,今被我盡數除之,這些物、人可都可充入郡府了。」

    千百種情緒在胸中滋生,最終,這個潁川太守好似經過了一場遠途跋涉,身心疲憊,頹然坐下,苦笑一聲,說道:「君侯殺的人,我怎敢坐收其成。」

    荀貞一笑,問那個在門口的相熟郡吏:「人可殺完了麼?」

    他神情不變、語氣淡然,張讓一族數百口,數百條人命在他口中卻竟似一物不如。

    這郡吏戰戰兢兢答道:「下吏來時,尚未殺完。」話一出口,這個郡吏自覺不對,好像不該這麼回答,可一時卻又想不起該怎麼回答才算是稱得合適,也只得罷了。

    「既尚未殺完,……府君,我便在貴府多叨擾一會兒吧。」

    潁川太守認命地苦笑說道:「君侯請隨意自便。」

    荀貞數千義從在縣外,潁川的郡兵總共才不到千人,而且還被樂進帶走了三百精銳,潁川太守就算想阻止荀貞殺人,他也沒有力量去阻止,——就更別說,潁川郡的郡兵早已被樂進掌控在手,怕也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去和荀貞對抗了。

    荀貞在郡府中又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暮色盡去,夜色悉籠罩了大地,典韋、趙雲二人才滿身是血地來入郡府中,向他稟報:「啟稟將軍,事已畢了。」

    若只殺人,用不了這麼長時間,之所以耽誤了這麼久,卻是因為宣康帶的兵士需要時間搬運收穫。

    荀貞聞得事已畢了,長身而起,笑對潁川太守又是長長一揖,說道:「秋夜爽涼,正宜酣眠,夜將深了,我這個惡客就不擾府君入寢了。」

    自稱「惡客」,尚算有幾分自知之明,潁川太守發了半天呆了,這時勉強起身,送了荀貞出府。

    荀貞在府門口上馬,按劍回顧潁川太守,粲然一笑,說道:「府君不必再送了,告辭。」

    望著荀貞諸人點起火把,叱騎馳騁,卷行遠去,身影漸消失於夜色下的長街上,潁川太守無力地倚著府門,坐倒在了府前的地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3
29 甲兵四千向神都(九)

    從張讓族人家中抄出來的財貨不能隨軍,荀貞令宣康押之還鄉,自己則與典韋、趙雲、關羽、張飛等馳追部曲,是夜,宿住陽關。

    陽翟、陽關皆在潁水南岸,次日一早,部隊從陽關附近的橋上過河,至潁川北岸,沿著岸邊的大道繼續前行,行至入夜,前邊陽城在望。

    過了陽城,再前行數十里就出了潁川地界,是河南尹地界了。

    嵩山在陽城西北邊。

    前世時,荀貞去嵩山遊玩過,這一世,多年前他為潁川北部督郵時嘗行縣至此地,亦曾遠眺峰山。今時夜宿野地,負手出營,他再次遠望嵩山。此時雖已入秋,然如在白日望去,則嵩山仍顯深綠,這會兒夜深眺望,卻只見嵩山如一條漆黑的長龍,沉默地伏在夜色中的遠方。

    荀貞遙指之,顧對左右說道:「過了此山便是轘轅關,出關即是河南尹地界了。」

    轘轅關在轘轅山上。轘轅山形勢險要,東有太室、少室二山,西為雞鳴、香爐二峰,是萬安山與嵩山銜接處的壑口,因其山路險阻,十二曲道,將近復回,故曰「轘轅」。

    轘轅關在的這個壑口相傳是大禹所鑿,素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乃是由洛陽通往潁川、汝南的一條捷徑,秦末之時,劉邦有次攻洛陽不利,便是經由此關退至了陽城。中平元年黃巾亂時,朝廷曾臨時置八關都尉,分別扼守洛陽周圍的八個緊要關卡、拱衛京都,轘轅關是其一。

    荀貞此次入京上洛,為節約時間,不可能去翻越嵩山,也不能繞過嵩山走遠路,他也得過轘轅關。通常來說,旅人過關卡需要有「傳」,也就是過關通文,單個的旅人尚且如此,況乎數千虎賁精銳?好在何進、袁紹隨信寄來了一道軍文檄令,可以憑此通過關卡。

    嵩山如龍,轘轅如鎖,橫在了潁川郡與河南尹之間。

    殺掉張讓一族,對荀貞而言,不過是件小事,可將要進入河南尹的地界了,他的心情卻非常複雜。

    他將要面臨的何進身亡、袁紹誅宦、董卓亂京這幾件事,或者說「這一件事」,——這幾件事前後關聯,放在一個較長的時間段裡來看,也確是一件事,何進身亡是起始、袁紹誅宦是發展、董卓亂京是**,這整個的一系列事件可以說是漢室由頹微走向傾倒的轉折,雖說論危險似是遠不如當年與黃巾在戰場上的爭鋒死戰,可如論對荀貞造成的壓力卻是遠遠勝之。

    就像遠方的嵩山黝黑深沉地匍匐在濃夜中,雖靜止不動,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使人恍惚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壓力之外,又有一點期待。

    這點期待不是為期待漢室將亡,而是對自己將要加入這一千古留名的歷史時刻的期待,這種期待是不自覺的,老實說,也是任何人都不能自控壓制的。

    期待之外,又有許多忐忑。

    「董卓現在到哪裡了?我還能趕上麼?我還能趕在他前頭入京麼?我能阻止他政亂洛陽麼?我能救下那百萬將要流離失所的洛陽生民麼?」

    荀貞立在深深的涼夜下,負手眺望嵩山,安靜的外表下內心中起伏洶湧。

    他這樣不安地想到了這裡,忐忑登時又變成了焦急,恨不得現在就飛到洛陽。

    「可是……。」他心中想著,轉望了下身後不遠處的宿營地,急行軍了一天的兵士們都很疲憊,吃過飯便睡下了,營地中漆黑一團,只偶有巡夜的火把一閃而過。

    「可是,兵士們吃不消啊!」他想道。

    也只能無奈地放下了連夜行軍的想法。

    他轉回頭,又去眺望嵩山,去眺望嵩山的西北,西北就是洛陽。

    他忍不住又想道:「如果我能阻止董卓,如果我能使董卓不入京,那麼歷史原本的走向會因此而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之後的群雄討董應該就不會有了吧?沒有討董,袁本初、曹孟德應也難以藉機崛起了吧?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何進身死、宦官被盡誅,外戚、內宦俱全盤覆滅,接下來會發生的極有可能是士人將獨握大權。

    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勢、利益,為了保護自己不會受到報復,袁紹定然會變成如霍光、梁冀那樣的權臣,只是,他會成為霍光,還是會成為梁冀?——帶兵血洗宮城,盡殺宦官,這種事情做得時候痛快,可後果卻是嚴重的,此等事豈是人臣能做的?袁紹作為人臣,帶兵殺入宮中,雖非作亂弒君,卻也差不多了,天子如今年幼,大約奈何不了他,可等天子長大?能不忌憚袁紹麼?袁紹對此必也心知,所以如果沒有董卓亂政,接下來袁紹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國家的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為了保護自己,他甚至可能會做出廢立天子之事,總之一句話,他這個「權臣」是當定了,就算他不想當,為了身家性命,他也必須要去當。

    那麼,漢室已然陵遲,州郡叛亂不定,宦者、外戚雖亡,而袁紹獨為權臣,短則尚可,一旦時長,他會不會滋生出野心?劉家的那些宗室會不會看不慣他?州郡的野心之輩會不會反對他?推演下去,會不會仍會出現群雄討逆的場面?只不過,這個逆不再是董卓,而是袁紹了?

    荀貞不知道。

    但,他現在知道的是,未來也許會因此、因為他而改變,他又不覺產生了一點激動和一點不安的懼怕。激動不必多說,創造歷史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懼怕則是為可能出現的改變。他猜想袁紹可能會成為權臣,可他又對此不確定,不確定的東西總是令人懼怕的。

    ——對袁紹、曹操等人來說,未來本是不確定的,可對荀貞來說,未來在某些程度上而言,本來是確定的,他知道未來的走勢,一直以來他都是靠著這個而一步步壯大起來的,可如果突然因為他而未來改變了,改變了走向,那麼就好像是本來具有良好視力的人突然變成了瞎子,就好像突然他成了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懸崖,他明顯地不適應,並因此而不安、懼怕。

    可是這點不安、這點懼怕,卻不能改變他阻止董卓入京的強烈願望。

    是的,如果歷史改變,他將從此失去「穿越者」的優勢,可他怎麼能因為他一個人的「利益」而罔顧百萬洛陽生民流離失所?只要能救下這百萬生民,就算變成瞎子他也願意。

    「君侯?」

    見荀貞遠眺夜暮,若有所思,半晌沒有再說話,從行在側的徐卓奇怪地叫了他一聲。

    「啊?」

    「夜涼了,野地露多,明早還要行軍趕路,該歇息了。君侯如想看此山,可等明日路上再看不遲。」

    荀貞點了點頭,再次望了眼遠處的嵩山。

    嵩山仍如黑龍綿亙夜下,此時入到荀貞眼中,卻不覺壓力了,他這會兒看到的是雄龍蟄伏大地,將要一沖而起,遨遊九霄,呼雲吐霧。

    變得不是山,變得是心境。

    荀貞轉過身,背對長夜、臥山,於諸人的從行下,行向隱隱火光閃爍的宿營地。

    次晨,繼續沿河而行。

    過陽城,行數十里,暮至轘轅關。

    時辰已晚,關門關閉。

    部隊於關外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在群山環繞中過關入了河南尹地界。

    過了轘轅關,再行二百里,就是帝國的雄都洛陽。

    由轘轅關向西北行,只需經緱氏、偃師二縣,便是洛陽了,荀貞本計畫今日行軍至偃師再歇息,可卻只走了四十里地,方至緱氏,便被人攔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3
30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

    攔下荀貞及其部曲的是何進派來的朝臣。

    這朝臣倒是荀貞的熟人,卻是鐘繇。

    荀貞聞之,乃出至軍前,與之相見。

    鐘繇自前幾年被徵入朝中後,先入尚書檯為尚書郎,任滿優異,外遷陽陵令,在職未久,以疾去,病好之後被三府征辟,之後重新在朝中為吏,被任為廷尉正。

    中平元年一別,荀貞與鐘繇至今已五年未見。

    昔日於潁川分別時,鐘繇三十四歲,荀貞年方二十餘,而今於司隸道上重逢,鐘繇已年近四旬,而荀貞也已而立了。

    歲月荏苒,時光如白駒過隙,怎不令人感慨。

    「元常兄,你怎麼來了?」荀貞驚喜不已。

    荀貞以為鐘繇是奉何進、袁紹之令,特地來給他帶路,迎接他入京師的,然而鐘繇的回答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鐘繇滿面風塵,一看就是連日趕路之故,他顧不上與荀貞寒暄,拿出何進的檄令,遞給荀貞,說道:「貞之,大將軍令你屯營轘轅關。」

    「屯營轘轅關?」

    「正是!」

    「這、這……,這是為何?」荀貞展開何進的檄令,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確如鐘繇所言,何進命他止步轘轅關內,屯軍待召,無令不得出關入司隸地界。

    荀貞疑惑重重,心道:「何進緣何突下此令,不許我出郡入關、進入河南尹地界?莫非?……莫非是京都生變?」瞧了對面的鐘繇一眼,又心道,「元常從京都來,必知京都形勢,我可先詢問一二,然後再做決定。」想至此時,傳下軍令,暫令三軍停止行軍,就地駐紮。

    然後,他把何進的這道檄令轉給荀攸、程嘉等人看,招呼鐘繇入軍中敘話。

    軍中簡陋,此時又非夜宿之時,沒有什麼可坐的地方,荀貞令典韋、趙雲帶著親衛在道邊的野地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扯來幾個蓆子,便就鋪在土上,與鐘繇席地而坐。

    雖是與鐘繇多年未見,但如今京都政亂,荀貞、鐘繇二人卻是皆無敘舊的心思。

    一坐下來,鐘繇就拍著大腿連連嘆氣。

    「元常,京都可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大將軍為何令我不許出轘轅關?」

    「大將軍不止傳了這樣的命令給你,還給了董將軍、橋東郡、丁都尉。」

    「董將軍現在何處?」

    「大將軍命諫議大夫種邵去給董將軍宣旨傳令,種公和我一起出的京,出京時,聞董侯剛至澠池。」

    董卓是從河東郡帶兵而來的,河東郡在洛陽城的西北邊。

    從河東郡來洛陽有兩條路,一條經東垣,沿黃河北岸,可直接進入河南尹地界,抵達洛陽,另一條經安邑南下,渡過黃河,入弘農郡界內,隨後轉往東行,經澠池、新安、函谷關,進入河南尹地界,到達洛陽。這兩條路,前一條因為需要經過王屋山,所以不太好走,不如後一條便捷,董卓走得便是後一條路。

    鐘繇出京時,董卓「剛至澠池」,也就是說,他剛出了河東郡,才過黃河,方入弘農郡內不久。澠池離洛陽比緱氏離洛陽為遠,緱氏離洛陽不足百里,而澠池離洛陽足還有二百里之遠。

    聽到這裡,荀貞略微放下了點心,乃有餘暇從容問道:「大將軍既召我等入京,緣何又分遣使者,令董將軍駐軍弘農,令我不許出轘轅關?」

    鐘繇嘆氣不已,說道:「大將軍還遣了別的朝臣,分去阻止橋東郡、丁都尉入京,令橋東郡駐軍成皋,令丁都尉駐軍孟津。」說到丁原,鐘繇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大將軍雖令丁都尉不許再率軍前行,然卻令他火燒孟津,孟津火燒之時,於夜中其光洛陽可見。」

    孟津在洛陽的北邊,位處河內郡與河南尹的交界處,離洛陽很近,不到五十里。丁原在孟津燒火,火勢只要足夠大,夜晚的時候,洛陽的確是可以看到的。

    荀貞問道:「緣何令丁都尉火燒孟津?」

    「還不是為了脅太后同意除宦!」

    何進派去各個州郡招兵的心腹親信們,如鮑鴻、王匡、張遼、張揚等,他們剛出京不久,有的尚未到達招兵的地點,離回來還遠,所以現在抵達洛陽周邊的都是本有兵馬的「猛將」、「豪傑」們,計有四人:一個董卓,一個丁原,一個東郡太守橋瑁,一個荀貞。

    荀貞出了潁陰後,一心想早點趕到洛陽,心裡邊想的只有董卓,壓根就沒有注意丁原和橋瑁,這時聞得鐘繇說,才知道丁原部已經到了孟津,而橋瑁居然已經率軍進至了成皋。

    成皋屬河南尹,在洛陽的東北邊,也在緱氏的東北邊,離洛陽二百里,離緱氏一百五六十里,——之所以吃驚橋瑁居然已經到達了此處,卻是因為橋瑁乃是從東郡率軍而來的,從東郡的郡治到成皋有好幾百里地,遠比從潁陰到緱氏為遠,荀貞一路率軍西北上,路上行軍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從出潁陰到抵達緱氏他只用了三天,而料來行軍速度絕不比上他的橋瑁卻竟然早已出了東郡,抵達了成皋,這只能說明:橋瑁應是比荀貞更早接到了何進、袁紹的召令。

    荀貞撿了一截枯枝,在地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形勢圖:洛陽居中,西邊二百里是董卓,北邊五十里是丁原,東北邊二百里是橋瑁,東南邊不到百里是他自己。

    四路兵馬中,離洛陽最近的是丁原,最遠的是董卓、橋瑁,如果把他自己的駐軍地點退到轘轅關內的話,那麼他離洛陽的距離其實與董卓、橋瑁相差得並不是很大。

    ——靜下心來想一想,從這四路兵馬離洛陽的距離遠近中似就能看出何進最信任的是誰,不信任或者不太信任的又是誰了。

    荀貞低頭看形勢圖。

    荀攸、程嘉等已經看完了何進的檄令。

    荀攸問道:「鐘君,將軍剛才問你,大將軍之所以令我等駐軍轘轅關內,可是京都出現了變故麼?緣何既召我等率軍入京,此時京都尚遠,又令我等停軍不前?」

    鐘繇久在京都,他本是士人,與袁紹、曹操、何顒等常有來往,走得很近,因此對何進、袁紹謀誅諸宦之事,他非常清楚。

    他說道:「公達,你前些時亦在京城,多與本初、大將軍見,你我也曾深談,你又豈會不知欲盡誅諸宦者,實為袁本初也,大將軍本來對此就很遲疑,左右搖擺,既欲得名,又恐損權,故今雖有了召四方豪傑入京之舉,而究大將軍本意,對誅宦一事,他實際上仍是沒有下定決心的。前幾天,車騎復阻大將軍誅宦,又言之曰:『我家當初從南陽來,因為出身貧賤,是依靠了省內而才得以致富貴的,於私情來說,不宜除宦。於公事而言之,國家大事,又談何容易?覆水不收,事情一旦做出,將來即使後悔也是沒有用的。宜深思之,不如與省內和解』。」

    所謂「省內」,即「禁中」,又叫「省中」,是皇宮裡皇帝休息居住的地方。

    本朝的中央官吏分外朝官和宮省官,外朝官即辦公地點在宮外的官吏,宮省官即辦公地點在宮省內的官吏。宮省官又分為宮內官、省內官,比如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這類職在宿衛侍從的官吏便是宮內官,而如中常侍這一類的宦官則就是省內官。故此,常以省內借指宦官。

    如果說何進算半個「理想主義者」,他有點理想,有點追求,想以除宦來得到天下士人、吏民的讚許,想以除宦來名垂後世,那麼何苗就是個「現實主義者」。在何苗看來,什麼天下人的讚許、什麼名垂後世都是不切實際的,都是空中樓閣,你何進還是老老實實地認清形勢,想清楚,不管是從私誼出發,還是為了你手裡的國家權柄,你都不要再去想除宦這個事兒了。

    何進有「理想」不假,可除了理想,他也知道現實。

    所以,在被何苗這麼一勸後,他又遲疑不決了。

    前時令四方豪傑、猛將入京的檄文已先後發出,何進自己也知,橋瑁、荀貞、董卓、丁原等一旦統兵入京,那麼京都的形勢他可能就掌控不易了,誅不誅宦也許就不是他說了算了,因而,他便又令種邵、鐘繇等分別帶詔書前去各地,暫時阻止橋瑁、荀貞、董卓、丁原等入京。

    荀貞聞之,轉顧荀攸、程嘉等人。

    荀攸還好點,他「外怯內勇」,為人謹慎,很少在外人面前發表不適宜讓外人聞之的言論,程嘉卻就不然了。

    程嘉瞪大了眼睛,手握成拳,用力地擊打在蓆子上,大聲說道:「糊塗!」

    鐘繇沒見過程嘉,剛才初見時,只覺得此人身短貌醜,只是一因當時沒心情,二來也是恪於禮貌,故此才沒有多打量程嘉,這會兒見他突然發怒,瞠目掀須,身雖短小、相貌雖丑,卻自有一股慷烈豪氣出來,不覺心中頗為之驚奇,遂問道:「『糊塗』二字,足下何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4
31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一)

    鐘繇問程嘉:「『糊塗』二字,足下何意?」

    程嘉說道:「四方甲兵已聚,京都大震,如箭在弦上,而於此時卻復狐疑,此自尋死路是也!」

    董卓、丁原、橋瑁、荀貞諸路兵馬受何進之召,皆已逼近京都,而且丁原在孟津放火,火光燎天,洛陽城中可見,可以料到,當此之際,宮中的宦官們必然都驚慌失措,何進已把他們給逼上絕路了,這時候應該快刀斬亂麻,越早把他們除掉越好,可何進卻於此時又狐疑起來,這不就等同是主動在給宦官們「絕地反擊」的機會麼?故此說,程嘉直言何進是在自尋死路。

    荀攸以為然,對荀貞說道:「君昌所言甚是。」問道,「將軍,打算怎麼辦?」

    荀貞閉上眼,陷入了沉思。

    程嘉說的很對,這個時候應該快刀斬亂麻,而不應該再狐疑不決。

    誅宦也好、逐宦也好,本來就是百餘年未見之一大變局,而當此時刻,如再狐疑,則必生亂。

    可何進的命令已經下來了,命他停軍不前,該怎麼辦?

    臨出潁陰時,荀爽對他的交代浮上心頭。

    荀爽交代他:帶兵入京,非同尋常,本朝之未見,時時處處都需謹慎小心,以詔書軍令為是從。

    此時此刻,天下皆矚目京都,如不聽令,那麼就會給天下人一個「挾兵自重、非為人臣」的印象,可如果聽令,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穿越至今,荀貞做過很多選擇,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這個選擇是最艱難的。

    「將軍?」荀攸又一次輕聲問道。

    荀貞睜開眼,問鐘繇:「元常兄,你是從京都來的,京都的局勢你比我清楚,大將軍此令,我是該從、還是不該從,請兄教我。」

    「貞之,你今為左中郎將,你如欲單身赴京,我願為你前導;大將軍軍令已下,命你駐軍轘轅關內,你如仍欲帶兵入京,則軍令在此。」

    鐘繇的意思很明確,要求荀貞服從朝廷的詔令。

    其實不用問,荀貞也知道鐘繇會怎麼回答。

    朝中那麼多的朝臣,何進為何別的人不派,單單挑了鐘繇來給荀貞傳令?

    要知,鐘繇只是個廷尉正,雖頗有實權,然如論尊貴,在朝中卻是排不上號的,荀貞現為左中郎將、潁陰侯,按理說應該派個和荀貞地位相稱的人來傳令才對,可卻為何選了鐘繇?

    原因很簡單,荀貞、鐘繇是故交,所以才讓鐘繇來。

    也就是說,何進派鐘繇來,其中蘊含了一個潛台詞,那就是:擔憂荀貞可能會不服從命令。

    正因有此擔憂,故此朝中那麼多的貴重大臣何進都不派,而卻挑了鐘繇。

    鐘繇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的,他雖和程嘉、荀攸、荀貞一樣擔憂洛陽的局勢,他雖也認同程嘉的意見,認為該速戰速決,不應再狐疑拖延,可朝廷的詔令既然已下,那麼作為人臣就只有服從一途,朝廷的威嚴必須要維護,因而他對荀貞直言不諱:你要是想違令,我一定阻止你。

    荀貞轉而問道:「元常兄,你出京時,本初、孟德諸君可有話語相托?」

    「吾得令便即出京,未曾與袁、曹諸君見。」

    荀貞默然。

    鐘繇看著他,說道:「貞之,我知你憂洛陽局勢,然朝廷詔令已下,該怎麼辦,君請三思。」

    荀貞坐於席上,遠望洛陽方向,暮色漸重,夕陽雲亂。

    荀攸第三次問他:「將軍?」

    荀貞按地起身,顧盼不遠處道上的部曲義從,轉對鐘繇說道:「元常兄,天將夜了,這會兒也沒辦法再折軍往回,且便就在此地宿營一夜,待到明日,我再率軍退回轘轅關內吧。」

    鐘繇露出了一點笑容,點頭稱好。

    荀貞傳下軍令,命諸部義從停下行軍,就近找了處適合宿營的地方,由軍官們指揮著,義從們或巡弋周圍,或豎柵紮營。

    趁荀攸、程嘉等陪鐘繇的空兒,荀貞召來辛璦,命他選派精騎,一往成皋方向去,一往澠池方向去。

    次日,荀貞一改這幾天快速行軍的作風,直磨蹭到快中午才集合起來部隊,帶著向後退卻,往轘轅關內徐行。路上走得也很慢,半天只走了二十多里。天還沒到傍晚,就傳令駐營休歇。

    這天晚上,三更前後,去成皋的精騎回來了。

    荀貞召之詢問。

    這個騎士稟報說道:「橋東郡已接詔令,駐軍成皋,未見有違令前行之意。」

    橋瑁如果抗令,如果他繼續向洛陽進發,那麼荀貞也就可以跟著抗令了。

    橋瑁是故太尉橋玄的族子,也算是公族子弟了,如論在朝中的能量,他比荀貞大,可眼下卻居然連他都服從了何進的命令,荀貞亦是無可奈何了。

    事實上,在派人去成皋前,荀貞就猜到橋瑁不會違抗詔令的。漢室雖已衰微,可畢竟仍是天下之主,朝廷的詔令,除了跋扈驕橫之輩,就目前來說還是沒有人敢明著違抗的。

    橋瑁不敢違抗,荀貞不敢違抗,董卓呢?

    董卓會不會違抗?他敢不敢違抗?

    荀貞焦急地等待著去澠池打探情況的精騎,可大約因為去澠池較為路遠,路上也不太好走,山陵多一點,所以直到次日早晨仍沒有消息送回。

    董卓的消息沒有送來,京都倒是有一件新聞傳出。

    王允被何進拜為了河南尹。

    這邊剛制止董卓、丁原、橋瑁、荀貞入京,沒過幾天,那邊又拜王允為河南尹。

    饒是荀貞有前世的知識,此時卻也不覺糊塗了,洛陽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局面?

    王允不折不扣的是士人一黨,他和宦官勢不兩立,拜他為河南尹,這是除宦的節奏,可既然要除宦了,卻又為何制止董卓、荀貞等人入京?

    荀貞只能猜測:也許是在鐘繇離京後,袁紹又對何進說了些什麼?

    程嘉私下求見荀貞,對荀貞說道:「君侯,朝廷方詔令君侯退軍轘轅關,而卻又拜王允為河南尹,實為『進退失據、不知所謂』,以我度之,或許生變在即!可緩緩行軍,以待其變。」

    要除宦就動手除宦,要不除宦就別除宦,剛召了荀貞等進京,又命令他們停下不許再往前走,不走就不走吧,可接著卻又拜「誅宦一黨」的干將王允為河南尹,何進做的這幾件事的確是「進退失據,不知所謂」。

    洛陽宮中的宦官們「一日數驚」,荀貞等帶兵入京的事情肯定讓他們震驚駭怕,好容易何進改變主意,命令荀貞等停下來了,心還沒落回胸口,又接著聞知王允被拜為河南尹,何進這是在測試宦官們的心理承受力麼?趙忠、張讓等人現在必已是「風聲鶴唳」,朝中早晚生變。

    荀貞前世時知何進身死,可當時不太瞭解細節,不清楚何進是怎麼死的,不太瞭解前因後果,現在他瞭解了,兵法雲「三軍之災,始於狐疑」,何進之死,亦是因為「狐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荀貞召來荀攸,對他說道:「君昌於我言:京都或許生亂在即。吾以為然。秘傳我軍令,命君卿、玉郎、仲仁不必急著行軍,一日二十里足矣。」

    程嘉能看出來京都或許將亂,荀攸自也能看的出來,聽了荀貞此話,他心領神會,肅然應諾,說道:「鐘君那邊,將軍不必擔憂,我會去說的。」

    荀貞點了點頭。

    行軍、打仗和平時操練多的時候,荀貞軍中悉為一日三餐,這會兒剛早飯過後不久,荀貞出了帳篷,憂心忡忡,又忍不住登至高處,回顧洛陽。

    便在此時,數騎從營外馳來,卻是派去澠池的精騎終於歸來了。

    荀貞急召之。

    待這幾騎來至近前,荀貞屏退左右無關人等,直接問道:「董軍可有奉召?」

    「稟將軍,詔令至時,董將軍沒有受詔,而是急行前趨,入河南尹,因諫議大夫種邵之阻,而方才退軍至夕陽亭。」

    「夕陽亭?」

    「正是。……我等不知董將軍已離了澠池,所以起初沒有能找到他,後經打探,方知他駐軍夕陽亭。」

    卻原來,這幾個前去澠池打探的騎士不知道董卓已經離開了澠池,所以在澠池撲了個空,然後從當地百姓口中才得知董卓壓根就沒有奉詔,隨後,他們幾人沿著董卓行軍的路線一邊打聽,一邊一路行去,最後才在夕陽亭找到了董卓的部曲。

    夕陽亭是個亭名,此亭在洛陽城西,離洛陽已經很近了,——只從此亭的別名就可看出,此亭又被稱為「洛陽都亭」,都亭者,城邑中的亭舍,通常指離城近的亭。

    荀貞悚然而驚。

    他隱約猜到董卓可能會不奉詔令,可卻完全沒有想到董卓居然會已經軍至夕陽亭。

    八月秋涼,可荀貞卻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他差點馬上就要召來許仲、荀成、辛璦,命他們調轉方向,立即再往洛陽行軍了。

    可這道命令他如果發出,那麼他豈不是與董卓一樣了?——目前抵達洛陽周邊的四支兵馬,除掉董卓、荀貞,橋瑁遵從了詔令,丁原既然火燒孟津,顯是也遵從了詔令,不從詔令的只有董卓,荀貞如也不從詔令,那麼「非人臣當為」的這個評價會不會也落到他的身上?

    話到嘴邊,荀貞又強自嚥下。

    他負手低頭,踱步轉圈,心中想道:「是立刻統兵馳奔洛陽,還是奉令退回轘轅關內?」

    如是前者,他將會背負上一個抗令不奉詔之惡評,如是後者,極有可能會重演董卓亂洛陽之一幕。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百萬洛陽生民,我落一個罵名又算得什麼?」

    選擇是艱難的,也是容易的。

    如為自身著想,那麼選擇就是艱難的;如為洛陽的百萬生民著想,選擇就是容易的。

    荀貞做出了決定。

    他立住身形,深吸了口氣,按劍瞻望營中將士,正要召許仲等人過來,忽見又數騎從遠處道上馳來,近至營外,一騎高聲喊道:「可是荀將軍營麼?司隸校尉袁君有信送呈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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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二)

    數騎從遠處道上馳來。

    近至營外,一騎高聲喊道:「可是荀將軍營麼?司隸校尉袁君有信送呈將軍。」

    營門打開,這數騎馳入營中。

    荀貞從高處下來,命召此數人入帳中相見。

    荀貞先至帳內,不多時,這數人亦到。

    荀貞觀之,見帶頭一人年有二十餘,其後跟從的數人年長者三十餘,年輕者亦二十餘,皆披甲腰劍,雄雄糾糾,相貌、個頭雖各不同,然俱非常人之態,或英氣外露,或武勇猛鷙。

    見到荀貞坐在上邊,這數人下拜行禮。

    荀貞請他們起身,心道:「觀此數人皆非庸人,既言是為袁本初送信來,想應必皆是袁本初左右的信用心腹,卻不知姓名是何?」因問那帶頭之人道,「請教足下高姓大名?」

    這年輕人氣宇軒昂,朗聲答道:「在下陳留高幹。」又揖了一揖,「見過將軍。」

    荀貞心道:「卻原來是高幹!」

    高幹在歷史上留下的的名氣似乎並不太大,荀貞對他所知不多,只知他是袁紹的外甥,但對陳留高氏一族,因陳留離潁川不遠之故,荀貞卻是頗有所知。這高氏一族家在陳留圉縣,乃是陳留郡中的一大名族,家世二千石,名著士林,不提別人,只高幹的祖、父便皆曾出任過二千石之職,尤其是高幹的祖父,曾任司隸校尉,也即袁紹現在出任的這個職位,權重一時。

    雖說前世對高幹所知不多,但陳留畢竟挨著潁川,對高幹此人,荀貞這一世卻是聽到過別人的評價,都說他有文武之才、才志高遠。

    荀貞笑道:「適才遠觀足下馳馬近營,英姿傑出,我道是誰人,卻原來是陳留高元才,難怪難怪!」

    「元才」是高幹的字。

    荀貞望顧高幹身後的幾人,復又問道:「高君,我觀你身後數人亦皆傑出之士,卻不知姓名?」

    高幹一一介紹:「此為蔣奇,此為夏昭,此為鄧升。」

    這幾個人的名字荀貞在前世時沒有聽說過,皆不認得,料來應是袁紹或高幹招攬來的地方豪傑。

    彼此寒暄客氣兩句,荀貞話入直題,問道:「不知袁司隸有何信與我?」

    高幹從懷中取出信箋,呈給荀貞。

    侍立在荀貞席後的趙雲上前接住信,躬身遞給荀貞。

    荀貞打開來看,卻見信上寫的是:「而今交構已成,形勢已露,大將軍卻又狐疑難斷,待而不決。吾恐事久變生,卿可馳驛上奏,言欲進兵平樂觀,以脅大將軍,迫之誅宦。」

    「馳驛上奏」,袁紹這是要求荀貞給朝廷上奏,希望能以此來脅迫何進下定誅宦的決心。

    荀貞覽信沉吟。

    他本來剛剛下了進兵洛陽的決定,卻又接到袁紹的這封信。

    是按袁紹的意思辦,暫時駐兵不動,先馳驛上奏,然後再觀時局而定,還是乾脆就按自己剛才的決定辦,直接帶兵進京?

    高幹見他沉吟,以為他不欲遵袁紹之令,面色微變,按劍問道:「將軍可是有為難之處?」

    荀貞笑道:「馳驛上奏,有何難也?我所慮者非為此事。」

    「敢問將軍所慮,是為何事?」

    荀貞所慮者,自然是董卓,但不能對高幹說。他笑而不答,揚起手中的信,轉問道:「袁司隸是只給我送了此信來,還是給橋東郡、董將軍、丁都尉也都送了信去?」

    聽得荀貞不是為馳驛上奏為難,高幹鬆了口氣,略鬆開了手中的劍柄,答道:「俱有信去。」

    「我聞董將軍兵鋒已至夕陽亭,可有此事?」

    高幹愕然:「我出京時未聞此事,……大將軍早已令種大夫前去暫阻董將軍入京,想來董將軍應不會已兵至夕陽亭吧?——不知此事將軍是從何得知的?」

    「我也只是道聞而已。」

    荀貞所嘴上說是道聞,但從他表情可以看出,這事兒是真的。

    高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董卓不是士人一黨,如果他真的已兵至夕陽亭,那麼對袁紹明顯是不利的,但是……,他轉念想道:「大將軍明明已遣種大夫去阻董卓入京了,如果董卓真的已經兵至夕陽亭,那就是說他連大將軍的命令都不聽了?」如此一想,董卓兵至夕陽亭,不但對袁紹不利,對何進似也不利,——這董卓想幹什麼?

    高幹悚然而驚,急抬頭看荀貞,問道:「如此事為真,不知將軍是何意思?」

    無詔而帶兵入京,說到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不能得到何進的同意,但如能得到袁紹的允可,也可大為減少荀貞的壓力。

    荀貞轉顧了陪坐堂下的荀攸、程嘉一眼,他兩人都知道了荀貞的意思,皆輕輕點頭。

    荀貞轉回臉,正色對高幹說道:「先時,大將軍已傳詔,命我、橋東郡、丁都尉、董將軍各駐軍本處,不得妄進,今唯董將軍不奉詔,……高君,我深以為憂。」

    「將軍意下如何?」

    「我以為,與其馳驛上奏,不如我帶兵入京。」

    高幹默然不語。

    荀貞問道:「高君以為如何?」

    高幹不傻,荀貞的話說得很明白了,「與其馳驛上奏,不如我帶兵入京」,荀貞把「帶兵入京」和「馳驛上奏」連到一塊兒說,分明是希望袁紹能為他承擔一部分,或者說一大部分帶兵入京的責任。

    在漢室雖衰卻仍為天下之主的當下,無詔而擅帶兵入京,這份責任不是誰都能擔得下的。

    可話說回來,從去年底開始,董卓數次不奉詔書,就是不肯交出兵權,屯兵河東,狼顧京都,其野心人盡皆知,士人一黨早就對他懷有忌憚,若是被他提前入了京都,不管他還會不會奉何進的命令,對士人來說都是個極大的麻煩,即便能因此誅了宦,怕也掌不了該掌的大權。

    前者的責任和後者的後果相比之下,後者遠比前者重要。

    高幹年紀雖尚年輕,卻如時人對他的評價,「文武之才」,已是個有決斷的人,他只遲疑了片刻,便就做出了決定,肅容回答荀貞:「董將軍挾兵自重,數違詔敕,此次召四方英雄入京,依司隸之意,本是不欲召董將軍的,奈何大將軍卻執意召之,乃不得不退讓。如真如將軍所言,董將軍違大將軍令,進兵至夕陽亭,則事關重大,不可不防。將軍可提兵折返,徐徐向京,我快馬歸洛陽,請司隸再請詔書,召將軍入京。」

    高幹這一番話說得有點滑頭。

    看他前邊的意思是贊成荀貞入京,可說到最後,卻一個轉折,來了句「請司隸再請詔書」,這什麼意思?詔書肯定是請不下來的,他的意思無非就是說:這帶兵入京的責任還得由你自己來負。

    荀貞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渾不在意,笑了一笑,起身說道:「好!」

    高幹是袁紹的外甥,又是此次來給荀貞送信的使者,他的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代表袁紹,就算袁紹請不來詔書,但只要有了高幹這一句話,即便高幹、袁紹不願意,事實上,這帶兵入京的責任其實已經分了一些到袁紹的身上了。

    也就是說,不管高幹這番話滑不滑頭,只要有了他這番話,袁紹都得出來和荀貞共擔責任,區別只是多一點、少一點罷了,少一點也無所謂,總比荀貞獨自承擔這份責任強,——袁紹現今是風頭正勁的士人領袖,如有袁紹和他共擔責任,至少士林這邊的抨斥之語會少上很多。

    荀貞不像何進,何進遲疑寡斷,荀貞卻是一旦做出決定便雷厲風行。

    他先寫好了奏摺,交給高幹,請他帶回京都。

    送走了高幹等人,旋即,荀貞令部曲轉向。

    鐘繇聞之,急來求見:「貞之,你這是要做什麼?」

    「元常,董卓已兵至夕陽亭。我非是不願遵詔令,只是憂京都恐會生變啊!」

    鐘繇大怒,劈手拽住荀貞的衣甲,大聲說道:「董卓不奉詔,你也不欲奉詔了麼?」

    「董卓其人,元常應知,自去冬至今,他數違詔令,挾兵以自雄,屯駐河東,而今又再違朝廷令敕,趁時局將變而進逼京都,其意不可測也!元常,我不是不想遵從詔令,實萬不得已!」

    「貞之!君家累世清名,族中先輩俱以節義顯聞,君今統四千虎狼部曲,違詔而欲私入京都,你可想過後果麼?千人所指,天下側目,你是要毀掉你自己麼?你是要毀掉潁陰荀氏麼?」

    「元常,你所說的,我都想過。可你想過董卓一旦入京,會出現何種後果麼?」

    「京都天子所在,朝中袞袞諸公,無有詔令,董卓豈敢強入京都?便是他敢強入京都,京都自有衛士,虎賁、羽林、北軍、西園、城門、緹騎,虎勇何止萬眾,他又能奈何?」

    如是何進不死,朝堂不亂,的確如鐘繇所說,董卓怕是不敢強入京都,他違詔令進至夕陽亭是一回事兒,強入京都則又是另一回事兒,前者至多說他是心懷叵測,後者可就是帶兵作亂了,給董卓個熊心豹子膽,他也是不敢幹這種事的。

    可問題是:何進很快就要死了,朝堂很快就要亂了。

    荀貞無可奈何地看著鐘繇,不知該怎麼對他說怎麼才好。

    鐘繇又急又怒,既是為荀貞著想,也是為荀貞的「膽大包天」憤怒,漲紅了臉,鬍鬚夾在了荀貞的甲上,一說話拽得生疼,他都顧不得,一心只想阻止荀貞。

    荀貞呼趙雲、典韋過來,命把鐘繇夾走。

    鐘繇怒極,丟掉荀貞的衣甲,猛一仰頭,拽出夾在荀貞甲上的鬍鬚,退後兩步,抽出腰中佩劍,先是指向荀貞,旋即想到荀貞久經沙場,現又身披甲衣,怕不是他的對手,又折劍回向,橫在了自己的脖上,氣急敗壞地說道:「貞之!你如不聽我勸阻,我就死給你看!」

    進軍京都的決心已下,剛好高幹來到,也拉來了袁紹一起承擔責任,萬事俱備之際,卻沒想到鐘繇會來出這一手,——之前荀貞也想到鐘繇會出來阻攔,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阻攔得這麼激烈,他哭笑不得,說道:「元常,你何必如此。」

    「我奉天子之詔,令你退軍轘轅關,你如不從,便是我有辱使命,辱則當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44
33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三)

    钟繇性虽刚正,但他并非是一个不知变通之人,之所以会这么激烈地拦阻荀贞,使命在身只是其中的一个缘故,另一个缘故则是因为他与荀贞交情非浅。

    抗旨入京,而且是带兵入京,这是犯上之事,虽非谋逆,性质上却也差不多了,身为臣子,怎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钟繇和荀贞相识多年了,长社与颍阴只相隔数十里,族中长辈交好,可谓世交,又曾同郡朝为吏,又做过同僚,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钟繇自觉都有责任阻止荀贞做这等昏了头的蠢事。

    荀贞无奈地看着他横剑加颈,暗示典韦、赵云上去抢他手中的剑,可钟繇何等机灵,看出了荀贞的心思,不等典韦、赵云上前半步,手上使力,他脖中已有血痕出现。

    “元常,我不是给你说了么?我不是想抗旨违诏,我只是担忧董将军。”

    “休得再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撤兵,还是进军?”

    看钟繇这架势,荀贞如果回答个“进军”,他还真有可能会横剑自刎。

    即使这个可能性也许不大,但荀贞也不敢冒这个险。

    万一钟繇真的自刎了,那荀贞就是“好心得恶名”了。

    戏志才本在前军,闻讯匆匆赶来,见到眼前这一幕,愕然惊诧,问道:“这是?”

    程嘉、荀攸其实也是不赞成荀贞违诏入京的,当下与戏志才分说清楚,戏志才亦不赞同荀贞的决定,劝道:“君侯,今大将军传朝廷诏令,命君侯退军轘辕关,而君侯如违诏强进,则知君侯者,知君侯是因为担忧董卓,可不知君侯者,怕将会以‘跋扈将军’而视君侯啊!”

    荀贞苦笑对荀攸、程嘉说道:“公达、君昌,卿二人当知我之所忧啊!”

    荀攸默然不语,程嘉只管一个劲儿地眨眼。

    荀贞本还指望荀攸、程嘉帮他劝说钟繇几句,见他两人这般反应,也只能把这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元常,我奉诏就是!”

    戏志才、程嘉、荀攸三人的意见,荀贞可以不听,可钟繇这般架势,荀贞却不得不暂为之妥协。

    钟繇素知荀贞多智,却不信他,依旧横剑在颈,说道:“你且先下令命你部曲转向!”

    荀贞刚下了军令,命部曲转向,改去京都,现在却又不得不再下军令,命部曲调回头,依旧向轘辕关方向。

    荀贞部曲近四千,传达军令需要时间,钟繇站得久了,长时间地保持一个警惕地姿势,有点累,胳膊也酸,索性又往后退了几步,靠着马厩坐下,手中的剑却依旧横在脖前。

    场景就变得有点搞笑了。

    营中帅帐之前,一边是荀贞、典韦、赵云诸人,两侧是戏志才、荀攸、程嘉等人,荀贞等人的目光多皆落在坐地横剑的钟繇身上,周围则是甲士、骑士来往调动。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茫然不解。

    荀贞看着钟繇这般架势,也觉得有点好笑,笑道:“元常,地上寒凉,我叫人给你搬去个坐榻可好?”

    钟繇不理会荀贞的“调笑”,苦口婆心地对荀贞说道:“贞之,统家兵入京都,莫说是违诏,便是奉大将军之令,其中亦凶险暗藏,此实本朝中兴百余年来之首见,卿离家之前,卿族中的长辈、诸贤想来对卿必有交代,当此之时,卿切莫刚愎独断,一定要小心谨慎啊!”

    荀贞甚为感动,对钟繇说道:“元常心意,我尽知之!……这样吧,元常,高干已为我入京见袁司隶,为我请带兵入京之诏了,我答应你,如不能得此诏令,我绝不再兵向京都半步,可董将军兵临夕阳亭,我实忧京都局势,你也不要再促我退军轘辕关了,我便兵驻此处,如何?”

    荀贞现驻营之地离洛阳二百余里,如果抛下辎重,轻装兼驰,一天一夜可到,若能驻兵此处,那么即使京都生变,或许也能赶得及,退一步说,即使赶不及,有他这四千兵马在此,料来董卓也该会有些忌惮,不敢恣肆乱为。

    钟繇知荀贞并非是“跋扈不臣”之人,对董卓,钟繇也有担忧,此时听得荀贞此话,看出是荀贞的真心话语,思忖片刻,说道:“好!便如你言,只要你不再进兵洛阳,我便也不再催你退军轘辕关。”

    “那你可以起来了吧?”

    钟繇虽是坐着,但为防荀贞暗令人来夺他的剑,却和站着时一样依然保持着警觉,这会儿与荀贞达成了共识,心情放松下来,才觉出双腿酸疼,拄剑在地,连着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

    荀贞上前,亲把他扶起,又亲把他的佩剑归还腰鞘。

    “元常兄,我与你相识多年,今日方见你刚烈之面。”

    “贞之,我与你相识多年,亦今日才见你‘雄横跋扈’!”

    钟繇这话是在奚落荀贞。

    两人相顾一笑,适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为之一消。

    钟繇顿了顿,又说道:“贞之,这两天我在你军中,才听闻你路过阳翟时,诛了张常侍一族?”

    “阳翟张氏,倚张常侍之势,素横行郡县、鱼肉乡里,我久欲除之,今得其机,焉能放纵?”

    “张常侍子妇,何太后之妹也,卿既非颍川太守,又无朝廷之诏,而擅诛张常侍满族,固大快人心,可难道就不怕张常侍之怒么?”

    “我已经得罪了赵常侍,不差一个张常侍。再则说了,我颍川人也,我既能为魏郡父老除邺赵之患,又岂能不为本郡父老除阳翟张氏之恶?”

    钟繇摇头慨叹,说道:“贞之,昔我与卿在颍川同朝为吏,虽已知卿除暴禁邪,捕搏敢行,数年未见,却不知卿今日竟是愈发鹰隼奋翰,凌刚摧坚!卿真雄横之士也!”

    第一个雄横,是奚落荀贞;这第二个雄横,却是在赞许荀贞了。

    荀贞诛阳翟张氏一事虽是擅杀,可钟繇久在京都,却早清楚当今的局势,现今的朝堂之上,士人与宦官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不是士人死,就是宦官死,绝无妥协的可能,所以说,荀贞擅杀张让一族这件事,放在以前可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放在现下却并不重要了,——在这场政斗中,士人如获胜,谁也不会去追究荀贞此事,而宦官如获胜,别说荀贞,便是袁绍、何顒、王允等等诸人也一个都逃不掉。

    事实上,连钟繇这个并非漩涡中心的人都看出来这一点了,何况袁绍?

    袁绍非常清楚,如不能把宦官悉数诛杀掉,那么他将要面临的就只有一条路:下狱死。

    故此,对袁绍来说,虽然诛宦这件事一直都是由他为主力,是由他在大力推动的,可事情发展到现今这个地步,他本人其实也已经被逼到墙角了,他也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因而,他先有退让妥协,为减少何进对士人的忌惮而主动建议何进召四方猛将、豪杰进京,继而又有现下的私令董卓、荀贞、桥瑁等人驰驿上奏,以给何太后、同时也是向何进施压。

    ——何进后来得亏是被宦官杀死了,如他不被宦官杀死,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当袁绍被逼到绝地时,为了他个人、也是为了何顒、曹操等他这一党诸人的利益,以荀贞度之,说不定他还会施出什么手段来下手除宦。

    军中讲究的是令不再改,三军之灾始於狐疑,要非荀贞带来的这些兵士多是跟从他多年的义从部曲,只他半个时辰内连下两道不同的命令,“朝令夕改”这一条,怕是早就引起了军心的不稳,却好在有许仲、荀成、辛瑷等无条件服从他的这些将士,倒是没有出现这种局面。

    驻军当地,在焦灼不安中,度过了三天。

    这天下午,得来消息:

    荀贞、董卓等人要求诛宦的上奏分别被呈入朝中,何太后大为之恐惧,迫於外兵临境的压力,於是不得不悉罢中常侍、小黄门,命之还里舍,只留下了何进的一些亲信守在宫省之中。

    张让、赵忠等诸常侍,以及小黄门等宦官皆到何进家中,向何进请罪,表示愿听从他的处置。

    何进对他们说:“天下汹汹,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兵屯夕阳亭,将入洛阳,诸君何不早就各国?”

    宦官们中有很多被封的有侯爵之位,各有封邑,所谓“早就各国”,何进这是在要求他们离开京都,分去各自的侯国封地,至於没有被封侯,没有侯国封地的,自然是各归其家了。

    曹操有封信随着这道消息送来,他在信中写道:“袁司隶劝大将军便於此决之,至於再三,而大将军不许。”

    “便於此决之”,即是说,袁绍劝何进不如趁此机会,把张让、赵忠等常侍、小黄门一打尽,干脆全都杀掉。可何进却不同意。

    何进肯定不会同意。

    如前文所述,为了各自的利益,何进虽与袁绍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都想除掉宦官在宫中、朝堂上的势力”,可又同样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两人的这个目标在先天上就存在着分歧。

    作为士人的袁绍,当然是想把宦官一打尽,悉数诛杀,因为只有这样,士人才能彻底摆脱宦官的压制,才能独掌大权。

    可作为出身低微的外戚何进,他却压根就不想把宦官全部杀掉,他还指望着能借助宦官之势,用平衡之道,促使宦官、士人两大集团争斗不休,以此来保证他手中的权力不会被人夺走。

    对何进来说,最好的局面应该是:宦官们服软,各自归国,离开京都,但同时,宦官们在州郡的势力却依然存在,如此,他既能得到天下的赞誉,能够留名后世,又可以在宦官、士人的争斗中,保持超然其上的地位,从而可以独享朝堂权柄。

    荀贞甚至可以猜想到袁绍此时的心态。

    袁绍此时此刻必然是恼火之极,虽然宦官们都被赶出了宫省,可他现在肯定并无半点获胜的喜悦,相反,说不定心情忐忑,时刻处於重压之下。

    对袁绍来说,只有死掉的宦官才是好的宦官,如不能抓紧时机把宦官尽杀,那么一旦宦官们缓过劲来,——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首先,张让、赵忠们和何太后在宫中朝夕相处,感情不错,而且何太后当初之所以能够得到灵帝的宠爱,其中多亏了张让、赵忠们的帮忙,并且有一次何太后与灵帝发生不快,差点被废,全是张让、赵忠等人涕泣求解,各献出家财千万,这才解了何太后之危,又且张让的子妇,也即他的儿媳妇还是何太后的妹妹,有着姻亲的关系,再其次,宦官们的宗族、子弟、亲戚、门客、故旧多有在州郡为吏的,势力甚大,没准儿什么时候宦官们就翻过盘来了,而一旦被宦官们翻过盘来,何进是何太后之兄,是天子之舅,可能不会死,可袁绍等人却是必死无疑了。

    这就好像是头顶悬了柄剑,袁绍怎不为之辗转难眠、恐惧惊忧?

    如果说,除掉宦官们在朝廷、宫中的势力是袁绍与何进共同的目标,那么事情发展至此,他两人之间的同盟关系已接近瓦解了。

    用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来分析的话:

    宦官的危害已不是何进要面对的主要矛盾,相反,士人的势力却从之前的次要矛盾现如今已经提升到了接近主要矛盾的地步;而袁绍这边,宦官之危害却依然是他们要面对的主要矛盾。

    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袁绍与何进分道扬镳、乃至反目成仇怕是近在眼前了。

    甚至说不准,袁绍如果再逼得急一点,何进恐怕反过来会与宦官联手,对付袁绍一党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荀贞的猜想。

    曹操的信和这道消息送来后不久,又一道消息传来。

    这道消息却是“大将军令”,命各州郡捕拿宦官亲属。

    作为袁绍这个政治小集团一员的荀贞,很快就得知了内情,这道大将军檄令实非何进所传,而是袁绍假借何进的名义传给各个州郡的。

    按理说,这件事足能使何进震怒,与袁绍翻脸,可紧随其后发生的另一件事却使何进不但没与袁绍翻脸,反而再次与袁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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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四)

    袁紹假傳何進之令,命各州郡捕拿宦官親屬之時,荀貞本以為袁紹也許會用同樣的招數,也假借何進的名義召他帶兵入京,可結果卻是袁紹沒有這麼做。

    這卻也不足為奇。

    不錯,袁紹現在的確是有點「狗急跳牆」的意思,為了逼迫何進誅宦,他已開始不擇手段,可召「人臣帶兵入京」實在是事關重大,即便是到了眼前這個地步,袁紹也不敢妄行此事。

    由此,卻也可以理解鐘繇為何不惜以死相逼,戲志才、荀攸、程嘉為何沒一個贊同荀貞。

    卻也由此可以看出荀貞當時為了洛陽的百萬生民而做出的這個決定是何等的艱難,又是何等的不顧自家前程和自家的名譽。

    卻說袁紹假借何進之意,令各州郡捕拿中官親屬,這件事本可能會成為何進與袁紹翻臉的導火線,而這種局面最終卻沒有出現,乃是因為緊隨其後又發生了另一件事。

    袁紹再三勸何進盡誅宦官一事,因為拖延日久,洩露出去了一些,張讓、趙忠等宦官們為之恐懼,懼而思變,想要扭轉這種不利的局面,於是,張讓請來他的兒媳婦,也即何太后之妹,下拜叩首,說道:「老臣得罪,應當歸家,唯受恩累世,今當遠離宮殿,情懷戀戀,願再入宮服侍一次,得以暫時見到太后,趨承顏色,然後退就溝壑,死不恨矣!」

    這番話說得實在是情深意切,配上張讓一把年紀的老態,著實令聞者落淚。他的兒媳婦遂將言於舞陽君,也即何太后姐妹的母親,舞陽君又入宮告訴了何太后。

    何太后深為感動,她本就是迫於時勢而才不得不悉罷中常侍、小黃門等宦官的,於本心而言之,她實不情願,如今聽了她母親轉述的張讓這番話,她作為一個婦人,難免就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因此下詔,又讓諸常侍全都回到宮中服侍。

    何進費了千辛萬苦,前腳剛把宦官們趕出宮省,還來不及得享勝利的喜悅,才沒幾天,只因為張讓的一句話,宦官們居然就把局面又給扭轉了回來,這讓何進徹底認識到了宦官們的能量,回想袁紹早前對他說的那句「事久生變,復為竇氏矣」,可以料想到,何進必是脊背發涼,出了一身的冷汗,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惱怒袁紹假傳他的檄令了,恐懼上得心頭,只好再次與袁紹結成同盟。

    何太后召中常侍回宮之事,幾天後傳到了荀貞的耳中。

    荀貞不清楚歷史的細節,對這段歷史,他只知道袁紹與何進謀誅宦官,結果何進死在了宦官手裡,由此引起了袁紹血洗宮城,又因而引發了董卓入京,當身在此局中時,他卻是才知道:這其中的細節居然會如此多變詭譎。

    早前,何太后令宦官們出宮歸家時,荀貞已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是什麼路數,現而今又聞何太后又召中常侍回宮,他更是為之狐疑。

    他拈著這道情報看了又看,心道:「中官方出宮數日,便又被太后召還,這……。」

    他召來戲志才、荀攸、程嘉,又請來鐘繇,出示了這個消息。

    程嘉摸著鬍子,蹙著眉頭,想了會兒,說道:「京都或將生變。」

    戲志才、荀攸亦皆智謀之士,也看出了這一點,相顧一眼,皆面帶憂色。

    戲志才說道:「中官方出,未及數日,復被召回,大將軍、袁司隸必為之驚懼,……。」

    說到這裡,戲志才頓了下,轉臉又看了眼荀攸。

    荀攸接口說道:「京都生變之局,不可挽矣!早則數天,遲則旬日,變必然生,只不知……。」

    程嘉應聲說道:「只不知是大將軍、袁司隸得償志願,還是中官?」

    戲志才說道:「萬一是中官?」

    諸人的目光齊齊集中到了荀貞的臉上。

    萬一是中官得勢,何進、袁紹在劫難逃,荀貞亦將會再次被朝廷通捕。

    荀貞雖有前世之知聞,但他只知歷史的大勢,在對細節的揣摩、推測上,他卻是不如戲志才等人卓識明見,如今得了戲志才等人這幾句話,聯繫到歷史的大勢,他頓為之悚然。

    他腦筋急轉,心中想道:「不錯,這才短短幾天,宦官們便將局面翻了過來,何進、袁紹必為之驚懼,他兩人肯定會有隨之而來的反應,而宦官們既然已經將局勢翻了過來,為了他們自身利益著想,卻必然不會再做退讓,而會改為主動進攻了,……何進之死,怕就在眼前了!」

    他霍然起身,顧對坐在下邊的鐘繇說道:「元常,京都即將生變,你還要阻我入京麼?」

    鐘繇的智謀不及戲志才等人,可他也並非庸人,亦從這不尋常的局面中嗅出了危險。

    除宦本是風險極大之事,而現今的局面卻是一日數變,任誰都能看出,洛陽的這場政治角力實已是到了關鍵時刻,接下來,不是士人獲勝,就是宦官得志,如果在這個時候,荀貞帶兵逼近京都,對士人無疑將會是一個極大的臂助,可是?

    鐘繇猶豫不定,心道:「可是?可是無詔而統私兵臨京,這實非人臣之所該為啊!」

    「元常!中官方出宮省,不幾天,而旋即便又被召還宮中,可見其勢!如被中官得志,則我輩非但必將不能展眉,黨錮之事恐亦將復起了!當此之際,實千鈞而懸於一發!……元常,你即便還要阻我,我這次也一定是要帶兵入京了!」

    話音落地,不等鐘繇反應過來,荀貞喝令之下,帳外的典韋等人湧進來,不由分說,抓住了鐘繇,典韋伸手把他的佩劍取下,遠遠丟到一旁。

    鐘繇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下意識地掙紮了兩下,之後,便安靜了下來,任由典韋等擁著他出帳而去,只是不斷地回首目注荀貞,眼神中透出憂色。

    這憂色,既是為京都局勢,也是為荀貞。

    荀貞看出了他在為自己擔憂,暢聲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倘能為天下生民除害,倘能為我輩立功朝堂,我便是落一個千古罵名,又如何?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出到帳外,耳邊猶迴蕩著荀貞的這句慷慨話語,鐘繇回轉頭,望向前邊,因是剛出帥帳,不由覺得陽光刺眼,他慨嘆一聲,對左右的典韋等人說道:「你們跟隨了一個剛武的雄主啊!」

    鐘繇被擁出帳外,戲志才等人雖仍不贊同荀貞入京,但荀貞是他們的「家主」,卻也不得不從其命令。

    當下,荀貞傳出軍令,命部曲丟下輜重,留下了少許人馬看守,其餘的輕裝開拔,急往京都。

    道路遠隔,前方的洛陽不可望,轉首回顧,黑黝的嵩山隱然可見。

    開拔時正值下午,行三十里,暮色悄至。

    八月天涼,荀貞卻心急如火。

    踏著暮色全軍疾行,趕路到入夜,方才停下來埋鍋造飯,飯後,休息了半個時辰,接著行軍。

    沿途經過的鄉亭,忽見有數千甲士急行經過,無不失驚,為免引起混亂,荀貞命人在前頭沿途高喝:「左中郎將、潁陰侯奉詔入京!」有膽大的亭長、鄉吏欲上來查問的,一概不理。

    軍行至天濛濛亮,半天一夜的急行軍,此時離洛陽已然不是太遠,只有數十里地了。

    在前邊引軍開路的辛璦打馬回奔,馳至中軍的荀貞騎前,遙指洛陽方向:「洛陽好像起火了。」

    荀貞聞言大驚,極目望之,這會兒天剛亮,遠處依舊冥暗,果然隱約看到數十里外似有火光。

    隔著數十里都能看到火光,可見這場火之大。

    「洛陽起火,難道?」

    荀貞顧不上多想,接連下令,命部曲加快行軍速度。

    再往前行不遠,辛璦又轉回來報:「前頭碰上了幾伙百姓,說都是從洛陽城裡逃出來的。」

    「喚來我見!」

    辛璦把這幾伙百姓的領頭者帶來荀貞馬前。

    荀貞心急如焚,開門見山,直接問道:「汝等是從洛陽逃出來的?」

    「是。」

    「洛陽發生了什麼事?」

    這幾個領頭人推出了一個口齒伶俐的,由他回答荀貞。

    這人說道:「大前天,大將軍謀反,被殺於宮中,司隸校尉殺故太尉樊公、少府許公,與袁將軍、何車騎、董都尉等並攻宮省,捕殺了趙常侍,又復殺了何車騎,血洗宮城,洛陽大亂。」

    「大將軍謀反?袁司隸殺了樊公、許公?與袁將軍等攻宮城,又殺了何車騎?」

    「是。」

    這人雖口齒伶俐,畢竟只是洛陽的一個百姓,對何進身死、袁紹血洗宮城之事的內情並不清楚,所以聽得荀貞糊裡糊塗。

    荀貞細問之,這人卻啞口結舌,無可回答了。

    荀貞乃又問道:「既然是大前天的事,汝等為何至今才逃出洛陽數十里?」

    「宮省生變,洛陽兵亂,我等起初不敢出門,是故直到街上兵士似見稍少才敢出逃。」

    見從這人口中問不出什麼了,荀貞也不再問,放了他們走,又連下軍令,催促加緊行軍。

    按剛才這人所說,何進身死、袁紹血洗宮城是大前天的事,也即是這件事發生在荀貞動身來洛陽的前兩天,事情已經過去三天了,也不知京都的局勢發展到什麼地步了?最重要的:不知董卓是否已經入了洛陽城?

    再往前行,從洛陽出逃的百姓越來越多,已不止有黔首,其中也出現了一些士人、宦官子弟,荀貞命人分別詢問之,快到中午、離洛陽不到三十里時,他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實情。

    卻原來是:

    大前天,也即八月戊辰這一日,何進入何太后所居之長樂宮,奏告何太后,請盡誅諸常侍。當初靈帝崩後,何進為了避免再發生蹇碩伏兵殺他這樣的事,稱疾,不臨喪、不送葬,而卻在當下這個關頭入到宮中,面見何太后,這引起了趙忠、張讓等人的懷疑,因此派人偷聽,聽到了何進的話。袁紹被逼到了絕地,趙忠、張讓也已被逼到了絕地,這個時候已經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之時了,於是,趙忠、張讓率黨羽數十人,手持兵器,從側門進去,埋伏在殿門下,等何進出來,假皆何太后的旨意召他,據說當面痛斥了何進一頓,然後由尚方監渠穆動手,在喜德殿前殺了何進。

    殺掉了何進之後,趙忠、張讓等寫下詔書,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以少府許相為河南尹。樊陵、許相都是親近宦官的朝臣。依制,詔書是由尚書檯頒發的,負責此事的尚書看到詔書,覺得可疑,明明何進、袁隗共錄尚書事,卻怎麼會讓親向宦官的樊陵、許相出任司隸校尉、河南尹這兩個這麼重要的職位?因請何進出來共議此事。宦官們把何進的人頭擲給這個尚書,說:「何進謀反,已伏誅矣!」

    這個尚書大驚失色,當面假裝同意傳達詔書,出了宮城,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候在宮外的何進部曲。

    何進部曲的軍官吳匡、張璋聞之,當即就要引兵入宮,可宮門已經關閉了。虎賁中郎將職在扈衛隨從,算是宮內官,接替袁紹出任虎賁中郎將的袁術就在附近,聽說後,馬上帶著虎賁郎、部曲門客趕到宮外,和吳匡等共斫宮門攻之。宦官們手持武器,防守阻擋。

    袁術等攻宮多時,不得破入,暮色來至,袁術乃燒青瑣門,想以此威脅宮中交出張讓等人。張讓、段珪等到長樂宮稟告何太后,說何進的部曲謀反,縱火燒宮,攻尚書闥。「尚書闥」即尚書檯的小門,尚書檯在宮中,是故張讓等有此一語。張讓、段珪等不管何太后是何等的驚懼,說完後,就裹挾著何太后、天子、陳留王,劫持宮省內的其他官員從復道逃向北宮。

    洛陽的宮城分為南北二宮,長樂宮在南宮,南北宮中間有一條長七里的復道相連。

    復者,重也,下邊一條道,上邊又一條道,便類如後世的立交橋,這就是復道。

    尚書盧植適在宮中,手持長戈,站在下邊的道上,守在上邊這條閣道的窗下,攔住了張讓、段珪等,仰臉斥責段珪。盧植名重天下,今雖為尚書,昔年卻是統兵數萬的將軍,自有殺伐雄烈之氣,段珪等人驚懼,放開了何太后,何太后從閣道上的窗口跳下,得以倖免。

    盧植在下邊,張讓等在上邊,他卻也只能痛斥而已,雖然救下了何太后,卻沒辦法再救天子、陳留王等人了,只能眼睜睜他們被張讓等脅迫著逃去北宮。

    宮外的袁紹這時也得了訊息,當即與叔父袁隗矯詔召來樊陵、許相,斬之,隨之急召西園、北軍諸部,並及他的本署兵士以及門下猛士,進兵至朱雀闕。

    洛陽宮城有白虎闕、蒼龍闕、朱雀闕、北闕、南宮闕等幾個闕,所謂闕,就是宮門前兩邊供瞭望的建於高台之上的樓觀。朱雀闕是這幾個闕之一,——荀貞雖未入過洛陽,卻也聽說過此闕,在天氣晴朗的日子,甚至在四十多里外的偃師都可以望到此闕,可見其之高大壯觀。

    何苗也得到了消息,他雖然不贊同何進誅宦,可畢竟是何進之弟,何進一死,他也難逃,因而亦帶部曲、兵士趕來宮外,正好碰見袁紹,兩邊合兵。

    在朱雀闕下,他們攔住了試圖出宮召兵的趙忠等人,當場殺之。

    何進一死,袁紹為首,袁術、吳匡、張璋等也來與之會合。

    吳匡、張璋素怨何苗不與何進同心,又疑他與宦官通謀,乃令部曲將士,說:「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吏士能為大將軍報仇乎?」何進待手底下的人是很寬厚的,吏士懷其恩,聽了吳匡、張璋的話,皆流涕說道:「願致死!」「致死」也就是拼了命也要為何進報仇。

    董卓雖為士人忌憚,但卻為何進所用,作為何進一黨,與丁原一樣,丁原先後把帳下的悍將張揚、張遼都送到了京都,聽從何進的指揮,董卓也把他的弟弟董旻送到了京都,聽命於何進麾下。董旻且被拜為了奉車都尉。這時,他也已經聞訊帶兵趕至。

    於是,吳匡、張璋、董旻合兵,攻殺了何苗,把何苗的屍體拋在了宮苑中。——何太后一念之差,不但斷送了何進,也斷送了何苗的性命。沒了何進,沒了何苗,何太后本人的下場也可想而知了。

    殺掉了何苗後,袁紹整軍,關上了北宮的宮門,遣兵入內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聽瞭解詳情的那個洛陽人說,足足殺了兩千多人,或有因為無須而被誤殺的,或有不得不脫衣解帶,露出下體而才免死的。

    宮內的宦官們被殺了個乾淨,袁紹趁勢指揮兵馬掃蕩宮禁,進而開始攻擊省內。

    宮省宮省,省在宮中。

    宮中有諸多的官署,如尚書檯等,而省內則是天子所居之地了。

    何進是戊辰這一天死的,袁紹、袁術等先攻南宮,又攻北宮,殺了兩千多人,及至進攻省內之時,已是庚午日,也即兩天後了。

    張讓、段珪被困宮中,無計可施,只好帶著天子、陳留王等數十人趁隙逃出宮外,入夜後,到了小平津。小平津在洛陽城北,是黃河上的一個渡口。

    是時洛陽大亂,朝中公卿自顧不暇,沒有一個跟隨天子的,只有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覓得天子蹤跡,追至河邊。

    閔貢厲聲質責張讓等人,而且說:「今不速死,吾將殺汝!」提劍手斬數人。

    張讓等惶怖,說實話,他們也是壓根就沒有想到何進一死,居然會引來吳匡、張璋,繼而又引來袁術、袁紹等人「無法無天」地攻打宮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自知再無活路,因此叉手再拜,叩頭向天子辭別,說:「臣等死,陛下自愛保重!」遂投河而死。

    戊辰是二十五日,庚午是二十七日,今天是二十八日。

    張讓等是昨晚投河死的,那麼現在天子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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