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82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8
75 時當秋收堂上議 夜讀淮南閨中樂

    檄文寫就,任命下達,臧洪呼門外的小吏去把陳容叫了來,當面領受檄書,接受任用。

    荀貞勉勵他了幾句,便叫許仲、荀成、辛璦三人帶著他離開,前去營中,與陳褒、陳到相見,讓他們先認識一下。

    同時,荀貞手書了調兵軍令一道,付給許仲和荀成,從他二人麾下各調三百精卒,分給陳褒、陳到統帶,以做討賊之用。又手書了一道軍令給辛璦,命他選調一百騎兵,協助二陳。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調動和安排,在陳到、陳褒出兵前,荀貞是會召他二人私下再見一次,以把自己「剿賊」的真實目的告之,好讓他二人做到心中有數,下到縣裡後知道該怎麼辦。

    如荀貞所言,廣陵郡裡確實沒有巨賊,也稱不上盜賊蜂起,但若論其數目,賊寇也還是不少的,各縣加起來,少說也得有個二十多股,人少的,三五十人,人多的,四五百眾,有的盤踞鄉亭,有的匿伏山林,有的嘯聚水澤,要剿滅起來也挺麻煩,不過荀貞對此卻是毫無擔憂。

    一則,張超在任時,雖不能將這些寇賊剿平,但郡賊曹掾陳容是個能幹的人,卻也早把這些寇賊的大致情況摸清楚了,——也正因此,臧洪才說他「熟知賊情」。

    二則,郡兵的戰力高低姑且不說,陳褒、陳到都是久經沙場的了,敵我幾十萬眾對壘鏖戰的堂堂之陣經歷過,搜山伐林、圍剿山賊的狹路血戰也經歷過,現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來對付這麼些各自為戰的分散盜賊自是手到擒來,不在話下。

    所以,荀貞對陳到、陳褒這次剿賊的行動並不擔憂,至於陳褒、陳到能否完成「借此把各縣的豪強、武裝納入掌控」的任務,說實話,荀貞也不擔憂。

    跟著荀貞這麼多年,陳到、陳褒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早磨練出來了。

    收控、打壓一些縣裡的豪強,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在話下。

    外連臧、薛,內控諸縣,這兩件事定下,接下來就是籌糧、擴軍了。

    籌糧不能急,一年的收成有限,地裡的稻穀沒長熟,就算再急,糧也籌集不來。趁著戲志才、荀攸、臧洪、袁綏等內外臣僚俱在,荀貞細細問了屯田之事的進展。

    荀攸、袁綏等也細細地回答之。

    糜家的糧種諸物已經運到了不少,餘下的還在絡繹不斷地運至。從郡外借來的物資也將會相繼運來。糧種、農具、耕牛等生產物資已不是問題了。

    勞動力也問題不大了,招募的榜單在各縣一貼出去,應者如潮,已招募到了很多流民,還有不少家中無地、衣食無繼的貧困百姓報了名,兩廂相加,目前已有了好幾千的壯勞力。

    屯田地塊兒的整合還在進行中。

    生產物資、勞動力、田地這三大項裡,現在來說,也就「地」這一塊兒是最費事的。

    又要把地通過「置換」的方法整合在一起,又要杜絕在這個過程可能會出現的豪強藉機侵吞民田、豪強和縣吏勾結用貧地置換公家富地的等等情況,就算再急著把這個事兒辦成,也得穩妥推進,絕對不能急躁。

    荀貞對總責「整合屯田土地」之事的荀攸囑咐說道:「公達,屯田雖是要事,但更重要的是穩妥,絕不能讓任何一個郡人在這件事中吃虧,也絕不能讓任何一個郡人藉以牟利。」

    荀攸應道:「是。」

    「土地整合千頭萬緒,推進不易,穩妥為重,但話說回來,流民、百姓現已招募到了不少,也不能讓他們都等著。公達,你可以集中力量,把廣陵縣的屯田地塊兒先搞好,一來,可以安置部分流民、百姓,先做些屯田的前期準備,二則,也可給余縣起一個表率楷模的作用。」

    屯田如果想出規模,不可能集中在一個縣,因為不可能把一個縣的土地全拿到郡府的手裡,所以,這次在廣陵屯田,一如當日在魏郡,還是分區屯田,總共劃出了三個屯田區域。

    廣陵的農業經濟條件、人口數目都是南邊比北邊好,所以,這三個屯田區域,兩個在郡南,一個郡北,在郡南的這兩個中,便有一個是定在了郡治廣陵縣。

    荀貞讓荀攸先集中整合廣陵縣的屯田地塊兒,是有深意的。

    郡治就在廣陵縣,荀貞就在廣陵縣,有荀貞在此,地塊兒整合的進程是會容易、也會快一點。

    荀攸應諾。

    荀貞對袁綏說道:「卿可去見一見廣陵令,就說是我說的,他務必要全力配合公達。」

    袁綏應道:「是。」

    現已九月,秋種是來不及了,但只要能在年底前把各片屯田的地都搞好,在春種時把穀稻種上,那麼依在魏郡時的經驗,至少明年下半年的軍糧不用愁了。

    至若從現在到年底、再從明年開春到夏收這一段時間內的軍糧,荀貞已有了整體的計畫。

    首先,他隨行帶來的有一些輜重糧食,而郡府的儲糧雖在荀貞到任前就大多已經上交給了州府,但剩存的也還是有一些的,這兩部分的糧並在一起,除去供開支郡府吏員的俸祿外,夠荀貞的義從和郡兵吃用一段時間。

    其次,郡中馬上就要展開全面的秋收了,一些縣現在就已經開始在秋收了,有了這些即將收穫到的秋糧打底,荀貞少繳給陶謙一些,那麼即使他大規模地擴了兵,也足夠他用小半年了。

    再次,荀貞響應袁紹起兵後,他肯定是不可能待在廣陵、而是要到前線去的,荀貞記得討董的聯軍共有四個屯兵地,一個是袁紹、王匡等所在的河內,一個是曹操、張邈等所在的酸棗,一個是袁術所在的南陽,再一個就是孔伷所在的潁川,荀貞做為「潁川人」,他當然是要去潁川的,豫州富庶,那麼到了潁川後,他大可以問豫州借糧,有潁陰相熟士人和樂進等人的幫忙,這糧也一定是能借來的,而糧既然能借來,那便是在軍糧上有所欠缺也都不是問題了。

    說完屯田,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秋收上。

    荀貞問袁綏等人:「郡中秋收在即,各曹準備得如何了?」

    秋糧的收穫關係到荀貞的軍糧能否相繼,荀貞這不是第一次詢問秋收之事了,他不但早就令郡府各曹做好秋收準備,也令下到各縣的宣康等人務必要時刻督視各縣,一定要做到「一粒糧」也不能落在田中,同時還要做到任何一個豪強大戶都不能在納糧上少報少交。

    ——事實上,荀貞早不提、晚不提剿賊之事,而偏在這個時候提起,既是與袁紹將要起兵討董、他急於控制諸縣、以穩定後方有關,也是和即將要展開全面秋收有關,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防止賊寇搶糧。

    袁綏答道:「正要稟報明公。」

    「噢?」

    「戶、集、倉等曹都已經準備好,東、西勸農掾各帶屬吏已於今日離郡,分去各縣,督辦秋收了。」

    「好。去年十月遭黃巾之亂,今年夏收之後,得糧又多上繳給了州中,郡府空虛、百姓乏食,此次秋收關係到郡府、郡人,卿等當要提高重視,時刻監督,我也會時時過問的。如有情況,可隨時報與我知。」

    袁綏、臧洪、秦松等應道:「諾。」

    秋收是大事,籌糧是大事,募兵擴軍也是大事,只是這件事需得有個由頭才行,要不然臧洪等人必會生疑,無緣無故的,募什麼兵,擴什麼軍?

    而具體該以什麼為「由頭」,荀貞目前還沒有想好。荀貞記得諸侯起兵討董是明年正月時的事,現在九月,留給他的時間已只有三個多月了,募兵的由頭他得儘早找到才行。

    卻是正瞌睡來了枕頭,那日議事過後,過了兩三天,臧洪夜來拜謁。

    荀貞正坐在陳芷床前,挑燈給她夜讀《淮南子》,——陳芷有了身孕後,荀貞只要不忙,每晚都會陪她說會兒話,或是給她讀些故事聽,以助她睡眠,早前讀的是《山海經》,《山海經》讀完,現在又讀《淮南子》,今晚讀的是《后羿射日》,正讀到一半,聽得臧洪求見。

    陳芷說道:「臧君夜來求見,必是有要事,夫君快去吧。」

    荀貞笑道:「有什麼要事也比不過我給夫人讀書,……不急,不急,且等我將這一段讀完。」

    後裔射日的故事不長,荀貞很快讀完。他放下竹簡,給陳芷掩了掩籠在身上的錦被,笑道:「夫人且先睡吧,我去看看這藏子源有何要事,這麼晚了,來擾你我的閨房之私!」

    前漢京兆尹張敞和他的夫人感情恩愛,常親為夫人畫眉,有人將此事上奏給了宣帝,說他沒有為官的威儀,宣帝因問他可有此事,他回答說:「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意思就是說,兩口子在閨房裡畫個眉算什麼,還有比畫眉更過之的事。這「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所言者何?不言而喻。宣帝聽了,無話可說。

    這段前漢故事,陳芷也是知道的,她頓時臉頰飛紅,嗔怪說道:「夫君潁陰侯、廣陵太守,好的不學,卻怎麼去學那張京兆!」

    張敞家世代二千石,他本人也很有才,按說前途無量,但就因為做官無威儀,行事太過隨性,所以終不能得大位。陳芷雖知荀貞在外很有威儀,這句話只是閨房中的調笑之詞,卻還是忍不住責怪他。

    荀貞長長一揖,笑道:「夫人說的是,我知錯就改。」

    在陳芷又好氣又好笑的目光中,他哈哈一笑,出了房中,自來側堂見臧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8
76 臧子源主動請纓 荀貞之感慨風月

    側堂裡,臧洪已等了會兒了,見荀貞進來,起身行禮。

    荀貞落座,笑道:「起來吧,……坐下,坐下。大晚上的,你不在家待著,跑來見我作甚?擾人清夢。」

    臧洪一臉嚴肅,沒有接荀貞說笑的茬兒,也沒有坐下,而是往堂外看了眼,見堂外無人,仍覺得不保險,又往前上了幾步,駐步在離荀貞坐席不遠的地方,目注荀貞,壓低了聲音,說道:「明公,袁本初可是要起兵討董?」

    荀貞大驚,心道:「袁本初討董之事極其隱秘,郡中唯我與志才等人知,郡吏並無一人知曉,……藏子源卻是從何處知道的?」心中吃驚,臉上從容,故作驚笑,說道,「袁本初要起兵討董?子源,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從誰那裡聽說的?我怎麼不知?」

    「明公!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也不必瞞我了。我這裡有封信,明公請看。」

    臧洪從袖中取出一封信,趨前兩步,躬身呈給荀貞。

    荀貞接住信,借案上燭光,展開觀看,卻是張超寫給臧洪的。

    他一目十行,很快把信看完,心中瞭然了,心道:「卻原來是張孟卓將此事告訴了子源。」

    張超的這封信講的主要內容是:袁紹遣派了一個使者,秘密謁見了他,說是袁紹決意要起兵討董,叫他到時在郡中響應,他手下無得用之人,故此想請臧洪離開廣陵,改而去助他起事。

    荀貞慢慢把信合好,遞還給臧洪,心念電轉,想道:「張孟卓倒是夠信任子源,也夠看重子源才能的。」口中徐徐說道,「原來是張公給子源寫了信啊!子源,那你是怎麼想的?是留下來助我,還是有意去找張公?」

    「明公,這不是要緊的事。」

    「那什麼是要緊的事兒?」

    「明公明知故問。」

    臧洪收好信,又轉頭往堂外看了眼,堂外夜色悄然,無有人蹤,他轉回頭,緊盯著荀貞,低聲說道:「袁本初要起兵討董這件事看來是真的了?明公也已經見到袁本初的密使了?」

    「袁君的密使我沒有見著,我見的是孟德的密使。」

    「孟德?曹操?」

    「正是。」

    臧洪想起了前幾天的確是有一個姓曹的人來見過荀貞,他頓時甚為不滿,埋怨似的說道:「明公!這等大事,你為何對我隻字不提?是因為信不過我麼?」

    荀貞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臧洪等郡吏,倒也不全因是不信任他們,主要是因為「人多口雜,事不密則洩」,離起兵討董至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如果知道此事的人太多,萬一出個紕漏,走了風聲,未免不妥。

    他答道:「子源,你我相識雖短,但對你的為人秉性我卻是已然十分瞭解,你素慷慨重義,我怎會不信任你?之所以尚未將此事告與你知,是因為我還在考慮此事該怎麼謀劃。」

    「那明公可考慮好了麼?」

    荀貞不回答他,而是反問他的意見:「子源,袁本初欲起兵討董,請我等於州郡響應,你覺得此事可行不可行?」

    「當然可行!」

    「噢?此話怎講?」

    「董卓,一武夫耳,恃兵自雄,操縱朝堂,朝中公卿,竟不敢言!中興以來,何曾出現過這等事?董卓,是必須要討的,如不討之,則漢家從此再無威嚴可說!」

    「如此,卿是贊同討董了?」

    「正是!洪雖不才,家亦世受漢恩,值此漢家危亡之秋,正是洪慨然報國之時!」

    這「漢家威嚴」也好,這「慨然報國」也罷,說到底,還是董卓做為一個武人集團的代表,他試圖掌握朝政,和士人集團的利益發生了不可緩和的衝突,不能解決的矛盾,要想維護士人集團的利益,臧洪作為士人的一份子,他只能、也必須「慨然報國」。

    當然,如前文所述,現下來說,雖然士人階層裡的任何一個明白人都知道,他們和董卓這個武人集團的矛盾已經是不可調和了,漢室的政權要麼歸他們,要麼歸董卓,已經是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但董卓畢竟坐擁雄兵,而且通過一系列的軍事、政治手段,已經「掌握」住了洛陽的大部分朝權,所以卻也不是每個士人都有膽量在這個時候起來和他刺刀見血的,更多的只是「坐望」,待時局變化得更加清楚一點而已。可是,臧洪和這些「坐望」的士人不同,他性慷慨雄烈,可以說是士人中的「少壯派」,故此卻是一聽袁紹要起兵討董,看到張超的信之當時,他就無條件地支持和贊同,並且一看完信,就不顧已是晚上,馬上來求見荀貞。

    「好一個『慨然報國』!」荀貞一邊誇讚臧洪的忠義,一邊從案後起身,下到堂中,負手在堂上踱了幾步,轉到臧洪身邊,沉吟問道,「子源,卿既贊同討董,那卿可有討董章程?以卿之見,我廣陵該如何響應袁本初的討董?」

    「當務之急,自是籌糧、募兵!」回答完了荀貞的這個問題,臧洪才忽然想起,荀貞還沒有就討董這事兒表態,遂又問道,「明公,對此事,公是怎麼看的?」

    「正如卿所言之,不但卿家世受漢恩,我家也是世受漢恩。國家養士二百年,當此之際,沒什麼可說的,是我仗劍死國之時!唯此,方能上報國恩,下應民情。事如能成,雖死無憾!」

    臧洪大喜,又是歡喜,又是激動,說道:「明公既有此意,洪願傾家相助!」

    「張公不是請你去助他麼?」

    「張公長者,待洪恩厚,洪素敬愛之,如是張公遇難,便是九死不得一生,洪亦會傾身相赴!這是私情。而今討董,張公雖忠厚長者,軍伍之才卻不及明公,洪留下來助明公,想來應會更有助於討董。這是公事。」

    「公私分明。好啊!這麼說,你是願留下來助我了?」

    「洪不自量力,願為明公門下馬前驅!明公但有何驅遣,洪必傾力而為。」

    「子源,我剛才說我『還在考慮此事該怎麼謀劃』,這一句不是假話。現在就有一件事,十分令我難做啊。」

    「敢問明公,是何事也?」

    「你適才說,如今當務之急:一是籌糧,一是募兵。秋收方始,籌糧還沒到時候,但募兵卻的確是現在的當務之急,理應著手了,然我再三思酌,卻想不到一個好的募兵的由頭啊。」

    「此事何難!明公交給我去辦就是。」

    「卿有何好藉口?」

    「便以『青、兗黃巾逼壓我州,郡兵老弱,不堪戰,為保郡土,需更募兵』為名就是。」

    「以此為名,不會引起郡人的懷疑麼?畢竟我郡離青、兗頗遠啊。」

    廣陵郡在徐州的最南邊,青州、兗州在徐州的西北和北邊,青、兗黃巾再逼壓徐州,受到壓力的也只能是琅琊、東海、彭城,換言之,也該是陶謙和彭城相薛禮,而不該是廣陵。

    「數十萬郡人的安危,豈能盡托於鄰郡之手?事不預則廢。以此為藉口,縱是郡人有疑,也無話可說了。」

    其實,荀貞找不到募兵的好由頭,主要不是因為擔心「郡人生疑」,主要是擔心「郡吏生疑」。好端端的,忽然要大肆召兵,郡人可能不會多想,但同在郡府、瞭解郡府情況的那麼多郡吏卻定會有不少因而生疑的,別的不說,就郡府缺糧之事,郡吏皆知,缺著糧還要募兵,這不是在人為地再加大郡府的負擔麼?不但定會有不少郡吏生疑,還定會有不少郡吏上書勸諫。

    事實上,臧洪現在主動攬過此任,本身就已經是幫荀貞解決掉這個大麻煩了,——臧洪是郡功曹,在郡中威望挺高,郡吏中有很多是他的好友,如郡賊曹掾陳容,還要很多一向仰慕、敬重他的,由他來牽募兵的頭,無形中就已經減輕了大部分郡吏可能會有的懷疑,以至阻力。

    荀貞當即拍板,說道:「好!那就依你的意見,便這麼辦!」

    「募兵之事,洪可負其全責,但有二事,卻需得先請明公示下。」

    「你說。」

    「兵從何處募,此其一;募多少,此其二。」

    「吾郡去年遭黃巾之亂,戶口頗損,只從本郡募必然不行,丹陽兵天下聞名,我修書一封,寫給丹陽太守,今次募兵,可部分從本郡募,再從丹陽募一些來。」

    丹陽郡就在廣陵的南邊,兩郡接壤,去丹陽募兵是很方便的。

    丹陽太守周昕和袁紹、曹操的關係都挺好,荀貞此前為借糧種等物已經給周昕寫過一封信去,周昕雖然沒有借給他,但回信的措辭很客氣,也很熱情,特別還說到:多次從本初、孟德處聽聞潁陰之名,久思一見,廣陵、丹陽雖分屬二州,然郡界相接,今賊寇蜂起,將來如再遇到大的賊亂,兩郡可以守望互助。糧種等物周昕可以不借,那是因為丹陽可能也缺,但兵源丹陽卻是一點不缺,荀貞有十成把握,只要一封信去,到丹陽募兵這件事周昕必會答應。

    臧洪大喜,說道:「丹陽素出精卒,如能到丹陽募些兵來,自是最好不過!」

    「至於募兵的數目,郡府缺糧,便是等到秋收後,納了秋糧,郡府也仍不寬裕,這個數目,我看啊,最多兩萬人,不能再多了。」

    「是。」

    「如此,此事就託付給子源了!」

    「明公放心,我必將此事辦好!」

    堂外夜色漸濃,一陣涼風吹入室內,堂中燭影搖紅。

    涼風不但吹拂到了燭焰,也吹拂到了荀貞的發髻、衣襟。

    他轉首堂外,院中風動林葉,半滿的明月懸掛夜空,灑下清輝。

    他不覺感慨萬千,說道:「人生一世,幾番月明,幾番風涼?去日苦多!子源,國家養士二百年,深恩難報,現在是你我仗節死國之時了。我還是那句話:事如能成,雖死無憾!」

    臧洪胸懷激盪,立在荀貞身側,同迎涼風,同望明月,應道:「事如能成,雖死無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9
77 薛禮高踞臨下問 劉備席坐從容答

    劉備在關羽等人的扈從下,這一日,到了彭城縣。

    彭城縣、彭城國的這個「彭」字之名,源出極早,是因「彭國」而來。彭國又叫大彭氏國,開國之主是在後世傳說中壽至八百的「彭祖」。彭祖是黃帝的七世孫,於堯帝時被封在彭城,建立了彭國,成為了拱衛華夏的東方藩籬。彭國立國長達八百餘年,直到殷商時期,才因國力漸雄而被武丁滅掉。彭國被滅後,其王族、國人遂以國為姓,這也是「彭」這個姓的來歷。

    當然了,這已是上古、夏商時的事了。

    春秋、戰國時,此地屬宋,後屬楚。秦末天下逐鹿,楚人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定都於此。入漢,置此地為楚國,前漢宣帝年間,楚王劉延壽謀反,遂除國為郡,改為「彭城郡」,但沒多久就改回去了,復置楚國。光武中興,建武十七年,封皇子劉英為楚王,依舊以此地為楚國,明帝年間,劉英謀反,國由是再度被除為郡,再到章帝時,復置國,只是不再叫楚國,而是改名彭城國,徙明帝之子、六安王劉恭為彭城王。現在的彭城王劉和就是劉恭的曾孫。

    劉和是在建和三年繼位的,在位至今已四十年了,他年輕時以孝聞名,在位這麼多年,一直尊敬賢人,樂善好施,在彭城的名聲非常好,彭城的國人都很尊敬他。

    劉和深得民心,這也是彭城相薛禮敢和陶謙對抗的一個底氣所在。

    依漢家制度,國王雖無理國事之權,但畢竟是封國名義上的國君,一個得民心的國王在「政治號召」上能給薛禮的幫助顯然是要比一個不得民心的國王要強得多的。

    說到劉英、劉恭、劉和這幾個本朝的楚王、彭城王,有句題外話不得不說。

    劉和、劉恭倒也罷了,劉英卻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劉英可以說是本朝、乃至由古至今最早信奉佛教的皇家貴族之一。

    彭城這個地方交通便利,勾通南北、聯繫東西,又坐落在絲綢之路從洛陽向東延伸至東南地區的大道上,經濟、文化較為繁榮和開放,佛教沿著絲綢之路傳入中原,也到了彭城,劉和因此而受到影響,他本是信奉黃老之學的,受到佛教的影響後也接受了佛教,「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在他的宮殿裡甚至還因此而聚集了一個由僧人、居士組成的僧團。

    劉英作為彭城這個地方的國王,好佛之名連洛陽的天子都知道,那麼他信奉佛教這件事,對當地、乃至對彭城、徐州周邊郡國的影響就可想而知了,現今在下邳的笮融也是個佛教信徒,如細論之,說不定這其中就有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劉英遺留下來的影響之故。

    不過,話說回來,劉英之後的彭城地方的長吏、國王中沒有幾個和他一樣,也信奉佛教,所以單就彭城地區來說,境內現在雖也有佛教信徒,但數量上並不是很多。

    劉備到了彭城縣,來至郡府,求見薛禮。

    通報過後,不多時,見有人從府中出來。

    只見此人年約四旬,高冠黑衣,腰中帶劍,側邊掛一印囊,觀印囊大小,囊中應是半通印。

    這人到了府前,看了看劉備等人,問道:「請問哪位是廣陵來的劉君?」

    劉備上前半步,行禮答道:「在下劉備,敢請問足下是?」

    「在下倉由。」

    「原來是倉主簿!失禮失禮。」

    倉由是彭城國的主簿。

    薛禮派倉由出來迎接劉備,倒是從中可以看出他對劉備,也就是對荀貞的重視。

    倉由說話又快又急,一看就是個急性子,他還了一禮,說道:「君等遠自廣陵來,路上辛苦了。鄙國國相令我迎諸君進府。」

    「是。」

    倉由在前引路,劉備等隨之在後,眾人步入府中。

    到了府裡,自有人接過劉備等人的坐騎,牽去馬廄中,劉備、關羽諸人則跟著倉由前去府中正堂,拜見薛禮。

    行不多時,前一大堂,雕樑畫壁,甚是雄壯。

    倉由頓了下腳,轉頭對劉備說道:「此即我府正堂,國相正在堂上相候。」看了下關羽諸人,又說道,「請劉君隨我登堂吧。」

    劉備知道他「看一下關羽等人」的意思,當下吩咐關羽幾人,說道:「汝等在堂外候我。」

    關羽等人應命。

    劉備隨倉由登堂。

    登入堂上,幽深的大堂中,兩側跪坐了許多黑衣冠帶的府吏,盡頭處坐了一人,二千石的衣冠打扮,五旬上下,細臉塌鼻,不用說,應正是彭城相薛禮了。

    倉由為劉備介紹,這人果便是薛禮。

    劉備下拜行禮,聽得薛禮說道:「劉君請起。」

    禮畢,倉由歸座。

    堂上給劉備已備下席位,薛禮叫他也入座。

    薛禮說話的聲音頗為尖細,落入耳中,給人一種有點不舒服的感覺。

    賓主之間寒暄了幾句。

    薛禮笑對劉備說道:「久聞荀公英武,有義從四千,盡皆虎賁。今見劉君及劉君左右從行衛士,果真聞名不如相見,盛名之下無虛士也。」他坐在大堂盡頭,遙指了一下立在堂外院中的關羽等人,問道,「立於諸衛士之前者,何人也?虎步雄視,似非常人。」

    劉備順著他手指回看了眼,心道:「薛彭城的眼倒是挺好,擱這麼遠,還能一眼看出雲長『似非常人』。」恭禮答道,「此我少年時結交的故友,姓關名羽,河東人也。」

    「噢!我聞荀公帳下有數勇士,一名辛璦,一名姜顯(許仲),一名劉鄧,一名典韋,一名趙雲,皆有萬夫不當之勇。姜顯、劉鄧分號『蔽木戶』、『坐鐵室』,威名赫赫,神勇無敵;昔年荀公討黃巾,辛玉郎逼死張角,天下聞名。這幾位,今日可從君來了麼?」

    關羽、張飛雖是萬人敵,但跟著荀貞的日子畢竟沒有辛璦、劉鄧、典韋等人長,也不及趙雲常在荀貞左右,易為外人知,所以在外邊的名聲現不如辛璦等人。

    劉備答道:「沒有。」

    「劉君,我有一事想問你,還請你如實相告。」

    劉備大老遠地奉命來求見薛禮,薛禮不問來意,反而直言說有一事想問劉備,還請劉備如實相告,這讓劉備有點莫不著頭腦,不知他想問何事,答道:「明公請問,備只要知道,必如實答之。」

    「荀公麾下,如姜顯、劉鄧、辛璦、典韋、趙雲者,可有幾個?」

    「姜、辛、劉、典、趙諸君固一時之雄,皆萬人敵也,然荀公麾下英雄豪傑如雲,如此數君者,猶如雨聚,難以細數。」

    「如君與堂外關羽者,又有幾個?」

    「荀公麾下如備與關羽者,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備與羽等實不足提。」

    薛禮笑了起來,說道:「你這話誇大了!」

    「備所言,句句實言。」

    劉備向來給人忠厚之感,明知道他這幾句話是誇大之詞,但由他口中說出,無形中,薛禮等人卻也是信了三分。

    薛禮轉過話題,不再談問此事,說道:「劉君,我還有一事要問你。」

    「明公請說。」

    「荀公處廣陵,我居彭城,我既非方伯,彭城又不是廣陵,荀公遣你來見我卻是為何?」

    「薛公剛直守節,荀公之郡以來常聞薛公之名,敬重之,因是遣備謁見薛公。」

    「我聽說荀公前些月剛入郡,還沒到郡府,就在路上殺了一個催糧的州吏。劉君,你老實說,荀公遣你來見我,與此事有沒有關係?」

    劉備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顧堂上陪坐的諸彭城郡吏。

    薛禮說道:「在座的皆我信用心腹,劉君直說無妨。」

    劉備忠厚歸忠厚,不代表他不會說話,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答道:「有關或無關,這就要看薛公是怎麼想的了。」

    「看我是怎麼想的了?」

    「正是。」

    薛禮玩味地看著劉備,劉備沉穩安坐。

    堂上默然多時。

    薛禮收回目光,哈哈大笑,說道:「劉君這話說得好!那我再問問你,你覺得我是怎麼想的?」

    劉備從容笑道:「薛公的想法,備怎麼能知道?」

    薛禮轉顧席上諸吏,說道:「劉君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那你們說說看,我是怎麼想的?」

    倉由站起了身,答道:「下吏冒昧,敢請試說一下明公的想法。」

    「你說。」

    「明公的想法,當然是和荀公一樣的了。」

    薛禮又把目光轉向劉備,說道:「倉主簿的話,劉君聽到了?」

    「聽到了。」

    「那荀公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想法,劉君可以說來聽聽了?」

    「荀公的想法很簡單。」

    「有多簡單?」

    薛禮連續地追問下,劉備依然保持從容,他徐徐說道:「廣陵、彭城雖不接壤,然同在一州,青、兗黃巾勢大,如其南侵,則我二郡將俱受其害,荀公願與明公同心協力,聯兵通氣,共禦外患。」

    劉備的這句話說白了,就是荀貞願意和薛禮結盟,而至於這個結盟到底是為了抵禦青、兗黃巾,還是為了抵抗陶謙,清楚的人自然清楚,卻是不需要再進一步地說明了。

    「原來荀公是這個想法。」

    「那麼請問明公,明公何意?」

    薛禮掉頭看了看倉由,又轉回頭看劉備,說道:「倉主簿剛才不是說了?荀公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和荀公一樣。」

    在薛禮的連續發問,劉備的從容回答中,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結盟這件事居然就這麼談成了。

    當晚,薛禮安排劉備等在府中住下,並設酒宴請。

    次日一早,劉備便辭別薛禮,返回廣陵。

    在回廣陵的路上,關羽忍不住說道:「君昨日在堂上見薛相,我於堂外遙觀之,見君與薛相似只對談了沒幾句就定下了結盟之事。真是沒想到,此事竟辦得如此容易!」

    想起昨日在堂上和薛禮的對談,不但關羽驚訝於結盟之易,整個結盟談妥的過程和劉備原本設想的也完全不同。

    劉備答道:「薛彭城應是早就有意與荀君結盟了!」

    「此話怎講?」

    「昨日堂上對談,他先後提及姜、辛、劉、典、趙諸君,並對此數君過往的事蹟十分清楚,要非早就有與荀君結盟之意,他怎會下功夫去瞭解荀君麾下的義從?」

    「這麼說來,是薛相早有此意。難怪此事能辦得如此容易了。」

    「雖然容易,可這位薛彭城卻似非好相處之人啊!」

    「此話又怎講?」

    劉備沒有回答關羽,只是搖了搖頭。

    昨天在堂上,薛禮咄咄逼人、連續追問,一直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看就是個強勢的人。這麼強勢的一個人,當然不好相處,當然也不是一個好的結盟對象。荀貞和他的盟約雖已達成,但這份盟約用來應眼下之急可以,長遠來看,恐怕早晚有破裂的一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9
78 開陽連營屯兵地 陶謙厚待泰山軍

    彭城、琅琊二郡,一在廣陵西北,一在廣陵北邊,而彭城稍近,琅琊較遠。

    劉備、關羽等返程之日,去見臧霸的程嘉卻是剛到開陽縣外。

    開陽,是琅琊的郡治,也是臧霸現在的屯兵處。

    臧霸等泰山兵名為一部,實則下邊又分為數營。

    臧霸是一營,孫觀、吳敦、尹禮、昌豨四人又各是一營。

    孫觀諸人和臧霸一樣,皆是泰山郡人,他們之所以不在泰山郡,而在琅琊郡,其中自有緣故。

    細分之,這數人可分為兩類。

    一類是與臧霸一樣,是受到朝廷通緝的亡命之徒,為避捕緝,因而潛逃至此。

    泰山郡的人一旦犯事,受到官寺通緝,大多就會逃到琅琊郡來。

    這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是地理上的緣故:琅琊在泰山的東邊,兩郡接壤,然卻分屬二州,也即兗州的官吏管不到徐州來,同時,琅琊郡又臨海,萬一有事,也不致無路可以再逃,尚可浮海入島遁藏。

    一個是人文上的緣故:因為兩郡接壤,所以雖是分屬二州,但郡中的士人、百姓卻來往甚密,兩郡的豪強、輕俠之輩也是互通聲氣,惺惺相惜,——不說前者,只說後者,往前幾十年,泰山、琅琊這塊兒地方出現過兩次大的叛亂,一次是永興二年的東郭竇、公孫舉之亂,一次是延熹三年的勞丙之亂,俱聲勢浩大,尤其前者,眾至三萬,歷經兩年多方才被段颎擊敗,而這兩次大的叛亂都是兩郡一起叛亂,只由此就可看出這兩郡輕俠、豪強的關係有多緊密。

    所以,泰山郡的輕俠、豪強之輩一旦犯上命案,被朝廷追緝,往往便會逃到琅琊郡來。

    再一類則是臧霸的故友,這幾人中有的是臧霸早年就結識的知交好友,臧霸逃到琅琊來後,他們也跟著來了,落地在此。

    不管是和臧霸一樣,受通緝而逃到琅琊的,又或者是主動跟從臧霸來到琅琊的,因為俱是泰山郡人,所以在這琅琊地界,他們彼此交好,同氣連枝,眾人之中,又以臧霸的出身最好,名聲最高,為人也最被人服氣,所以在從陶謙起兵後,他們便共以臧霸為帥。

    他們這幾個人,包括臧霸在內,雖是在徐州起得兵,現也屯駐在徐州境內,但他們麾下的將士中,徐州人不多,卻大多是泰山郡人,來源有二,一部分是因觸犯律法而隱匿在琅琊的泰山亡命,大部分則是臧霸等人在起兵後陸續從泰山召來的悍勇之徒。

    泰山郡這個地方,「郡接山海」,素來民風剽悍,賊寇叢生,前文提到的兩次叛亂俱是在桓帝時,而事實上在更早之前的順帝年間,也即五十年前,泰山郡就有大股的盜賊屯聚,「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常設千人以上的郡兵,亦對郡中的寇賊無可奈何。

    泰山既民風如此,臧霸等人起兵後,以臧霸的名號相召,自是不愁無人前來投奔,從泰山來琅琊投奔臧霸等人的,有成股的賊寇,亦有成群的當地輕俠。

    也因為這個緣故,因為臧霸等人麾下的將士多是亡命、賊寇、輕俠,因而雖然較之荀貞的部曲,他們在操練、軍紀、戰陣上有欠缺,可如論戰鬥力卻是不差。

    琅琊在徐州的最北邊,是徐州的北大門,臧霸諸人麾下的泰山兵如果戰鬥力不強,陶謙也不敢把他們放在開陽。

    望見前頭的開陽縣城,程嘉等人暫勒馬遙觀,只見縣城高聳,周圍多有屯營,營中旌旗飄飄,雖是隔得遠,看不太清楚,一股肅殺之氣卻亦自沖雲霄。

    程嘉顧對從行左右,指點前方諸營,說道:「天下精兵之地,河北是其一,丹陽是其一,泰山亦其一。久聞臧宣高之名,當年他以十八之齡便敢將門客數十,逆違太守之令,橫阻山道,從郡兵手中劫下了他的父親,而郡兵竟無敢動者,孝烈勇武,實非常人,而今他掌精兵萬眾,雄據開陽,獨遏青、兗黃巾,為徐州北門,剛武之姿,必勝於昔。今入開陽城後,見到他,汝等且勿矜高,當循客禮,萬一惹惱了他,壞了自家性命小事,誤了君侯籌劃方是大事啊!」

    徐州境內雖無大賊,亦不乏寇盜,一路護從程嘉來此的左右騎士皆是荀貞從親衛中挑選出來的勇士,他們跟著荀貞多年了,戰功赫赫,有的還是荀貞的西鄉舊人,難免會有點驕傲之氣,平時就算是陳午、陳到、何儀等軍中將校對他們也俱禮敬三分,所以在進開陽城、見臧霸前,程嘉先提醒了他們幾句,以免誤了荀貞的大事。

    這些從騎驕傲歸驕傲,卻也都知事情輕重,當下俱皆應諾。

    程嘉吩咐畢了,這才打馬繼行,眾騎隨從其後。

    再往前行沒有太遠,遠遠見兩三騎由邊道上馳奔而來。

    現下雖無戰事,但開陽既為泰山諸營的屯駐地,周邊自然不會沒有遊騎警戒,這從邊道小路上馳來的兩三騎想來應就是臧霸諸人遣出巡邏的遊騎了。

    程嘉知道臧霸是陶謙的人,他這次來見臧霸,任務恐怕不會很輕易地就能完成,所以很是謹慎,見有兩三騎從遠處馳來,便即勒馬停下,等他們過來。

    說來琅琊雖是臨著青、兗,算是徐州的前線,但眼下沒有戰事,開陽作為琅琊的郡治,平素也還是頗有商賈、行人來往的,臧霸等人遣出的這些遊騎平時對那些商賈、行人甚少理會,但這會兒卻有數騎從遠處馳來,卻是因為程嘉一行人俱騎馬不說,且除了程嘉之外還都披甲持械,馳奔道上,十分顯眼,一看就不是尋常的旅人,所以他們既然看到,就必須過來查問。

    不多時,這兩三騎來到近前,從小路上奔到大道,轉至程嘉諸人前邊。

    程嘉打眼觀瞧,見這幾個騎士都是精壯的兒郎,雖未著鎧甲,卻也各有皮甲在身,兩人持鐵矛,一人攜弓挽刀。這攜弓的在前,應是領頭的。

    程嘉心道:「觀此數人衣甲、兵械的制式,應皆是出自州郡的武庫,陶謙催糧無度,對諸郡雖苛,但對臧霸卻不吝嗇,給了他不少軍械。」又看了眼這三個騎士胯下的坐騎,都是好馬,並非尋常用來耕地、拉車的劣馬,又心道,「說不定不但給軍械,還給臧霸了不少戰馬。」

    駑馬好尋,戰馬難買,騎兵不比步軍,便是荀貞,苦心經營多年,他如今帳下的騎兵也不過數百騎而已,臧霸在琅琊、泰山再有威名,畢竟他起兵未久,這兩郡也不是產馬之地,只憑他一人之力,是搞不來太多戰馬的,而他現在卻能放出不止一股的騎士巡邏游弋,那麼顯見他而今麾下的騎兵即使不多,也得有個一二百騎了,這其中十有**會有陶謙的相助之功。

    不但在戰馬上相助他,陶謙在糧秣上對他肯定也是很大方的。

    騎兵難養,一是因戰馬難得,再一個便是因騎兵的消耗太大,荀貞帳下步騎四千,騎兵不到四分之一,可如單論軍需,卻幾乎佔到了一半還多,臧霸到底是客軍,如無陶謙的大力供給,他斷然難以在養了萬眾步卒之餘,還有餘力去養昂貴的騎兵。

    攜弓的那個騎士打量程嘉諸人,問道:「汝等何人?從何而來?往何處去?」

    程嘉笑道:「在下程嘉,奉廣陵太守荀君之命,特來謁見藏都尉。」

    聞得眼前之人是奉荀貞之命來見臧霸的,那騎士本來的兩分輕視、三分狐疑、五分警惕之色頓時收起,——警惕是因為從行程嘉的諸騎一看就都是猛烈之士,狐疑則是因不知他們的來歷和目的,而輕視則卻是因為程嘉又矮又醜,實在不堪不目,但輕視、狐疑、警惕,哪個都好,「荀貞」之名一出,這騎士卻立時面現凝重,他遲疑了下,問道:「可有信符?」

    程嘉從懷中取出一個傳符和一封信,笑道:「此是此是廣陵郡府為我等開的傳符,此是荀君寫給臧都尉的親筆信,信封上有荀君的落名,足下可要一觀?」

    這騎士示意身後的一人過去把傳符接住,轉遞給自己,拿住細看,果是廣陵郡府所開的路引,面色一肅,忙從馬上跳下,親上前幾步,將傳符還給程嘉,行禮致歉,說道:「不知是廣陵貴客,適才多有冒犯,尚請足下莫罪!」

    至於荀貞的信,這騎士卻是沒有看,他雖說識兩個字,但又不知道荀貞的筆跡,看也沒用。

    程嘉收好傳符、信箋,也從馬上下來,笑道:「不知者不罪,足下盡忠職守,何罪之有?」心道,「由此數騎的衣甲、坐騎,可見陶謙待臧霸甚厚,我本以為此次或無功而返,然觀此騎士的舉止模樣,我此行或還有幾分機會。」

    這個騎士本來對程嘉等人是既警惕又狐疑、輕視的,而一聞荀貞之名便立刻肅容,又一確定程嘉等人的確是荀貞的使者,便立即下馬,親手奉還傳符,並行禮致歉,可見他對荀貞的敬重,但他只是臧霸中的一個騎士,與荀貞素不相識,這份敬重卻又是從何而來?不用說,必是因臧霸而來了,也就是說,臧霸對荀貞肯定是敬重的,所以才影響到了他麾下的將士們。

    而有了這份「敬重」,陶謙待臧霸雖厚,但程嘉此行的目的卻亦即自就有幾分達成的機會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9
79 故齊晏子因君顯 北遊橫連舊蘇秦(上)

    臧霸是泰山郡華縣人。

    華縣始置於前漢,入本朝後,因經戰亂,人口大減之故,當時曾被省掉,被併入費縣,不過到了桓帝年間,隨著人口的繁衍增多,乃又被從費縣析出,重建為縣。

    華縣這個地方挨著「東蒙」,東蒙即蒙山,又名「次岱」,是整個兗州境內僅次於泰山的第二大山,山中常有數百成千逃稅的山民匿住,所以便是在民風本就剽悍的泰山郡來說,華縣的民風剽悍程度也是數得上。

    大約也正因為這裡的民風極其剽悍,所以也才會產出了「年十八就敢帶門客從郡兵手裡劫父」的臧霸。

    臧霸雖然早就離開了泰山,差不多已是「定居」在了徐州,但因為他往年的「這段驚人事蹟」,他如今在華縣、在泰山郡依然威名赫赫,如前文所說,事實上,他而今帳下的兵士大多就是從華縣等地奔來投他的泰山人,——華縣位處泰山郡的東南角,挨著徐州琅琊郡,離開陽並不遠,從華縣到開陽也就是百十里地。

    程嘉之前沒有見過臧霸,對這麼一個「少年救父」的豪俠人物,他有著自己的想像。

    在他想來,便不說臧霸身高九尺、強雄出眾,至少也應是如劉鄧、關羽、張飛這樣的威武之士,但在見到臧霸本人後,他卻發現自己想錯了。

    臧霸出名甚早,但他出名時才十八歲,現在的年齡並不是很大,看上去還不到三十,年齡並非關鍵,程嘉本也就知他的年紀,主要是身材,臧霸的身材並不高大,一點兒也不像劉鄧、關張,也不像江禽、陳褒、陳到等人,反倒是讓程嘉想起了許仲和樂進。

    他的個頭不高,亦不強健,頗是削瘦,鬚髮也不盛美,不過,這並沒有讓程嘉起輕視之意,因他雖然矮瘦,氣度卻十分沉穩從容,尤其一雙眼睛,黑亮亮的,不經意的一瞥間極是刺人。

    見到臧霸的地點是城外軍營的將帳。

    分賓主落座。

    儘管臧霸已得了通報,知道了程嘉是何人,程嘉仍然做了個自我介紹,笑道:「在下程嘉,久聞都尉威名,此來拜訪,乃是奉鄙主廣陵太守、潁陰侯荀君之命。」

    程嘉沒因為外貌而輕視臧霸,臧霸卻有點兒因為外貌而輕視程嘉,他打量了程嘉幾眼,心道:「荀廣陵之名,我久聞之,都說他英雄俊傑,是潁陰荀家的乳虎,聞他往日的事蹟,或疆場博取軍功,或族宦官而掛印,也確是奮厲威猛、風骨錚錚,但卻怎麼派了這麼個人來見我?」

    臧霸心中頗有輕視,臉上倒是不顯,開口應道:「潁陰侯當時英傑,亦知我臧霸之名耶?」

    「都尉年少救父,平亂起兵,忠孝勇烈之名,早就天下聞之。我來開陽前,荀君對我說:泰山固多豪傑,而如藏宣高者,兩三人矣。」

    荀貞名動州郡,臧霸雖也有些名望,但與荀貞相比,卻是差得太多。

    聞得程嘉此言,臧霸臉上露出了點笑容,說道:「賤名不足污清聽。霸本野人,若非去年從方伯征討黃巾,僥倖略立微功,現在還是個待罪亡命之身,何敢得荀君此譽!」

    臧霸聽了程嘉的話,挺高興,話裡謙虛。

    他邊兒上一人卻不樂意了,哼了聲,說道:「荀君說『泰山多豪傑,如我家都尉者兩三人』。我且問你:泰山豪傑雖多,然能與我家都尉相比者,還有誰人?」

    程嘉轉眼看去,笑道:「荀君並沒有細說,然以在下度來,貴郡胡毋季友輕財好施、鮑允誠沉毅有謀、王公節以任俠聞,大約能略與都尉相比。」

    胡毋季友、鮑允誠、王公節,這說的自便是胡毋班、鮑信、王匡了。

    聽到這三個人的名字,插話這人又哼了聲,卻也不再多說了。

    臧霸在泰山的威名雖然不低,但如與胡毋班、鮑信、王匡等人相比,卻仍是大有不如的。

    從名望上說,胡毋班、鮑信、王匡俱是著名的豪俠,皆輕財樂施,養客甚眾,名揚四方。從出身上說,臧霸雖非平民出身,但他父親當年也只是華縣的一個縣獄掾而已,胡毋班、鮑信、王匡則不然,三人俱家世二千石,胡毋班是黨人的八廚之一,與張邈齊名,現於朝中任顯貴之職,鮑信的父親曾為朝中九卿之一的少府,而王匡也是顯宦貴族之後,且是胡毋班的姐夫。

    程嘉那這三人來與臧霸相比,實是在抬舉臧霸。

    適才賓主相見時,臧霸介紹過適才冷哼插口的這個人,他叫昌豨,正是臧霸麾下最得用的四將之一。臧霸最得用的四將,尹禮、孫觀、吳敦三人各在本部營中,昌豨是剛好來找臧霸要軍械、糧秣的,聽到荀貞派人來見臧霸,因而順道跟著來見上一見。

    昌豨幾人的出身和臧霸相仿,都不高,特別昌豨,他是不折不扣的寇賊出身。

    臧霸起兵後,他帶了幾百人從泰山跑來投軍,後來擊討黃巾獲勝,藉機納降擴軍,又大肆召往日在泰山的那些寇盜舊識,現今手底下也有了兩三千人,獨成了一營。

    他本寇賊出身,現今手下「兵強馬壯」,又有了點軍功,自是難免驕傲自大,故此在聽到程嘉引述荀貞的話,說「泰山固多豪傑,而如藏宣高者,兩三人矣」,他就不滿意了,但在聽到胡毋班、鮑信、王匡這幾個名字後,饒是他再驕傲自滿,卻也無話可說了。

    臧霸臉上笑意更濃,謙虛說道:「胡毋季友、鮑允誠、王公節諸君,皆我泰山英豪,霸何敢與之相比!」

    「胡毋季友諸君固然是貴郡的英傑,但今與都尉相見,以在下看來,都尉與他們相比卻是毫不遜色。」

    「噢?足下莫非與胡毋季友諸君相識?」

    「數月前,在下從荀君入洛,倒是有緣得與胡毋季友諸君見過。」

    程嘉這話不是假話。鮑信不用說了,荀貞是見過的;王匡也是袁黨一員,曾為大將軍何進的府掾,何進死後他便乾脆投到了袁紹門下,荀貞卻也是見過的;至於胡毋班,他雖不算是袁黨,但既是王匡的妹夫,又與張邈齊名,亦是黨人名士一流,因而荀貞也曾在太傅府中見過。

    臧霸臉上的笑意更盛了,之前對程嘉的輕視之意,隨著程嘉不動聲色地「拍馬屁」、隨著程嘉說出與胡毋班、鮑信、王匡諸人都是相識,已然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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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故齊晏子因君顯 北遊橫連舊蘇秦(下)

    臧霸收起了對程嘉的輕視之意,客氣地說道:「足下遠來,道上辛苦。只不知荀君使足下遠駕而臨是為何事?霸敢問之。」

    開陽離廣陵縣的直線距離大約就有五百里,程嘉此來稱得上「遠來」了。

    程嘉心道:「荀君將要起兵討董,急需穩定廣陵,而陶謙既已與荀君生隙,以州刺史之尊位,虎踞東海,擁兵顧視,復又有汝等泰山兵為爪牙羽翼,實是不可不防。我這次來,當然是為了拉攏你,就算不能使你改投到荀君麾下,至不濟也要讓你保持中立,不致唯陶謙之命是從。」

    這番話是不能明言直說的。

    程嘉沒有回答臧霸的問話,而是先和臧霸討論了一下當下的時局。

    他說道:「嘉今次沿途北上,路經廣陵、下邳、東海和貴郡諸縣,一路上看到許多的田畝荒廢,郡人衣食無繼,流民到處都是。」他嘆了口氣,「我以前雖然沒有來過徐州,卻也聽說徐州民戶豐實,實在沒有想到去年十月的那次黃巾之亂,竟是給徐州帶來了這麼大的損害!」

    從廣陵來開陽,有兩條路可以選。

    一條是走陸路,走沿海的官道,也就是前秦始皇帝時修建的那條臨海大道。

    走這一條路的話,不需要經過下邳國,出了廣陵縣,向東北而行,經高郵、射陽、海西,然後便是東海郡,折往西北行,再過朐縣、利城,即是琅琊郡,復再前行幾十里就是開陽了。

    另一條則是先走水路,再走陸路。

    這條路需要經過下邳國,出了廣陵縣後,先經由邗溝乘船北上,自高郵西邊經過,行船二百來裡,進入下邳國,到淮陰縣,在淮陰下船,再走陸路,一路北上,過下邳國的曲陽縣,然後進入東海境內,再過東海郡的厚丘縣,走個百十里,入琅琊郡界,過即丘縣,便至開陽。

    「邗溝」是春秋時吳國的夫差為爭霸中原,方便運兵運糧而修鑿的一條人工河,南邊起自廣陵縣南、長江北岸的瓜洲,北至淮陰東南邊、淮河南岸的末口,乃是一條連接長江和淮河的人工河,——這條人工河後來被容納進了京杭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中最早成形的一條河段。

    這條河段原本只到末口,離淮河的主幹流還有一定的距離,但是經過前秦、前漢和本朝的先後擴鑿,現今已經延伸到了淮陰東北,和淮河的主流連通到了一起。

    程嘉這次來開陽,之所以不走臨海的陸路,而是先經邗溝,再走陸路,卻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是走水路能快一點。

    再一個,現下時局不靖,廣陵境內雖然沒有大股的陸上盜賊,可是臨海的地方卻有很多海賊出沒,儘管荀貞已遣兵點將,分路並進,大舉平剿郡內的賊寇,但作戰的主要區域是在內陸,對海賊現下卻還是無暇顧及,走沿海官道的話不太安全,——上次荀攸、姚昇去東海郯縣謁見陶謙,他們也沒有走沿海的官道,也是先走的邗溝水路,然後經下邳而到的東海郡。

    所以,程嘉這次來,確是不但經過了廣陵、東海、琅琊的一些縣,也還經過了下邳國。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徐州總共只有五個郡國,他這一路來便經過了四個郡國,那麼他所見到的沿途情形實際上也就是徐州的整體情況了。

    對去年十月黃巾之亂帶來的損害,臧霸因其親身經歷之故,更有感觸,他說道:「去年黃巾亂起時,我在琅琊,只琅琊一郡,當時就有一兩萬的賊寇,彼輩群起於鄉野,無論是不是太平信徒,都競相以黃巾為幟,一夫之呼而即數鄉響應,數鄉之聚而便千百成軍,持木揮鋤,各擊城邑,爭先剽掠,諸縣多被攻陷,士人衣冠淪喪,為了自保,我不得已乃以亡命待罪之身而召聚豪傑壯士,與之相抗,輔以郡兵,苦戰數勝,勉強保住了郡中不失。方伯到任後,我一亡命之身,本當就獄伏法,然而蒙方伯不棄,不嫌我是有罪之人,反召我為用,我乃從方伯征戰,前後征戰於東海、下邳、廣陵數郡,賴方伯神威,最終總算平定了這場亂事。……回首當日,猶心搖魄動,當是之時也,徐州實危若累卵,稍有差池,便是全州成為賊域!」

    陶謙是在徐州黃巾起後才被朝廷任為徐州刺史來救火平亂的,在他到徐州之前,臧霸已經聚攏了數千泰山、琅琊的壯士輕俠,和琅琊郡的黃巾軍多次交手,並皆獲勝了。陶謙固然是在到任後,一戰而取得了大勝,可琅琊郡的保全卻不是陶謙之功,而是臧霸之功。

    這也是為何陶謙不以臧霸是亡命之身而在到徐州後便立刻召他為用,並又舉他為騎都尉,並又叫他屯軍開陽,實際上就是默認他在琅琊郡勢力的緣故。

    程嘉笑道:「徐州之定,雖是賴方伯神威,可都尉之功卻也是不可沒也。設若無都尉,便不說琅琊恐怕早就淪陷,只說若無都尉麾下精卒相助,方伯縱能平定賊亂,也難以那麼迅速。」

    臧霸心中以為然,嘴上自謙了兩句,又說道:「去年的黃巾之亂,對徐州的損害確實很大,但方伯神明敢斷,在戰後禮用州中賢人,施以王化,政事清明,聚民屯田,眼下雖尚有亂後瘡痍,可較之去年來說已經是好了很多了,假以時日,徐州必能再『民戶豐實』。」

    程嘉說道:「希望如此。」說完了,卻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臧霸不覺奇怪,問道:「足下緣何嘆息?」

    程嘉說道:「都尉雄武明察,州之豪俊,嘉敢問之:不知都尉對當今海內形勢有何高見?」

    臧霸撫鬚沉吟了片刻,說道:「霸久居海濱,少聞天下之事,對當今海內形勢並無所知。」反問程嘉,「不知足下有何以教我?」

    臧霸雖然久在琅琊,可他又不是消息閉塞的人,對朝廷、中原、邊地的種種惡劣局勢其實他是很清楚的,要不然,他一個亡命之身,雖有擊討黃巾的功勞,他卻又怎敢就高據騎都尉之職,堂而皇之地坐擁琅琊,名非郡守,而儼然就已是一郡之主?只是,他不知道程嘉為何會突有此一問,為了穩妥起見,因而自稱是井底之蛙,不知海內形勢。

    程嘉看了眼陪坐的昌豨等人,卻不肯再說了。

    臧霸本就狐疑他為何來見自己,此時見他作態,更是疑惑,遂令昌豨等人出去,帳中只剩下了他和程嘉兩人。

    做說客的,從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程嘉也不例外。

    見沒有了礙眼的外人在,程嘉乃做出憂容,又長嘆了一聲,說道:「都尉!這天下怕要亂了。」

    程嘉這話是實話,臧霸也有這個看法,但「這種看法」可以自己去琢磨,可以和心腹親信說,程嘉和他只是初次見面,卻就說出這種話來,他頓時大吃一驚,忙道:「足下何出此言!」

    「中平元年,黃巾大起,鄙主荀君從皇甫公征討豫、冀,此事都尉可知?」

    「我知道。」

    荀貞當年從討黃巾,辛璦逼得張角自殺,這件事傳遍了天下。臧霸對荀貞從討黃巾的具體事蹟可能知者不多,但對荀貞的這段經歷卻是知道的。

    程嘉說道:「涼州閻忠,都尉可知其人?」

    閻忠是涼州名士不假,但並非天下一等一的名士,臧霸又不是黨人名士一流,他是個輕俠之輩,對閻忠之名卻是不知。他搖頭說道:「不知。」

    「閻忠乃涼州名士,故信都令,素與皇甫公為友,以識人明智、長有遠謀而見稱於世。皇甫公平定了冀州後,閻忠曾經秘勸過他,以朝政日非、海內空虛之故,勸皇甫公南面成制。」

    閻忠勸皇甫嵩造反在當時是個秘事,可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而今卻已有不少人風聞了此事。

    今年董卓進京,皇甫嵩之所以坐視,沒有聽一些人的勸告也帶兵去洛陽,以制衡董卓,一部分緣故就是因為閻忠勸他造反的這件事洩露出去了,朝廷現下固是無力追究此事,還需要依賴他來抵抗西涼叛軍,可他卻不能沒有「如果也帶兵進京,會不會坐實他要造反」的擔憂。

    臧霸這次是真的大吃一驚了,說道:「竟有此事?」

    程嘉接著說道:「故冀州刺史王芬,都尉可知?」

    東平郡和泰山郡一樣,亦屬兗州,王芬是黨人的「八廚」之一,——說起來,兗州名士中家財巨富的是真不少,黨人「八廚」裡有六個都是兗州人,作為兗州人的臧霸自然是知道王芬此人的,點頭說道:「君所言者,可是張孟卓的同郡鄉人,東平王文祖?」

    「正是。王芬於冀州刺史任上自殺,都尉可知其故?」

    「不知。」

    「王芬為冀州刺史時,鄙主荀君因軍功而被拜為魏郡太守,王芬傳書鄙主,謀廢立天子,被鄙主拒絕。後來,朝廷召王芬入京,王芬疑事洩,因而自殺。」

    臧霸又是大吃一驚,又說了一遍:「竟有此事?」

    「閻忠者,明智遠謀之士也,王芬者,黨人八廚之一也,當時先皇猶在,而他們就或勸雄將自立,或謀廢立天子。都尉!這還都是中平初年時的事。現下先皇駕崩,今天子年少,登基未久,外無舅親之援,內無信用之人,董卓以兵擅權,袁本初北逃冀州,朝中鬧成一團,州郡各有異志,而涼、幽叛亂愈烈,南北寇賊蜂起。都尉!這天下怎不是就要亂了?」

    漢室陵遲,劉氏衰微,這是不爭的事實。

    主少國疑,今天子本就年少,而外戚何進、何苗又悉數被殺,從袁紹血洗北宮一事就可看出皇權已經是搖搖欲墜,董卓又率兵進京,以兵擅權,越發使局勢動盪,臧霸原本就已經覺得天下要不太平了,此時又聞得閻忠、王芬居然在先帝還在位時就有此異志,更是覺得這大漢的天怕是要換了,離天下大亂不久了。

    他默然不語。

    程嘉察其面色,語轉慷慨,繼續說道:「天下將亂,固是國家不幸,卻也是英雄竟起之時!都尉壯孝勇烈,年少成名,為泰山、琅琊之望,旌旗舉處,萬千雄傑影從,擊賊討叛,解民於水火,功名赫赫,便是方伯陶公也不得不依賴借重於君,以君之能,而今卻屈於『騎都尉』之位,屈居於數縣之地,不得振翅高鳴,無能乘雲快意,名實不相符,嘉深為都尉惜之!」

    臧霸心道:「種種跡象看來,天下確是將亂,但他給我說這些卻是何意?『屈於騎都尉之位,屈居於數縣之地』?他說是他奉荀廣陵之命前來見我的,那他是想?」心中一動,於是問道,「交淺言深,君子大忌。今海內雖有亂事,然漢家自有天威,朝中諸公皆賢,軍中諸將皆明,些許紛亂,不足定也,要說天下將亂,卻是危言聳聽。足下對我說這些,不知是為何意?」

    程嘉剛才的話裡說「天下將亂,固是國家不幸,卻也是英雄竟起之時」,如深究之,這句話是很「大逆不道」的,可臧霸卻沒有因此而翻臉怒斥,也沒有因此而逐客,更沒有因此而拂袖離席,程嘉立時心中大定。

    他心道:「臧霸輕俠之徒,亡命藏伏十餘年,暗通泰山、琅琊豪傑,現在正值壯歲,借黃巾亂而起,擁眾萬餘,稱雄開陽,一時竟儼然州北諸侯,我料他必非安分守己之人,定有『英雄之志』,如今看來,我所料不差!我今次出使的使命有九成把握可以完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6:59
81 琅琊太守牢騷盛 孔明當年正少年

    平心而論,陶謙待臧霸確實不薄。

    不以他亡命之身為罪,反舉他為騎都尉,而且如程嘉觀察到的:還很大方地給他軍糧、給他軍械、給他軍馬,默認他在開陽、乃至在琅琊的勢力存在。

    換了荀貞在陶謙的位置,大概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那麼在這個情況下,要想把臧霸拉攏過來,或者至少讓他「不唯陶謙之命是從」,該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臧霸意識到他的「重要」,讓他明白亂世將至,以他的能力、以他的資本,他能夠也應該更進一步,他的前途絕不應是僅限於區區「騎都尉」一職,限於區區數縣之地。

    同時通過暗示讓他知道:荀貞雖然不是州刺史,只是廣陵太守,可是荀貞出身好、名聲大、背景深厚,卻是比陶謙更有能力向朝廷舉薦他,幫助他「振翅高鳴、乘雲快意」。

    這樣一來,他雖然不會因此而便就乾脆地轉投到荀貞麾下,——陶謙待他很好,他又是個「尚氣」的輕俠之士,即便是為了他自家的名聲著想,他也不可能會因為程嘉的幾句話就改換門庭,可只要能夠讓他由此而產生「擁兵自重、待價而沽」的想法就足夠了,他只要有了這個想法,那麼萬一將來陶謙和荀貞發生爭鬥,他就極有可能會因此而坐觀猶豫,遲疑不動。

    只要能讓他「坐觀猶豫,遲疑不動」,陶謙的這次出使就大功告成了。

    而要想達成這個目的,最關鍵的就是要讓臧霸產生「擁兵自重,待價而沽」的想法,而要想讓臧霸產生這個想法,最關鍵的則就是臧霸本人要有「英雄之志」,臧霸本人要是沒有「英雄之志」,他如果是個「守忠效死」之人,再以名利、權勢誘他,那也是沒有用的。

    不過幸好的是,恰如程嘉所料,臧霸確是有點「英雄之志」的。

    以臧霸的出身,如是在太平年月,當他成年後,也就是加冠後,頂多是如他父親一樣,憑藉家勢、族名和個人的聲望被縣中闢為吏員,等過了三十歲,有可能會成為縣寺的一個「曹掾」,如果運氣好,也有可能會被郡府征辟,但是頂天了,他最多也就是能做到「郡府曹掾」的位置,很難再上一步,可眼下亂世將至,他卻以三十之齡便擁兵一方,成為比二千石的騎都尉,那麼做為一個「亡命藏伏十餘年、暗通泰山、琅琊豪傑、正值壯歲的輕俠之徒」,相比治世,他當然是更喜歡現在,也當然是更希望能果如他之所料和程嘉之所言,亂世會真的到來,而有了手上的這萬餘兵馬,他自也當然是更渴望能夠在這即將到來的的大變潮流中再進一步。

    只要他有這點「英雄之志」,事情就好辦了。

    程嘉做得很成功,臧霸知道荀貞和陶謙不和,也知道荀貞出身好、來頭大、靠山硬,所以在聽懂了程嘉的暗示後,他雖然沒有明言,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很熱情地命軍中備宴,召來麾下諸將,晚上給程嘉接風洗塵,以示歡迎,——從他的行動可以看出,他已經心動了。

    賓主和睦,歡洽一席。

    程嘉此次的目的達成,沒有在臧霸軍中多留,次日一早辭別臧霸。

    他沒有直接回廣陵,而是先去了開陽縣城。

    琅琊郡現下的國相陰德是南陽陰家的人,荀氏和陰氏是姻親,荀貞昔年在潁川時的長吏陰修和陰德更是再從兄弟,有了這兩層關係,程嘉既然來了琅琊,到了開陽,於情於理都該代表荀貞順道去謁見一下陰德,這也是程嘉來前荀貞交代過的。

    其實說來,荀貞如想和陶謙相抗,要是在太平時,他最好的選擇不是拉攏臧霸,而是和陰德結盟,只可惜現下非是太平之時,陰德名為琅琊國相,手上卻沒有什麼兵馬,就像下邳的實力派不是國相而是笮融一樣,琅琊也一樣,郡中的實力派並非陰德,而是臧霸,所以荀貞只能「輕陰德而重臧霸」。

    下邳的國相病重不能起,國中的權力被笮融拿去倒也罷了,陰德的身體卻是好好的,他四十來歲,正「壯志滿懷」,極思「施展抱負,以圖盛名」之時,出身又高,陰麗華的族中後人,但自去年十月的黃巾亂後,一直到現在,卻竟然被一個「縣獄掾之子、亡命之身」的臧霸給壓到了頭上,可以想見,他肯定是非常憋屈怨憤的,以至對支持臧霸的陶謙也是深懷不滿。

    對此,荀貞是有預料的,不過如今亂世將至,陰德手上沒兵,便是荀貞對此有預料,知道他對臧霸、陶謙會有憤恨,可出於現實利益的考慮,也仍然只能「輕視」他,反去「重視」被他怨憤的臧霸。

    好在陰德和程嘉是初見,與荀貞也只是有兩層親近的關係在,兩人從來沒有見過,故此在接見程嘉時,倒是沒有提出「欲借荀貞之力、逐走臧霸」的要求,只是話裡話外透出了對程嘉此行目的的疑惑。

    程嘉這次見臧霸並沒有隱匿行蹤,而是光明正大去見的,這也算是「挑撥陶謙和臧霸,使陶謙因而生疑」的一種手段,所有對他見臧霸一事,陰德是聽說了的,既然聽說了,難免就會懷疑,無緣無故的,荀貞派人見臧霸是為何事?而且見臧霸還在見「琅琊國相,與荀貞有兩層親近關係的」陰德之前,這就更會令人生疑了。

    程嘉當然不會實話實話,隨便找了個藉口糊弄過去。

    陰德不是個城府深沉的人,話題說到臧霸,他不覺就說了一句:「我兩年前到琅琊就任,問郡中大姓、豪傑,從郡吏口中聽聞了藏宣高之名,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亡命待罪之人。因其『孝烈』,我倒是沒有因此而就小視他,也沒有派人去抓捕他,只沒想到,去年黃巾一起,他竟是借此翻身,憑藉召聚來的數千輕俠、山賊,搖身一變,而今也是個比二千石的騎都尉了。」嘆了口氣,「高門衣冠墜地,亡命待罪顯貴,綱紀不存,法不整肅,這世道要亂了啊!」

    雖沒有明著說,話裡那股冷嘲熱諷、滿腹怨氣的味道,程嘉卻也是能聽得出來的。

    程嘉笑道:「藏宣高雄烈武勇,雖本待罪亡命之身,卻亦可謂一時之傑也。今青、兗黃巾在外,方伯重用他,也算知人善用。」

    陰德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說道:「與君雖是初見,然適才聞君言論,君非庸人,實高明之士。方伯為何重用藏宣高?難道君就看不出來?真的是因為『知人善用』麼?」

    「噢?願聞明府高見。」

    「陶恭祖年少失怙,所以能扶搖直上者,賴其婦翁之力也,他的婦翁早已過世,他而今固盛名在外,然根基卻淺,偏又生性高矜,自去年十月到任徐州,為圖聲名,數以威權迫人,別駕從事趙昱至孝有高名,耕讀居家,本不欲出仕,數辭征辟,而卻竟被他以刑罰為脅,不得已乃仕州中;彭城張昭,剛直厚德,博才廣藝,州之望也,去年陶恭祖舉他茂材,他不應,陶恭祖以為受到輕視,而竟就將他投入獄中,幸得趙昱傾身營救,方才得免。觀其州中行為,倒行逆施,既不得州中士人為用,他當然也就只有靠藏宣高這等外州亡命為其羽翼了。」

    這話說得深了,程嘉沒有再接話茬,而是改換話題,問起了一事。

    他裝作突然想起的樣子,笑道:「哎呀,忽然想起一事,卻是在我來貴郡前,荀君特別叮囑過的。」

    「何事也?」

    「荀君對我說:貴郡有一望族,姓為諸葛。明府,此姓可有麼?」

    「有,確有此姓,乃陽都士族,前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荀君對你說這個做什麼?」

    「荀君叫我如果有時間,可以順路去他族中造訪一番。」

    「諸葛氏雖稱得上右姓,在郡中卻也非是一等一的名族,荀君初到徐州不久,卻是從哪裡知道的我郡中有此一姓?」

    「這我就不知道了。荀君只是對我說,諸葛家有一神童名叫諸葛亮,叫我如有暇可前去一見,……荀君也許是從郡府掾吏,又或是從廣陵士人那裡聽來的罷。」

    「諸葛亮?」陰德聽著耳熟,想了會兒,想起來了,說道,「我兩年前初到任本郡,行春各縣,到陽都縣時,適逢此子的父親病逝,我登門弔唁,見過此子。」回想了一下,又說道,「當時此子不過七八歲,年歲雖小,應答不亂,進退守禮,稱得上『神童』二字。」

    「他父親病逝了?」

    「是啊,其父諸葛珪,在泰山郡丞任上病故的。」

    若是尋常的士人之家,便是剛好逢上族中有人病故,陰德一郡太守之尊,也不會登門弔唁。諸葛亮的父親諸葛珪病逝時是泰山郡丞,有了這個身份,陰德才去他家弔唁的。

    陰德頓了頓,接著說道:「君如想造訪諸葛家,我可遣人為君引路,不過君若是想見諸葛亮,今次怕是不行了。」

    「為何?」

    「諸葛亮之母也已去世,而諸葛珪只有從弟一人,名叫諸葛玄,現在南陽為吏。」

    不等陰德說完,程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之時,因為生存環境、醫療條件等的關係,人多早故,有時人死之後會留下年幼的孤兒寡女,如荀貞,他就是年少失怙,那麼在父母去世後,如父親有兄弟,沒有成年的孩子便通常由父親的兄弟來照顧,如無兄弟,則由族中代為撫養。諸葛珪有一個同產弟,他去世後,他孩子的撫養之責當然就是由他的同產弟諸葛玄來擔負起來了,而現在諸葛玄在南陽為吏,那麼諸葛亮肯定也是在南陽,沒有在琅琊了。

    「原來如此!」

    荀貞吩咐程嘉在見過陰德後,再順路去造訪一下諸葛氏,見見那個名叫諸葛亮的「神童」,程嘉也不清楚荀貞為何會知道諸葛亮,更不清楚荀貞為何叫他專程去見,不過既是荀貞的吩咐,反正他人已到了琅琊郡,陽都離開陽也不遠,就在開陽北邊,兩縣相鄰,本來去見見也是無妨的,只是沒有料到諸葛亮現下卻是不在琅琊,這也就沒有辦法了。

    當晚,程嘉在琅琊國相府又吃了一頓酒,次日辭行,原路折返,回廣陵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7:00
82 程荀陳舟船相見 孔文舉出任北海

    出了開陽縣,程嘉沒有再去泰山兵的軍營裡找臧霸告別,直接就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開陽屯駐了上萬的泰山兵,臧霸帳下不少人又原本就是盜賊頭子,因而開陽周邊、包括開陽南邊即丘周邊的治安都挺好,沒什麼賊寇出沒。

    沿著沂水的東岸南下,過了即丘,入東海郡境內,在羽山附近,程嘉碰上了一股山賊,約有一二百人,舞著木棍、竹槍從野林、丘陵中衝出來,看起來著聲勢不小,只可惜他們碰上的對手太強,此次從行護衛程嘉的都是荀貞軍中的精銳,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給打散了。

    程嘉騎在馬上,摸著鬍子,在邊兒上觀戰,因為自身的安危一點兒不需要擔憂,所以他一邊好整以暇地和留下來保護他的幾個騎士指點戰場,評嘉勇士,一邊兒還有空發兩句感嘆:「東海是州治所在,陶恭祖偌大的威名,十來萬的黃巾都打退了,卻怎麼連東海的一點蟊賊都管不了?」

    這卻是不怪陶謙。

    如今天下戰火四起,民不聊生,盜賊只是表象,根子還是在政局,朝中和州郡的政局一日不得清明,這遍佈各地州郡的盜賊、山賊、海賊就會如野草一般,剿一茬,出一茬,剿之不淨。

    輕輕鬆鬆擊潰了這股山賊,戰場上的騎士們兀自不肯罷休,想分散追上去將之盡滅。

    程嘉見之,把他們都召了回來,說道:「說是山賊,不過是逃稅入山的郡人罷了。汝等皆披甲持兵,一望即是銳士,要非餓極了眼,他們又怎敢埋伏劫我等?既已擊潰,便放他們去。」

    程嘉這話說的很是悲天憫人,可他其實並不是可憐這些山賊。

    這股山賊是東海郡的山賊,而如程嘉所說,東海又是州治的所在,如將這股山賊盡滅,那豈不就是在為陶謙出力?明知陶謙和荀貞不和,這等賠錢的買賣程嘉卻是不肯做的。

    之前他去開陽時,在東海郡內倒是沒有碰上山賊,不過在笮融掌權的下邳國境內卻曾碰到過兩股盜賊,當時他也只是叫騎士們把盜賊擊潰便就算了。

    過了羽山,再往南行,沒再遇上賊寇,大約是他之前在下邳國境內曾擊潰過兩股盜賊,「威名」已經傳出,入了下邳國境內後,也沒再遇上賊寇。

    仍如來時一樣,他這次回廣陵,還是一半陸路、一半水路。他來時乘的船是官船,現在正停在淮陰東北邊的渡口等他,上了船順水而下,很快就入了廣陵郡界。

    入了廣陵郡界,行約有二三十里,卻見迎面來了一船,也是官船,船外掛著廣陵郡府的旗號。

    聞得水手來報,程嘉出了船艙,命放緩船速,自立在船頭觀望。

    對面來的這船也發現了他們,亦放緩了船速,慢慢地靠攏過來。

    待得兩船接近,程嘉看見對面船頭上站了兩個士人。

    其中一個長身玉立,朗目疏眉,可不正是荀攸?另一個他也認識,年約二十出頭,個頭不及荀攸,大概因為年輕,頷下尚未蓄鬚,不過相貌端正,自有雍和氣度,卻是陳群。

    程嘉知道陳群是荀貞的妻弟,此前跟著荀貞到潁陰時見過,也知道荀貞有意召他來自家帳下用事,此時在河上相遇,他不覺心道:「陳長文何時來的?想是剛到不久。卻怎麼剛來就和公達泛舟河上?看他們行船的方向,像是要往北去?是要去見陶謙麼?」

    往北邊去,要麼是下邳,要麼是東海,要麼是琅琊。程嘉本人剛從琅琊回來,荀攸、陳群肯定不是去琅琊的,而下邳沒什麼可去的,那只有是去東海州治見陶謙了。

    兩船靠在一處,彼此停下,荀攸叫水手搭起船板,他和陳群踏著板子,來到了這邊船上。

    三人相見,敘禮說話。

    程嘉和陳群不熟,但一來陳群出自名族,再則陳群的父親陳紀現出仕平原,為二千石的大吏國相,再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陳群是荀貞的妻弟,這次來到廣陵,肯定是會被荀貞重用的,故此正因為和他不熟,程嘉更是少不得借此河上相遇的機會和他多說了幾句親熱話。

    說了會兒話,荀攸又略問了幾句程嘉此次出使的結果,程嘉回答完後,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荀攸、陳群兩人「乘船北上何去」上邊。

    程嘉問道:「公達,卿與長文浮舟北行,可是要去郯縣?是去要見陶恭祖?」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程嘉納悶了,你倆這乘船北上,不是去郯縣,還能是去哪裡?遂問道:「那是要往何去?」

    「北海。」

    「北海?」

    「卿出使在外,也許還不知道?故虎賁中郎將魯國孔君文舉被三府同舉出任北海相,前兩天剛剛到任。」

    「孔文舉被舉北海相?」程嘉楞了一下。

    「不錯。」

    「還是三府同舉?」

    「正是。」

    程嘉嘿然,拈鬚說道:「他這是得罪誰了?」

    孔文舉自便是孔融,孔融早年在豫州為從事,黃巾被平定後,他為朝中徵用,被征為為司空掾屬,前些時,他接替何顒,繼任北軍中候,在職三天,又接替袁術,轉任虎賁中郎將,前不久,聽說他又轉任議郎,這還沒過多長時間,竟又被三府同舉,再次轉任,出任北海為相。

    北海國屬青州。豫州、揚州、兗州、青州都與徐州接壤,北海挨著徐州的琅琊郡,在琅琊的正北邊。青、兗黃巾勢大,而單就青、兗涼州來說,又是北海的黃巾最為猖獗。孔融在洛陽原本是虎賁中郎將,被轉為議郎已是大大地貶用了,但至少議郎還是在洛陽,現在卻忽然又被三府同舉、也即三公同舉,又被舉薦到北海做國相,這已不是貶用,而是讓他去送死了。

    荀攸看了看左右,沒有外人,於是說起了其中的曲折。

    這其中曲折說來也簡單,簡而言之,都是因為董卓要廢立天子。他說道:「董卓欲廢立天子,此事卿已知之,孔君為虎賁中郎將,每參與議事,常有匡正之言,多與董卓爭辯,董卓因是懷恨,遂奪其虎賁中郎將之職,轉為議郎,猶懷忌恨,乃又暗示三府同舉孔君為北海國相。」

    孔融大名滿天下,程嘉和他雖不熟,只是在洛陽時跟著荀貞見過一次,但此時聞得此言,卻亦不免慨嘆,說道:「董卓恃兵自雄,禍亂洛陽,而朝中諸公非但不敢與之爭,反順其意,竟就真的按董卓的意思,將孔君薦為了北海國相!這不是親痛仇快、自斷股肱麼?」

    荀攸、陳群也都是面帶憤憂。

    「憤」當然是憤怒董卓,也不滿朝中公卿的軟弱。

    「憂」則是為孔融擔憂了。

    孔融雖有盛名,可只是個儒生文士,並不知兵略,他來這黃巾猖獗的北海當國相,結局堪憂,下場恐會不妙。

    孔融在豫州做從事時和荀爽是同僚,荀貞、荀攸作為荀氏的晚輩都和孔融見過,孔融這個人生性寬厚,最喜歡拔擢後進,對荀貞、荀攸,還有荀彧兄弟等荀家的傑出子弟都很照拂,現今他被發配到北海這個地方做國相,做為他「後進晚輩」的荀攸當然是會為之擔憂的。

    荀攸擔憂,陳群也擔憂,事實上,陳群比荀攸更擔憂。

    較之和荀家的關係,孔融和陳家的關係更親近。

    孔融的年紀比陳紀小些,比陳群大不少,很早前他就和陳群的父親陳紀結交為友,後來見到陳群,非常欣賞陳群,又轉而和陳群結交,他和陳紀結交為友的時候,陳群是他的晚輩,見到他得向他行晚輩之禮,而當他改與陳群結交後,他則就變成了陳群的同輩、陳紀的晚輩,這麼一來,見到陳紀時他就得以晚輩的身份伏拜行禮,也就是說,他寧願自矮一輩,寧願以前的朋友變成他的長輩,也要和陳群結交,這對陳群是多大的抬舉?陳群年紀輕輕的便聞名州郡,為世人所知,也正是因為此事,後世專門有個成語,叫「紀群之交」,便是典出此處。

    可以想見,對孔融到北海後情況的擔憂,陳群肯定是遠過於荀攸的。

    也正因為陳群和孔融有這麼層深厚的交誼在,所以在知道孔融到了北海上任後,雖然陳群那時剛到廣陵不久,荀貞卻還是叫他和荀攸一起去北海謁見孔融。

    陳群年輕歸年輕,卻是個穩重之人,儘管較之荀攸,他更為孔融擔憂,但因為和程嘉這只是二次相見,兩人並不相熟,所以雖有許多話想說,還是忍住了。

    紀群之交這件事,程嘉也是有過耳聞的。

    他看了看陳群,說道:「黃巾寇略青、兗,而北海最為賊沖。長文,君此與公達同去北海,見到孔君後,不妨勸一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明知這是董卓在使壞,孔君不能上當,為朝廷計,也是為天下忠臣士人的元氣計,孔君最好托以疾病,掛印辭歸。」

    陳群憂心忡忡地說道:「孔君直節之士,向有大志,此次出任北海,雖是為人所陷,而以孔君的脾性,我卻恐他不會聽我等之勸啊!」

    和孔融相交深厚,陳群對孔融的瞭解遠非程嘉所能比的。

    孔融為孔子之後,才華橫溢,雖生性寬容,不猜忌別人,喜拔擢後進,但亦常以「智能優贍,溢才命世」自許,對當世的豪傑,他有很多都是看不大起的,高談闊論,胸懷大志,總有蕩清宇內、一挽狂瀾的雄偉志向,要想讓他聽勸,「托以疾病,掛印辭歸」,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7:00
83 訪賢非為邀名故 群鳥投巢廣陵城

    荀貞這次叫荀攸、陳群去北海,不但是要謁見孔融,正如他叫程嘉除了謁見臧霸和陰德之外,再順路去訪訪諸葛亮一樣,對荀攸、陳群,荀貞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荀貞叫他倆見過孔融後,再去見五個人。

    這五個人,四個是北海郡人,一個是東萊郡人。

    四個北海郡人分別是鄭玄、管寧、邴原和孫乾。

    四個北海郡人裡邊,管寧和邴原算是荀貞的舊識。

    當年荀貞在西鄉做有秩薔夫時,管寧、邴原適在陳寔門下,那年郡守陰修行春,帶了許多年輕英俊從行,管寧、邴原和陳群皆在其中,荀貞因得以在西鄉與管、邴二人有過一面之緣。

    荀貞記得,他兩人都是北海郡人。

    荀貞前世便知管寧、邴原之名,知他二人和華歆齊名,共號「一龍」,管寧和華歆還有過一個「割席」的典故,有了「舊識」的前緣,加上這次謁見孔融的還有陳群,那麼荀攸和陳群剛好就可以順路去見見管、邴二人。

    至於孫乾,荀貞沒有和他見過。

    事實上,荀貞也記不太清楚孫乾在原本的歷史上留下過什麼樣的事蹟,只記得此人是劉備的手下,但通過前世讀書的記憶,卻隱約記得此人似乎是北海郡人,問了下臧洪、袁綏、秦松諸人,果然不錯,並且沒有想到此人在青、徐間還小有名氣,據說很得鄭玄的賞識。臧洪諸人皆知其名,也知他的家鄉在哪裡,那麼叫荀攸、陳群順道去見上一見也就是個順手的事兒。

    而鄭玄,是當今最有名的經學大師。

    前漢至今,一直到鄭玄之前,世上流行的有兩大學派,一個是今文經學派,一個是古文經學派,兩派水火不容、相攻如仇,鄭玄博采諸家之長,把今、古文經這兩個學派融為了一爐,獨創出了一個新的學派,名為「鄭學」。自「鄭學」問世以來,各守門戶的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日漸衰微,儒生士子都轉而崇尚此學,近些年來,更儼然已漸成了「天下之儒宗」。

    荀爽在黨錮期間隱遁漢濱,專以著述為事,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碩儒。

    荀貞讀過荀爽注的《易》,也讀過鄭玄注的《易》,他對《易》雖無高深的造詣,卻也能讀得出來,荀爽注的易確是不及鄭玄之所注。

    因此,他對鄭玄是久懷敬仰了。

    既對鄭玄久懷敬仰,荀攸、陳群這次去北海,荀貞當然就會特別提出,叫他倆專程去謁見一下鄭玄。這次叫荀攸、陳群去謁見鄭玄,非為邀「重儒禮賢」名,實是真心實意。

    不過鄭玄現在並不在北海,因家貧之故,他現下「客耕東萊」,人卻是在東萊郡。

    在東萊也沒有關係,東萊挨著北海,就在北海的東邊,離得不遠,荀攸和陳群見過孔融後,順道往東邊拐上一拐就到,不費什麼事兒。

    四個北海郡人之外,還有一個東萊郡人,不是別人,便正是大名鼎鼎的東萊太史慈了。

    太史慈很年輕,今年才二十四歲,可卻不但名留後世,現在就已經是名聞青、徐了。

    他出身士族,文武兼資,二十來歲就出為郡中的奏曹史,「奏曹」主奏議事,「史」僅次於掾,是二把手,由此可見他是少年成名,不過真正讓他名揚青、徐的是發生在四年前的一件事。

    四年前,東萊郡府和青州州府鬧糾紛,是非曲直難以斷定,以「先入為主」之故,誰的奏章先送到朝廷有司,朝廷有司的判決就會對其有利。州府的奏章先發了出去,時年二十一歲的太史慈臨危受命趕到洛陽,用計騙過州使者,毀了州章,又施巧計,以「要非你把奏章給了我,我也壞不掉州章,現在州章已壞,如果獲罪,我固難逃,恐怕你也逃不掉,不如咱倆一塊兒逃走」為辭,再次哄住了州使者,騙得州使者和他一起出城,而在出城後,他卻又潛遁回了洛陽,把郡章上奏給了公府,完成了郡守委託給他的重任。州府後來知道了此事,又另遣人去洛陽通章,奈何已晚,朝中有司已定案,結果本是該郡府受責的,反倒成了州府被責。

    太史慈以是名聞青、徐。

    因為這件事的緣故,比起孫乾,他在青、徐的名聲更大。

    時下之人,視郡如國,視郡守如君,如他這等忠於君上,不惜觸法也要完成使命的人不但是郡國長吏們渴望能夠擁有的屬吏,也是銳意進取仕途的士人們之楷模榜樣。

    臧洪、袁綏、秦松諸人對太史慈的事蹟很瞭解,在聽到荀貞打算叫荀攸、陳群順道去造訪一下太史慈後,他們固是十分贊同,但是卻也提出:「因為傳通郡章之事,太史慈得罪了州府,被州中痛恨,為了避禍,我等聽說他現下不在東萊,而是浮海去了遼東。」

    荀貞記得孔融在北海為相後,奇太史慈之事而厚待其母,最終得到了太史慈的報恩,可見「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門」,太史慈不但是個「忠臣」,還是個「孝子」,那麼,他就算不在東萊亦無妨,荀貞準備了份厚禮,吩咐荀攸和陳群如是在東萊沒有見到太史慈,便把這些禮物送給太史慈的母親,並叫荀攸和陳群向太史慈的母親轉告自己的敬意,敬重她教出了一個好兒子。

    對太史慈等五人,荀貞雖叫荀攸和陳群順道訪見,但也只是「訪見」而已,並沒有要通過荀攸和陳群的此行將他們五人招攬到自家帳下的想法。

    荀貞現下名聲雖大,可太史慈等人也各有大名在外,而且他們不但不是廣陵郡人,甚至連徐州人都不是,俱為外州之人,指望荀攸、陳群和他們一見就能把他們攬到帳下顯是不可能的。

    所以,荀貞也不過只是想借此荀攸和陳群去北海的機會和這幾個人見上一見,能結個將來的善緣最好,不能也無所謂。

    荀攸、陳群對程嘉說了一下要去謁見孔融之事,沒有提荀貞還叫他們去見見太史慈等人,因為這沒什麼可提的必要,三人敘話多時,見天色不早,荀攸、陳群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程嘉也趕著回去覆命,當下船頭一揖,荀攸、陳群自回己船,兩邊告別,接著分赴前路。

    荀攸、陳群不提,只說程嘉。

    程嘉順流南下,入夜過了平安縣,平安縣是邗溝在廣陵郡內所臨著的最北邊的一個縣,過了平安前邊是高郵,再過高郵就是郡治之所在的廣陵縣了。

    是夜,程嘉泊舟岸邊。

    時已九月,過了重陽了,天氣本已轉涼,又是在水上,更是涼意四浸,程嘉趕路辛苦,早早地就擁被而眠,睡到不知何時,被岸上的聲響驚醒,他披衣出來,登上船頭,向河邊遠眺。

    夜空的星光倒映在河上,明滅點點,隨波流淌,遠處岸上,遙見火把通亮,彷彿如蛇。

    程嘉指之問道:「那裡是怎麼回事?」

    船上的水手們俱是不知。

    程嘉側耳傾聽,聽得從火光亮動的地方隱隱傳來喊殺之聲。

    他心中一動,猜道:「我從廣陵走時,荀君已揀選精卒,命三陳統之,分赴各縣剿賊。這大半夜的忽聞殺伐之音,莫非是三陳中的誰在夜襲賊巢,擊剿寇賊?」

    岸邊遠處的喊殺聲直響了小半夜,快到天亮時才漸漸平息。船上的水手、衛士們負甲枕戈,警惕地戒備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打聽得來消息,果如程嘉所猜,昨晚確是三陳之一的陳到在統兵擊賊。

    平安縣周邊多河水湖泊,邗溝從縣東而過,縣北有邗溝西道,縣南是澙湖地形,淺窪很多,並星羅棋布了不少小湖泊,縣西又有三河,此河源自下邳國的胡澤湖湖群,流入廣陵郡內後,和邗溝西道以及平安縣南的澙湖地區皆相通。平安縣既水澤眾多,葦林茂盛,自向來便是水賊、亡命的藏身佳地,整個廣陵一郡,剿賊形勢最複雜、最困難的就是這一帶。

    三陳統兵,名義上陳容為首,而實際上三陳是各行其事、各有其責。

    陳容主要負責的是廣陵縣和廣陵縣周邊的輿國、堂邑、江都、海陵四縣;陳褒負責的是邗溝以東、海陵以北的高郵、射陽、海西三縣地區;陳到負責的則是邗溝以西、廣陵等縣以北的東陽、平安和淩縣三地。

    表面上看,陳容的任務最重。

    實則不然,廣陵郡諸縣的分佈是極其的「南重北輕」:郡南的廣陵等五縣密集分佈在東西二百里、南北五十里的範圍之內,而五縣往北,東西三百餘里、南北四百里的廣大地區中卻只有高郵等六個縣,並且在這六個縣的區域中遍佈山林、湖澤,一是地廣人稀,二是水澤林木多,這六縣區域中藏伏、橫行的賊寇自是遠比人煙稠密的廣陵五縣為眾了。

    陳到負責的是邗溝以西地區還好點,陳褒負責的邗溝以東地區,因臨大海之故,在擊剿地上盜賊之同時,還要時刻提防出沒不定的海賊之威脅,三陳之中,陳褒面臨的困難是最大的。

    陳到的剿賊任務雖較陳褒為輕,可也不容易,因為邗溝以西雖無海賊之患,可廣陵郡境內大部分的湖泊卻都在這一塊地區之中,平安縣四面環水,最北邊的淩縣南邊也是湖澤盛眾。

    陳到領命出擊後,採取了先取東陽、再取平安、淩縣的方針。

    先取東陽,一是因為東陽縣的湖澤沒有平安、淩縣多,這裡的賊寇好擊滅,二則是因為東陽在平安縣的西邊,臨著下邳國,位處三河南岸,平定了這裡的賊寇後可以在當地駐兵,扼住三河河道,從而把下邳國洪澤湖湖群水賊和平安縣周圍水賊的交通給斷絕掉,以此對平安縣的水賊做到「關門打狗」之勢。

    按照這個分針,他乾脆利索地把東陽縣的賊寇一掃而空,殺了個精光,一個俘虜不留,之後留下部分兵卒,又選了些東陽的縣卒、壯士為輔,把三河河道扼住,隨後,於幾天前他轉而進兵平安。

    到了平安縣後,他沒有像在東陽縣時那樣馬上就著手擊賊,而是先以重金求購,有了他在東陽的赫赫殺名,配合以重金之下,很快就買到了兩股怕死水賊的「棄暗投明」,從這兩股水賊處瞭解到了縣中諸股賊寇的分佈以及它們各自的實力之後,他又令這兩股水賊以「陳到兵勇,轉瞬即定東陽,又悍,所擊諸賊皆不留活口,平安水賊如想活命只有聚眾一途,否則必無法與之相抗,都要送命」為由,把諸股水賊大多聚攏在了一處,有那兩股投靠的水賊為內應,陳到乃起兵夜襲之。

    程嘉昨晚聽到的聲音和看到的動靜就是陳到的這次夜襲。

    程嘉雖遠在河上,也能看出陳到的這次夜襲定是十分成功。

    程嘉和陳到一文一武,兩人交情不深,故此程嘉雖看出了陳到此次必夜襲功成,卻也沒有派人前去祝賀,而是在略略打聽了下後便就令水手起航,繼續南下,往廣陵去。

    又行了百餘里,到了邗溝最北,下船改陸行,折往西去,二十里外即是廣陵縣城了。

    到的城外,時近薄暮。

    紅日西沉,恰有一群不下數百隻的歸鳥呼啦啦地從城頭掠過。

    程嘉駐足望之,又見暮天上有一道雲氣,起自廣陵城上,由東向西,橫亙極長,雲氣的外沿是一層淡淡的赤色,內裡是黃色,心道:「暮日沉落,群鳥投巢,雲氣西往,綿亙天野,好一個壯麗的景色。」

    入了城中,程嘉到郡守府,見荀貞覆命,卻在府門碰上匆匆出來的臧洪。

    見他行色倉促,程嘉少不了問上一句他要做什麼去。

    臧洪倉皇答了他二十九個字:「洛陽聖旨到,陳留王登基為帝,吾奉荀君令,赴縣內外兵營,命兵士戒備。」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7:22
84 廢漢帝陳留登基 察雲氣程嘉附會

    「陳留王登基?」程嘉震驚非常。

    「不錯。」

    「怎麼、怎麼……,可是董卓?」

    臧洪頷首稱是,他急著去縣內外的兵營傳令,沒空和程嘉多說,說道:「府君正在堂上與諸君商議此事,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快點去吧。」

    程嘉點了點頭,簡單吩咐了隨行的衛士們幾句,叫他們且歸本隊,自與臧洪一揖而分,撩起衣袍,快步往府中堂上去。

    九月天時已短,原本現下已該是郡府吏員的下值之時,府中本應是嘈雜熱鬧的,而今日此時,府中卻靜悄悄的,除了持矛、戟警衛的吏卒,幾乎不見一個人影,不用說,這定是郡府的吏員們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吃驚茫然之下,不知所從,故而守在各自的曹院等候荀貞的令文。

    紅日的餘暉灑在郡府的建築上,給這沉穆肅然的廣陵太守府帶來了一點異樣的色彩。

    程嘉一邊疾步往堂上去,一邊腦中不由自主地湧想出了很多東西、很多事情。

    天子,不,應該說是「故天子」劉辯是先帝的嫡長子,今年四月登的基,到現在還不到五個月,在位期間朝中、州郡雖然紛亂不堪、戰火四起,可這並非是他的過錯,他其實並無失德之處,可現在卻被趕下了帝位,而由比他小五歲的陳留王劉協代替他成為了漢家的天子。

    程嘉早就從荀貞那兒知道了董卓有廢立天子之意,可在他想來,董卓縱有強兵在手,然他到底在洛陽根基太淺,面對朝中公卿必然會有的強烈反對,他要想行此無視漢室威權之事,怕也會是困難重重,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董卓卻真的把這件事給辦成了,而且還辦成得這麼快。

    他心中想道:「董卓雖有雄兵在手,可他妄行此悖逆不道事,難道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討之麼?袁本初北逃冀州,傳信給府君,邀府君共起兵討董,董卓本就倚兵擅權,現又行此令天下嘩然之逆舉,現下看來,這討董卻倒是名正言順了。……只是朝中袞袞諸公,卻怎麼就讓董卓把這事兒給辦成了?天子無失德,而卻被董卓粗暴廢黜,難道朝中諸公看不出來,自此之後,這漢家的威嚴恐將不復再存了麼?……陳留王只是個九歲的童子,立他為帝?他懂得什麼?董卓本已恃兵自雄,現今又辦成了此等妄為之事,憑藉『擁立新帝』之功,洛陽朝廷恐將會從此入其手矣!朝中諸公又難道看不出這一點麼?可就算朝中諸公默然,袁本初又怎會答應?天下的忠臣志士又怎會答應?……袁本初和董卓的戰事一生,有了董卓擅廢天子的前鑑,說不得,恐又將會有許多懷不測之志的人趁機而起,一旦出現這個局面,這天下……?」

    董卓如果不廢立天子,那麼袁紹將要發起的「討董」雖說也是無視了漢家的威嚴,可從某種程度來說,卻也可以算是只存在於「臣子層面」的內鬥,上邊畢竟還有一個漢家的天子,即使這個天子的威嚴已經所存無幾,可畢竟是先帝的嫡長子,是漢家天下的正統繼承人,有大義和名分在,無論董卓獲勝、還是袁紹獲勝,漢室至少在形式上還是存在的,最多,朝中也就是再多一個如梁冀那樣把持朝權的「跋扈將軍」而已。

    可現在董卓廢掉了劉辯,擅立了陳留王劉協為天子,這就把漢室最後的一點威嚴給撕得粉碎了,陳留王年只九歲,又不是先帝的嫡長子,不是正統的繼承人,誰會把他放在眼裡?那麼戰亂一起,就必會有心懷異志的人趁勢也起,到了那時,就是兵強馬壯為王了。

    程嘉念想紛紛,最終想到因「董卓廢立天子,漢家最後的一點尊嚴也因此而墜落在地」之故,必然會有許多「懷不測之志」的英雄們趁「袁董之戰」而起,而到了那個時候,這天下的局面就將會徹底的難以收拾了,想到此時,他驀然想到了他剛才在廣陵城外看到的那番景象。

    他心道:「紅日西沉,雲氣西往,群鳥歸巢……這是、這是……,這是在預兆著什麼?」

    紅日西沉,莫非是在預兆漢室將亡?

    雲氣起自廣陵,指向洛陽,莫非是在預兆廣陵有王氣?

    雲氣外赤而內黃,赤淡而黃重,這又莫非是在預兆土德將要取代火德的漢家?

    而群鳥歸巢,又莫非是在預兆群賢畢至、英雄集會?

    自前漢董仲舒以來,儒家重天人感應,本朝之後,又盛行讖緯之學,最「玄妙」的是,偏偏在程嘉聞知劉辯被廢、劉協登基的今天傍晚,他提前看到了那一幕壯美的景象。

    這不由得讓他心中一動。

    事實上,劉協登基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如果上天真的有什麼預兆,也不該是在今天傍晚顯現,程嘉適才在城外看到的那幕景象,說到底只是一個尋常的天象罷了,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可這前後兩件事連在一起,卻讓既信天人感應、又受讖緯之學影響頗深的程嘉不能不往「天有預兆」上去想。

    程嘉雖是儒生,卻性好輕俠,人長得雖丑,可一直都有雄心壯志,說實話,通過對時局的瞭解,他早就知道這漢家的天下早晚會大亂起來,只不過因為他自家出身的關係,同時也因為他的「主公荀貞」雖是名族出身,可到底遠遠比不上袁紹之輩的「高貴」,所以以前他沒有往太高的地方去想,他所想的只是回報荀貞的賞識、重用,盡心盡力地輔佐荀貞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立下一番功勞,待將來視時勢之變換取一番富貴,可現下因了那番「玄妙」天象的緣故,他的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出現了點讓他為之激動、顫慄的東西。

    他仰頭望天,此時天空中的那道雲氣已然消失不見,他細細回想,又心道:「我記得那道雲氣外為薄赤而內為濃黃,徐州在國家之東,以五行而論,東方為木,要說此地並非是土德之所在,可府君家在潁陰,那裡卻是中原腹地,正是土德所在,……木生火,火生土,這莫非是在預兆要想成就『大事』,需得先匡扶一把漢家?……是了!府君這次欲響應袁本初,起兵討董,可不就是在『匡扶』漢家?那也就是說,討董之後,『王氣』就將勃發?……可不正是麼?按我方才之預料,討董之後,無論孰勝孰敗,天下必將群雄竟起,逐鹿中原,可不正就是該要『王氣勃發』的時候了?」

    因陳留王登基而帶來的震驚不翼而飛,程嘉只覺面頰發熱,因為激動而雙手克制不住的顫抖,行在地上的雙腿也發起軟來,就如走在棉花團上也似。

    他兩眼發亮,望向前頭不遠的府中正堂,他心道:「這天下如真的、如真的……,府君如果能、如果能……,我、我……。」

    儘管只是腦中所想,不是口中說出,可忽然而來的這股巨大的激動和隨之而生的患得患失,卻也讓他不敢再想下去,雖然沒有敢再想下去,可他卻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如果這天下真的換主,如果荀貞真的能代漢而立,以他從龍之功,二千石何足道哉!裂土分茅何足道哉!公侯不足論,他的家族、他的子孫後代如南陽鄧氏那樣「與漢同休戚」,從中興到現在,富貴綿延不斷也不是不可能。

    在正堂門外,他停了下腳步,穩了穩心神,心道:「此事關系重大,事如果成固為一步登天,然一步之錯便是萬劫不復,我今天所見到的,暫時卻不能對別人講,便是府君,我也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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