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83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3
99 月黑雁飛弓馬逐

    第一更。

    ——

    時當四月初,不知不覺已到了初夏的季節。

    四月的天氣,不冷也算不太熱,臨著河邊,夜風徐徐吹拂,甚是清爽,風中帶著泛腥味的水氣並及遠處田野上的花香。

    夜風花香,這本是很詩情畫意的一件事,可放到當下這個季節卻不是件好事。往日正常的年景,四月的風中帶的應是麥香,而因褚飛燕、張牛角起兵之故,田野荒廢,雜草亂花叢生。

    去年初春,張角起事,今年春三月,又張牛角、褚飛燕起事,冀州百姓實在是飽受戰火之苦。

    「去年顆粒無收,今年二月剛種下麥種,三月就張牛角、褚飛燕作亂。」荀攸騎著馬,從立在荀貞的馬後,一邊等中軍、後軍的兵卒出營列隊,一邊遠望營壘外的原野,「麥苗還沒長成就荒棄了啊,……恐怕今年又會是一個歉收之年。」

    「州東的渤海等郡聽聞並無大股的賊兵作亂,至少那裡能有些收成,較之去年還是好了很多的。」

    「希望如此罷。」荀攸默然了會兒,輕輕吟唱起了一首不知何人作詞的冀州民謠,「『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這首民謠是在去年皇甫嵩請朝廷減免冀州賦稅後出現的,一經出現,很快就流傳開來,無論男女老弱,幾乎人人傳唱,在冀州各地處處可聞。

    少年人對英雄總是充滿崇拜的,平時話不多的許季在聽到荀攸唱起這首民謠後,眼睛亮了起來,由衷地說道:「皇甫將軍文武兼資,愛民如子,冀州去年能得他為州牧,實幸事也。」

    「是啊。如果皇甫將軍還在冀州,張牛角、褚飛燕斷然是不敢作亂的。」

    皇甫嵩如今是漢室第一名將,破豫州黃巾、破兗州黃巾、破冀州黃巾,兵鋒所指,戰無不克,單只巨鹿、下曲陽一戰就斬獲數十萬,鞭張角之屍,梟其首傳送京師,用無數黃巾兵卒的首級築成京觀,堆如山高,對沒有作亂的百姓而言,他是救星,對叛亂的反民來說,他是殺星。

    宣康插口說道:「皇甫將軍雖去了長安,可冀州還有中尉!有中尉在,褚飛燕、張牛角之亂早晚能被平定。」從荀貞任潁川郡北部督郵起,宣康就日夜隨侍他的左右,荀貞耐心地教導宣康為政、領兵之術,他兩人名為「君臣」,實為「師生」,宣康對荀貞是十分的有信心。

    他們幾個文吏在營外低聲交談,談論這場亂事,辛璦、江禽、劉鄧、文聘等武臣則在營內指揮本部兵卒集結,預備渡河。

    荀貞駐馬夜色中,向西北遠眺。

    西北邊是汦水的方向,李驤已經帶本部兵卒和數百民夫先發,爭分奪秒地趕去河邊搭建浮橋。

    汦水寬約數十丈,河流雖不湍急,但很深,徒步是無法渡過的。荀貞率部抵達河邊後,前幾天嘗派人蒐集渡船,但大部分的渡船都被對岸的賊兵燒燬,只得到了幾條小小的漁船,遠不足以供三千步騎、兩千餘民夫、數百輜重車渡河,因而,必須得搭建起浮橋。

    搭建浮橋的材料,荀貞早命宣康和兼管後勤的荀成準備好了。

    ——荀貞最先起兵的時候後勤就是由荀成管理的,後來荀成奉他的命令回去潁陰,在此期間,後勤由李博、宣康代管了一陣,當荀成前數月從潁陰回來後,後勤的工作又轉由他負責。

    從荀貞這個位置,看不清數里外的汦水,但可以看到汦水兩岸星星點點的火光。

    對岸的火光是賊營的,據斥候回報,對岸賊營裡已經沒有了人,這些火光是他們走前專門留下的火把,用來迷惑荀貞的。岸這邊的火光則是李驤部兵卒和那數百民夫打的火把。

    「什麼時辰了?」

    典韋瞧了眼放在營門口的大漏壺,答道:「二更五刻了。」

    「中卿,你去河邊看看李元欽搭好浮橋了沒有。」

    原中卿接令,帶了兩個親兵,打起火把,馳馬奔去河邊。

    「伯侯,你去催一催玉郎、伯禽、阿鄧、仲業他們,告訴他們,一刻鐘後全軍開拔。」

    左伯侯接令,馳奔回營,去催辛璦諸人。

    荀貞回頭把荀攸召到近前,問道:「信使回報了沒有?」

    荀貞部與賊兵中間隔了一條河,雖知褚飛燕等賊兵已撤,可短時間內卻無法追擊,故此,為免城中守軍不知此事,耽誤戰機,他遣了幾個信使去把「賊兵已撤」這個敵情通知城中。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

    荀貞極目遠眺,隱可見對岸數里外癭陶城上稀疏的火光,側耳傾聽多時,不聞有兵馬交戰之聲,他惋惜地想道:「賊兵接連猛攻癭陶多日,城內守軍早就疲憊不堪,想來是根本沒有想到賊兵居然會在今晚撤退,因此無備。」現在是深夜,深夜撤軍是很容易出亂子的,別說缺乏訓練的賊兵,就是訓練有素的漢兵如果在夜晚撤退時忽然受到攻擊也會三軍大亂,城中如果能及時發現賊兵撤退,出城追擊,必將能取得一場勝利。

    一刻鐘很快就到,辛璦、江禽、劉鄧、文聘、高素諸武臣在荀貞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集結,兩千餘步騎整整齊齊地列陣營門口。

    荀貞唯恐被褚飛燕等逃掉,急著渡河追擊,沒有多說話,只在諸部步騎前邊馳馬巡視了一遍,即下達命令:「開拔!」

    步騎在前,民夫與輜重車在後,數千人馬舉著火把,如一條火龍也似,奔向汦水南岸。

    路上,碰見了回來的原中卿,他向荀貞稟報:「李驤搭好了浮橋。」

    「他人呢?」

    「他請小人稟報中尉:『對岸賊去已久,為追賊兵,不能等中尉率部到了』。他已帶其本部兵馬率先渡河了。」

    「很好。」

    荀貞傳下令去,命各部加快行軍的速度,到得河邊,被李驤留在岸上的數百民夫迎接上來,在他們的幫助下,二千餘步騎順利地經由浮橋渡過了汦水。

    荀貞沒空等後頭的民夫、輜重車渡河,留下荀成帶了二百人馬坐鎮河邊,自帶中軍、後軍繞過對岸賊兵留下的空營,撲向癭陶城下。

    關羽、張飛、趙雲和典韋一塊兒,從行在荀貞的側後。

    荀貞回顧他三人,見張飛神色興奮,趙雲緊握矛柄,關羽看似面色如常,但從他連須囊都忘了帶上即可看出他對這場夜擊也是躍躍欲試。

    關羽、張飛、趙雲都是虎將,血液裡天生就帶著戰爭的因子,這種為戰爭而生的人,要想得到他們的效忠只給他們尊重是不夠的,還得給他們用武之地。

    荀貞迎風馳馬,召他三人近前,笑道:「雲長、益德、子龍,賊兵數萬在前,卿等可願先擊?」

    張飛大聲答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張飛年少時從師學過《詩》、《經》,雖是個武人,但文化造詣不低,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亦能文縐縐地咬文嚼字、掉個書袋。

    趙雲朗聲答道:「正欲請為中尉擊賊!」

    「好!」

    荀貞傳令辛璦,命他分出百騎,交給關羽、張飛,趙雲自有真定義從跟隨,令他三人向西去追擊賊兵,又令辛璦帶餘下的騎士向東去追擊賊兵。

    關羽單手策馬,空出一手撫鬚,乜視前邊夜色,哼聲說道:「何需步騎跟從,羽一馬一矛足矣!」

    荀貞笑道:「稍許騎士,為雲長壯聲勢耳。」

    關羽、張飛、趙雲沖荀貞行了個軍禮,帶著這百騎和數十真定義從撥馬向西,絕塵而去。辛璦帶餘下的騎士撥馬向東,追擊而去。

    因為不知道褚飛燕等部的去向,所以不能只往一個方向追,得分兵追擊。兩路騎兵去後,荀貞帶著步卒沿著李驤部留下的腳印,直奔北去。

    行不多遠,路邊田野上見到了幾具屍體,遠看之,其衣裝鎧甲似是荀貞麾下的兵卒。荀貞心中一喜,心道:「李驤追上賊兵了?」

    原中卿打馬上去,至近處看了眼,轉馬歸回,稟報荀貞:「中尉,是先前派去通知城內賊兵已遁的那幾個信使。」

    難怪癭陶城裡至今沒有動靜,原來是信使被賊兵撤退前留下的暗哨給截住了。

    荀貞嘿然,旁顧荀攸,說道:「賊兵中亦非無有智者,撤軍前不忘留下暗哨,可算知兵之人。」

    遠處癭陶城上火光大作,嘈亂聲起,卻是城上發現了荀貞部這數千步騎。

    荀貞部數千人沒有掩飾行蹤,如果說數百騎踏馬奔行的聲響還不足以被城中聽到,三千步騎的火把足以引起城中的警覺了。

    這時,荀貞部離癭陶城已不太遠,借助城頭的火光,荀貞遙見一個高冠黑衣的官吏登上了城樓,七八個披甲的武士簇擁從行。

    「此必是郭太守。」荀貞召來宣康,「你去城下通報。」

    宣康接令,帶了四五個騎士,從軍中奔出,往去城下通傳。

    荀貞不管城裡的動靜,接著率部往北邊去,往前又行了兩三里,路邊碰上了李驤留下的幾個兵卒。

    荀貞召他們近前,問道:「可見著賊兵的蹤跡了?」

    「見著了。」

    荀貞大喜,問道:「在哪裡?」

    「我部追擊至此,望見了賊兵殿後的部隊,李君命我等留下來給中尉指路,他自帶部卒追上去了。」這幾個兵卒指向西北邊,說道,「賊兵殿後的部隊一路向濟水逃去。」

    荀貞立刻傳令,「召玉郎、雲長諸君回來!令他們分從左右奔行穿插去濟水南岸。」

    兩個傳令官接令,打馬奔去。

    荀貞復帶諸部順著這幾個兵卒指的方向繼續追擊,路上,他問這幾個兵卒:「殿後的賊兵有多少?」

    「三四千人。」

    「可知是以何人為首?」

    「遙見其旗,上書一個張字。」

    賊兵中最有名的張姓之人當然是張牛角,而今張牛角已死,這個留下殿後的又會是誰?據荀貞打探來的情報,除了張牛角之外,賊兵裡似乎沒有特別有名的姓張之人了。

    荀貞心中一動,忽然想道:「張牛角死後,褚飛燕改姓張。這個留下殿後的人莫非就是他?」

    荀貞已經很重視褚飛燕了,但如果這個殿後之人果真是褚飛燕的話,那對褚飛燕的重視還得再提高一個檔次。荀貞知道褚飛燕在張牛角之後接任了黑山軍的統帥之職,身為統帥,卻主動帶兵斷後,即便此舉是為了穩固他統帥的地位,這份決斷、膽氣也非常人可有。

    荀攸打斷了荀貞的思索,說道:「中尉,城門開了。」

    荀貞轉頭望去,見東北邊的癭陶城門大開,一支人馬從城中出來,最前打著一面黑底紅字的大旗,上書一個郭字,是鉅鹿太守郭典親帶步騎來追擊賊兵了。

    「中卿,你去把賊兵逃遁的方向報於郭太守。」

    原中卿接令,飛馬前去傳訊。

    ……

    郭典正當壯年,但因為這些天沒有睡好之故,看起來很是疲倦,得了原中卿的報訊,他帶著八百郡卒緊隨荀貞部向西北奔去。

    「宣君,荀中尉此次帶了多少人馬來援我鉅鹿?」

    「三千步騎。」

    「自去年軍中一別,說起來,已有大半年沒見過荀中尉了。我聽說荀中尉在趙郡先後擊平了數股巨賊,斬獲數萬,今次張牛角、褚飛燕生亂,冀州半壁動盪,而獨趙郡無事,荀中尉不愧是皇甫將軍看重的人啊。」

    郭典與荀貞的交情不深,他兩人只是同在皇甫嵩帳下效過力罷了,這次荀貞帶三千步騎出郡來馳援他,雖從宣康這裡聽說是因為刺史的檄令,但郭典對此依然充滿了感激。

    「中尉命我代為致歉,為追擊賊兵,不能在城外迎候府君,失禮之處,請府君毋要責怪。」

    「中尉統兵出郡,救我鉅鹿,我感謝還來不及呢,又怎會責怪?」

    賊兵已撤,荀貞渡河來到,郭典肩上的壓力頓時為之一輕,與宣康、原中卿談談說說,五更前後,他與部下的郡卒來到了河邊南岸。

    南岸上,正一場激戰。

    宣康、原中卿前頭引路,帶著他找到了荀貞。

    「多謝中尉相救之情!」郭典下揖行禮。

    荀貞聞聲回頭,忙快步近前,回禮笑道:「郭公!別來無恙啊?」

    「全虧了中尉馳援,我癭陶才得以保全。」

    「說來慚愧,因汦水北岸有數千賊兵駐守、我部亦缺船渡河之故,我在汦水南岸待了三天,未能儘早過河,以至賊兵圍城至今。救援來遲,還請郭公勿怪。」

    郭典跟著皇甫嵩打過仗,知些兵事,能夠理解荀貞為何不能早點渡河,說道:「前數日,聞得賊帥張牛角中矢而亡,本以為賊兵會就此撤退,卻不料彼等非但不退,攻勢愈烈,想來若非中尉在河對岸虎視,這癭陶之圍還不知道會到何時!」

    他這話說的不錯。

    褚飛燕之所以撤兵,固然主要是因為張牛角一死,聯軍士氣不穩,他得換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來鞏固他聯軍主帥的地位,此外,亦有對岸有荀貞、他擔憂荀貞會趁機進擊的緣故。

    河邊的喊殺聲、兵器碰撞聲劃破靜夜,郭典轉目觀瞧,說道:「戰事如何?」

    「來得晚了,沒能追上賊兵的主力,也沒能咬住殿後的賊兵,只抓住了個尾巴。」

    李驤部追上了殿後的賊兵沒錯,但李驤部的兵卒不多,沒辦法把有三四千之眾的賊兵全部咬住,只纏住了不到一千賊兵,餘下的兩三千賊兵或乘船、或通過浮橋已經渡到了對岸。

    對河這邊的戰事荀貞不太關注,區區千餘賊兵,消滅他們只是早晚之事,他遙指對岸,對郭典說道:「郭公,看見那面賊旗了麼?」

    渡到對岸的那兩三千殿後賊兵沒有急著走,正在有條不紊地焚燒渡船、浮橋。一面書寫著張字的大旗在這數千賊兵中迎夜風招展。

    郭典答道:「看見了,這是張牛角的旗,張牛角死後,此旗似被褚飛燕接用了。」

    癭陶被圍多日,郭典對張牛角的這面軍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郭公來前,我部兵卒抓了幾個俘虜。我細細地審問過了,褚飛燕已改姓張,接任了張牛角賊帥的位置,今夜賊兵撤退就是由他斷後的。」

    郭典吃了一驚,說道:「此賊好膽識!」

    「可不是麼?……,郭公,假以時日,此賊必是我冀州大患。」

    留在河這邊的千餘賊兵自知在劫難逃,負隅頑抗,雖已被李驤、江禽、劉鄧、文聘等各率部曲分割包圍,然而卻仍戰鬥不息,時不時地爆發出一陣「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呼聲。

    郭典愕然,說道:「這是……?」

    「被褚燕留在河這邊的賊兵俱是黃巾余寇。」

    也只有信仰堅貞的黃巾餘部才會在沒有退路的絕境下仍不投降,褚飛燕可謂是「知人善用」,如果換了是山賊在河這邊斷後,荀貞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碾壓過去,恐怕戰事早就結束了,褚飛燕也萬難從容不迫地在河對岸燒船焚橋。

    黃巾餘部儘管鬥志堅定,拒不投降,可畢竟人少,戰鬥力亦不如荀貞的部曲,他們在河邊的陣地逐一地被江禽、李驤等人奪據,天快亮時,只剩下了七八個堅壘還在他們的手中。

    對岸的褚飛燕燒完了渡船、浮橋,毫不停留地棄仍在奮戰的黃巾餘部而去。

    荀貞目送他們遠去,望著褚飛燕的大旗漸行漸遠,心知這一場追擊戰只能到此為止了。

    荀貞部的步卒從出營到現在,半夜之間,奔馳了近二十里,殺賊近千人,攻勢不免稍鈍,而餘下的幾個黃巾餘部的堅壘都是由黃巾中的勇士組成,遂久攻不克。

    如雷的戰鼓聲中,數騎奔出荀貞部的陣中,自西而擊之,又一騎士和數徒步甲士從另一側的荀貞部陣中奔出,自東而擊之。由西而擊的數騎馳馬挺矛,奔騰叱咤,途經處,折堅摧壘。從東進擊的數個徒步甲士持戟使刀,奮勇爭先,經行處,衝陣潰敵。

    郭典看得目眩神迷,張口結舌,東邊的騎士和徒步甲士他認得,是荀貞帳下最為英勇的辛璦、劉鄧諸人,西邊的這幾個騎士他認得兩人,騎紅馬的是關羽,騎黑馬的是張飛,乃是劉備帳下的兩員猛士,聽說劉備現在趙郡給荀貞當中尉功曹,關羽、張飛從荀貞征戰並不讓人意外,只是餘下一騎卻是誰人?觀其年歲不大,然白馬鐵矛,驍勇武猛,初升的朝陽灑下光輝,彷彿給他披上了一層耀眼的光甲,愈增不凡之姿。他問荀貞道:「中尉,彼白馬騎士是誰人也?」

    「常山趙子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3
100 將軍百戰以奇勝

    第二更。

    ——

    濟水南岸,小戰一場,荀貞部殲敵千餘,褚飛燕親斷後,護聯軍主力從容遠撤。

    此一戰雖未非大勝,總是解了癭陶之圍,也算是完成了州刺史王芬的軍令。

    郭典感謝荀貞率部馳援,邀荀貞進城,設酒擺宴,盡地主之誼。

    癭陶被圍多日,一朝解圍,縣中軍民歡騰,儘管因是軍爭方罷,倉促間難以置辦好宴,但遙聞著太守府外百姓們的歡呼熱鬧之聲,參與酒席的眾人心情都很不錯。

    荀貞沒有帶太多人赴宴,只帶了荀攸一人,陪坐的多是太守府、癭陶縣寺的吏員和地方士紳大姓。太守府、癭陶縣寺的吏員倒也罷了,地方士紳裡有一人卻是荀貞久聞大名的。

    此人姓田名豐,字元皓。

    荀貞於前世時即知此人之名,知道他是袁紹帳下的謀士,後被袁紹冤殺,這一世來到冀州趙郡為吏,在與劉衡、邯鄲榮等議論冀州士人的時候更是多次聽他們提及此人之名。

    酒席開始前,郭典給荀貞介紹陪坐的諸人,當介紹到田豐時特地加重了語氣,對荀貞說道:「今次守城御賊,多賴田君之謀。」

    荀貞行禮笑道:「田公之名,貞久聞之,今得相見,幸甚至哉!」

    田豐年約四旬,白面長鬚,面對荀貞的謙謹行禮,並不像別的府、縣吏和士紳一樣以大禮回之,而僅是行了個揖禮,答道:「中尉威震趙郡,豐亦久仰君名。」

    荀貞對田豐的「揖禮」並不在意,因為一則他知田豐「性剛」,二來也知田豐現在雖是白身,但據劉衡、邯鄲榮所說,他此前卻也是任過朝吏的。

    田豐博學多識,名重州黨,早年間被太尉府征辟,為太尉府吏,後被舉州茂材,遷侍御史。

    「茂材」,是比孝廉還要高一等的察舉科目,能被舉為州茂材的,要麼是權貴子弟,要麼是才德出眾,田豐顯然是後一種了。「侍御史」,是御史大夫的屬吏,共十五員,品秩不是太高,六百石,但權力不小,「掌察舉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違失劾舉之」,前漢名臣嚴延年為侍御史時,彈劾過大將軍霍光,有漢以來,有很多遣侍御史捕捉大臣的例子。

    田豐又是茂材的出身,又任過侍御史,本身又性子剛傲,自恃才高,能對年紀輕輕的荀貞行個揖禮已是看在他頗有戰功的份兒上了。

    荀貞笑道:「我聽我府中主簿說,公昔年因痛恨污濁當權、英賢被害,遂棄官歸家。公清直耿亮之氣,令人敬佩。」

    田豐適才說「中尉威震趙郡,豐亦久仰君名」,這句話不是客套,他的確是久聞荀貞之名了,今日見著荀貞,表面上他無甚異樣,內裡其實頗為驚訝的。

    他心道:「雖然聽說荀貞之年歲不大,但純憑戰功、不借家聲而早貴至此,卻也少見。」回答說道,「如論清直耿亮,豐不及六龍先生,亦不及貴郡李、杜、賈諸公。」

    「六龍先生」說的是荀爽,「李、杜、賈諸公」說的是潁川先賢李膺、杜密、賈彪。李膺、杜密一個被士人讚為「天下楷模」,一個被士人讚為「天下良輔」,並列八俊,齊名前代,世稱「李杜」,賈彪雖不在黨人領袖的名中,然是當時太學生的領袖,與荀爽齊名,郡人讚譽荀爽「荀氏八龍,慈明無雙」,賈彪亦得有郡人類似之讚:「賈氏三虎,偉節最怒。」

    這就是出身名族和郡裡多名士的好處了。

    不管走到帝國的哪裡,把族姓一亮出來,如果對方是士人的話,就能立刻得到對方的接納。

    荀貞叫荀攸過來,笑對田豐說道:「此我族侄荀攸。」

    荀攸在潁川名氣不小,但在冀州就沒甚名氣了,不過不要緊,他沒有名氣,他的祖父、從祖有名氣,他從祖荀昱是八俊之一,祖父荀曇亦有名於前代,說起他的諸祖,田豐甚是仰慕,說道:「豐昔年少時,久仰越巂、廣陵二公之剛直美名,沒想到今天能見到二公的後人。」

    越巂指的是荀昱,荀昱當過越巂太守。廣陵指的是荀曇,荀曇當過廣陵太守。

    荀曇兄弟昔為太守時,兄弟皆正身疾惡,志除閹宦,宦者的支黨賓客有在其治內者,纖罪必誅,荀昱後共大將軍竇武謀誅中官,與李膺俱死,荀曇亦禁錮終身。田豐也痛恨閹宦,他辭官就是因為看不慣閹宦擅權,在這一點上,荀曇兄弟是他的同道前輩了。

    郭典介紹過田豐後,又重點介紹了一人,這人卻是荀貞的舊識,上次荀貞從皇甫擊張角,就在鉅鹿見過此人,——當時田豐不在鉅鹿,去了外地訪友,故此那次未能相見。

    荀貞的這個舊識不是官身,也非士子,是癭陶的一個大姓家長,姓馮,馮氏不止是癭陶的大姓,且是鉅鹿的冠姓右族,巨富之家,良田數萬畝。

    「去年歉收,郡府乏糧,今次所以能堅城固守至今,多虧馮大家慷慨開庫,借給了郡府萬石糧秣。」郭典說道。

    馮氏的這個家長年紀不小了,得六十多歲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繡衣高冠男子立在馮氏家長的身邊,是他的兒子,名叫馮伉。荀貞與馮伉是初見,多看了他兩眼,只覺得此人鷹目鷙鼻,給人以陰沉之感。

    有資格參與此次宴席的都是有身份之人,郭典一一介紹完畢,諸人落座。

    宴中,難免說及此次的張牛角、褚飛燕之亂。

    癭陶之圍雖解,鉅鹿卻尚未全境收復,郡南的楊氏、下曲陽等縣還在賊手。

    荀貞問郭典:「不知府君下步是何打算?」

    「唉,賊眾我勢,我郡兵少,不瞞中尉,我雖有擊賊安境之心,奈何卻無此力啊。」

    郭典也是運氣不好,去年皇甫嵩擊黃巾,冀州的主戰場就是鉅鹿,相比冀州余郡,鉅鹿受害最大,百姓十不存三,田地大片荒廢,元氣尚未恢復,今年又迎來了張牛角、褚飛燕的入侵。

    田豐問荀貞:「中尉此番帶兵出郡,入鉅鹿,是奉的方伯之令?」

    「正是。」

    「方伯的檄令上都說了什麼?」

    「令我馳援癭陶。」

    「未提及我郡郡南諸縣麼?」

    荀貞知田豐問這句話的用意。鉅鹿兵少,無力收復郡南,田豐這是想借荀貞之力。他如實答道:「並不曾提及貴郡郡南諸縣。」頓了頓,又道,「我已遣人去高邑,向方伯稟報賊兵北遁一事並及詢問方伯下步的平賊策略,方伯的回文可能很快就能傳來。」

    癭陶離高邑只有二三十里,快馬來回一天就夠了,最多兩天,王芬的回文就能來到。

    荀貞見田豐若有所思,知他是名重後世的大謀士,猜他或許會有平賊之策,乃笑問道:「想必田公定有平賊良策,貞願聞之。」

    田豐說道:「中尉可知前朝李左車?」

    李左車是楚漢之際的謀士,其祖父是戰國時趙之名將李牧,秦末諸侯並起,他輔佐趙王歇,以功被封廣武君,趙亡之後,韓信曾向他求計,他回答「百戰奇勝」,韓信因之攻復燕、齊。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句名言就是李左車說的。

    李左車是柏人縣人,荀貞答道:「貞為趙中尉,去年行縣,至柏人縣,嘗去過李左車的故里。」

    「昔淮陰侯問計李左車,李左車答曰:『百戰奇勝』。而今賊眾我寡,欲想勝之,無它策,唯用奇而已。」

    「計將安出?」

    「張牛角身死,賊軍心必亂。褚飛燕是真定人,他信用的人也多是真定人。方伯如能趁今賊亂之機,盡出州兵精銳,奔襲真定,必會引發賊軍內部的分裂,——褚飛燕肯定會回師援救真定,但別的賊兵卻不一定會跟著他去,當其時也,我軍可捨棄其餘,專擊褚飛燕,州兵居前,府君與中尉在後,兩面夾擊,不僅盡復郡南諸縣易耳,盡滅褚飛燕也非難事。」

    確如田豐的分析,褚飛燕儘管通過種種手段使賊兵各部承認了他主帥的位置,可到底根基還淺,在這個時候,稍微給點外部的壓力或者誘因,他們內部可能就會出現分裂,州兵奔襲真定就是給他們的壓力和誘因,褚飛燕肯定是會去救真定的,可其餘諸部的賊兵如楊鳳等卻不一定會跟著他去,如此一來,賊兵內部就分裂了,而一分裂,他們的力量就變得弱了。王芬、荀貞、郭典捨棄餘賊,專擊褚飛燕,就算不能將之盡滅,也必能重創之。

    褚飛燕一旦被殲滅或者受到重創,諸部賊兵失去了主帥,就將會各自為戰,待到那時,漢兵分而擊之,克之不難。

    田豐話音落地,見荀貞與荀攸相顧而笑,問道:「怎麼?」

    「公與公達不謀而合,我已將此策寫入呈給方伯的上書中。」

    「原來如此!」

    席上一個府吏說道:「此策實為良策,只是不知方伯會否採納?」

    田豐拈鬚說道:「方伯當今名臣,素有高名,自然高見遠識,想來是定不會拒用此策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3
101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第一更。

    ——

    荀貞在癭陶城外駐兵兩日,等來了王芬的回文。

    卻與田豐的預料不符,王芬沒有採納「擊真定以分裂賊兵、先取褚飛燕、後擊其餘諸賊」的計策,而是令荀貞與郭典合兵北上擊楊氏。

    饒是以荀貞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看到這條軍令後也差點沒把它揉成一團扔出去。

    田豐沒他的城府,當即變色,說道:「王文祖名列『八廚』,我本以為他是一個智謀高遠之士,卻不料竟是如此的智短謀淺!豎子不足與謀!」

    文祖,是王芬的字。

    昨天宴席上,田豐沒有表現出他剛傲的一面,今天荀貞見識到他火爆的脾氣了。

    郭典愁眉不展,說道:「褚飛燕諸賊都退去了楊氏,彼等有數萬之眾,又有堅城為憑,楊氏城南且又有洨水為壕,而咱們這邊,我與中尉合兵亦不足五千之數,如何擊之?」

    荀貞上次獻策建言,王芬沒有聽,這次仍然沒聽,兩次不聽的原因一樣:害怕褚飛燕擊高邑。

    郭典唉聲嘆氣,又說道:「方伯此令、方伯此令……,唉。」

    田豐斷然說道:「府君、中尉,王文祖此令乃是昏聵之令,絕不能從之!」

    郭典苦著臉說道:「軍令如山,怎能不從?」

    田豐凜然說道:「『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守,君命有所不受』。」

    ——此話出自《孫子‧變篇》。

    郭典問荀貞的意思:「中尉以為呢?」

    「府君,冀州生亂,諸郡自保不暇,現可用之兵除了數千州兵,便只有你我兩郡之兵。你我兩郡之兵如果覆亡於洨水之岸,則鉅鹿、趙郡,包括高邑都將不復我有。」

    「中尉的意思是?」

    「方伯擊楊氏之令,實不可從。」

    「牧伯權重,我等如不從命,恐會受劾。」

    本朝的刺史遠比前漢權重,從一個細節就可看出:本朝自光武皇帝以來,在皇帝頒發的正式詔書中經常會把「刺史」放在前,把「二千石」放在後,而這種把「刺史」置於「二千石」之前的寫法在前漢是幾乎沒有的。前漢的刺史只有監察部內郡國守相之權,而本朝的刺史還能干預地方政事,並從安帝、順帝年間起,因為隨著戚、宦之禍的加劇和皇權的日益削弱,社會矛盾日益激化,各地起義此起彼伏,刺史又被普遍地被賦予了領兵統郡之權。

    去年初,王允被朝廷拜為豫州刺史,攜荀爽、孔融諸州吏至潁川,就曾統帶郡兵協助皇甫、朱俊平亂,在皇甫嵩、朱俊轉去別州之後,豫州的兵事更是由王允全權負責。

    豫州如此,冀州亦不例外。

    荀貞、郭典如不服從王芬的軍令,王芬固然無權處置他倆,可卻能上書朝中,劾奏他二人。

    前漢時,「州牧奏二千石長吏不任位者,事皆先下三公,三公遣掾吏案驗,然後黜退」,本朝則是「不復委任三府,而權歸刺舉之吏」,「有所劾奏,便加退免」。這也就是說,只要王芬劾奏他倆,不需要像前漢時還得再由三公遣吏案驗,朝中馬上就會對他們加以「退免」。

    這也是為什麼荀貞此前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按照王芬的命令帶兵來了癭陶之故。

    不過這一次,他不打算再聽令了。

    「府君勿憂,我自有辦法勸方伯收回此令。」

    郭典訝然,問道:「敢問中尉有何妙計?」

    荀貞笑了一笑,卻不肯說,只道:「府君且請等著就是了。」

    回到軍營,荀貞又寫了一道上書,命人送去高邑,兩天後,王芬的回文下來,果然收回了此前的命令,改令荀貞與郭典「見機行事」。

    郭典、田豐嘖嘖稱奇,追問荀貞是怎麼說服了王芬,荀貞卻就是不肯回答。

    ……

    高邑,州府。

    王芬拿著荀貞最新的上書,讀之再三,連聲說道:「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

    陪坐堂下的一個州吏問道:「何事值得明公感嘆連連?」

    「沒有想到荀貞之不僅知兵善戰,而且對望氣卜筮之術也甚是精通。」

    「此話怎講?」

    「你看他的這封上書。」

    這個州吏離席起身,來到王芬的案前,接過荀貞的上書,展開細看,卻見荀貞在書中寫道:「貞夜觀北方之氣,雲赤而仰,此敗氣也。筮而後卜,俱凶象。如擊楊氏,恐不利。」

    這個州吏看罷,笑道:「明公,下吏雖是冀州人,也知潁川荀氏家傳《易》學,荀中尉家學淵源,通曉卜筮之術有何奇怪?」

    王芬點頭稱是。

    王芬早就知道《易》是荀氏的家學之一,他昔年與荀昱、荀曇兄弟相熟,和荀爽也有過數面之緣,對昱、曇、爽三人在《易》上的造詣佩服得是五體投地,——要非如此,他也不會輕信荀貞上書中所云之「擊楊氏,恐不利」。

    ……

    假托望氣卜筮之言,荀貞把王芬糊弄了過去,哄騙他收回了成令。

    可只讓王芬收回成令卻還不夠,還得想辦法把褚飛燕從楊氏、從鉅鹿趕走才行。

    褚飛燕一日不離開鉅鹿,荀貞此次出兵就一日不算功成。

    兵營裡,帥帳中。

    荀貞、荀攸、宣康、徐福、許季等人立在地圖前,討論該如何才能把褚飛燕逐出鉅鹿。

    徐福說道:「楊氏周邊的地形有利於賊兵,我軍不能硬攻,要想把褚飛燕趕走,只能智取。」

    荀攸以為然,頷首說道:「前數日在郭太守為迎中尉而擺的酒宴上,田公引李左車之言,雲『百戰奇勝』,現在就是用『奇』之時了。」

    正面交戰沒有把握取勝,那就只能出奇兵,以奇勝之了。

    荀貞細細審察地圖,問徐福、許季、宣康:「卿等可有逐賊之策?」

    宣康、徐福、許季皺眉思忖,一時均無計策。

    「公達,你可有良策?」

    「倒是有一策,只不知可行與否。」

    「說來聽聽。」

    荀攸上前一步,手指點在地圖上癭陶的位置,向下滑動,滑過汦水,隨後轉向右移,順著汦水的河道折往斜上去,最後停在了汦水北岸的一個地方。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但荀貞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著地圖,入神地深思了會兒,荀貞重重地在荀攸手指最後停留的地方擊了一拳,說道:「就按此策來!」

    宣康、許季沒有看懂。

    宣康惑然不解地問道:「荀君的意思是建議我部從此地渡河,偷襲楊氏麼?」

    荀攸手指最後停留的地方名叫薄落亭,在楊氏的東南邊,離楊氏有二三十里地。褚飛燕等賊就算是再謹慎小心,也不可能會在離楊氏三十里的地方佈防,從此地偷渡過河是完全可行的。

    許季也是大惑不解,說道:「剛才不是說不能硬攻楊氏,只能智取麼?就算從此地偷渡過河了,可最終不還得硬攻麼?」

    荀貞見徐福注目地圖,獨不出聲,乃笑問道:「阿福,你可猜出了公達之意?」

    徐福答道:「荀君之意應是:我部先詐做南撤歸趙郡,然後潛行向東,順汦水西北上,從荀君最後落指的這個地方渡河,……。」

    荀貞含笑問道:「接著呢?」

    「接著北上擊阜城。」

    一言既出,宣康、許季恍然大悟。

    宣康喜道:「此避實就虛,圍三缺一之策也!此策如能得行,諸賊唯有棄楊氏西北遁。如此,楊氏可以收復,鉅鹿郡南亦可收復了。」

    阜城縣不是鉅鹿郡地,是安平國地,位在鉅鹿與安平的接壤處,處於楊氏的東北邊,距楊氏約五十里。此城現也在賊兵之手,不過城中駐軍不多,攻之不難。

    避開有數萬賊兵屯駐的楊氏,改擊城防空虛的阜城,此是「避實就虛」。

    阜城在楊氏的東北邊,癭陶在楊氏的北邊,高邑在楊氏的西邊,打下阜城後,此三地就能形成一個對楊氏的半包圍,單單把西北方向留給了楊氏城中諸賊,此是「圍三缺一」。

    數萬賊兵屯駐楊氏,日用耗費必然很大,阜城在賊兵手中的時候,他們需要的補給可以從北路來,而阜城一旦落入漢兵手中,北邊的補給就送不來了,在這個情況下,褚飛燕等只能放棄楊氏,向西北撤退。楊氏的西北邊是常山,換而言之,就等於是把賊兵的主力趕出了鉅鹿。

    宣康越想越興奮,說道:「阜城的賊兵肯定想不到我部會繞過楊氏,改擊阜城,我部有備賊無備,一戰即可取城!……,荀君,此真妙策也,真妙策也。」

    褚飛燕退回楊氏,是為了扭轉張牛角陣亡的被動局面,是想逼使荀貞進入他預設的戰場,以此取勝。荀攸選擇改擊阜城,也是為了扭轉現下對漢兵不利的局面,欲以此逐褚飛燕出鉅鹿。

    褚飛燕回楊氏是一退,荀攸建議擊阜城是一進,一退一進之間,敵我兩軍表面上看矢未一發,而實際上在戰術、戰略層面上已是交手一合。就眼下看來,是荀攸佔了優勢,褚飛燕的一退至多是一種戰術,而荀攸所建議之一進,已是一種戰略了。

    荀貞笑問宣康、徐福、許季:「卿等可知薄落亭緣何名為薄落?」

    許季讀書多,答道:「是因薄落水而得名的。」

    《淮南子》云:「嶢山崩而薄落之水涸」,薄落水即癭陶縣南邊的大陸澤。——大陸澤有好幾個名字,又名鉅鹿澤,又名廣阿澤,楊氏這個縣名亦是由大陸澤而來的,大陸澤又名楊紆藪。

    荀貞笑道:「不錯,戰國時,此亭為齊、趙之疆,兩國往往戰戍於此。待來日我等從此亭渡河時,諸卿,我等可以追慕一下趙、齊故將的遺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4
102 會獵書來滿城驚

    第二更。

    ——

    張飛燕以退為進,帶著諸部賊兵退回到楊氏。

    楊氏不大,是個中等的縣城,容不下數萬賊兵進駐,張飛燕與諸賊帥相約,各部均只帶一半人馬入城,餘下的一半人馬駐紮縣外。

    分兵駐紮縣內、縣外,成掎角之勢,既減輕了縣內的壓力,也有利守城防禦。

    入駐縣內的賊兵各部涇渭分明,張飛燕和傾向於他的雷公、楊大目等諸部渠帥多駐在縣東,楊鳳和傾向於他的諸部渠帥多駐紮在縣西。

    縣寺在張飛燕的駐區內,這一日早上,他登上縣寺內的高樓,展目遠眺城外。

    雷公、楊大目等渠帥隨從在他的左右。

    楊大目居高臨下,俯瞰縣西。

    楊氏縣本就不是人口大縣,離廣宗、下曲陽又都不遠,深受去年張角之亂的兵害,縣中的住民越發稀零,十室九空,放目望去,縣西的裡中、街上幾乎不見百姓,儘是一股股東遊西蕩的賊兵。——相比縣西,縣東的情況好很多,張飛燕的軍紀雖然也稱不上嚴格,但較之楊鳳等部的軍紀卻要好上許多,賊兵大多被拘束在城頭和新建的兵營裡,於街上閒逛的不多。

    「張帥,老帥剛剛亡故,楊鳳這個狗子就拉幫結夥,不知意欲何為!」楊大目憤憤地說道。

    雷公冷笑說道:「還有說麼?顯然是覬覦張帥之位,所以私底下小動作不斷。」

    立在雷公左邊的一個渠帥說道:「張帥,楊鳳不止拉幫結派,並且對你的軍令陽奉陰違,你前幾天命他遣人出營巡弋河岸,以防荀賊偷渡,他當面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卻只派了四五百人出營,那麼長的河岸,四五百人能巡個什麼?」

    楊氏西邊、南邊都有河,西邊是源自井陘的洨水,南邊是源自趙境的汦水,河岸線很長,只憑張飛燕一部是看不住的,張飛燕選擇放棄癭陶、退回楊氏就是為了調荀貞、郭典過來,因此為了能及時發現荀貞、郭典的行蹤,張飛燕給諸部賊兵都分配了任務,但是楊鳳對他的軍令卻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有點敷衍了事。

    楊大目湊近張飛燕,低聲說道:「張帥,楊鳳居心叵測,留之必為後患,不如?」

    張飛燕收回遠眺城外目光,轉臉問道:「不如怎樣?」

    楊大目舉起右手,狠狠地往下一劈:「不如趁荀賊、郭賊還沒有來,先把這狗賊殺了!」

    「胡鬧!現在外有大敵,正是咱們應該聯手抗敵之時,豈能反生內亂?」張飛燕瞪了楊大目一樣,斥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楊大目悻悻然地應了聲諾。

    張飛燕復投目城外,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眉頭緊鎖,面色沉鬱。

    雷公問道:「張帥,有什麼不對麼?」

    「我總覺得不踏實。」

    「不踏實?」

    「咱們到楊氏幾天了?」

    雷公掐指就算:「六天了。」

    「是啊,整整六天了,……癭陶卻怎麼半點動靜也無呢?」

    「張帥此話何意?」

    「我數萬人馬駐兵楊氏,距高邑只三十里之遠,按常理而言之,高邑必然會為之震動,王芬十有**會下令荀公、郭典北上擊我楊氏,可卻怎麼六天過去了,癭陶還無動靜?」

    楊大目插口說道:「這還用說麼?此必是荀、郭懼畏張帥威名,故而不敢出城。」

    「非也非也。且不說荀公知兵善戰,非常人也,不一定會畏懼我楊氏兵多,就算他畏懼了,王芬是漢刺史,只要王芬給他下令,他也不敢違背。」

    「那可能是王芬沒有給他下令吧?」

    「這個可能性很小。……你們又不是不知,斥候接連回報,說癭陶、高邑間信使頻仍,五天內來回了兩撥信使。信使來往的如此頻繁,這定是王芬在給荀公、郭典下軍令。」

    「既然如此,荀、郭又為何按兵不動,不肯出城?」

    「所以我才覺得不對勁,覺得不太踏實啊。」

    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兩個親兵引著一個滿頭大汗的斥候奔到樓上。

    這斥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張飛燕近前,來不及跪拜,急聲說道:「將軍,荀賊出城了!」

    張飛燕精神一振,面現喜色,哈哈大笑,說道:「總算出城了!」問道,「何時出的城?」

    「昨天下午。」

    「現到哪裡了?」

    「算其路程,應該已快到柏人了。」

    張飛燕呆了一呆,愕然問道:「柏人?」

    「是。」

    「趙郡的柏人縣?」

    「是。」

    柏人在癭陶的西南邊,距癭陶三四十里。

    雷公、楊大目等渠帥亦是愕然,雷公說道:「荀賊回趙郡了?」

    斥候答道:「是。」

    「這不可能!」張飛燕的第一反應不是相信,但斥候不會說假話,他很快鎮定下來,負手在樓上踱步,陷入沉思,喃喃說道,「柏人?柏人?」

    雷公、楊大目等人不敢打擾他,面面相覷地站著,等他思考的結果。

    張飛燕停下腳步,令道:「拿地圖來。」

    親兵取來地圖,鋪展到地上。

    張飛燕蹲到圖前,一邊細細看圖,一邊細細揣摩,喃喃說道:「柏人、柏人。……荀公就算懼我楊氏兵多,不敢來擊我楊氏,也不應該退回趙郡啊,難道他就不怕我軍再擊癭陶?又或者是他別有圖謀,退回趙郡只是虛晃一槍,是為了迷惑我軍?」

    他的目光從柏人移到柏人北邊的高邑,又移到高邑東邊的楊氏,又移到楊氏南邊的癭陶,打著圈地看這幾個地方,繼續喃喃自語地說道:「如是為了迷惑我軍,那他的真實意圖是什麼?」

    不經意間,楊氏東北數十里外的一座縣城被他的目光掃了一下。起初他沒在意,但當這座縣城第二次被他無意中看到時,他忽然靈光一閃,忙把欲待轉開的目光定住,落在了這座城上。

    「張帥?」

    張飛燕緊緊盯著地圖上的這座縣城,喃喃說道:「阜城。」

    「張帥?」

    「阜城!」張飛燕總算找到了讓他心裡感到不踏實的原因,霍然起身。

    他蹲的時間太長,起身太猛,眼前一黑,險些摔倒。

    楊大目眼明手快,急忙把他扶住。

    「快,快!立即傳我軍令,調精兵出營,趕去薄落亭一帶。」

    一個親兵應諾,轉身待走,張飛燕又改變了決定,把他叫住,轉令雷公、楊大目:「不,此事事關重大,讓別人去我不放心。老雷、老楊,你們兩個親自帶兵去!」

    雷公、楊大目一頭霧水,應了聲諾。

    楊大目忍不住問道:「張帥,為什麼去薄落亭?」

    雷公也納悶,說道:「張帥,你剛才說阜城,阜城怎麼了?」

    「對,還有阜城!阿武,你立即趕去阜城,傳我軍令,命阜城守將務必要守好城關,告訴他,就說荀、郭二人極有可能會奔襲阜城。」

    ……

    張飛燕見機得算快了,只可惜還是晚了。

    昨天下午荀貞出的癭陶,入夜後留下輜重營,全軍輕裝疾行,改道向東,復折向西北,三更時就從薄落亭一帶渡過了汦水,一夜間奔行了六七十里。

    當張飛燕命楊大目、雷公趕去薄落亭一帶以及命親兵「阿武」趕去阜城傳令時,荀貞部離阜城已經不遠。楊大目、雷公還沒到薄落亭,親兵阿武也才剛出楊氏不久,阜城已被荀貞攻克。

    阜城守兵不多,又無防備,當荀貞部就如神兵天將也似出現在城下時,軍紀鬆散的賊兵還以為是張飛燕派來的友軍,幾不費吹灰之力,縣城便已易主。

    來給阜城傳令的親兵阿武騎快馬奔行了大半天,快傍晚時到了城外,遠遠望見飄揚在城頭的「荀」字旗,不由叫了聲苦。

    縣城既已非賊兵所有,他不敢近前,打馬待走,卻被一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趙郡騎兵追上。

    阿武逃之不及,嚇破了膽子,滾落馬下,伏地大叫:「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兩句交戰不斬來使!我是來使,我是來使!」

    這隊趙郡騎兵約有二三十騎,帶頭的是個甲衣鮮豔的騎士。

    聽得阿武亂叫,數十騎紛紛大笑。帶頭的騎士呸了聲,不屑地說道:「亂賊也敢稱『軍』、小賊也敢稱『使』?你是褚燕派來的吧?」

    「是,是。」

    「知道乃公是誰麼?」

    阿武偷覷他,見他甲衣華麗,想來定是荀貞帳下那幾個勇名在外的重將之一,猜了幾個名字,卻都沒有猜對。

    這個騎士悶悶不樂,乾脆自道名字,說道:「記住了,乃公是潁川高子繡!……,回去告訴你家賊帥,就說阜城已被我家中尉克復,我家中尉與癭陶郭府君、高邑王牧伯聯軍相約,欲與你家賊帥會獵於楊氏。」

    「是,是。」

    沒想到趙郡的騎兵居然沒有殺他,親兵阿武喜出望外,連聲應是,待這個自稱高子繡的繡衣美甲騎士帶隊離去,他爬上自家的坐騎,拚命打馬,屁滾尿流地去了。

    回到楊氏,親兵阿武把高素的話原封不動地稟與張飛燕。

    「荀公聯軍郭典、王芬,欲與我會獵於楊氏?」

    賊兵的渠帥多不識字,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雷公眨巴著眼,問道:「『會獵於楊氏』是什麼意思?」

    張飛燕苦笑說道:「會獵就是會戰,……荀公這是要逼我等退回常山啊!」

    張飛燕是個聰明人,一聽荀貞的這句話就明白了荀貞的意圖。

    兵法之道貴在出其不意,哪兒有仗還沒打就先把己軍的目的告訴對方的?荀貞如果真想和他「會獵於楊氏」,是絕不會送這句話過來的。很明顯,荀貞這是在告訴他:阜城已經被我佔據了,楊氏已經陷入了漢兵的半包圍圈,而且你的糧道也已經不安全了,如果你老老實實地退回常山郡,我就放你一馬,如果你不退回去,你就等著兵敗身亡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4
103 歸來美酒洗征塵

    第一更。

    ——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事已至此,張飛燕也無計可施,只能按照荀貞的意思,放棄楊氏,退回常山。

    張飛燕退得心不甘、情不願,荀貞、荀攸在接到他率賊兵諸部撤離楊氏的消息後也是心有不甘、充滿惋惜,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堂上的張飛問道:「賊兵撤離楊氏,光復鉅鹿全境指日可期,這是好事兒啊,中尉緣何嘆氣?」

    「可惜方伯沒有採納公達和田公的平賊之策。」

    荀貞說的是荀攸、田豐英雄所見略同的那個平賊之策,即:建議王芬遣州兵擊真定,以此分裂賊兵內部,同時調褚飛燕回援真定,然後荀貞、郭典率兩郡之兵與王芬聯合,前後夾擊之。

    荀貞嘆道:「方伯如能採納公達此策,不但必能給褚飛燕以重創,而且……,子龍,而且我軍說不定還可以趁勢收復真定等常山諸縣,而今卻只能坐視他實力無損的安然離開楊氏。」

    趙雲是個忠厚守禮的人,儘管也為王芬沒有採納荀攸之策而感到惋惜,但卻依然保持著對王芬這個本州刺史該有的尊重,說道:「牧伯或許是別有考量。」

    「本以為能藉機助卿收復卿之鄉里,這樣一來,恐怕短日內是沒有機會了。」荀貞慇勤詢問趙雲,「子龍,要不要我派人潛去真定,把你的家人先接到趙郡?」

    「褚飛燕雖逆反不道,對縣中的大姓、士紳卻還稱得上有禮,應不會侵害雲之家人。」

    褚飛燕畢竟是真定人,又抱著「從良」的念頭,因此他對真定的冠族右姓、豪傑名士是很禮敬的。趙雲雖然拒絕了他的招攬,逃出了真定,可依褚飛燕的行事,應該不會為難他的宗族。

    荀貞點頭說道:「如此最好。」

    兩天後,郭典率千餘鉅鹿郡兵來到阜城。

    荀貞與他合兵,共計四千餘步騎,分兩道北上,攻復鉅鹿郡南諸縣。

    褚飛燕帶著賊兵的主力走了,鉅鹿郡郡南諸縣中的賊兵外無援軍,均無鬥志,不等荀貞、郭典到就紛紛棄城逃跑,或北遁入博陵、中山,或西入常山。

    五六日中,鉅鹿全境光復。

    荀貞、郭典聯名上書州府,王芬大喜,許諾為他兩人上表請功。

    鉅鹿已定,荀貞達成了這次出兵的目標,辭別王芬、田豐等人,率部歸郡。

    行軍數日,荀貞部出了鉅鹿境,入到趙郡,是夜在柏人駐軍。

    柏人令、柏人尉和奉荀貞令駐守柏人、中丘兩縣的陳褒在柏人縣寺裡為荀貞、荀攸等歸來的將士擺下酒宴,為他們洗征塵。

    這一次的鉅鹿之戰歷時近一個月,雖然大戰沒有,小戰也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荀貞和張飛燕在鬥智,但戰果卻不小,解了癭陶之圍、逼走了賊兵主力、光復了鉅鹿郡郡南諸縣,這其中固有郭典帶領的鉅鹿郡兵之功,可最主要的卻是趙郡郡兵之功,分到出征諸人身上,每個人都能分得不少,這種既無血戰,又能得軍功的戰爭誰不喜歡?因此之故,酒宴上江禽、劉鄧、文聘、高素、李驤等人都很高興。

    尤其是李驤、高素。

    李驤這次被荀貞任為前部先鋒,在追擊褚飛燕、攻佔阜城等戰鬥中俱是頭功,在荀貞帳下的地位可以說是直線上升。

    高素雖然沒有得到什麼頭功,但不耽誤他給沒有參加此戰的陳褒吹牛:「……打阜城那一仗你知道麼?城裡的賊兵壓根就沒有想到我軍會來,城門大開,根本就無防備。中尉帶著我等出現在城下的時候,賊兵還以為我等是褚飛燕派來的!阿褒,你當時是沒見,太可樂了。李元欽頭一個衝進了城內,阿鄧緊隨其後,第三個就是我,你知道麼?我衝入城裡時,對面的賊兵一臉茫然,還不知道我這是要幹什麼,我手起刀落,……噗,那血噴的啊!」

    高素說得唾沫星子亂濺。

    陳褒以袖遮面,笑道:「血噴成什麼樣我沒見著,不過子繡,你這唾沫星子濺成什麼樣兒我可是見識到了。」

    坐在陳褒、高素附近的江禽、劉鄧諸人哄然大笑。

    高素不以為意,揪住衣袖,探身往陳褒的臉上胡亂擦了兩把,說道:「大丈夫不拘小節,些許唾沫算得什麼?阿褒,你以前可沒這麼嬌若婦人。……我幫你擦掉就是了。」

    堂中主位上的荀貞被柏人令、柏人尉頻頻敬酒,略帶了酒意,顧盼席上,找著了李驤,召手說道:「元欽、元欽,你坐那麼遠作甚?過來,來我近前。」

    李驤和何儀、蔡遷等降將俱坐在席末的位置,聽得荀貞召喚,李驤連忙離席,提著衣袍的下襬,小跑著來到荀貞案前,躬身垂手,聽候吩咐。

    荀貞端起酒樽,親手斟滿,遞給他,說道:「今次鉅鹿一戰,你為我部先鋒,連立頭功。這杯酒,卿滿飲之!」

    李驤沒想到會在滿席諸人之前給他端酒,滿心喜悅,接住酒杯,一飲而盡,伏拜地上,大聲說道:「驤昔從賊,玷污家聲,幸因中尉,乃得重生。為中尉效死,驤之願也!」

    「我記得你曾經說:『你習兵法三年,小有成,習騎射槊劍三年,大有成』。」荀貞解下自佩之劍,遞給他,笑道,「此劍尚算鋒利,送給你了。」

    「此劍乃中尉所愛,驤不敢受。」

    荀貞的這柄佩劍是國相劉衡送給他的,據說價值百金。

    「我所愛者,非劍也,我所愛者,是如卿這樣的忠勇之士啊!」

    李驤感激涕零,不再推辭,起身接住佩劍,復又伏拜在地,把劍高高地捧在手中,說道:「驤以斗筲之才,蒙中尉厚恩重愛,雖肝腦塗地,未能為報!」

    旁坐的柏人令、柏人尉眼見荀貞這等視財如土、視人為寶的大氣,不禁為之心折。

    席末的何儀、蔡遷一個受過荀貞的救命之恩,一個被荀貞兩次俘獲而皆釋之不殺,本來就對荀貞充滿感激,此時見同為降將的李驤受荀貞這等信愛和器重,更是堅定了對荀貞的效忠。

    有因為這一幕而動了「以後要與李驤多加來往」念頭的人,也有因為這一幕而更厭恨李驤的。

    厭恨李驤的不是別人,正是江禽。江禽身為西鄉舊人,一向輕視李驤,視其為降虜,李驤多受辱,去年擊左須一戰,兩人又起了衝突,彼此更是不和,而今見荀貞贈寶劍給李驤,江禽暗自想道:「賊兵降虜也配得荀君佩劍?我早晚就收拾整治他!」

    荀貞端酒贈劍給李驤是筵席上的一個小小插曲,插曲過後,諸人重開懷飲酒。

    飲至深夜,快散席時,堂外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值夜的縣吏進來,貼在柏人令的耳邊低聲輕語。柏人令神色一變。

    荀貞笑問道:「何事也?」

    柏人令恭謹答道:「外邊來了個州府的信使,說是有檄令送呈中尉。」

    「噢?……請他進來。」

    州府的信使來入堂上,只見他鬢角散亂,塵土滿面,顯是連夜趕路,剛到柏人。他把王芬的檄令呈給荀貞。

    荀貞展開觀瞧,笑意漸漸不見,臉色沉了下去。

    荀攸問道:「怎麼了?」

    「褚飛燕圍攻常山郡治元氏,方伯令我等火速馳援。」

    荀攸啞然。

    褚飛燕才回常山沒有多少天就又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荀貞沉下心,仔細想來,卻也能理解他。

    自從接替張牛角、成為了賊兵聯軍的第二任主帥之後,褚飛燕可以說是事事不順,先是不能為張牛角報仇,不得不撤圍癭陶、退入楊氏,接著,「在楊氏打一場勝仗」的盤算又落空,被荀貞逼回了常山,而在退回到常山郡後不久,——前幾天荀貞接到了一份軍報,軍報上說賊渠帥楊鳳以「褚飛燕不能為張牛角報仇、接連喪地兵敗」為藉口,拉攏了幾個賊渠帥,與褚飛燕分道揚鑣,回中山去了。事事不順,內部不穩,褚飛燕現在太需要一場勝利了。

    而且這場勝利還不能是小勝,還必須是大勝。

    只有大勝才能聚攏軍心,才能穩住士氣。

    而如果想要一場大勝,擺在褚飛燕面前的選擇不多,只有兩個:打下高邑或者打下元氏。

    高邑是州治,元氏是常山郡的郡治,只要把這兩個地方打下其一,就能重振聲勢。

    相比而言之,打高邑的風險太大,高邑的駐兵比元氏多,並且離鉅鹿、趙郡不遠,高邑是州治,刺史在焉,仗一開打,鉅鹿的郭典和趙郡的荀貞必會前去馳援,這是褚飛燕不想看到的。

    排除了高邑,就只有元氏了。

    元氏駐兵少,離鉅鹿、趙郡遠,且不是州治,只是常山一郡的郡治,打起來風險小得多,更有把握。

    只是對他來說雖更有把握,對荀貞而言卻是為難了。

    在筵席上,荀貞沒有多說此事,待筵席罷了,回到營中,他用冷水敷了敷面,祛除了酒意,與荀攸細議王芬的檄令。

    「公達,對方伯的這道檄令你怎麼看?」

    「馳援元氏,有利有弊。」

    「利為何?」

    「賊兵內部分裂,褚飛燕的實力大為削弱,這是對我部有利的地方。」

    「弊呢?」

    「常山不同於鉅鹿,常山大部都已陷入褚飛燕之手,我部如深入常山,恐會四面受敵。」

    「也就是說,我部如果馳援元氏,勝負各佔五成。」

    「然也。」

    如果是事關生死,別說五成的把握,便是一成的把握荀貞也要試上一試,可現在,莫說五成把握,就是十成把握他也不想入常山。

    為何?

    褚飛燕早晚會向漢室請降,有何必要去與褚飛燕硬拚?在之前的鉅鹿一戰中,他就千方百計地在避免與褚飛燕正面交戰,好容易在沒有損失的情況下收復了鉅鹿,賺得了軍功,再去常山與褚飛燕打硬仗?還是算了吧。王芬不心疼他的部曲,他心疼。

    他心中想道:「褚飛燕圍攻元氏應是為了凝聚軍心、穩固他黑山主帥的位置,等他把自身在聯軍中的主帥地位穩固住之後,也許用不了太久他就會向朝廷請降了。……,只是,我雖然知道他將會請降,王芬卻不知道,而又不能將此事對王芬明言,卻是該如何是好?」

    去常山,不願;王芬的軍令,不能違背。

    又一個兩難之局。

    荀貞心道:「總不能再用望氣卜筮之說糊弄王芬。」

    他坦言對荀攸說道:「公達,五五之數太過危險,方伯此令,我不願從之,卿可有良謀?」

    荀攸早料到荀貞不願馳援元氏了,老實說,他也不願,荀貞辛辛苦苦就拉出了這麼五千步騎,有此五千步騎在,趙郡可保無恙,萬一折在常山,趙郡可也就難保了,他說道:「要想不從令,只能如上次一樣說服方伯改變主意。」

    「該用何辭說服?」

    「可用唇亡齒寒之辭說之。」

    荀貞是當局者迷,被荀攸一語點破,撫額笑道:「是也!我卻怎麼沒想到。」

    所謂唇亡齒寒,不是說元氏與高邑唇亡齒寒,而是說趙郡與高邑唇亡齒寒。

    高邑與元氏雖然同在常山郡,但高邑距元氏遠,離趙郡近,只要趙郡安然無恙,就算元氏丟了,高邑也不會有事,可如果趙郡被賊兵佔據,高邑必失無疑。

    荀貞當即親筆書寫回文,寫道:「褚燕賊眾,常山諸縣多淪陷其手,貞如往之,萬一失利,則趙將亂。趙與高邑唇亡齒寒,趙如有失,高邑必危,眼下之計,似當以保趙郡為重。」

    書至高邑,王芬深以為然,回文荀貞,不再要求他馳援元氏,改而叮囑他務必要守好趙地。

    ……

    五月初,荀貞率部回到邯鄲,劉衡、黃宗、戲志才、許仲、劉備、李博等人出迎。

    在迎接的隊伍裡,荀貞發現少了個人,沒見郎中令段聰。段聰喜談武事,往次荀貞凱旋,他必是會隨從劉衡出城相迎的。荀貞不好當眾問之,待回入府中,才從劉備處得知,段聰掛印辭官,回洛陽去了。

    劉備不齒地說道:「段聰託言足疾、歸京就醫,究其根本,實是畏賊逃遁。」

    段聰早有逃歸洛陽之念,掛印遁逃不足為奇。

    荀貞與戲志才、許仲、劉備、李博等近一個月未見,正歡言談笑間,外邊來了一人求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4
104 彈棋最妙是長斜

    第二更。

    ——

    求見荀貞的是邯鄲右尉周良。

    邯鄲兩個縣尉,左尉李倉投到了荀貞門下,右尉周良是個官場老油條,對荀貞插手邯鄲縣治安很不滿,認為荀貞侵了他的權,一直想通過段聰把荀貞趕走,在段聰面前說過荀貞很多的壞話,現如今段聰拍拍屁股走了,他沒了靠山,深怕荀貞整治他,故此壯起膽子來拜謁服軟。

    只是,對他而言天大的一件事,荀貞卻壓根就沒放在眼裡。

    荀貞見他東拉西扯,滿嘴阿諛奉承,沒點兒正事,遂懶得與他多說,藉口有公務,把他打發走了。周良失魂落魄地回到舍中,腦子裡全是荀貞打發他走時說的那句話:「我離郡近月,堆積了不少案牘公文,君如無它事,便請自歸吧」,呆坐了一晚,次日一早掛印歸家去了。

    去年荀貞初到趙郡時,周良琢磨著怎麼才能把他趕走,今年荀貞一句無心的話,卻就嚇得周良掛印辭官。荀貞待人雖一貫謙虛自抑,然而不知不覺中,他在趙郡的聲威已是無人能及。

    ……

    回到邯鄲後,趙王、劉衡、黃宗等分別宴請荀貞,為他慶功。

    荀貞不是個好應酬的人,可這些筵席又不能不去,連著喝了三四天的慶功酒才算消停。

    時近四月中旬,天氣轉熱。

    這日荀貞從縣外兵營歸城,半路上下起了小雨。

    沿途所見,細雨如煙中山原遍綠,道邊田野裡麥子泛黃,遠處不知誰家的果園裡,青青的梅杏掛滿枝頭,路經一個鄉里,婦人孩童在成蔭的桑樹下或修繕農具、或舉著桿子打桑葚。

    經過大半年的休養生息,而今的趙郡雖然仍不能與戰前相比,但就眼前的這副農家美景看來,卻是比飽受賊患之害的常山、魏、鉅鹿等郡不知強上了多少,彷彿兩個人間。

    這其中有荀貞的功勞,也有劉衡的功勞。荀貞擊賊平亂,劉衡治民賑農,兩人配合默契。

    荀貞撩著車帷,觀賞著雨下的鄉間此景,心中頗是滿足。

    與荀貞同坐一車的劉備笑道:「中尉,郡裡近月流傳起了一首童謠,不知中尉可曾聞聽?」

    「什麼童謠?」

    「父老歌曰:『劉元宰,種我田,荀貞之,安我居。』」

    「元宰」是劉衡的字,這童謠卻是在讚美荀貞和劉衡了。這不是頭一首讚美荀貞的童謠,早在潁川時,潁川父老就用童謠讚美過時任北部督郵的荀貞,歌曰:「荀貞之,來何遲。」

    當年潁川父老歌曰「來何遲」時,荀貞正一心向上,除了竊喜之外,尚無太多感觸,而今再聞趙郡父老為他作歌,他的心態已與往昔不同,少了幾分竊喜,多了幾分滿足。「安我居」,短短三個字讓他覺得這多半年來的付出全都值了。

    伴著細雨打在車蓋上的沙沙之聲,荀貞一行回入邯鄲縣城。

    到的中尉府,夕陽西落,雨暮如畫。

    劉備等從吏各歸住處,荀貞撐傘行於濛濛的雨下,亦回後宅住舍。

    宅中臨牆種有幾棵槐樹,樹冠高出牆上,枝葉濃密,槐花盛開,遠遠地即能望見。

    府中的府吏大多都已散值,不復白日時的熱鬧,靜寂悄然。耳聞雨聲,鼻嗅花香,踏踩著石板路上的青苔,悠然地踱入後宅,荀貞只覺舒緩愜意,他很久沒有過這樣輕鬆的時刻了。

    陳芷、唐兒、遲婢大約也是喜這場初夏之雨,命婢女在院中撐起了彩帷朱幕,三人正聚坐幕下圍著一個玉石棋盤在玩兒彈棋,見荀貞回來,忙棄了棋局,陳芷揖迎,遲婢、唐兒拜迎。

    當世夫妻講究的是「夫義妻順」,荀貞不以陳芷年少,對她素來是很敬重的,還了一禮,笑道:「彩帷佳麗,聞雨彈棋。阿芷,好雅興也。」

    陳芷面色微紅,似是對被荀貞「抓住」她「不務正業、荒於嬉戲」而感到不好意思,答道:「以為夫君會晚歸,故以彈棋消磨清閒。」

    彈棋據說是源自前漢宮女的「妝奩戲」,又據說是前漢的東方朔或劉向仿蹴鞠而作的,王莽末年流入了民間,盛行於富貴、士族之家,具體的玩兒法是:「兩人對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當,更先彈也」。簡而言之,這個遊戲是兩人對局,各執六個不同顏色的棋子,輪番將自己的棋子彈出,去打對方的棋子,如果擊中,就將對方的棋子從棋盤上取下,並繼續彈擊,如果不能擊中就換對方來彈,先將對方的棋子盡數擊中者為勝。

    荀貞饒有興致地坐了下來,觀看棋局,見是新設的一局,笑問道:「上局誰勝誰負?」

    陳芷答道:「妾與唐兒方對戲一局,妾落敗了。」

    彈棋遊戲的規則看似簡單,要要想玩兒好卻很不易。

    原因很簡單,因為:彈棋的棋局不是平的,「其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棋局的中央有一個形如覆盂的隆起,對陣雙方的六個棋子在開局時都是擺在這個「覆盂」後邊的,也就是說,如想擊中對方的棋子,必須要先繞過這個覆盂,這就很有技巧性了。

    荀貞笑道:「落敗了?豈有此理!來,來,唐兒,你我對陣一局。阿芷,看我為你報仇。」

    陳芷抿嘴一笑,說道:「妾祝夫君旗開得勝。」

    眾人落座,荀貞與唐兒相對,陳芷在荀貞左手邊,遲婢在荀貞右手邊。

    棋子已經擺好,荀貞這邊是黑子,六個黑子一字排開,置於痰盂之後,臨棋局的底部邊沿而放,——為防棋子被彈出局外,棋局四邊有高起的邊沿。

    荀貞大方地說道:「唐兒,你先彈。」

    唐兒笑道:「君是家長,兒是奴婢,兒豈敢先行?」

    以前在潁陰,荀貞閒暇時沒少和唐兒玩此遊戲,兩人對彼此的本領均一清二楚。荀貞聽她讓自己先行,知她意思,心道:「唐兒這是在給我表現的機會。」當下不再謙讓,拈起一枚棋子,笑對陳芷、遲婢說道,「阿芷、阿蟜,且看我怎麼一擊取勝!」

    所謂「一擊取勝」,就是一次擊中對方的六個棋子,現在朝中為吏的當今才子蔡邕寫過一篇《彈棋賦》,內有一句云:「放一弊六,功無與鑄」,弊者,斃也,說的就是以一敗六。

    陳芷、遲婢屏住呼吸,觀他彈子。

    荀貞打量了一下唐兒那六個棋子所放的位置,默算了一下那六個棋子互相的隔距以及最邊兒上那個棋子和棋盤側邊的距離,將手中拈起的棋子復放在棋局上,——行棋的時候,棋子是不能離開棋局的。陳芷、遲婢屏息靜觀,只見荀貞指端用力,將這棋子斜斜彈出。

    這個被彈出的棋子如追星趕月,斜撞到棋局邊側的圍欄上,受力之下,恰好繞過局中的覆盂,折射入唐兒這邊的局內,只聽得「啪啪啪」連響,接連撞中了六個棋子,卻果然是一擊取勝。為減少棋子和棋局的摩擦,棋局上灑的有滑石粉,隨著棋子接連撞擊,粉末激揚而起。

    陳芷、遲婢大喜,拍手叫好。

    遲婢歡喜道:「荀君,此即『長斜』麼?神乎其技啊。」

    長斜,又叫抹角斜彈,所謂長,是指棋子滑行的距離,斜,指的棋子在滑行時撞擊到障礙,驟變方向,在彈棋裡,這是一種不容易被掌握的技巧,利用長斜的技巧,以一子連擊對方六子更是不易。彈棋流行於富貴、士族之家,遲婢以前沒有玩兒過,前不久才剛跟著唐兒學會,這是她頭次見長斜擊六子。

    荀貞笑道:「這算得什麼?昔年我從我仲兄讀書時,聽我仲兄說,南陽有一人能以巾彈棋,常勝不敗,洛陽又有一人能以頭巾彈棋,俯仰之間,無往不克,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

    用手巾彈棋畢竟用的還是手,用頭巾彈棋就不可思議了,頭巾裹在頭上,等於是用頭去彈,而且還能無往不克,確是神乎其技。

    天氣熱了,陳芷、唐兒、遲婢均換上了夏衣,衣裙單薄。

    陳芷年未十八,少女嫩婦的,雖鮮嫩水靈,然如論風情誘人,卻是不及唐兒、遲婢這兩個熟婦了。尤其是遲婢,適才她為荀貞拍手叫好時,胸前兩團被擠壓得越加飽滿渾圓,荀貞見她右袖遮掩下有一環物凸起,心中一動,問道:「此可是那個環龍玉臂釵麼?」

    荀貞還在潁陰時,張直和遲婢的夫兄費暢給他設過一個鴻門宴,當時多虧了遲婢通風報信,荀貞才能及時脫身,後來為表謝意,荀貞送給她了一個玉臂釵。

    遲婢答道:「是。」

    「久未聞你提及此物,我以為你把它丟了呢。」

    「中尉送的東西,婢怎會丟?」

    「可惜啊。」

    「可惜什麼?」

    荀貞調笑說道:「可惜還未曾見過你戴上它後的樣子。」

    這次歸郡之後,荀貞徵得了陳芷的同意,水到渠成地把遲婢收入了房中。遲婢終於心願得償,一改往日幽怨,百依百順,對荀貞的任何要求都從不拒絕,聽得荀貞似有當著陳芷、唐兒之面觀她臂上玉釵之意,儘管暈紅了臉頰,卻毫不猶豫地就要解衣袒臂。

    唐兒嚇了一跳,指了指近處的侍女和廊上的婢女,說道:「怎可在院中解衣坦臂,就不怕她們在背後取笑你?」

    遲婢卻不在乎:「取笑就取笑!」

    見她為滿足荀貞一念,乃至如此的不管不顧,唐兒不禁失笑出聲。

    荀貞轉目陳芷,見她抿著嘴角,亦帶笑意,沒有吃醋的表現,遂從席上站起,笑對遲婢說道:「唐兒說得是,……,阿蟜,不如先去你的閨房,然後我再細細欣賞。」

    陳芷、唐兒目送荀貞與遲婢去房,等見他倆入到房中,關上門後,復又對陣彈棋。

    雨暮漸冥,天光昏蒙,入到遲婢的閨房裡,眼前一暗。

    遲婢欲去點燭,荀貞止住了她,笑道:「正要昏幽,方能襯托出臂釵美玉。」

    因為今暮落雨之故,遲婢足上穿的是木屐,木屐齒高,她本就身長,加上屐齒,和荀貞對面一站,比荀貞矮不了多少。荀貞笑道:「旁人作裙用布一匹,阿蟜,你作一裙得用布匹半。」

    遲婢擔心地問道:「君不喜婢體長麼?」

    「體短有體短的妙處,體長有體長的妙處。」

    荀貞把遲婢收入房中後,為不引起陳芷的醋意,只在她房中過了兩夜。雖只兩夜,卻足以讓遲婢回味不已,心魂俱醉了,荀貞此話入耳,她登時想起了那兩夜的顛龍倒鳳,只覺熱流湧動,身子一下就酥軟了,眼波橫轉,如吟似唱,拉長了鼻音,輕捶著荀貞,說道:「荀君……。」

    呻吟也似的嬌聲從她不施丹朱而自紅豔的櫻唇中發出,極是勾人。

    荀貞忘了來她閨房的本意,心火撩動,慾念陡升,指尖在她唇上輕輕滑過,示意她蹲下身。

    遲婢乖順地屈身下跪,荀貞握著她的手引導她幫自己解開衣袍,取出那話兒,卻已是昂首挺胸了。遲婢以手套弄之,隨即抬起臉,媚眼如絲地看著荀貞,輕啟櫻唇,將之吞入。溫熱緊促的包裹讓荀貞頓感舒爽,他愜意地哼了聲,扶住窗櫺,低頭看遲婢吞吐。

    遲婢情動之下,面如桃花,她嫵媚地仰望著荀貞,時而直吞,時而斜吃。

    當她斜吃之時,荀貞看到自家那話兒把她的臉頰頂得時起時落,忽然一笑,說道:「阿蟜,你適才在院中問『此即長斜乎』?剛才彈棋時是長斜,你現在口吃吞吐,亦可謂長斜也。」

    ——

    1,彈棋。

    彈棋是種很有意思的遊戲,曹丕就極好此戲,一直到隋唐時期還盛行不衰,自漢而唐,無數的文人雅士痴迷其間,為它寫詩作賦,惜乎因為戰亂而於五代時失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4
105 中郎人言王者器

    第一更。

    ——

    長斜之妙,非但只在棋局,於閨房之中亦別有妙趣。

    然而對荀貞這等「心存遠志」之人來說,閨房之樂只是佐味,他自歸郡以來,與陳芷諸女嬉戲放鬆只是偶一為之,多數時仍一如往日,常常泡在兵營,撫卹過傷亡之後每日操練不休。

    通過鉅鹿一戰,荀貞達成了兩個目的。

    首先,收復鉅鹿,保住了趙郡和外部聯繫的通道,避免了趙郡被黑山軍三面包圍。

    其次,助癭陶解圍,助郭典收復了鉅鹿郡南諸縣,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軍功。在冀州半壁江山失陷、賊勢熾烈如火的背景下,荀貞先是獨保趙郡無失,繼又助郭典收復鉅鹿,功勛耀眼。

    何顒早前來信,曾經暗示他要多立功勞,這樣他與袁紹才能在朝中為他說話,助他陞遷,張牛角、褚飛燕起亂後,他又來了一封信重提此事,當時荀貞將要帶兵去鉅鹿,兵事要緊,沒有回覆,而今戰罷歸郡,有了空閒,他抽出半天的時間,字斟句酌地給何顒回信,在信末略微提到了此次征戰鉅鹿的戰功,寫完後,他提筆自忖:「有守趙郡和攻復鉅鹿這兩樁功勞,足夠袁本初、何伯求為我在朝中美言了吧?」

    自與何顒、袁紹搭上線之後,這些月他與何顒書信不斷,和袁紹也有過幾封書信來往,如果說以前他還只是「袁黨」的外圍,那麼現在可以說是已經進入到「袁黨」的內部了。

    除與袁紹、何顒書信往復,荀貞和曹操、鐘繇等人也常通書信。

    曹操是「袁黨」的中堅,憑其他自身的才能和任俠的性格,他雖是出身宦官家庭,但如今在「袁黨」中的地位已與何顒和現任騎都尉的張邈等人不相上下,荀貞就是他最先舉薦給袁紹的,去年在潁川與荀貞分別時,他還送給荀貞了一個鞶囊,去年下半年荀貞升任趙中尉也有他在其中運作的功勞,有這一層深誼在,他倆之間來往的書信是最多的。

    曹操以「討潁川賊」之功,去年遷為濟南相。

    上任以來,他大刀闊斧,風厲敢為。濟南國共有十餘縣,縣中長吏多阿附貴戚,髒污狼藉,他到任之後,「咸皆舉免」,一口氣「奏免其八」。前漢時,高祖的孫子劉章在誅滅呂氏的過程立下了大功,被封城陽王,因其有功於漢室,故其封國為他立祠,青州諸郡轉相倣傚,濟南國尤盛,至六百餘祠,這些都是淫祠,淫祠的管事利用百姓害怕鬼神侵害的心理經常會用些名目斂聚民財,淫祠越多,百姓越貧,而歷世的國相有的因為也信鬼神之說,害怕如果毀祠會招來鬼神的報復,有的則是因為害怕會引起民亂,而無敢禁絕者,別人不敢,曹操敢,他就任不久即調兵遣吏,毀滅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濟南國的淫祠由此遂絕。

    國內十餘縣,一舉逐走其中八個縣的長吏;不畏鬼神,不懼民亂,為了百姓好而果斷除絕數百年來無人敢除覺的淫祠,這份雷厲風行、剛健敢為的作風,荀貞十分佩服。

    往昔在潁川時,荀貞被一些郡吏目為「酷吏」,然而他那些「酷吏」的事蹟只是小打小鬧,比起曹操除暴禁邪,直法行治,不到一年即使濟南風貌為之一變的政績不值一提。

    鐘繇現為尚書郎,品秩雖不高,然身處台省重地,權力不小,加之他出身名族,家與李膺家又是姻親,已在朝中結交到了很多的朋友。曹操、何顒、袁紹與荀貞間的書信多是議論朝政,鐘繇與荀貞間的書信則多是友人間的閒聊,從鐘繇這裡荀貞看來了不少洛陽的軼聞趣事。

    荀貞封好信箋,召典韋入來,命他遣人將之送去洛陽,面交何顒。

    ……

    綿綿的細雨連著下了三天。

    雨停罷了,登高望遠,四野蒼翠,麥黃垂穗,夏景怡人。

    只是風景雖好,接二連三從外郡傳來的消息卻給郡中增添了許多陰霾。

    先是魏郡的消息,於毒圍攻鄴縣半個月,攻之不克,遂棄鄴縣而轉攻郡南,連克內黃、黎陽,東臨兗州東郡,西與河內郡的眭固合兵,聲勢大漲,魏、河內兩太守束手無策,不能擊討。

    接著是常山郡的消息,張飛燕攻下了元氏,轉而西進,又打下了欒城、平棘,至此,常山全郡十三個縣,只餘高邑和高邑西邊不遠的房子二縣未失,餘者盡數陷落,以此連勝之威,張飛燕凝聚了軍心士氣,坐穩了主帥的位置。

    楊鳳與張飛燕分道揚鑣、回到中山後亦攻城掠縣,先後打下了上曲陽、望都、唐、蒲陰諸縣,與中山東南的博陵遙相呼應,把中山的郡治盧奴困在了包圍圈中,中山現在未失的縣只剩下了郡北的廣昌、北平以及郡中的盧奴寥寥幾處。

    壞消息不少,好消息也有,——如果楊鳳自立門戶、不奉張飛燕旗幟也算好消息的話。

    時入五月,麥收時節,總算來了兩個真正的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今年的收成不錯。

    第二個好消息是張飛燕遣雷公和另一渠帥孫輕帶兵八千,出真定,西北上殺入中山郡,先取毋極、再奪新市,兵鋒北進,直指上曲陽,卻是與楊鳳搶起了地盤。

    這第二個好消息讓荀貞和劉衡都鬆了一口氣。

    在此之前,劉衡一直擔憂張飛燕或魏郡的於毒會進攻趙郡,荀貞也有此擔憂,並為此加強了趙郡北邊柏人、中丘兩縣的防禦,把李驤、文聘派去了此兩縣,協助陳褒佈防。

    張飛燕不攻趙郡,反擊中山,與楊鳳內訌,看似是昏了頭,實際上卻是他的聰明之處。

    原因有二:首先,他造反不是為了爭天下,而是為了求招安,這樣一來,他就沒有必要和荀貞硬拚,耗損實力,——荀貞不想和他硬拚,他同樣也不想和荀貞這個威名赫赫的「乳虎」硬拚;其次,為了能在以後的請降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他必須要確保黑山軍只有他這一個「主帥」,所以,他不能坐視楊鳳自立山頭,他必須要通過打擊楊鳳來加強他「主帥」的威嚴。

    當然,除了這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自他打下元氏、幾乎攻佔了常山全郡之後,他在黑山諸部賊兵中的聲望一時無二,前來投奔他的各路賊寇越來越多,短短一個月,他帳下的人馬已從三四萬人滾雪球似的擴充到了十餘萬人,儘管這十餘萬人中婦孺老弱佔了近半,稱得上精兵的只有步卒萬餘人、騎千許,可只靠常山一郡卻也養不起這麼多人了,他也必須得向外擴張了。

    張飛燕兵多有謀,楊鳳不是他的對手,守戰十餘日,先是下曲陽被雷公、孫輕攻克,接著望都又被包圍,眼看張飛燕就要大獲全勝了,楊鳳在這個時候幹了一件讓荀貞驚笑、令張飛燕懊惱的事:他遣使去洛陽,向漢室請降了。

    西北的北宮伯玉、李文侯、宋楊之亂愈演愈烈,三輔受侵,冀州賊寇蜂起,京畿不寧,洛陽朝廷正焦頭爛額,收到楊鳳的請降上表,可以說是喜出望外,很快就做出了回應:接受楊鳳的請降,遣使拜楊鳳為黑山校尉,使領諸山賊,得舉孝廉、計吏。

    黑山校尉,這顯是專為楊鳳設立的一個官職。

    校尉,秩比二千石,不及郡國守相,無守土治民之權,可舉孝廉、派計吏入朝上計卻都是郡國守相的權力,洛陽朝廷這是變相地默認了楊鳳對中山半郡的佔據。

    至於「使領諸山賊」,冀州的州郡長吏如王芬、郭典、劉衡、荀貞等等都給朝中上過書,詳細地介紹過黑山軍的情況,朝廷當然知道黑山軍各部現在共尊的主帥是張飛燕,可卻給了楊鳳這個名頭,明眼人一看皆知,這顯是在為了挑起黑山軍的內鬥。

    楊鳳請降成功,搖身一變成為了漢家的黑山校尉,依常理而言之,張飛燕既然也想請降,那麼就不應該再進攻楊鳳了,可他不然,在短暫的為被楊鳳提前請降而懊惱了一下後,他不但傳檄催促雷公等繼續猛攻望都,更且又遣李大目統兵五千趕去望都城下,助雷公攻城。

    李大目作為他的親信,知道他準備投降漢室的打算,迷惑不解地問道:「楊鳳投降漢室了,再打下去,會不會不利將軍來日請降?」

    李大目的疑慮很有道理:楊鳳投降漢室了,張飛燕也想投降漢室,再打下去,不外乎兩個結果,一個是打不贏,一個打贏,打不贏還好說,打贏了怎麼辦?轉頭去投降?這麼幹的話,會不會讓洛陽朝廷覺得張飛燕是在打朝廷的臉?是在嘲弄朝廷?

    張飛燕卻無這個疑慮,他簡單地答道:「就是為了請降,才要把楊鳳打疼。」

    已經被楊鳳提前請降朝廷了,並且朝廷給了楊鳳「使領諸山賊」的名頭,如果在這個時候撤兵請降,必會被漢室小看,且張飛燕「黑山主帥」的地位也會受到動搖,只有打疼了楊鳳,證明了實力,才能得到比楊鳳更高的官職,也才能讓楊鳳老老實實地不敢挑戰他的威嚴。

    至若打疼了楊鳳再投降會不會讓洛陽朝廷覺得有失臉面?

    張飛燕對此嗤之以鼻:洛陽現在有資本顧及臉面麼?

    雷公、孫輕、李大目合兵圍攻望都,激戰五日,望都城陷。

    張飛燕傳令,命他三人不必再進擊,就此收兵,同時遣使去洛陽請降。

    果如他之所料,漢室如今是顧頭不顧腚,雖然覺得他打了楊鳳再請降的舉動很傷朝廷的尊嚴,可卻也顧不上與他計較,六月初,遣使至真定,拜張飛燕為平難中郎將。

    ——

    1,中郎將。

    「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5
106 歲歲年年人不同

    第二更。

    ——

    去年皇甫嵩、朱俊、盧植、董卓奉旨討黃巾,率天子之兵,威動海內,而他四人在當時也只是中郎將而已,如今張飛燕一個山賊反寇也居然能得此位,雖說「平難中郎將」和「黑山校尉」一樣都是臨時設立,類同將軍裡的雜號,不如左、右等中郎將尊貴,可亦足令朝野志士為之切齒了。

    便是脾氣挺好的劉衡對此也是大搖其頭,私下裡對荀貞說道:「中郎將者,國之重器也。孔子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今朝廷卻將國家重器委與賊寇,實令志士心寒。」

    荀貞心道:「這大約就是末世氣象了。」

    對張飛燕得任中郎將一職,他也是頗為「切齒」的。

    表面上看,中郎將和中尉都是比二千石,實際上,中尉的地位遠不如中郎將。中尉是郡吏,受限於一國之內,足不能出境,中郎將卻是能被稱為「將軍」的朝中重將,二者不能相比。

    楊鳳、張飛燕先後投降漢室,接受了漢家的任用,雖說他兩人不可能就此做一個漢家的忠臣,也不可能把到手的中山、常山、博陵諸郡拱手奉還,但至少冀州的這場亂事暫且告一段落了。

    一方面在張飛燕的約束下,一方面也是為了消化所得到的地盤,魏郡的於毒、河內郡的眭固亦暫時收斂了兵鋒,不再攻劫郡縣,讓洛陽朝廷緩了口氣。

    朝廷得以緩氣,王芬卻緩氣不得。

    張飛燕在得到朝廷的印綬任用後遣使赴高邑,遞給王芬了一封措辭客氣的信。

    信裡邊主要講了兩件事。

    一件是向王芬問好致意,張飛燕在信裡說:從今往後,你我就要同州為吏了,你是冀州刺史,我在你的治下,希望以後你能多多照顧我。

    一件是要糧,上邊剛說過希望能得到王芬的照顧,張飛燕筆鋒一轉,緊跟著就老實不客氣地「要照顧」了,他寫道:為給朝廷消弭賊患,我費心盡力地招降各地叛賊,現已招降了二十萬賊眾,糧食不夠吃,為了避免這些賊眾嘩變再叛、作亂常山,希望你能送我些糧食。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求「谷二百萬大石」,並說:「有了這二百萬大石谷,燕就有把握保證半年內冀州不會生亂了」。兩漢之量制有大石、小石之分,三大石約合五小石,按漢軍中的口糧供給數額,每個士卒每月口糧為二大石外加六鬥上下,二十萬人,依此標準供給,一個月需糧五十二萬石,張飛燕只要二百萬石糧就保證半年內不作亂,確是「要求不高」。

    但他這個「不高」的要求卻讓王芬氣歪了鼻子。

    一畝之地每年產糧二三大石,二百萬石是近百萬畝地一年的產量,固然,冀州是個富庶的大州,開發得早,耕地比較多,王芬就任後,雖然因為忙於兵事,尚未來得及查看耕地土冊,然料來幾千萬畝地總還是有的,如是太平年間,緊一緊也就把這二百萬石糧拿出來了,可現在是什麼時候?去年黃巾之亂,全州幾乎顆粒無收,今年麥子剛種下,張牛角、張飛燕又起兵作亂,州府連州兵、州吏都快養不起了,哪兒有糧食給他?

    可不給也不成。

    什麼叫「為了避免這些賊眾嘩變再叛」,又什麼叫「有了這二百萬大石谷,我就有把握保證半年內沒有賊亂了」?張飛燕話裡威脅的意思絲毫不加遮掩。

    如果望氣能望來糧食,王芬天天都得上樓望氣,只可惜望氣望不來糧,沒辦法,為了求個太平,他只能屈尊和張飛燕這個「山賊」討價還價,信使來往四五回,張飛燕給出了買得半年太平的最低價:「一百五十萬石」。

    ——張飛燕的部曲實無二十萬之多,現只有十餘萬眾,而且他也不可能按每人每月二石六斗的份額供給全軍,對那些老弱婦孺,能每天給他們開次粥,讓他們有的吃、餓不死,就算他有良心了,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他每月只需要十來萬石糧就足夠養活這十餘萬眾了,之所以獅子大開口,一下要「一百五十萬石」,他卻是為了繼續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一百五十萬石」,王芬也沒有。

    州府裡拿不出這麼多糧,他只能向州中的諸郡要。

    冀州共有十個郡國,魏、常山、中山、博陵四郡現在賊兵手裡,是不能指望了,鉅鹿比州府還窮,也沒得指望,他所能指望者唯有河間、安平、渤海、甘陵、趙五個郡國。

    一百五十萬石糧,剛好一個郡國三十萬石,渤海是個大郡,並且因為臨海,離內陸遠,在上次的黃巾之亂和這次的黑山賊亂中受害都是最輕,可以多拿點,趙郡轄地最少,並且地狹山多,荀貞在此次平亂中又立下了大功,可以少拿點。

    饒是如此,趙郡也被分到了十五萬石的份額。

    州府要糧的檄文下到趙郡相府,劉衡叫苦連天。

    他對功曹魏暢、主簿樂彪大發牢騷:「去年遭兵災,幾無收成,幸賴皇甫將軍奏請朝廷減免了冀州的賦稅,又幸賴吾郡有中尉荀君,郡內方才得以休養生息,好不容易收了一季麥谷,本想著今年能過個安生年了,卻沒想到朝廷減免了賦稅,張飛燕卻又收起了糧谷!」

    魏暢是趙郡本地人,對趙郡的感情比劉衡深,對王芬傳檄要糧之令尤是充滿牴觸,他憤慨地說道:「今春二月,朝廷下詔,稅天下田,畝十錢;而今郡裡夏收方過,方伯又傳檄要糧十五萬石,這樣下去,民不堪負重,早晚會再起亂事的!」

    今春二月朝廷下詔稅天下田、畝十錢是因為宮城的南宮遭了火災,洛陽的宮城由南、北兩宮組成,南宮是皇帝及群僚朝賀議政的地方,今春二月,南宮火災,大火燒了半個月,把南宮燒成了白地,中常侍張讓和趙忠遂建議今上斂天下田畝稅十錢,以重修宮殿。

    這道詔書下來時,冀州的饑荒、疫病鬧得正凶,流民成群結隊、穿郡過縣,時局糜爛至此,朝廷不思賑濟,卻還下詔增稅,誠如荀貞之所認為:此真末世之象。

    樂彪對此王芬的檄令也很不滿,他說道:「我郡今年的收成雖還不錯,可又要養郡兵,又要供趙王,又要給大大小小郡縣諸級的吏員發俸,又要賑濟仍滯留或落戶在我郡的流民,卻也是僅夠自用而已,方伯一張嘴就要十五萬石糧,卻從哪裡給他弄去?」

    牢騷也罷,憤慨、不滿也好,王芬的檄令既然下來了,為了「冀州大局」,劉衡、魏暢、樂彪也只能想辦法把這十五萬石糧弄來,所謂的想辦法,其實只有一個辦法:傳文諸縣,令諸縣長吏再向百姓徵糧。

    相府的檄令很快傳到諸縣,諸縣的長吏無論情願不情願,只有服從,一時間,趙郡全境,五縣十餘鄉,處處可見稅吏如狼似虎,處處可聞鄉野怨聲載道。

    等把這十五石糧湊齊,送到州府,已是七月初。

    隨著七月的來到,劉衡的心情漸漸地好了起來。

    七月之後是八月,依漢制,八月是算民之月。

    今春時,數萬流民湧入趙郡,這些流民有的死於疫病,有的成了餓殍,有的從了賊,有的離散去了它地,還有不少就地落戶,入了趙郡的戶貫。可以預料,今年的算民,趙郡必會人口大增,而在本朝的官吏考課中,治下戶口增加是地方長吏最大的政績,如前漢名臣黃霸在穎川太守任上時,因為潁川「戶口歲增」,「(黃霸)治為天下第一」,遂「征守京兆尹」。

    戶口增加是最大的政績,此外,錢谷入出,即財政稅賦收入的狀況,盜賊多少,即地方治安,這兩條也是重要的考課標準。倚仗荀貞之力,趙郡今年在這兩方面也都很優秀。

    想及今年考課的成績肯定會很好,說不定明年就可以離開冀州這個多事之地,換一個美郡為太守了,劉衡心花怒放之餘,決定好好感謝一下荀貞。

    沒有荀貞擊賊定郡,趙郡就無今日。想想鉅鹿、常山、中山、魏諸郡的慘狀,劉衡不寒而慄。

    適逢七月七日,俗於此日筵奉瓜果以祭牽牛織女,劉衡乃設饌置酒,邀荀貞宴飲。

    時當夜至,筵席設於高樓,滿座衣冠,上仰月華之光,舉杯對飲,直欲乘風飛去,下望相府侍婢鶯鶯燕燕,拜月庭中,穿針乞巧,試問之:鄉野貧餒之民,焉知朱門酒肉之臭?

    劉衡興致很好,舉杯笑道:「吾聞前朝孝武皇帝時,七月七日夜,西王母嘗乘紫雲之輦,沐月華而降,與孝武皇帝會於尋真之台齋,諸卿,今夜之月,不知比之前朝如何?」

    席上諸人紛紛出言,或雲古今之月無異,或雲今月勝於古月。

    荀貞獨默不出聲。

    劉衡笑問道:「中尉有何高見?」

    荀貞舉望明月,喟然嘆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嗟乎!年年歲歲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四句七言一出,席上諸人盡皆收聲。

    劉衡細細品之,從荀貞的這四句詩裡品出了傷感惆悵之味,關心地問道:「中尉可是有何心事麼?」

    「今天上午,貞獲悉了一事。」

    「何事也?」

    「朝廷下詔征還皇甫將軍,收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戶六千,更封都鄉侯,二千戶。」

    ——

    1,冀州是個富庶的大州,……,然料來幾千萬畝地總還是有的。

    前漢武帝時,全國耕地總面積約四千一百多萬畝,平帝時,增加到八億二千七百餘萬畝,東漢則常年穩定保持在近七億畝,約合今四億八千萬市畝。

    漢時南方的農業水平不高,這近七億畝應該很大部分是在黃、淮以北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6
1 飛書問君何所欲

    皇甫嵩鎮戍長安,雖無大勝,然亦無敗績,之所以被朝廷收印削爵是因為中常侍張讓、趙忠上奏說他:「連戰無功,所費者多」。

    這只是藉口。

    實際的原因是:去年討黃巾時,張讓私求錢五千萬,皇甫嵩沒有給他,數月前,皇甫嵩赴京面聖,路經鄴,見趙忠家舍宅逾制,又奏沒入之,張讓、趙忠銜恨久矣,遂進讒言以報復。

    皇甫嵩戰功赫赫,去年幾以一人之力平定了黃巾之亂,而今卻因閹宦的讒言而被免職、降爵,把這件事和張飛燕被拜為平難中郎將放到一塊兒來看,更令朝野心寒了。

    一邊削奪功臣的官爵,一邊把國之重器輕授於賊,這不是末世氣象又是什麼呢?

    荀攸嘆道:「北宮伯玉、李文侯入寇三輔,假托的是以誅宦官為名,而皇甫將軍鎮長安、衛園陵,卻因宦官之讒言而遭貶免,唉,時事如此,夫復何言。」

    皇甫嵩對荀貞不但有知遇之恩,而且荀貞從皇甫嵩身上學到了很多用兵之道,今聞他無辜遭罰,荀貞縱知漢室將覆,卻也深為他抱不平,寫了一封長信,遣人送去洛陽,以示慰問。

    朝廷調回了皇甫嵩,北宮伯玉、李文侯、宋楊、韓遂等無人能制,勢越發漲,日夜侵擾三輔,為護長安的諸帝園陵,時入八月,朝廷改以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持節,以執金吾袁滂為副,集諸郡兵合步騎十餘萬人,入鎮長安——當世的大士族裡有兩個袁氏,一個是汝南袁氏,一個是陳郡袁氏,此二袁氏同祖,汝南袁氏是從陳郡遷到汝南的,現今汝南袁氏「累世貴寵」,相比之下,陳郡袁氏遠不如之,兩家的家風也不同,汝南袁氏「富奢」,陳郡袁氏「清素」。

    在張溫離京赴長安前,荀貞接到了孫堅寫來的一封信,卻是張溫知孫堅驍勇善戰,因上表「請堅參軍事」。去年打完黃巾,孫堅跟著朱俊去了洛陽,他出身寒門,比不上曹操、荀貞,雖然立了不少戰功,可一直沒有得到什麼封賞,在洛陽等到現在,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

    要非孫堅的這封來信,荀貞都不知道他居然也參加過擊討北宮伯玉一戰,雖不知他會在此戰中立下什麼戰功,但以他之勇武,料來總不會白去一趟。

    去年潁川一別,荀貞和孫堅至今未曾再見,彼此只通過書信來往,現今孫堅又要上戰場,且面對的是遠比黃巾軍剽悍的西北叛軍,荀貞除了預祝他能再立新功之外,並在回信中叮嚀囑咐:提醒他一定要謹重,不可輕忽。

    如果說中平元年是「黃巾之年」,那麼今年就可以說是「黑山賊寇與西北叛羌」之年。

    上半年,荀貞的注意力主要在黑山軍的身上,現今張牛角身死,楊鳳、張飛燕先後請降,冀州暫無了戰事,他的視線自然也就轉向了三輔,於每日練兵之餘,關注三輔戰事。

    張溫到長安不久,孫堅又寫了封信來。

    他在信裡寫道:「董卓久戰無功,而軒昂自高,輕慢詔令,吾勸車騎斬之,惜乎車騎不聽。」

    董卓去年擊廣宗無功,兵敗抵罪,今年春,北宮伯玉等入寇三輔,朝廷復拜他為中郎將,初為皇甫嵩之副手,皇甫嵩被召回京師後,他留在三輔,又被朝廷拜為破虜將軍,從命於張溫帳下。

    張溫到了長安,以朝廷的詔書召他來見,他過了很久才去見張溫。

    張溫責讓他,他沒把張溫當回事兒,應對不順。孫堅時在坐前,遂與張溫耳語,說道:「董卓輕上無禮,出言狂妄,應當以不按時應召前來之罪,軍法斬之。」張溫卻以「董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間,今如殺之,西進討伐叛軍就沒有依靠了」為由而沒有聽從孫堅的話。

    孫堅在信裡邊以此遺憾,荀貞也為此遺憾。

    如果張溫聽從孫堅的話斬了董卓,漢室固然是積弊已久、難以再中興的了,但一百六十餘年的名都洛陽卻可能就不會受到日後那麼多的災難了。

    八月底,張溫離開了長安,統兵進駐美陽。

    美陽在長安西,與長安同為右扶風的轄縣,離長安一百六十里,此地曾是與竇憲合兵大敗北匈奴、勒石燕然的國朝名將耿秉之封地。

    邊章、韓遂亦進兵美陽。

    張溫所統者多是郡國步卒,能戰之精騎唯董卓等數部而已,與邊章、韓遂多次交戰,由秋入冬,輒不利,直到十一月才因為「天助」而打了一場勝仗,不過很快勝仗就又變成了敗仗。

    卻是十一月某夜,天將流星如火,光長十餘丈,把邊章、韓遂的兵營映得如白晝也似,營中驚亂,兵卒大多以為這是不祥之兆,邊章、韓遂因欲歸金城。董卓探聽到了此事,大喜,遂於次日和右扶風鮑鴻等並兵俱攻,大破之,斬首數千級,邊章、韓遂敗走榆中,張溫遣周慎將三萬人追討之。

    仗打到這時,本是漢兵佔上風,可緊接著就急轉直下。

    孫堅適時在周慎軍中,獻策道:「賊城中無谷,當外轉糧食,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將軍以大兵繼後,賊必睏乏而不敢戰,如果他們棄城逃入羌中,堅與將軍併力討之,則涼州可定也。」

    邊章、韓遂是外來之軍,在三輔沒有根基,大敗之下,逃入榆中,城中無糧,唯有從外轉運,如果按照孫堅的獻策,分兵遣將斷其糧道,確有可能一戰而定,但周慎沒有採納此策,結果反被邊章、韓遂斷了自家的糧道,周慎驚懼恐慌,遂棄輜重,倉皇退兵。

    在遣周慎追討邊章、韓遂的同時,張溫分遣董卓挾敗邊、韓之威,進討另一路叛軍,在望垣北董卓被叛軍包圍,糧食乏絕,進退逼急,眼看要全軍覆滅,董卓在近處不遠的一條河中築了一道堰,裝作捕魚,以此來迷惑叛軍,然後悄悄地帶軍從堰下撤退,等過了河,決堰放水,等到叛軍發現他撤兵忙來追他的時候,放的水已經深了,不能渡過。董卓遂得以安然退兵。

    這一次進擊,周慎等各路進擊的兵馬均損兵折將,只有董卓全師而歸,加上他此前敗韓遂、邊章的功勞,他因以得封鄉侯,食邑一千戶。

    邯鄲城裡,戲志才點評此戰,只說了八個字:「勝因天助,敗因人為。」

    漢兵雖然進擊不利、轉勝為敗,但時入深冬,天氣嚴寒,韓遂、邊章、北宮伯玉等亦稍撤軍。

    十二月底,荀貞收到了一封信。

    讀罷來信,荀貞頗覺意外之喜。

    邯鄲榮、劉備在座,這幾個月荀貞與孫堅通信頻繁,劉備以為是孫堅又來信了,見荀貞讀信時先是怔了一怔、繼之微露喜色,乃問道:「可是車騎將軍打了勝仗麼?」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非也。」

    「那是什麼?」

    荀貞卻是笑而不答,等到晚上,他召來戲志才、荀攸,在私室裡把這封信給他倆觀看。

    他倆看罷,亦如荀貞初見信時,先是一愣,隨即微喜。

    戲志才說道:「何伯求既來信詢問中尉之意,不知中尉欲以何答之?」

    「以卿之見,我該以何答之?」

    戲志才笑道:「最上自是河南,其次則為南陽。」

    原來,這封信何顒寫來的,他在信裡寫道:「今年考課,趙郡為冀州最,朝議欲遷劉衡與君,不知君欲得何郡」?

    卻是問荀貞想去何郡為太守。

    荀貞本以為至少還得再等上個一年半載才能再獲陞遷,卻沒料到陞遷來得如此之快,不過細想一下,他是去年秋天,也即中平元年被拜為趙中尉的,到明年,也即中平三年,連頭帶尾算在趙郡待了三年,運作一下的話,以他冀州第一的軍功,在朝中也能說得過去。

    聽得戲志才說最上河南,其次南陽,荀貞雖明知他是在說笑,亦不禁失聲而笑。

    河南郡,帝都所在,南陽郡,帝鄉所在,此二郡俱天下名郡,以荀貞之資歷,再過十年也許有戲。

    荀貞轉問荀攸:「以卿之見呢?」

    「青、兗、徐、荊均可。」

    這幾個州都是膏腴富庶之地,經濟、文化發達,州中的郡太守之位向來都是搶手的香餑餑,在這幾個州為吏,既輕鬆,又易得名。

    如果只從仕途考慮,此數州均可,但荀貞知天下大亂,卻不能單從仕途考慮,他還得為以後考慮。他往常沒事時,對著地圖盤算過很多回了,也曾設想過如有機會選擇該選擇何州何郡,他得出的結論是:首則兗州,其次徐州,兗州的陳留郡為上上之選。

    陳留郡南與潁川郡接壤,西北與趙郡只隔了魏這一個郡,日後天下亂時,至少在初期對他是最為有利的。如不能得陳留,徐州西與豫州接壤,東臨大海,天下若亂,也不失為一處好地。

    荀攸的建議和他不謀而合,他即順水推舟,從善如流,回信何顒:「離鄉日久,每思親人,別無所願,唯願得兗、徐二州一近鄉之郡。」

    書成,遣人快馬送去洛陽。

    一個多月後,中平三年春二月初四,朝廷的詔書下來,拜荀貞為魏郡太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5:26
2 禮錢需得四百萬

    荀貞欲得兗、徐之郡,詔書下來卻是魏郡。

    這在意料之外,然似又在情理之中。

    首先,兗、徐富庶,州中之郡不是那麼好求得的,荀貞年資淺,又沒治民的經驗,更不易得。

    其次,轉過來看魏郡,魏郡現遭賊亂,前太守因軟弱不勝任而被免職,郡太守之職空懸,朝廷遷他接任此郡,卻正好用得上他的「知兵事」之才,——皇甫嵩去年舉薦他就是以他「勇猛知兵事」為理由的。

    再次,或許也是最主要的,對積極謀誅宦官的袁黨而言,魏郡臨司隸校尉部,離京都不遠,當「天下有事」時,可以倚為外援。

    何顒的信與詔書齊到。

    何顒在信中說及了沒能為荀貞求來兗、徐之郡,而卻給他求得了魏郡太守的緣故,其中就包括了這三條原因,只是第三條原因他沒有細說,只含糊提了一下,隨後何顒在信中明確說趙忠是反對荀貞去魏郡的,——魏郡的郡治鄴縣是趙忠的家鄉,荀貞是皇甫嵩的「故吏」,趙忠當然不想政敵的故吏去家鄉當太守,只是因荀貞戰功赫赫,且在冀州待了近兩年,又和黑山軍打過仗,確是一個平定賊亂、鎮撫魏郡的好人選,趙忠才不得不被迫收聲,何顒提醒荀貞上任後要注意這一點,最後在信末,何顒戲言也似地寫道:「魏雖非兗、徐之地,然亦是近君鄉之郡也。」雖沒能為你求來兗、徐之地,魏郡好歹離潁川也不遠。

    詔書下來,雖因魏郡賊亂,可以不去京都面聖,但卻也不是有了詔書就能上任的,上任前需要先交禮錢。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余各有差」,這是今天子立的規矩,隨著詔書一起來的有一道旨令,旨令上寫了荀貞該繳納的錢數:四百萬錢。

    冀州富庶,魏郡又是大郡,按今天子貪財的程度應該不止繳這麼點錢,卻是一因魏郡去年、今年兩遭賊亂,現在還有於毒在郡中肆虐,實在是賣不上價,故此今天子特別開恩,在正常價格的基礎上打了個對折,只要八百萬錢,二則是因荀貞名聲在外,又是臨危上任,西園的管事依「有清名者可減半」的規定,給他了一個減半的優惠,所以只需繳納四百萬錢。

    從一千六百萬打折到八百萬,再從八百萬打折到四百萬,荀貞算是佔著大便宜了。

    不過,他不打算去交這個錢,至少不打算在上任前交。

    潁川荀氏不是有錢的豪貴,荀貞家本是中家,他雖然現在很有錢,但這些錢都是從黃巾軍的繳獲裡私扣的,卻是不能拿出去的,如果拿出去,或會引惹物議,沒準兒就會有人非議他:「才當上趙中尉不到兩年就這麼有錢了,是個貪贓的好手」,所以這四百萬錢是絕不能痛快繳入的。

    不交也可以,今天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沒錢可以先欠著,打個借條,等上任之後加倍繳納。

    荀貞打定了主意:「上任之後加倍繳納」,加倍就加倍,到時候視情況而定,看怎麼繳納,最好是能分期繳,一年繳一次,這樣也能說得過去,但在上任前卻是絕不能繳的。

    劉衡也得到了新的任命。

    他轉去了外州某郡為太守,這個郡是他主動求來的,按規定,他該繳納二千萬錢,——只從這個錢數就可看出他將要出任太守的地方必是一個美郡。

    兩人同僚一年半,合作得很好,臨別之際少不了聚飲,荀貞剛來趙郡時,趙王許諾給他擺個好宴,一直沒有落實,也趁這個時候實現了承諾。

    這些種種之事不必多說,在離任前,有兩件事荀貞需得辦妥。

    一件是兵事,他現在帳下五千人馬,屬於他自帶義從的有三千步騎,餘下的兩千人或是趙郡本來之郡兵,或是他後來在趙郡召來的,這兩千人嚴格說來是郡兵,得安排好。

    荀貞讓這二千人自己選擇,願意跟他去魏郡的就跟他走,不願意的就留在趙郡。

    魏郡與趙郡接壤,出邯鄲向南四十里就是魏郡境,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加上荀貞愛兵如子,得到了這二千人的敬愛,因而願意跟他去魏郡的倒是人數不少,有五六百人,佔了二千人的四分之一,餘下的一千五百來人就留在趙郡,留給繼任的趙中尉,充作郡兵。

    再一件事是人事。

    荀貞在走前,有兩個人需要安排好,一個是戲志才,一個是邯鄲榮。

    戲志才現為中尉丞,中尉丞與中尉的關係就好比郡丞和太守的關係,二者是上下級,但中尉丞秩六百石,位比下大夫,除拜出自朝廷,是國家的命卿,不是中尉的私吏,和中尉功曹、中尉主簿是不一樣的,荀貞現在要走,戲志才是走是留,這是一個問題。

    戲志才自去年跟著荀貞出了潁川後,兩年裡歷經數州,見聞廣增,已經感覺到了漢室將頹。黨錮之禍對士人的影響是深遠的,它一方面使士人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另一方面,它使許多士人開始對漢室心存二意,比如去年勸皇甫嵩造反的閻忠。戲志才現在對漢室就無多少效忠之意,他看出了亂世將來,現在更想的是輔佐荀貞成就一番亂世之偉業。

    如果荀貞是去外州為吏,他肯定會辭官跟著走,但荀貞現是要去魏郡當太守,魏郡離趙郡不遠,按荀貞的意思,他應該留下來,趙郡與魏郡相鄰,他如果留下來,兩人可以守望互助,戲志才同意荀貞的觀點,決定留下來。

    戲志才留下來,邯鄲榮也留下來。

    過去的一年多里,邯鄲榮甘為荀貞鷹犬,剛建敢為,為荀貞立下了汗馬功勞,荀貞不能對他無有回報,去年曾托請劉衡舉他為趙郡孝廉,本朝之制,人口不滿二十萬之郡兩年舉一個孝廉,前年趙郡沒舉孝廉,到去年正好兩年,劉衡答應了,去年下半年時已把他舉為孝廉。

    一為孝廉,即有機會魚躍龍門,成為「命卿」了,邯鄲榮的父親動用了以前的關係,正在給他上下活動,邯鄲榮投到荀貞門下是為了重振家聲,於今有了機會,當然不能放棄,故而他打算等一等,看最終能否得到朝廷的詔書辟除,如果不能,他再去投荀貞不晚。

    戲志才、邯鄲榮之外,其餘如劉備、趙雲、程嘉、岑竦、陳午、樊阿等都決定跟荀貞去魏郡。

    劉備見邯鄲榮被舉為孝廉,有機會成為命卿,很羨慕,不過他也自知,以他「寒士」的出身,就算他當過荀貞的功曹,如果回去涿縣的話,也定是斷難得到涿郡太守的舉薦的。

    「只有繼續跟在中尉的身邊,才能早晚有一日如邯鄲公宰那樣出人頭地吧。」二十四歲的他暗自裡這樣想道,所以,他最終還是按下了心思,決定繼續追隨荀貞,——至少,跟在荀貞的身邊,他能夠品嚐到權力的滋味,能夠得到郡人敬仰的目光,同時也能夠發揮自己的才能。

    他跟著荀貞,關羽、張飛、簡雍自也跟著荀貞了。

    趙雲也決定跟著荀貞。

    趙雲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荀貞雖說沒能為他收復真定,並且張飛燕投降了漢室,真定也不算是賊窩了,可荀貞對他的情義他必須回報,遠的不說,只說當他婉轉請求荀貞出兵時,荀貞毫不猶豫地就答應說會上書王芬請戰,而且也那麼做了,這份情義,趙雲必須回報。

    此外跟著荀貞走的還有樊阿。

    漢尊儒術,相對於儒學來說,醫是六藝之外的「小道」、「方技」,讀書人以行醫為恥,如與許仲同以「君卿」為字的前漢樓護,少年時他跟著他父親行醫長安,出入貴戚家,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仕學乎?」醫學方伎是末流,學儒術出仕為官才是正途。再如樊阿的老師華佗,華佗本是士人,後來學醫,他常為此後悔,「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

    荀貞不以樊阿行醫而小看他,反對他禮敬有加,這使樊阿深感其意,樊阿雖為醫而自居為士,既得了荀貞的愛重,當然要報答之,遂決定不再懸壺各州,改而帶著弟子留在了荀貞的軍中。

    兵事、人事辦妥,二月初,等來了新任的趙中尉,荀貞與之交接完畢,帶著部曲義從近四千步騎,攜家眷與荀攸、劉備、趙雲、岑竦、程嘉、樊阿等人辭縣離任。

    劉衡還得等新國相來,暫不能走,他和戲志才、邯鄲榮以及郡縣諸吏送荀貞出城。

    縣鄉的百姓聞之,紛紛趕來,亦為荀貞送行。

    城門口,父老獻酒,下拜謝曰:「如無中尉,趙郡恐早為賊害。」

    一片依依不捨中,荀貞車駕啟行,南去魏郡。

    ……

    離了邯鄲,行在路上,二月春寒。

    比之趙郡,魏郡是個大郡了,下轄十五個縣,黃巾亂前,民口稠密,地方富庶,且離洛陽不太遠,向西南行七百里便是洛陽。事實上,要非因為賊亂,怎麼也輪不到荀貞來此郡當太守的。

    今得為大郡太守,從此有了一郡之軍民大權,應是喜悅之事,荀貞卻覺得壓力重重。

    這段日子裡,他沒少派人潛入魏郡,觀探魏郡今之形勢。

    形勢很嚴峻。

    於毒的部曲發展到了萬餘,半數縣鄉為其佔據,此其一。

    中常侍趙忠權傾朝野,他家在魏郡的勢力極大,上到郡府、下到諸縣,多是依附他家之人,此其二。

    肩負重壓,迎對新的挑戰,荀貞上午出了邯鄲縣,日行二十里,當晚宿在了離魏界二十里的一個野亭。

    依俗,二千石上任,郡縣吏員是要至郡界相迎的,為了不讓郡縣吏久等,次日一早,天沒亮,荀貞就車駕啟行,將到傍晚抵達了魏界。

    到的界上,在前導引的劉備、高素諸人面面相覷。

    冷颼颼的暮風捲過,野上枯樹簌簌,放眼遠望,郡界上連個人影都不見,卻竟是無一人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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