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仙俠] 天下道門 作者:集古字(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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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hsiu 2013-3-19 15:33: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4 43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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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夫一年有十二月也,一月三十日也,一日百刻也;一月總計三千刻,十月總計三萬刻.
    內則一年煉三萬刻之丹,外則一身奪三萬年之數,大則一日結一萬三千五百息之胎,小則十二時行八萬四千里之氣.
    故曰奪天地一點之陽,采日月二輪之氣,行真水于鉛爐,運真火于汞鼎.
    天下道門,丹鼎符箓.塵世苦海,返本歸元.
    ......
【作者其他作品】:文物販子在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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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5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一章 典水梅花

    “這件東西……不太對啊。”梅清雙手捧著一塊八寸端硯,微微搖了搖頭。

    這塊端硯乃是端正的一方太史硯形,在窗口光線的照射下,細膩的紫色石肌紋理中反映出點點細芒。

    對面的青年消瘦書生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急急地說道:“不會吧……梅兄,您再看看?我找幾位先生看過,都說沒問題啊。”

    梅清緩緩地將那塊端硯放在木匣之中,卻並未將木蓋蓋上,端起一旁的茶杯啜了一口,又複將茶杯置於硯旁。幽涼的硯石被茶氣一薰,立時其上凝結出密密麻麻的大小霧珠來,更顯得色澤沉潤。

    梅清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清秀,兩隻眼睛朗然有光。兩道長眉間,一顆朱砂小痣,更顯得其人秀逸不凡。

    梅清略略沉吟,這才說道:“子玉兄,你這塊端硯確是端溪水坑,這個並沒有問題。本朝以來,下岩北壁已然絕跡,水岩老坑,已然是端硯中的極品。何況這塊硯面上,滿布天青,更難得的,是用整塊七寸石肉雕就。所謂‘七寸為珍,八寸為寶’。這塊端硯為上品佳石,是確然無疑的。”

    對面的消瘦書生相貌清秀,只是雙眼細長,兩邊顴骨略高,使得面相看來多了幾分刻薄之態。他聽了梅清之話,蒼白的臉色未見好轉,反增疑容道:“那梅兄您說這東西不對,是指什麼?”

    書生身側一位富態中年人也不由面露不解之色。只見他頭戴方巾,身著元色直裰,留著短短的鬍鬚,面色中自然流露著幾分平和之氣。雖然此時尚在春天,天氣頗為涼爽,此人手中卻持著一件紙扇,不斷搖動。看來他對此硯,也頗為認同,但素來知道梅清言出必中,因此並未發言,只是雙目注視著梅清手中端硯,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來。

    “唉,問題卻在這只眼上。”梅清手指在硯額上一隻石眼上拂過。這只石眼足有徑寸大小,圓潔純正,瞳子炯炯有神,正是端硯中最可人的了哥眼。

    “端硯四大名品,青花、天青、凍與白,皆是下發墨極佳的名品,這石眼雖然靚麗,但於下發墨並無益處,因此古人並不看重。但近年來世人只重其表,反倒以石眼為最可貴,一隻石眼,往往便值天價。雖說捨本逐末,但世風如此,也無需梅清置喙。子玉兄這塊硯,若說價值,倒有一半在這石眼之上了。”

    對面的二人聽了,都連連點頭。

    梅清歎息一聲道:“問題便是,這只石眼,卻是後來人工鑲嵌上去的!”

    書生倏然站起,複覺自己太過於激動,蒼白的臉上略帶上了幾分紅暈,連忙坐下道:“石眼也能鑲嵌,此事……怎麼可能?”

    中年人猛盯了幾眼那方硯上石眼,也有些疑慮地道:“梅兄此說,有何根據?”說罷似乎覺得懷疑的口氣有些不太客氣,連忙又補充道:“在下也知道梅兄必無虛言,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不得不請教了。”

    梅清笑道:“王兄何需客氣。”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水坑端溪石,雖然也多有石眼,但如這眼睛這般大小圓正的,並不多見。只要細審石色、石質便知,這只石眼,並非老坑石眼,而是梅花坑的。”

    看對面二人睜大眼睛看向石硯,梅清解釋道:“所謂梅花坑,亦是端溪舊坑。其石雖然粗糙不堪為硯,但其上多有佳眼,尤其以典水所出典水梅花坑石為最。便有那等妙手,將梅花坑的石眼挖下來,嵌于水岩老坑的石硯之上,充作有眼水坑端硯,謀取高價。只是典水梅花石眼雖然佳妙,但其石色畢竟與水坑有異,細心查看,不難分辨。”

    對面二人認真查看石色,果然發覺石眼周邊與硯體石色有異。

    梅清繼續說道:“何況端石之上,亦有紋理。二位兄台若仔細看也可看出,那石眼紋理方向,與硯堂紋理方向略有不同。此乃鑲嵌石眼的又一明證了。”

    書生看了又看,果然如梅清所說一般,不由氣得滿面通紅,恨恨罵道:“那南蠻子!竟然騙我!卻是可惡!”喃喃又不知說了什麼,才渾身無力,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語。

    “哦?”一邊的中年人插言道:“子玉這硯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麼?”

    書生恨恨地道:“這硯是我用一件前朝梅道人的《漁父圖》真跡換來的。這次可是虧大了。”

    所謂梅道人,便是指“元四家”中吳鎮。吳鎮最喜作《漁父圖》,因其畫名遠著,在其生前便價值不菲。而今明朝立國已近百年,收藏之風大盛。一件吳鎮真跡的價格,少說也需白銀數百兩之多。若真是其精品之作,便再多的銀錢,也難尋見。

    梅清與中年人對視一眼,均未再言語。

    三人所在乃是一間小茶館中,規模雖然不大,收拾得甚是整潔。此時天色尚早,除了他們這一桌外,屋中一排排的茶桌空蕩蕩的,再無他人,茶博士也靠在門口有些打不起精神來,整個茶館內顯得有些冷清。

    梅清年紀雖然不大,但在這京城的古玩行裏也算頗有名聲了。他出道不過幾年,就因幾次大場合中顯示出不凡的眼力而名聲雀起。古玩行當裏,不論資歷深淺,全看眼力高低。因他眼力足,又兼眉間一點朱砂痣,本來字又稱為三清,因此圈中相熟的,便為他起了一個“梅三眼”的綽號。有些朋友半開玩笑地稱之為“三爺”,久之倒成了他的通稱了。

    對面的消瘦書生,名叫李玫,字子玉,蘇州人士。前幾年赴京趕考未中,也未回鄉,便在這夫子廟附近住了下來。只因他畫得一筆好畫,尤其善仿前朝山水大家之作,因此倒也不愁生計。

    那富態中年人,則是本地一位員外,姓王名籀,字師古。前些年也曾進過學的。只是因為家道殷實,外放一任後便未再出仕。因性喜收集金石,故與梅清等人頗多往來。

    聽李玫說是用一件梅道人的《漁父圖》換來的,梅清二人均不由想到,以李玫的身家,哪里買得到梅道人吳鎮的真跡。只怕便是他自己精仿之作,亦未可知。

    三人便換過話題,又談些圈中新聞。

    漸漸地又有客人進來。這些客人顯然都是熟客,先是一一與三人打過招呼,閒聊幾句,這才分別到各自固定的位置落坐。茶博士也精神起來,大聲招呼著客人的名字,穿插往來為客人沏茶送水。茶香伴著嫋嫋的水汽蒸騰,杯聲起落,小小的茶館中逐漸熱鬧起來。

    “疤兒劉今兒怎麼還沒來呢?以往他來得倒是最早的。”王師古圓臉上有些驚訝之色,手中的白摺扇不住地搖動。

    李玫有些不屑地說道:“那傢伙神神秘秘的,哪知道他有些什麼事情。”

    二人所說的疤兒劉,就是每日與三人一桌的一位茶館常客。他們四人,都因喜好收藏,因此日日在此飲茶,共論些趣聞。疤兒劉如其名,本姓劉。只是來歷頗為神秘,名字均不為人所知,也不知他住在哪里,為何營生。因他臉上似曾受傷,滿布疤痕,故人都喚他“疤兒劉”。

    疤兒劉每天早早地都到這茶館來泡著,只是因為形容醜惡,故不管三冬立夏,總以一個大斗笠遮面。眾人因此也都不大喜他,少有搭言。只是去年時,偶然一次王師古得了一件汝窯的瓷罐,心中卻又拿不准,便請梅清過眼。這汝窯存世極少,梅清一時也難以斷定。一旁的疤兒劉卻出言,道那罐非是汝窯之物,卻是北宋官窯之物,更點破其中關竅,說得一清二楚。

    北宋名窯,是為“汝官哥均定”五窯最為出色。汝、官二窯,形態本來相似,存世量又極少,若非久浸其中,確是難以辨認。疤兒劉露了這一手,登時壓倒眾人。因此梅清等三人,便不以其形容為忤,每日坐了一桌相談,成了茶友。

    平素四人中,倒是疤兒劉來得最早。今天不知為何,三人都也到了,卻還未見其蹤影。

    梅清皺著眉頭道:“劉爺平時身體看著就不太好,昨兒我聞他咳嗽幾聲,莫要落了風寒才好。”

    正在此時,卻聞茶館門外一個清脆地聲音道:“梅爺、王爺和李秀才在麼?”

    三人急回頭時,卻是一個十三四的小廝正在門中伸進頭來打探。這小廝生得喜眉笑眼的,周身上下一身粗布衣裳,卻是乾乾淨淨。手中拎著一個大竹籃子,上邊用一塊粗織的藍布蓋著。梅清看著面熟,認得是平素在街上賣棋子燒餅的,名叫遲哥,便揮手讓他過來。李玫卻臉有不豫之色。

    這遲哥家中貧寒,父親早已亡故,只靠他老娘,眾人喚作遲婆子的,每日裏做些個小燒餅,到街上賣了換幾個銅錢度日。好在遲哥年紀雖然小,倒是很懂事,為人又伶俐,很會討人喜歡,因此他的燒餅倒也不愁賣。梅清便時常買上幾個,充作早點。

    坐中三人倒也都認得他。只是李玫平日以舉人自居,聽人叫他秀才就不高興,為此經常向他人解釋二者的不同之處。此番聽了遲哥喚他秀才,心中便又有些不滿。

    “遲哥,你不去賣你的燒餅,找我們幾個做什麼事?”王師古搖著扇子,皺眉問道。

    “問三位爺安。不是小的搗亂,乃是那位疤子劉大爺叫小的來的。說是身體有些不太穩妥,請三位到他住處,有些事情欲要相求。”遲哥笑嘻嘻地道。

    一聞遲哥這話,梅清三人不由對視一眼。按說三人與那疤兒劉,也沒有什麼過深的交情。既然疤兒劉身體不好,請他們三位幫忙,想來他家中,是沒有什麼親人了。

    “相識就是緣,既然疤兒劉開了這個口,左右無事,咱們哥三個便走一趟吧。能幫一把,也就幫一把。”王師古右手扇子“刷”地一收,看著二人說道。

    梅清無可無不可,李玫面色似有不豫,只是嘴唇歙動兩下,也沒有再說什麼。三人會過茶錢,便隨了遲哥,向外行來。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7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二章 淒涼之地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半面青磚鋪就的路面上灑滿陽光,街邊的幾株蒼老古槐上已然透出一派綠色。這條街上,左右都是經營各類古玩的店鋪。只是因為此時尚早,少有客人,只有各店鋪的夥計們,開了店鋪之門,正在灑掃收拾。梅清等三人隨著遲哥一路行來,每到一家店門前,夥計們都要停下手中活計,恭恭敬敬地打著招呼問聲早。梅清與這些夥計也都甚是相熟,也笑著一一打過招呼。只有那李玫卻昂著頭,眼睛只管看著前邊慢慢行去,不大理會這些夥計們。

    行過幾步拐個彎,前邊一處小小院子,正是李玫寓所。他進去將自己手中的硯臺交與一個十四五的小廝,正是他的書童墨雨,又囑咐了幾句,這才與幾個一同隨著遲哥走去。

    遲哥引著三人,一直向西,拐過兩條胡同,又向南行來。

    梅清三人的臉上,不由有些異色。

    遲哥引三人來的這個地方,叫泥鰍溝,雖然也是天子腳下,京城之中,卻是窮苦之人聚集之處。大多賣苦力、做些小買賣的人家,才會在這裏居住。遲哥家境貧寒,住在這裏自然沒有什麼可驚訝的,但那疤兒劉居然也住在這裏,就實實的令人難以理解了。

    但凡有能力玩古玩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至少也得是有一定地位,家中富足安康。象梅清年紀雖小,卻是祖蔭世官的,因為父親早已亡故,因此他還在幼年,便已經世襲成了正五品的武德將軍之銜。只是因為前些年身體有些問題,才一直未到任,謀了個京中閑差,一直告病在家。雖說沒什麼實權,但家中田宅盡有,無憂無慮。王師古亦是如此,不然怎麼會放著一科進士,不去為官的。

    就是那李玫,雖然家境不顯,但憑著手下畫藝,也頗有進項。若是尋常貧寒人家,哪有能力擺弄這些玩藝。

    那疤兒劉既然一眼能分出汝窯、官窯之別,顯然對此頗有心得,若非日常相對,哪能辨得這般清楚?如汝官等名窯瓷器物件,隨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之物,別說尋常人家,就算如梅清、王師古等人,也是輕易見不到的。因此三人一直認為,這疤兒劉雖然身份隱秘,但必然是大戶人家中人。不想遲哥居然引他們三人直向這泥鰍溝行來,自然大出三人意料之外。

    王師古便忍不住問道:“那遲哥,莫非疤兒劉也住在這泥鰍溝不成?”

    遲哥點頭說道:“是啊,劉爺在東頭兒小院裏住,就他獨自一個,也沒有家人朋友。平時我常去他那裏,給他送燒餅。今兒去時,見門緊閉著,還以為他不在家呢。後來聽見屋內有動靜,問了兩聲,他也沒開門,只是透過窗口要我到茶館中找您三位過來。”

    三人心中大是疑惑,這位疤兒劉居然一個人住在這樣貧賤的地方,身分實在大有可疑之處。王師古又問了遲哥兩句,只是遲哥雖然機靈,畢竟年紀還小,平時對這疤兒劉也只是賣燒餅時才有接觸,瞭解也不多。只是說他無妻無子,一間破房,尋常見不到他人影。三人心中生疑,也只得悶頭隨著遲哥繼續前行。

    三人行到泥鰍溝這地方,只見這地方的房子,大多是草泥所築,低矮破敗,門口道路泥濘不堪,氣味也不甚好。這地方雖然叫泥鰍溝,其實倒不是在溝中,只是地方低窪破敗,不知怎麼地被人叫成這個名字。

    路邊許多打鬧的孩子,在垃圾堆裏翻得都是滿頭髒亂,一個個如泥猴一般,看幾人,便遠遠地跟在後邊,指指點點,眼中全是好奇的神色。偶爾也有才開門的婆娘,一邊系著衣帶,一邊毫不在意地拎了馬桶出來。路兩旁的土牆下,已然有幾個早起的老頭兒蹲在那裏,眯著眼睛感受春日已漸溫暖的陽光。見了梅清一行人,目光中偶然閃過幾分疑惑,隨即便又恢復成了似乎萬古不變的麻木與漠不關心。

    王師古手中的摺扇不住扇動,胖胖的臉上有了幾分不耐。李玫臉色本就不佳,尤其看到自己八成新的粉底皂靴上濺上幾點泥星後,更是陰沉似水。只有梅清似是司空見慣一般,臉色如常,對周邊髒亂之境不聞不問,只管隨著遲哥走過來。

    一直走到這一片房子的最東頭,前邊兩間斜斜的泥房。這房子下半截是用青磚壘起來的,上半邊卻是黃泥,房頂之上滿是野草,門窗都破舊得很,顯得荒涼不堪。

    遲哥用手一指說道:“前邊那房子就是劉爺的地兒了。三位爺自行去吧,我就算往常送燒餅也只到門口,卻有些怕見他呢。”

    三人見了這房子,面上疑容只有更甚。王師古摸出幾個銅錢來,扔給遲哥讓他買果子吃去。遲哥喜笑顏開,一疊聲地謝過,拎著燒餅籃子一溜煙地跑了。

    三人站在房門口,互相看了幾眼,梅清上前敲門道:“劉爺在家麼?梅清三人應命前來,可方便麼?”

    過了半天,才聞屋內沙啞無力的聲音道:“有勞三位仁兄了。在下身體欠佳,無法起迎,失禮之至。只得勞煩三位自入了。”

    梅清伸手推開木門。那木門上已經裂開幾道大縫,打開時吱吱呀呀地便如要散架一般。進了堂屋,只見其中空蕩蕩的,地上還算乾淨。東屋門上掛著一個粗布門簾,角上打著幾個大補丁,洗得都已經發白了。

    梅清伸手挑開門簾,三人一同進了東屋。才進屋還未說話,四下一打量,三人全都呆住了。

    這東屋便應是疤兒劉的臥室,昏暗的光線,由破舊的木格窗櫺中照進來,顯得屋內破落不堪。房中一側盤了土炕,疤兒劉正蜷在炕上,身上一卷破被上全是補丁。

    在炕下靠牆一側,卻搭著一個木架子。架子就是用尋常柴木打的,歪歪扭扭,板子已然有好些變形的地方。其上擺著十幾件瓷器,在室內昏暗的光線映照下,發出幽幽的光澤。

    只看了一眼,三人便再也移不開視線,渾然忘了喚他們來的正主有何要事。

    這十幾件瓷器,在這樣一間破屋中,擺在這樣一個破木架上,若尋常人見了,只不過當它是幾件破盤破碗。但梅清等人眼光何等高超,自然一見驚心。

    架上對著幾人視線的,是一件六瓣花口瓶,高有尺餘。雖然室內光線幽暗,但微光映照,依然可見其天青的色澤與瓶體上細密的開片。尤其是其上淡雅的釉色,反射出一絲神秘與華麗的瑪瑙顏色來,襯著背後破爛的黃泥牆皮,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魅力。

    所謂雨過天青之色,不外如此。梅清一眼便知,這件花口瓶,正是汝窯中少見的珍品。

    世人所說汝窯,乃是指北宋時汝州燒制瓷器,雖非官窯,卻勝似官窯,便在當時亦彌足珍貴。如今這樣一件汝窯珍品瓷器,忽然現身在這樣一間破破爛爛的小泥屋中,令人如何能不驚心?

    只是驚心的還不僅於此,只見汝窯瓶邊上三足洗,青中帶紅,正是一件鈞窯窯變瓷。看其上釉色正是“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釉變極品,其上蚯蚓走泥的痕跡果然是神工天成。

    再旁邊,哥窯、官窯、定窯、德窯、耀州……

    梅清並不是沒見過東西的人,事實上他家中的收藏,放眼京城,有幾件也算小有名氣。但要真和架上這十幾件東西比起來,那就真寒磣的沒法看了。說實話,就說京城古玩兒行的老少爺們,打攏一起,怕也拿不出這麼些個珍品東西來。窯口件件來歷不凡,難得的是件件都是上等珍品。除了皇宮大內,真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地方,能有這麼多的寶貝薈于一堂。

    要真把這架子搬到夫子廟街上去,只怕立時整個京城都要震動了。

    因此梅清與王師古,都站在架子前,呆看著這一架瓷器,半天沒有說話。

    李玫對瓷器所研不深,但畢竟也耳濡目染,再看看梅清二人的表情,再笨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眼睛緊緊打量著架上,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狂熱與迷戀的光芒。

    最後還是梅清最先清醒了過來,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原本以為自己修心養性,頗有定力。不想見了這一架東西,還是不免為物所迷。

    其實也不全怪他定力不足,畢竟在這樣一間房中見到這樣一堆瓷器,實實出人意料之外,給人的衝擊也額外巨大。因此那兩位,依然是目光呆滯,神遊天外。

    梅清輕咳一聲,又偷偷地拉了二人一把,二人這才驚醒,連忙轉過頭來。王師古臉上仍有驚容,口中不知喃喃地說著什麼;李玫卻面有訕色,目光中殘留著幾分迷茫。

    疤兒劉蜷于炕上一角,未有遮擋的面上遍佈疤痕,密密麻麻,竟似被火燒毀的一般。只見他急劇的喘息著,無神的眼睛努力睜開,只是目光卻全無焦點,似乎什麼都看不見的一般。

    梅清一驚,上前幾步,坐在炕上,看著疤兒劉道:“劉兄,您覺得怎麼樣?可是有些不舒服麼?”

    雖然未明說,但梅清卻注意道,疤兒劉的眼睛中,隱隱的透出一份死氣。一日未見,這疤兒劉居然病得如此沉重。看這氣色,竟然是不太好的樣子。

    王師古與李玫此時方注意到疤兒劉的神情,李玫見了他醜惡的面容,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厭惡之色,連忙把頭轉向一邊。王師古皺了皺眉,緩緩說道:“劉兄,喚我們哥幾個人可是有事麼?你儘管說便是。”

    王師古自然也看出疤兒劉大大不妥,口氣中,隱隱便有聽他交待後事的意思。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7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三章 身後之事

    聽了梅清與王師古之語,疤兒劉失神的眼睛略略恢復了幾分生氣,掙扎著挪動身體,略微側向三人,才欲開口,卻是忍不住一連串的咳嗽。梅清連忙扶住,敲著後背使他平靜下來。

    疤兒劉喘息幾聲,嘶啞地開口道:“唉……謝幾位爺大老遠的跑來。我昨兒就覺得身子不太爽利,半夜忽然折騰起來,這回,估計是頂不過去了。”

    “劉兄說的什麼話”,梅清說道:“偶爾有個頭疼腦熱,能有什麼大事。一會找個先生來,略施針劑,自然無恙。劉兄可不要想錯了念頭。”

    疤兒劉緩緩地搖著頭,止住了欲要勸說的王師古二人,低啞地聲音道:“你們不知道……此次我知道是過不去了。反正已經多活了這些年,我倒也沒什麼想不開的。”

    一邊說著,他聲音越發微弱,似乎生命便已然在不斷地從他身體裏流逝一般。

    “日常得幾位爺照顧,不嫌我這疤子惡模惡樣的難看,當我是個朋友,有個話兒說。我沒個親人,身後的事兒,也只能厚了臉托給幾位爺了。”疤兒劉眼睛直直地看著梅清說道。

    梅清連忙點頭道:“劉兄放心,且安心靜養,若真有所需,小弟無不從命。”

    王師古也大聲道:“劉兄你放心便是,凡事有我們幾個。”

    疤兒劉無力的點點頭,將目光轉向架上瓷器,本來無神的目光忽然變得亮了起來,聲音也似乎有了幾分力氣:“這架上的東西,幾位爺見笑了,也算我一生的喜好。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也是擱舍不下。我死之後,便求幾位爺將這幾件東西,放在我棺材裏。疤子便足感大恩大德了。”

    三人一驚,梅清便開口道:“既有所命,必然遵從便是。劉兄放心。”

    王師古與李玫卻都未說話,只是勸慰疤兒劉無需悲觀,卻需善養身體。

    疤兒劉醜惡的面上露出幾分笑容,只是他面目本來燒得口歪眼斜,這一笑,卻帶著幾分恐怖。他說道:“也不敢空白勞煩幾位爺,到時候,便請三位一人自選一件,不敢說酬勞,就算是疤子給幾位留個念想。幾位爺萬勿推辭。”

    不等三人開言,他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著屋角道:“還有一事託付幾位爺,那個箱子,裏邊的東西,待我死後,煩乞幾位,定要燒去。”

    幾人順著他的手指方向一看,才發現那處角落裏,有一個大木箱子。箱子已經很舊了,其上原來漆色都已經看不出來,灰乎乎的。因為室內光線不佳,三人進門之後,都沒有注意到。

    梅清握住疤兒劉伸出的手,輕聲說道:“梅清知道了,到時我親自燒去便是。”

    疤兒劉點點頭,忽然間手一緊,反過來牢牢地攥住梅清的手,嘶聲道:“只是這個箱子……這個箱子,幾位萬勿……打開觀看,萬萬,萬萬……不要打開……”

    梅清只覺得手似乎被鐵箍住的一般,不知疤兒劉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竟然攥得自己手腕生疼,連忙勸慰道:“劉兄只管放心,到時我等便連箱子一同燒化,絕不打開觀看。”

    疤兒劉這才放鬆下來,手緩緩鬆開,口中喃喃地說道:“燒了吧,燒了吧。火,好大的火啊……”

    說到這裏,只見他頭緩緩一歪,便再無聲息。

    梅清手從疤兒劉手腕處鬆開,對二人搖了搖頭。

    雖然幾人與這疤兒劉算不得相交深厚,但畢竟日日相對。忽然見他這般撒手而去,身後又是如此淒涼,難免心中有些悲意。

    王師古先開口道:“既然已經去了,咱們便尋人將他身後之事辦了吧!只是這破地方哪里找操辦事情的人去?遲哥兒這小猴崽子也不早說明白,早知道就叫了轎過來,至少也有個跑腿的不是?不然先回家去叫人手來?”

    李玫卻緊著看那木架道:“若回去裏,這些東西怎麼辦?不然……”

    梅清站起身來說道:“此地必然有地方保甲,不若便請了他來一同商議。地方雖然小,但辦這等事總是不乏人的。些許開銷,由梅某應承便是。”

    王師古道:“既然是同來,哪來梅兄獨擔呢。送人一場,也是善事。只是那保甲不知何處尋來。”

    梅清思索了一會,起身掀開門簾,開門出去,見适才偷偷跟著自己三人的一群孩子,正在不遠處玩泥巴打架,弄得渾身上下更是髒成一片。他也不為意,伸手相召,叫那孩子們過來。相喚再三,才見個頭最高的一個小傢伙畏畏縮縮地走過來道:“大爺……你是叫我們麼?”

    梅清柔聲道:“小哥,你這地方甲長在何處?勞煩你去請他來。”

    那高個男孩呆了會子,才反應過來,對身邊一個滿是鼻涕的黑小子道:“三黑,你爹不就是甲長麼,不知在家不?這位爺卻要找他呢。”

    三黑抹著鼻涕,含含糊糊地道:“爹不在家,大早起就上村南頭兒劉麻子家賭錢去了。”

    梅清笑道:“三黑,麻煩你跑一趟叫你爹來下好不?就說有事要找他,這幾個錢就當你跑腿的。”說罷,取了幾個大錢來給那三黑。

    三黑縮手不接道:“不敢拿大爺的錢,娘知道了會打我的。”說著又道:“我就去喊來,大爺等會,馬上就回來了。”

    梅清見三黑一溜煙地跑了去,就回頭向剩下了幾個人打聽疤兒劉的事。只是這幾人說來說去,只說疤兒劉不是本地人,前些年來移居至此,深居簡出,既無親人,也無朋友。這些孩子也如同遲哥一般,平常見不到疤兒劉人,又怕他生得兇惡嚇人,一切事宜,都是搖頭不知。

    過不多時,只見那三黑一臉哭相地回來,身後跟著一人。只見此人一張灰乎乎的臉,幾根黃鬍子,兩隻爛糊眼,便如睜不開的也似。頭上戴著個開了線的瓦楞帽,一身油乎乎的青布衣裳,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老遠看著梅清,臉上便堆出笑容道:“這位爺找俺老夏可是有事麼?儘管說來便是。”

    梅清見他人物形象,皺眉道:“閣下便是此地甲長吧?在下姓梅,乃是那疤劉兒的朋友,此來是有事須勞煩甲長。”

    夏甲長聽了,先是眼睛睜了一睜,然後一連聲道:“哎喲,這位梅爺,那疤子雖然住在咱這片兒上,可不是本地人。當時他來時,雖然也是俺幫著落的戶,那路引憑證,也一應齊全的。就是這間草房,雖然說是俺做主給他先住著,可原主兒也確是托俺照應來著。天地良心,俺老夏可一分錢好處也沒從疤子那落下,反倒為了他費錢搭力的辦酒席請四鄰公證哪。出了啥事,一體與俺沒有絲毫干係的……”

    梅清聽他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住,沒頭沒腦的,咳了一聲道:“夏甲長卻是多慮了。疤兒劉因病,适才已然過世。臨行前,請了在下與幾個朋友來,將後事托與我等。只是既然處在寶地,免不得要勞煩甲長。此外發喪之事,我等也非本地之人,還需甲長操持一下。”

    一聽疤劉過世,那夏甲長不由把雙爛糊眼眨巴了半天,一時沒轉過頭腦來。聽到梅清說操辦喪事,臉色又黑了幾分道:“梅爺有所不知,若說疤劉這人,也沒留下什麼身後的事,就算想給他尋個穴,都是有人家的地,哪里便辦得來。何況在下經營這苦差,沒有些許油水不說,每年裏還要搭些銀錢進去,你看……”

    梅清也不和他囉嗦,伸手取過一小錠銀子來遞于夏甲長道:“哪里敢讓夏甲長壞鈔。只是其中需要些人手,尋找地穴之事,便勞煩操持便好。只是請從簡從快便是。”

    夏甲長見了銀子,登時臉上笑開了幾分,緊緊地抓過來,又放在嘴裏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其上幾個牙印咧了嘴笑道:“哪里好意思要大爺您的銀子呢——罷罷罷,也是疤兒劉這小子命好,怎麼地結識了您這樣的貴人。大爺您請稍待,一應事等,全交給小的便是。”

    說罷,轉身踢了身邊的三黑一腳道:“小崽子還傻站著幹啥,還不快家裏去,告訴你那哥哥,去叫你三叔、四叔來,就說今天有大事要忙呢。”

    三黑一溜煙地去了,夏甲長在梅清身邊陪了笑,沒口子贊他“義薄雲天、高風亮節”、“有如雲長、不讓範式”。梅清又好氣又好笑,便向他問起疤兒劉的經歷來。

    原來這疤兒劉,本名叫劉大路。按夏甲長說,看他路引憑據,乃是由晉中而來,三年前突然至此地尋親。也許是尋錯了地頭,那親戚本地竟然無人知曉。疤兒劉也無地可去,還是夏甲長熱心腸,將自己的一所房子“半賣半送”,給了他安身,便在本地住了下來。只是這疤兒劉形象醜惡,出入也不搭理人,因此上究竟是什麼來頭,卻是無人知曉。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8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四章 木匣寶硯

    “道香得香,靈寶會香,香道三界,遍滿十方……”

    場中一個身著髒亂不堪的破舊道袍的中年人,腳踩七星步,手搖引魂鈴、招魂幡,雙目微閉,一臉肅然,口中念念有詞。

    這位便是夏甲長四弟夏四。據夏甲長說,夏四年輕時,曾得大師邵元節親自指點,雖然隱於市井,但法力通天。三裏五莊,尋常人家沒個面子還請不到他出馬。

    至於邊上打扮得小鬼也似敲著鈸鐃的三個小道童,正是三黑和他兩個哥哥。

    夏甲長正湊在梅清身邊,滿面堆笑地仰面說道:“梅爺,不是俺老夏誇口,這件壽材可是真正五木攢心的上等傢伙,還是當年咱們東莊錢大戶準備的呐。那老錢敗了之後,多少人看上這壽材了,要不是老夏手眼通天,早不知落到誰人手裏去了……”

    梅清看了看身邊明顯柴木拼湊那棺材,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知道你是五木心了,難得難得。裏邊隨斂的東西,劉爺生前有交待,我們哥幾個動手便了。麻煩夏甲長您吩咐下你那法師弟弟,先停一歇,入了斂再念經成不成?”

    夏甲長聽了隨斂二字,登時爛糊眼又勉強擠了幾下,睜著問道:“疤兒劉他還有什麼隨著走的,莫非是……”

    梅清擺擺手道:“再清貧,總也有個盤啊碗的吧。他屋裏有幾件瓷器傢伙,要帶了去。”

    夏甲長聽了,當時洩氣道:“看他也不象有個什麼家底的——哪里勞動大爺們動手,不然就讓老夏來打對吧。”一邊說著,腳下卻是絲毫不動。

    梅清也不理他,只吩咐他安排人手,把在過屋擺的疤兒劉屍身先入了棺。自己進了東屋,又打量了一番架上的東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王師古聽外邊鬧得喧嘩,皺了眉道:“事可都安排下了?想來疤兒劉也沒人來燒紙,簡單辦了也就是了。”

    一邊的李玫眼睛緊盯著架上閃閃發光的瓷器,便如看著雞蛋的母雞一般,動也不動。

    梅清道:“總算相交一場,咱們哥幾個替他送一程,馬上便就入斂了。至於架上東西,咱們也不嬌情,人取一件便是。”

    三人無言,各自拿了一件。王師古將那汝窯花口瓶先拿下了,梅清一笑未言,隨手取了一件唐時青瓷甌。只有李玫,看了又看,眼光迷離。最後還是王師古催了幾句,他這才拿了一件耀州窯的雕花大瓶,藏在了屋角。

    此時夏甲長已經召呼幾個兄弟和兒子,將門簾子遮了,抬著疤兒劉屍身入了棺。外邊已經用蘆席搭了棚子,供了火盆,點了長明燈。

    按梅清的意思,便將疤兒劉指的箱子,搭到墳頭去燒化。王師古與李玫,均是不願,說道便在棺前燒化,也便是了。梅清想了想,反正一把火的事,也便不再多言。叫過夏甲長來,讓他喚人來搭了箱子出去。

    夏甲長聽說這箱子要燒了,不由大聲道:“好好的箱子,幹嘛要燒了——不若幾位爺且先忙著,這箱子到時候老夏著人搭到墳地,一把火燒得淨淨的。”

    李玫聽了厭煩,喝道:“說燒便燒,哪這些廢話!”

    夏甲長翻著爛糊眼看了半天,見李玫打扮象個有功名的人,這才悶頭不吭聲,叫了大兒子和三弟過來,將那箱子搭出去。

    不想他這大兒子大黑,也是個楞頭青,一把拎了箱子一側的鐵扣手,不等他三叔拿穩,“嘿”地一較勁,結果勁用得猛了,一下子便把箱子一頭搬起來。另一邊他三叔還沒抓穩,結果箱子“啪”一下砸在地上。這箱子本也不是什麼好木頭的,又有些年頭,這一下登時四分五裂,箱子中東西都散滾了出來。

    大黑知道惹了禍,不敢吭聲,連忙彎下腰去往箱子裏撿。夏甲長受了李玫搶白,本就一肚氣,見了這場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便是一腳道:“混蛋東西,毛手毛腳的,幹點什麼就要工錢!”

    梅清等人見箱子破了,都不由一驚。按著疤兒劉生前所囑,箱中東西萬不可看。三人既然見了這一架瓷器,自然心中也有些念頭,想著這箱中,莫非是更貴重的寶貝不成。只是既然答應了疤兒劉,都不好再提打開觀看之事。不想此時一個意外,箱子碎裂,自然忍不住看掉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那夏甲長手卻是比三人都要快得多,早就抄起一件來,眯著爛糊眼瞅了半天才道:“這是啥東西?倒象書堂裏的書本子一般。”

    梅清等也都看到了,這件疤兒劉一再道不可打開的箱子之中,裝的一函函,似乎是什麼書籍一般。只是這些書函之上,並無隻字片紙,全都破舊得很,不知其中裝的是什麼。

    王師古皺了眉,將扇子一收道:“這是些個什麼東西?莫不成還是什麼前代善本不成?疤兒劉這傢伙神神秘秘的,千叮嚀萬囑咐地要燒了,還不讓咱們看。這下子散開了,卻是怪不得咱們。”

    正在這時,一旁的夏三訝聲說道:“這又是個什麼東西?”

    眾人一看,只見夏三從散落的書函下,撿出一個木匣來。

    梅清等人都是久于文房,一眼而知,那木匣,應該便是一件硯匣。只是梅清心中卻一動,這件硯匣有些奇怪,木質細膩,卻並非常見紫檀、黃花梨亦或核桃等木質,雖然看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什麼木料的。

    李玫今天因為買錯了一塊端硯,因此對硯臺額外敏感,不由隨手便從夏三手上接過道:“是塊硯臺麼?不知是什麼好硯?”一邊說著,一邊便將那硯匣打開來。

    梅清覺得疤兒劉既然道不可打開箱子,自己已然應承,便當說話算話。雖然箱子意外裂開,也不該查看其中詳情。心中一動,待要阻止,李玫已經將那硯匣打開,定睛看時笑道:“卻是塊端硯呢!”

    眾人一看,其中正是一塊紫色石硯,長有六七寸大小,作淌池硯式。李玫端詳著道:“看來這塊倒也是件老坑的東西呢,石質確乎不錯。”說著將那石硯取出再看背面,不由“啊”了一聲呆住了。

    原來那硯背面履手上,共生著七隻石眼,竟如天上北斗七星一般排列,絲毫不爽。硯上能生有石眼,本就難得,何況還如這件硯這般如北斗之形排列?只此一樁,這件硯臺,便可稱是稀世之寶了。

    別說梅清等三人,就是夏家幾位,見了這硯形,也知道應是好東西。一時屋中,竟然奇異地安靜了下來。那古硯七隻眼發出神秘的光澤,就如有什麼吸引著眾人一般,都眼盯著這件硯臺,不知說什麼好。

    最後還是梅清淡淡地道:“北斗七星硯,古籍中本有記載。只是這件雖然也是北斗七星之形,只是可惜七隻石眼,俱是死眼,還稱不得極品。疤兒劉既然道全都燒化,咱們也便一同燒了便是。”

    其實能成北斗之形,已然是世所罕見了。當然梅清說得也不錯,這七隻石眼確實都是死眼。若真是七隻活眼,那可真是難以想像如何寶貴了。

    所謂死眼,便是指石眼之中,並無瞳子,只是純色。而活眼便是指石眼有睛有瞳,便如活生生的一般。雖然都是石眼,但一隻活眼比起死眼來,珍貴程度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梅清之所以這般說,也是故意有所貶低此硯,免得場中眾人,生了另樣心思。他既然這般說了,其他眾人便是心中不願,也不好反駁,只得收拾散落之物,在外邊火盆旁堆了,準備燒化。

    李玫手中拿著硯臺,反復摩挲,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麼。梅清喚了他幾聲,方才驚醒,臉色似乎有異,眼神中閃動著迷離的光芒。

    梅清道:“李兄,還有何事麼?”

    李玫啞聲道:“沒什麼——對了,梅兄,王兄,在下是想,既然這是塊硯臺,便按了劉兄吩咐,怕也是無法燒化的。不若便與那些瓷器一道,一同放入棺中入斂罷了。只把那些書函燒化,想必也就夠了。”

    梅清與王師古對視一眼,也覺得李玫此說不無道理。石硯經火,就算是燒毀,也難如紙張燒化,還不如便置入棺中為殉妥當。

    三人便動手去搬屋中瓷器,夏家兄弟也不識得,只當是些常見瓷物,便不聞不問。過了幾趟,除三人所選之物,其他的都已經擺在了棺中。李玫又拿那硯匣道:“在下這便將硯也放入其中,二位兄台看好了。”

    說罷便緩緩將硯匣置於棺中一角。隨後便叫夏三來上了棺蓋,取過長釘釘了。之後夏四法師便又粉墨登場,一番咒語鈸鐃之聲登時大作。

    那木箱連同其中書函便在棺前燒化,一函函投入其中,片刻就燒得露了口,內裏一紮紮紙頁都燒得卷了起來,其上陳舊的字跡在騰空煙火映照下模糊抖動,又很快地被火焰吞噬化盡,被氣流帶動得片片翻飛,如同一隻只黑色的蝴蝶,飛旋騰起又緩緩飄落。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9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五章 惡夢驚魂

    梅清回到自己宅子上時,已經是後半晌了。今天這一宗事,雖然從簡,也忙了大半天。

    才進府門,便見到看門的老張頭手搭涼棚看著,遠遠地迎上來道:“哎喲少爺,你這是哪里去了。大中午也等不到你回來,管家還讓我到茶館去張望了下哪,只說是和幾位爺有事一齊出去了。”

    梅清點點頭,笑著道:“確是有些事,一時忙了,沒打招呼回來。”一邊說著,一邊進了門。

    順著青磚鋪著小路,穿過前院,轉進了後院的門。只見門內一片竹影搖動,卻是一片小小竹林,葉影蕭蕭,襯著一側假山池沼,更顯得曲徑幽深。

    行了幾步,只聞得一個驚喜的聲音道:“我的天老爺,可是回來了。少爺若不回來,可要送個信回來呢。不然再有下次,朵雲姐姐更不定怎麼發作我了。”

    伴著清脆的話音,竹林後一個身著粉紅小夾襖的小丫頭跑了出來,上前拉住梅清,扯了他向裏便走。只見這小丫頭不過十四五歲,眉目還有些沒長開,隱隱地有了幾分美人胚子之形,只是話語間卻有幾分頑皮。

    梅清笑了道:“五兒你可不要瞎說,你朵雲姐姐疼你還疼不過來,哪會發作你的?”

    名叫五兒的丫頭皺起了鼻子道:“朵雲姐姐自然是疼我的,只是再疼我,也不如疼少爺你來得親近不是?今兒晌午不見你回來,朵雲姐姐把那碗寶貝粥熱了又熱,一個勁念叨‘少爺怎麼還不回來’,‘少爺這可餓著了吧’。我就在邊上說了句‘少爺這麼大個人了,哪還沒個地尋食兒’,結果就落了好一頓數落呢。你要再不回來呀,家裏有就人直接變瞭望夫石了。”

    梅清一笑,還沒說話,已然聽得後邊有人道:“呸,你個丫頭片子,背後又嚼我什麼舌頭呢?”

    五兒吐了吐舌頭,連忙對著梅清眨了幾眨眼睛,卻轉頭脆聲道:“哪里是我嚼舌頭了,剛才是誰坐都坐不住,見不著人急得滿院子轉了?”

    只見後邊門中出來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女,一身青衣,作丫環打扮,秀美的臉上薄薄地掛了幾分嗔怒,對著五兒道:“當了少爺胡說什麼,怎麼一點子規矩也沒了?都是少爺把你慣壞了。”

    五兒聽了,連忙裝作聽說的樣子低下頭去,眼睛卻偷偷向梅清轉了幾轉,便如同嫌長輩嘮叨的孩子一般。

    出來的大丫環說完五兒,又轉向梅清,臉上又多了幾分委屈地道:“少爺——”

    “我知道了”,梅清連忙止住,作出個投降的姿式道:“都是少爺錯了,少爺錯了。朵雲萬勿生氣。下次有事我一定打個電話回來。”

    “電話?又是什麼?”場中兩女登時石化,看向梅清。卻見梅清也是一臉迷茫思索的樣子,顯然剛才之言是脫口而出,現在自己也在走神呢。

    朵雲一見梅清這個樣子,連忙上前拉住他袖子道:“少爺不用多想了,反正以後有事時,定要讓人送個信回來才好。剛才忠叔也急壞了,怕是,怕是……”

    梅清一怔,隨即呵呵笑道:“忠叔怕我又什麼都忘了,跑丟了不是?放心吧,少爺現在已然大好了,雖然偶然會說些個自己都不明白的話,但有朵雲姑娘在家裏等著,再也捨不得跑到別處的。”

    朵雲一聽臉上泛起兩片紅雲,口中道:“少爺你又來了,快別說這些話了。你可餓壞了吧,這都晚飯的當口兒了,我這就叫吳媽快準備吃食去。”

    梅清點頭道:“可真是餓壞了呢。剛才聽五兒說你給我準備了什麼粥,快端來讓少爺見識見識,是什麼新鮮物件,讓我們朵雲姑娘忙活半天的。”

    三人說說笑笑地向內行,只見一個管家打扮的白髮老者匆匆地走進院來道:“少爺回來了?——可是把朵雲急得夠嗆呢。下次少爺有事不回來吃飯,定要讓人送個信回來。”

    梅清笑了道:“忠叔說得是。這次也是沒想到,有個朋友讓人帶信說有事,去了才知道人得了病,就沒了。幫人料理後事,又在個偏僻地兒,結果就沒得告訴一聲了。說來這事,還有些新鮮呢,一會和忠叔你說說。”

    不一會下邊便將飯食擺上來,除了幾樣菜蔬,果然有一大碗新熬的粥,熱騰騰地,色澤清瑩微碧,其中又散落了幾片不知什麼花瓣,清香撲鼻。梅清淺嘗幾口,只覺得又滑又濡,香甜可口,連連稱好,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全都吃光了。朵雲見他吃得香甜,看著眼中滿是笑意。五兒見了,一直在旁邊偷笑。

    用過飯後,收拾了碗筷,五兒又上了茶,梅清這才將今天之事,一五一十地對忠叔講了。末了又取出自己拿來的那件唐越窯青瓷甌,請忠叔看。

    忠叔胖胖的臉上露出幾分凝重之色,沉聲道:“少爺,雖然老朽沒見疤兒劉這個人,但想來絕不是什麼好來路的。這些瓷器裏的門道,老朽是不懂的,但這等反常之事,背後必有秘密。若是不小心捲進去,卻是麻煩。不過既然人都沒人,一了百了,管他什麼,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梅清點頭稱是,讓朵雲將那青瓷甌好生收起來,又與忠叔談了會閒話,這才回了臥室休息去了。

    月涼如水,四籟俱寂。

    梅清靜靜地躺在床上,大概今天白天也有累了,睡得甚是香甜。

    此時,床角那支早已熄滅的蠟燭卻輕輕地抖動起來,似乎有什麼在搖動它一般。只見震動得越來越是激烈,竟似要從蠟臺上飛騰起來一般。

    那蠟臺也不由發出一陣陣“得得”的抖動之聲,隨著聲音越來越是急促,最後終於“啪答”一聲,蠟燭終於掙脫了蠟臺的束縛,緩緩地飛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點微光在蠟燭早已黑滅的蠟芯上緩緩亮起,卻是一點幽藍的暗火在其上無風自燃,映得蠟燭通體微微透明,顯出一片藍色來,在架子床封閉的空間內,映著梅清沉睡的面容,說不出的詭異。

    紫藍色幽暗的火,無聲地在梅清身邊緩緩升騰起來,卻似乎避開他身體,只在周邊慢慢地燃燒。睡夢中的梅清雖然身處火焰之中,卻絲毫未覺得熾熱,反而有一種幽冷的感覺,自周身沁入,直凍得內腑也冰涼一片,霎時便睜開了雙眼。

    梅清睜著雙眼,看著周身四處俱是紫藍暗沉的火焰,卻只覺得四肢如同冰封了一般,張口欲言,卻喊不出一句話,只覺得喉嚨中“絲絲”暗啞之聲,一時心中又急又怕,拼命掙扎,卻是身如泰山壓頂的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那支飛舞的蠟燭緩緩地飛到了梅清頭上,正對著梅清的雙眼。跳動的紫藍色燭火內裏,隱隱地顯現出一隻眼睛來。這只眼睛似乎極近又或極遠,望去幽深無比,內裏卻有一分極為妖異的魅力,令人望去便直攝心魄。

    梅清努力睜大雙眼,只覺得那眼睛裏似乎有什麼在不斷地吸引著自己的心神,使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要被吸到那眼睛中去。恍惚中好像自己已經被從床上緩緩地抽了起來,從頭到腳便被拉長得如流質一般,一點一點地投入到那眼睛中去……

    梅清大叫一聲,忽然從夢中驚醒過來,緊緊抓了被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心有餘悸的四下張望同眼,這才確信四周一切如常,只是心口怦怦亂跳,口中急劇地喘息著。

    “少爺,怎麼了?又作惡夢了麼?”

    外間的朵雲被驚醒了,她慌忙下床,也來不及穿鞋,光了腳便跑過來,掀了床簾進來。見梅清正坐在床間喘息,連忙輕輕抱住梅清,為他撫著胸口。待梅清平靜下來,這才轉身,欲要把蠟燭點亮。

    “不要!”梅清見了一驚,夢中之境依然在心頭,見朵雲想要點亮蠟燭,不由叫了起來。

    朵雲不明所以,但既然梅清不喜歡,她便不再去點蠟燭,回身輕輕籠了梅清道:“沒事了,天還早呢,少爺你就好好睡吧。”

    梅清偎在朵雲懷中,心境漸漸平靜下來,這才覺得佳人匆忙起身,連件外裳都沒及得披,此時身上只著一件薄薄輕裳,一股幽然香氣自她身上幽幽傳來,一時不由心中大動。

    手上一緊,隔著薄薄的衣裳,依然覺得佳人膚如滑脂,不由輕笑道:“既然天還早,那還急著睡什麼覺?”說著,反手便將朵雲抱了過來,扯過大被一下子將佳人與自己一齊蓋在下面。

    “哎呀!”朵雲促不及妨,一下子被梅清壓在床上,不由輕輕驚叫一聲,隨即便緊閉了嘴,再不敢出聲了。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39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六章 前塵往事

    雲雨過後的朵雲倦在梅清懷中沉沉睡去,梅清卻睜著雙眼,再無睡意。

    這個惡夢,三年來時常困擾著梅清。近一段來,是越來越頻繁了。每次都是夢到這種紫藍色的詭異火焰將自己困於其中,卻令人無力掙脫。

    梅清幼時父母早亡,忠叔乃是其父母身邊的老人,便是他一力掌起全家,又將梅清養大成人。好在梅清家境殷實,又早承了官職,倒也不愁生計。

    只是卻有一樁,令忠叔愁白了頭。梅清自小便聰明過人——但這個聰明卻有些不太全面,他只是記憶過人。但凡人教他什麼,一次定然能夠記住。不管是學字認人,只要見過一眼,肯定不會再忘。

    但是,他卻只是能記住,卻絲毫不會應用。確切點說,似乎沒有個人的意識一般,教什麼會什麼,卻不會獨立思考。

    比如說,拿一本《全唐詩》來,只要讓他看一遍,為他講一遍,他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出口能誦。但要他自己寫一首自己的詩出來,雖然他通曉五音六律,卻是全無自己的想法,一句也寫不出來。

    其他事也都是如此,幾年下來,梅大公子學問就沒有不知道的,但卻沒有會的。日常諸事便如行屍走肉一般,全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如何與人交往,如何應對。

    請了無數的醫生,都是束手無策。畢竟按這些醫生來看,梅大少爺的表現基本就是一個白癡——確切點說,是個聰明的白癡。因為看這些年病下來,梅大少爺的醫書背得比他們這些當醫生的都溜。其中有說得客氣一點的,便說此乃遊魂之症,乃是魂魄不全之故。於是各類藥方開了無數,吃的藥怕也有幾車了,卻是一點不見效應。

    人說病急亂投醫,忠叔無奈,便將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和尚、老道都請了過來,作法的作法,捉妖的捉妖,喚魂地喚魂。那一段家中是雞飛狗跳,只可惜法子都想盡了,梅清卻是依然過目不忘記憶超人,為人呆傻毫無主見。

    正因如此,雖然梅清世襲武德將軍,也未成就任。反正家中也不差錢財,便由忠叔托人謀個閑差,告病在家。

    直到三年前,梅清忽然大病了一場,連著多日高燒不褪,暈迷不醒。幾個來看的名醫都說不太好,梅大少爺怕是要挺不過去了。不想過了數日,梅清卻漸漸醒了過來,更兼令忠叔大喜過望的是,梅清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麼都明白,一下子就有了自我意識,變得和正常人一樣了。

    梅清自己也說不明白怎麼回事,只是覺得自己前些年便如在夢中一般,暈暈噩噩的。這番一下子好象就醒過來了,腦中卻又多了好些東西,也不知是哪來的,反正便一下子出現在了心中。比如以前對於古物,並不太清楚,這一回不知怎麼的,見了那些東西,自然就知道其中的關竅。

    當時梅清一朝清醒,也頗有些轟動。與他父母有交往的人家,也都因此相賀往來。在一位前輩相請時,偶然談到古物鑒賞,結果梅清不知怎麼一眼就看出那位世叔幾件東西有異,隨口一說,登時驚倒眾人。

    自此梅清一發不可收拾,在京城古玩行中漸漸有了名聲。此時天下太平已久,高官貴胄,無不以賞玩古物為尚。尤其梅清此人性格頗為柔和,不管是大人物還是下九流,都一體交往,因此名聲甚佳。

    只是醒來後也有些不到處,一便是這惡夢,時不時便會來臨,使梅清心中總有一層陰影;二便是偶爾便會說出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話來,便如今天白天說的一般。好在外邊場面上,留著心,總還無事。只是在家中與親近之人,無意中才有此現象。朵雲忠叔等見怪不怪,也便習慣了。

    雖然如此,但朵雲與忠叔都怕梅清舊病復發,總不敢讓他出門遠行。所以今天梅清回來晚了,朵雲與忠叔便擔心得不得了。反倒五兒年紀尚幼,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清楚。

    三年前梅清醒來後,不久便將自幼侍奉自己的朵雲收入房中。為此忠叔便又去買了個小丫頭來服侍梅清,意思是將來給朵雲個身份。只是梅清自幼父母雙亡,他又癡呆,哪有親事訂下。後來雖然明白了,一般人家也都擔心他這底子,一來二去,至今正妻也沒個著落,朵雲自然也就一直這麼以丫環的身份在梅清身邊。

    忠叔對此自然念念不忘,總覺得對不起老爺夫人,沒把少爺的終身大事操辦好。梅清對此倒不以為然,對朵雲更是寵愛有加。要不是朵雲力辭,只怕早就直接把朵雲當正妻娶了。

    朵雲對梅清自然是沒得說,但忠叔也念叨著道,好孬梅清也是堂堂五品將軍,怎麼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對此梅清只當沒聽見。

    此時梅清看著懷中沉睡的朵雲,月光透過床簾,微光映著朵雲光潔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樑,便如潔白的玉石一般。

    不由又依稀想起,自己那時候暈暈噩噩,卻什麼都記得。當時家中找了不知多少老道大仙的,隔幾天便有個什麼高人來家中作法。每次自己和朵雲在屋裏,看著外邊大神跳來唱去的,朵雲都會虔誠地跪在房中,乞求菩薩、三清、玉皇大帝以及南山的黃大仙、北村的土地佬保佑少爺快點好轉來。自己總是呆呆地在一邊看著朵雲光潔的臉龐,當時卻全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在做什麼,為了什麼。

    看著佳人長長的睫毛,梅清心中便想到當時朵雲面帶虔誠的祈禱時,也是這般雙目緊閉睫毛長垂的樣子。心中一時被柔情脹得滿滿的,覺得懷中佳人說不盡的可人,忍不住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前幾天自己作惡夢時,朵雲還又說應該請個老道來做法驅邪呢。這丫頭啊,就是一腦子封建迷信——這詞又是什麼意思,又想亂了……

    梅清全無睡意,心中胡亂想著,又想到今天白天看到那夏四作法的身影,倒也和當時府上請的老道作法有幾分形似,手搖著銅鈴,揮著桃木劍……

    桃木?桃木!梅清忽然一下子想起來今天見到的硯匣的古怪之處:那個硯匣,分明是桃木的!

    桃木這東西雖然很常見,其用途卻頗為狹窄。一般說來,傳統中國文化中,桃木只用來用作一件用途——辟邪。

    自古人便有此識,因此過去懸掛桃符,便為辟邪之用。道士用的印信、符章、木劍木斧等,除了傳說中的雷霆棗木外,也大多是用桃木製成的。而日常家用木料,卻極少有用桃木的。

    今天見到那硯匣裏,梅清便覺得奇怪。按說上等硯臺,其硯匣用木,不是紫檀,就是黃花梨這等好木。南方也有用紅木的,或用核桃木、鐵力木等。但不用有什麼料,還真沒見過用桃木作硯匣的。因此梅清雖然覺得眼熟,卻一時也沒有想起來那是什麼木料。

    剛才一想到道士作法用的桃木劍,偶然觸動靈機,想起那硯匣定是桃木的。但此事卻有些奇怪,何以那麼一方硯,要用桃木用匣呢?

    梅清腦中想得混亂,又過了好久,才又覺得困乏了,暈暈睡去。

    因前夜惡夢驚醒,後來與朵雲胡天胡地一番,之後又睡得晚了,因此第二天梅清醒得也比平時晚了些。

    朵雲早早就已經起來了,與五兒一起服侍著梅清穿了衣服,梳洗了一番。又取過一碗粥來,就著兩樣素菜簡單用了些個,梅清才慢慢踱出門去,慢慢向夫子廟一帶走過來。

    因為出門晚了些,此時太陽已經頗高,到得茶館時,裏邊人已經滿滿的了。梅清一路與相熟的茶客打著招呼,行到自己的桌前時,只見王師古搖著扇子,正一個人坐在坐上滿面滿面不耐煩的樣子。

    “王兄早,小弟卻是起晚了。怎麼李秀才還沒來麼?”梅清對著茶博士做個手勢,然後便在自己平時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還說呢,今兒可是孤單了。疤兒劉一沒,你和秀才都不來,把我一人兒晾起來了!”王師古氣哼哼地道。說著,他又向前湊了湊,小聲地對梅清說道:“梅兄,你說老實話,昨兒你拿的那件,是不是唐越窯的東西?當時我也沒想,回來琢磨你的眼力,決不會拿差的東西。”

    梅清面帶微笑說道:“王兄眼力不差,不過這東西不看久遠,只看個貴重。小弟之所以拿那件越窯,不過是因為家中收藏,正少這玩藝,才取了補個缺。真要說到貴重,哪里比得王兄那件。王兄現在這眼力,可真是高得很了。”

    王師古聽了梅清這話,不由大嘴咧開,笑得甚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只是可笑那李秀才,莊家佬兒就認個大,取了老大個瓶子,卻睜著眼見不到邊上的寶貝。你不信,現在肯定在家抱了瓶子臭美呢,不然這時辰了還沒見他人影兒。”

    梅清微笑不語,這時茶博士奉了梅清的茶來,梅清點頭一笑,正要說話,忽然聞得門外一聲慘叫:“殺人了——救命啊——”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40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七章 殺人古硯

    茶館中人都是一驚,一齊湧到窗口看時,只見街頭跑來一人,正是賣燒餅的遲哥。只見他連滾帶爬地搶了過來,渾身上下弄得都是塵土,手中的籃子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大叫救命。

    只見有個人影在遲哥身邊緊追不捨,手中一把寒光閃閃地菜刀,口中連聲怪叫,竟然是遲遲未現身的李秀才!

    此時的李玫更無平日溫文爾雅的書生氣質,頭髮散亂,身上穿著睡袍,腳上只拖著一隻鞋,另一隻卻不知道哪里去了。但看他兩眼直勾勾的,血紅的眼中散發著狂亂的光芒,一張秀氣的臉龐扭曲得見了鬼一般,口中兀自叫道:“哪里跑!殺殺殺!且吃我一刀!”

    一邊說著,一邊踉踉蹌蹌地追了上來,手中菜刀連連揮舞,在陽光下泛起一片寒光。

    前邊的遲哥見了茶館中人眾多,忙向這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咧嘴直叫:“救命!李秀才瘋了,要殺我呢!”不想心中一急,腳下絆了,一下子直搶在地上,連忙掙扎著起來。

    後來的李秀才尖聲叫道:“哪里跑!我殺,殺殺!”說著直直向前一躥,足足跳了有四五尺遠,雙眼直瞪,手中鋼刀高高舉起,怪叫一聲,便向著地上掙扎的遲哥頭上劈來!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鋼刀已經到了遲哥腦門前,眾人均來不及上前相救,只大叫“住手!”遲哥卻也機靈,見躲不及,連忙在地上一滾,險險地躲開了刀鋒。菜刀壁在磚地上,只聽“錚”地一聲,將鋪地的青磚砍開了一道大縫。

    這時眾人已經擁了出來。李玫雙眼發直,口中急劇喘息著,費勁地轉動著脖子,四處尋找。待見到身側的遲哥時,又是怪叫一聲,持刀直撲上前。

    正在這裏,一邊店中一個夥計正拿了挑畫的竹竿出來,見李玫撲向遲哥來得兇惡,手急眼快,將那竹竿直掃向李玫雙腿。誰知李玫竟然如未見一般,直直撞上去。只聽“咯啪”一聲,竹竿從中撞斷,李玫卻也直挺挺地一頭栽在了地上,手中鋼刀“噹啷啷”地落在了磚地上。

    眾人不明所以,連忙圍了上來。那夥計甚是機靈,連忙用手中半截竹竿將那菜刀撥遠。遲哥見了這情形,連忙爬起來,縮到了一邊角上放聲大哭起來。

    梅清與王師古已然從茶館中出來,分開眾人上前,見李秀才正在地上努力掙扎,似要爬起,口中兀自“呵呵”怪叫。只是似乎身體僵硬,折騰幾下,勉強翻過身來,卻又“撲通”摔倒在地上。只見他仰面朝天,頭上剛才撞在地上老大一個傷口,鮮血直流在臉上,口歪眼斜,極是怪異。

    梅清連忙上前叫道:“李兄!李兄!卻是怎麼回事?還認得我麼?”

    李玫上半身努力向上掙著,斜眼看著梅清,口中“呵呵”兩聲,卻浮起一個詭異地笑容,隨即緩緩躺倒在了地上。

    梅清不顧一邊扯他的王師古,上前抱起李玫的頭,叫了兩聲。只見李玫緊閉地雙目努力抖動片刻,緩緩張開雙眼,眼中瘋狂的光芒漸漸散去,回復了清明之色。他吃力地辨認了一下眼前眾人,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抓住梅清,微弱地喘息著道:“梅兄!那硯臺——七星硯——殺,殺……”

    說到這裏,忽然停住,雙眼大睜,就此死去。

    場中眾人見了這等場面,都覺得詭異難明,一時靜默無言,只有遲哥尤自不斷地低低抽泣。

    “怎麼了?怎麼回事?讓讓!讓讓!”隨著喊叫聲,兩個衙役打扮的人排開眾人,擠了進來。

    “呦,張頭兒,高頭兒,您二位可來了。出大事了,死人了……”不知一邊誰高聲說話。

    來的正是順天府的兩個衙役,前邊一個高個子的大鬍子正是班頭張亮。張亮罵罵咧咧地道:“奶奶的就不能讓人清靜兩天麼?老子這才沒歇兩天就連著出事,還讓不讓人活了?到底怎麼回事——死的這誰?這不是賣畫的李秀才麼?誰把李秀才殺了?”

    同來的高衙役忙著驗看屍體,張亮找了幾個一邊的人問了幾句,二話沒說便“哐啷”把那夥計鎖上了道:“得,知道了,小子你敢當街持械殺人,跟我們哥兒倆走一趟吧!”

    那夥計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喊道:“張大爺,我就是見他要殺人,才拿竿子擋了一下子,是為了救人,人可不是我打死的啊!”說著,又急指著梅清道:“不信您問梅大爺,當時李秀才瘋了,拿了刀要殺遲哥,我才攔了一下子。遲哥兒你倒說兩句啊!”

    說著夥計便嚎淘大哭起來,一連哭叫,一邊墜著不肯走。

    那遲哥兒還有些畏畏縮縮地,又被張亮大嗓門罵了幾句,更是嚇得說不清楚了。

    這時梅清連忙上前,將自己所見從頭講了幾句。張亮也知道梅清是個有身份的,聽了前因後果,兩道濃眉一下子擰起來道:“可是作怪了!李秀才小雞子似的一個人,怎麼地就拎了刀犯瘋要殺人了!得,梅爺,既然您也親見了,就麻煩您也隨我們走一趟吧,也算個見證。您看成麼?”

    說完看梅清有些猶豫,連忙拉了一下梅清,小聲道:“梅爺,小的也知道你是個有身分的。只是既然出了這事,兄弟們吃的這碗飯,總得在上邊有個交待。若是前街那拐子老五來了,定是拿了這夥計頂缸,圖個省心了。小的不願做那沒了天良的事,可總也得有個壓得住的見證不是?我知道您心善,肯定不願這夥計好心沒好報。反正您身份在這擺著,我們老爺也不敢欺壓您不是?就當是費心幫幫那小子吧!”

    梅清心中一動,張亮這話說得不錯。雖然張秀才失心發瘋在前,夥計是為了救人擋了他一下才跌死在街上,不過進了衙門,總是一條人命。何況張秀才還有個功名在身上,若放了尋常官吏,十有八九這夥計得吃了這官司。張亮這個人雖然有些犯混,但這一片上名聲也還不錯,平日也挺肯周全人。他說這話,雖然說有為了自己推脫的心思在裏邊,倒也確實是有幫那夥計的意思。

    想到這,抬頭看了看張亮,見他相貌面似粗魯,眼中卻隱隱有幾分精滑,不由笑道:“你倒會找人。也罷,我素常也聽說張頭兒你是個義氣人,最肯成全人的。也算是這夥計的運氣吧,我就隨你走一趟。不過李秀才臨死前,說了句與硯臺有關的話,咱們還是先到他家中看看,我心裏有些算計,倒要先瞅瞅去。”

    剛才李玫死前,緊抓著梅清說“七星硯”時,梅清心中便存了疑惑。按說李玫所說,應該便是昨日疤兒劉那一方硯。當時見李玫戀戀不捨,臉色大異,莫非其中有古怪。梅清又想起入斂時,李玫緊緊拿著硯匣最後放入棺中之事。當時硯匣未開,說不定便是李玫一時貪心,便將硯取出偷偷拿回來了。既然此硯有古怪,確是應該去看一看才好。

    張亮聽了,不敢擋著,何況李秀才忽然就犯了瘋,既然與硯臺有關,不定是什麼古怪,自己職司所在,也當去看看。他想了想,便交待高衙役在這守著,又找了個閒人,速去府衙報信,自己卻帶了那夥計與遲哥,和梅清一齊向李玫寓所行來。王師古本是個好事的,開始雖然有些怕,這時見了觀者眾多,膽氣也壯了些,何況本與梅清相近,也不好自己走了,便也搖了紙扇,一同過來。

    李玫那寓所離這地方不遠,走幾步拐進一個小胡同就到了。眾人才到胡同口,就看到李玫的書僮墨雨正從門中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

    見了梅清與王師古走過了,墨雨連忙跑了出來,臉上還掛著淚痕,帶著哭聲問道:“梅爺、王爺,我家公子倒底怎麼了?他們說——他們說公子死了!”

    說著,“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張亮見了,雙眉一縱,上前便要喝問。梅清連忙止住,上前柔聲對墨雨說道:“墨雨你不要怕。李兄已然去了,只是臨行前道,與七星硯有關。不知你可清楚?”

    梅清話音才畢,只見墨雨小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十分恐怖。他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嘴角扭曲,顫抖著道:“硯?……梅爺你是說那七星硯麼?……”

    王師古這才明白過來,大聲道:“七星硯?原來李玫這小子沒安好心,偷偷把人家硯給拿回來了啊!”

    張亮等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見墨雨“啊”的大叫一聲,轉身便向屋內竄去。

    張亮先反應過來,大喝一聲“哪里跑”,便向屋內追去,梅清與王師古連忙跟著進了屋。

    李玫這處寓所規模不大,三間正房,左手是其書房,右手是臥室。墨雨進了屋,便沖進書房中去。眾人都隨著一擁而入,卻見墨雨就站在書案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案上,一動不動。

    順著墨雨的視線看去,案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方硯,並無硯匣,色作紫色,可不正是昨天見過的七星硯。

    王師古眼尖,大聲道:“七星硯!果然……”

    他話音未落,只聞墨雨尖叫了一聲,厲聲道:“果然是你!你害人——害人——我要殺了你!……”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40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八章 死眼活眼

    只見墨雨一把將那塊硯臺抄了起來,便要向屋外沖去!

    張亮上前一步,喝了一聲“住手”,便將手向墨雨身上抓來。

    梅清等人在一邊,見張亮出手,心中都想到,必然會輕輕鬆松的制服墨雨,手到擒來。

    這並不奇怪,墨雨不過是十幾歲的一個孩子,長得又有些瘦弱,何況又是個書僮,說他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為過。而張亮膀大腰圓,又整日熬練筋骨,要對著墨雨再失手,可真不用在京城裏見人了。

    只是眼前的一切,卻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只見墨雨怪叫了一聲,全然不顧張亮抓住自己的胸口的那只手,低了頭向前急竄出來,一頭便直直地撞在張亮懷裏,竟然將高出自己兩頭的張亮撞得倒跌了出去,“嘩啦”一聲撞在外邊的花盆上,將兩件盆景碰得地上壓得粉碎。墨雨也不管胸前衣服被扯開,低了頭順勢直沖了出去,口中連連尖叫,口口聲聲喊道:“殺了你!殺了你!——”

    屋中眾人一驚,地上的張亮手一輪,將灑落在身上的碎土爛葉信手一甩,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怒吼了一聲便向外沖去。

    眾人連忙跟著搶了出來,只見墨雨口中叫聲不停,重重地將手中硯臺扔在地上,不知從哪里取了一個磚頭來,高高舉起便要照著那硯砸下去。

    張亮怪叫了一聲“好小子”,作勢撲上,雙手一剪,已經將墨雨拿著磚頭的手臂絞住,隨即弓步伸腿向前一別,“喝”地一發力,只聽墨雨“啊”地一叫,手中磚頭當時便甩了出去,人也跟著向一側跌出。

    張亮跟著撲上去,想要就勢將墨雨拿著。不想墨雨幾欲瘋狂,雙手一撐便翻過身來,與張亮翻滾作一團,劇烈的爭鬥起來。那墨雨口中不斷的怪叫聲更是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淒厲瘋狂,令人聽了不寒而粟。

    梅清等人見不是頭,連忙上前,那夥計與遲哥一齊動手幫忙,費了許多的力氣才將墨雨按住。只見他平時白淨的臉龐潮紅一片,扭曲得變了形,兩隻眼睛瞪得如要突出來,就象一隻受傷的野獸一般,口中不斷低吼著掙扎。雖然已經被人牢牢制住,猶自不停地翻騰,要不是數人動手,怕還是制不住他。

    “奶奶的,真是邪了。這小子怎麼鬼上身的一般,好大的勁兒!”等墨雨漸漸停止掙扎,眾人才松了口氣,那夥計與遲哥也都鬆開了手。只張亮不敢大意,依然緊緊地按住墨雨,喘息著說道。

    梅清等人也都覺得此事甚是怪異,目光都不由得注視向了地上的硯臺。

    “這件硯臺卻是有異,只不知是何原因?”不知為什麼,眼睛注視著這硯臺時,梅清心中陡然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雖然心中確定這硯臺便是疤兒劉箱中那一方,但似乎其中有什麼已經不同了。

    梅清上前幾步,緩緩彎下腰,在眾人驚懼的目光中,撿起了這方七星硯。硯被墨雨扔在地上,幸得院中本是泥土地面,硯上雖然蹭了些泥土,卻並未損壞。

    梅清緩緩直起腰,只覺得手中硯石觸手幽涼,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緊張情緒來。他慢慢將硯翻過來,定睛一看,只覺得腦中“轟”了一聲。

    背面依然是七隻石眼,作北斗之形。只是上次見時,七隻石眼俱是死眼;而此刻,天磯、天旋二位的石眼,怵然是兩隻活眼!

    這兩位的上石眼俱是圓圓,作青綠之色。天磯一位上的眼中瞳孔甚大,外面更有一環深暈,圓目炯炯有神;天旋一位上的石眼中瞳子卻還略有些模糊,便如眼前遮了一層薄霧一般,有些迷朦無神,看不清楚。

    只覺得一陣寒氣直由後背向上直升了上來,梅清激棱棱打了個冷顫,那兩隻眼睛就如同斜視著梅清一般,其中似有一種陰冷至極的氣息,由梅清雙目之間直滲入腦海之中來。

    似乎有一片暗雲在心中沉落,梅清只覺得整個人都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陰暗的空間之中,似乎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一般。遠處或有些影影綽綽地東西在不斷地晃動著,心中卻有一份涼滲滲地東西在忽然間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梅清似乎能聽得到自己在劇烈地喘息著,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狂燥,只想到怒吼,只想要去打碎眼前這灰暗的一切。他想抬起手,卻覺得自己被緊緊地束縛住了。

    邊上鬼影綽綽,不斷有怪異的嘲笑聲與喝罵聲傳來,卻又聽不清楚是在笑什麼、罵什麼。梅清只覺得心中的那份陰冷的東西不斷地在膨脹,驅使著他想要去粉碎這一切。

    天地是如此狹仄,壓抑得自己不能呼息,無力掙扎。他拼命地想要掙脫,卻用盡了全身地力氣,也發不出一點點最低的呻吟。

    “啊——”當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時,忽然只覺得臂上一痛,然後便突然叫出聲來。隨即眼前突然光亮刺目,晃得自己睜不開眼來。這時才發覺自己竟是仰面倒在地上,張亮那廝大鬍子幾乎就壓在自己臉上。只聞得這傢伙咧著嘴大聲喘著氣,口中一股渾濁的氣息不斷噴在自己鼻端。

    梅清眯了眼側過頭,只覺得右臂如同斷了一般痛得抬不起來,只好用左手推著張亮道:“張頭,這是……怎麼回事?”

    王師古胖胖地臉上帶著驚容出現在張亮腦袋後邊,打量了會子才道:“好了,好了,梅兄看樣子沒事了。張頭兒快扶梅兄起來。”

    張亮哼了一聲,這才從梅清身上起來,又伸手將梅清扶起。梅清才一起身,忍不住又“哎呀”了一聲,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右臂上更是火辣辣的痛入骨髓。

    王師古上前來,面上驚容未褪,又扶著梅清雙肩打量了半天,這才道:“梅兄不知為何,适才我要從你手中拿硯來看看,你卻神色大異,口出怪聲,目露狂色……總之是不太對勁。還是張頭兒見機不好,上前與你扭打,又打掉了你手中的硯臺,你才清醒了過來。”

    梅清聽了,再回想剛才的感覺,心中一沉。轉頭謝過張亮,張亮心中也是驚懼,只嗯嗯兩聲,看向梅清的目光依稀有些防範之色。

    梅清又看被扔在一旁的硯臺,只見其上七星向天,那兩隻活眼冷冷地斜視著梅清,似乎充滿了不屑與嘲笑。

    梅清連忙轉過頭去,心中突突地跳個不停,隱隱地覺得這件事背後,似乎有一個極大的詭秘事件,與自己相關。只是這感覺毫無來由,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心中無比慌亂。

    正在此時,聞得外邊人聲喧嘩,又有開道之聲,卻是京兆府尹到了。其後擁著一群人,乃是左近百姓,聞說這等大事,跑來跟著看熱鬧的。

    張亮連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出迎,梅清與王師古有功名在身,倒還不在意;遲哥早就跪在了地下,那夥計不知此番是禍是福,更是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團。

    片刻時落轎門前,一群人前呼後擁地進了小院中來,霎時將小院擠得滿滿的。

    這位府尹梅清也有耳聞,姓趙名伯栩,乃是金陵人士,素來倒有些清名。只是順天府尹這個官職,說來好聽,卻最是難作。京兆之地,比他官高職重的,可說一抓一把。要想在這地方不得罪人,平平安安做滿一任,也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兩年來,這順天府尹已經換過五任了,不是得罪了權貴,便是被人檢舉。趙伯栩還是去年下半年時被任命的,據說也沒有什麼大來頭。能穩穩當當地幹這大半年,已經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

    若是其他地方官吏,當街有人失心發狂以致隕命,也許不過由下屬查勘便了。只是京兆乃是天子腳下,尤其聞報事有怪異,趙伯栩心中打鼓,不敢怠慢,連忙親驅現場。他深知上司最忌諱的,便是怕出現這些鬼神怪異之事,一旦在民間流傳出什麼謠言來,有什麼異動,免不了被責個妖言聳動,查察不力的罪名。因此便要第一時間趕來,以求早定章程,免有什麼差池漏洞。

    趙伯栩不過四十許人,身材不高,相貌堂堂,兩道橫眉,頜下三絡鬍鬚梳理得整整齊齊。張亮上前拜見已畢,便小聲將自己一行人來李玫寓所之事一一道明。說到後邊,聲音便放得低了下來,目光偷偷看著梅清,在趙伯栩耳邊私語了良久。

    趙伯栩兩道橫眉緊緊地皺了起來,掃了一眼梅清,這才將視線收回,向著院角被銬著的墨雨示意道:“那便是李玫的書僮麼?”

    張亮在一邊點頭道:“正是正是。小的這便將他提來老爺審問。”說著快步上前,踢了一腳趴在地上的墨雨,大聲道:“還不起來,老爺卻要問話與你呢。”

    不想墨雨只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張亮不耐煩,彎腰便將他拎了起來。只一翻身時,張亮便“啊”了一聲。眾人定睛一看,卻見墨雨雙眼突出,口張得大大的,頭歪在一側,臉上一派灰敗之色。張亮伸出顫抖的手,在他鼻下一試,又按著他脖側半晌,臉上忽然滿是驚容,手一松,墨雨“撲通”倒在地上。

    “大人,他——他死了——”張亮面色蒼白,顫聲說道。
yuanhsiu 發表於 2013-3-19 15:41
第一卷 七星古硯 第九章 此心相通

    眾人俱是一驚,目光都注視在地上的墨雨臉上,果然見他目光中毫無生氣,已然死去。

    剛才因為梅清拿了硯後神情大異,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竟然沒有人注意到那墨雨是何時死去的。

    此刻死去的墨雨臉上依然帶著恐怖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一般。

    “張亮!這是怎麼一回事?”趙伯栩喝道。

    張亮大口喘息著,忽然大叫一聲跳起來道:“不是我,不是我!”他轉了頭,手指著地上的硯臺對趙伯栩叫道:“大人,是那硯臺!那硯臺是怪物,會殺人!這小子就是,還有——”他手指向梅清道:“剛才梅爺也是,那硯臺有邪——”

    “夠了!”趙伯栩斷喝道:“胡言亂語!子不語亂力神怪,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哪來的邪崇鬼怪!你身為班頭,不思察查案情,卻在此混叫什麼!還不與我閉嘴!”

    張亮艱難地咽了口唾液,目光中驚懼之色漸去,張了張嘴,又知機的閉口不再說話。

    趙伯栩點了點頭,又轉道對身邊的高衙役道:“高明,去將那硯臺與本官取來!”

    高明一怔,目光看著硯臺似有畏懼之色,低聲道:“大人……我……”

    “混帳!”趙伯栩勃然大怒,鬚髮皆張,大喝道:“身為朝廷衙役,竟然相信這些子虛烏有之事,貪生怕死,糊塗透頂!本官都不怕,你怕什麼!還不快與本官拿來!”

    高明面露慚色,低了頭快步上前,緩緩彎下腰,輕輕地拾起那硯臺。眾人都屏住呼息,見他拿硯臺時,手一抖,幾乎將硯又掉在地上。眾人見此情景,心中都是忽悠一下子,梅清更是心中連跳。

    還好高明只是心中緊張,手下一軟,隨即便穩了下來,連忙抓緊硯石,幾步回來,躬身將硯臺奉與趙伯栩,大聲道:“石硯一方,請大人察驗。”

    趙伯栩微微點點頭,似不經意地伸手拿過硯臺,眯了眼反復打量了幾眼,淡淡一笑道:“卻是方好硯呢。”

    說罷,將手中硯臺高高舉起,半轉身對著門外眾多看熱鬧的人大聲道:“都說硯中有邪,能害人殺人,此時本官便取在手中,有何異象?硯本文房,亦是死物,哪有它會殺人的道理!此案或有些內情,父老鄉親且請安心,待本官細心察破,定還父老一個交待!此處衙役們需要查看,又或請知曉內情的街坊詢問案情,便請眾位暫且散去,待來日案破之日,自然堂上公審,再請來觀看不遲!”

    院門外本來聚了眾多人群,都是聞說出了人命案,衙門來查案,擁來看熱鬧的。本來見了場中情景,都在竊竊私語,聽了趙伯栩這番言語,俱都稱是,漸漸散去了。

    當高明與趙伯栩伸手觸及硯臺時,梅清心中都緊張得似要跳出來。但見二人先後手持硯臺,卻並無明顯異狀時,心中卻不由生出幾分迷惘。

    疤兒劉死前,反復道箱子萬不可打開;李玫取了硯,次日瘋狂而死,死前道出七星硯;墨雨道硯會殺人,欲要碎硯,此時陳屍當場;自己拿硯時那種瘋狂而寒冷的殺意,決不是自己的幻覺。

    那為何高明與趙伯栩先後將硯拿在手中,卻安然無恙?

    梅清呆呆地站在那裏,只覺頭腦中混亂無比。

    “梅兄,梅兄!”忽然耳邊傳來王師古的呼喚聲。

    梅清一驚,看向王師古。只見他示意道:“趙大人相喚。”

    梅清連忙轉頭向趙伯栩望去。只見趙伯栩面色平和地道:“梅、王二位大人俱是功名在身,想來定然通曉大義,相助本府查清此案。只是此間不是講話之所,伯栩有意請二位大人勞煩玉趾,至衙中一行,萬勿推辭。”

    梅清與王師古對視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待梅清從順天府衙中出來,返回府宅時,時間比昨天還要晚了幾分。

    才進後院,伴著驚喜的叫聲,一陣香風撲面,正是大丫環朵雲縱體入懷,緊緊地抱住梅清,不住低聲飲泣。

    “少爺,可嚇死奴婢了。”朵雲將頭紮在梅清懷中,抽泣著說道。

    梅清對著順天府尹也沒有這般手忙腳亂,只得輕輕拍著朵雲,哄了又哄,說道只是被請去府中述明案情,並無其他糾紛,又保證這幾日再不出門,老老實實在家呆著,才慢慢地將朵雲哄得不哭了,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朵雲秀美的雙眼俱都哭得紅腫了,見邊上眾人都似笑非笑的看著二人,這才覺得不好意思,一時紅雲飛上雙頰,“哎呀”一聲,推開梅清轉身便走,低聲道:“奴婢這便為少爺去準備飯食去。”

    一邊的五兒嘻嘻笑道:“朵雲姐,吳媽那早就擺好,只是姐姐你抱著少爺不撒手,眾人等你等得飯都涼了,你還準備什麼去。”

    朵雲大羞,話也不敢回,捂了臉便跑進屋去了。

    梅清一笑,見忠叔在一旁,略一沉吟,本想將今日發生之日說與他聽。轉念一想,這等怪異之事,只怕也未必能幫自己什麼忙,反倒徒令人擔心,還是以後再說吧。

    便引了五兒道:“你朵雲姐今日定時嚇得狠了,你可不許再笑她,多多勸勸她才是,也不枉你朵雲姐平常對你那般好。”

    五兒笑道:“我知道的,我也當她是親姐姐。嘻嘻。別說朵雲姐了,見你老不回來,非逼著讓人去打聽,說怕你出事。結果老張回來說少爺被官府帶走了,說惹上了什麼殺人官司,朵雲姐當時都嚇得癱倒椅子上了。還好張頭兒送信來說是沒大事,不然可真急死人了。就這樣,朵雲姐還是不肯信的,一個勁兒地叫人去看看。”

    梅清聽了笑著拍了拍五兒的臉蛋道:“你呢?你就不害怕麼?”

    五兒歪了頭道:“少爺又拍我臉——我當然不怕了,少爺怎麼會有事的。”

    看著五兒略帶孩子氣的臉上燦爛的笑顏,梅清的笑容裏忽然有了幾分苦澀。

    當天夜裏,朵雲居然不肯到外間房裏,一直抱著梅清,輕聲道:“少爺,今天夜裏奴不想走。”

    梅清笑著捧起朵雲的臉,見她臉上紅暈層生,兩隻秀目迷離間依稀看得到未曾全然消去紅腫,心中憐意大起,輕輕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吻了一下道:“不走就陪少爺唄,少爺喜歡還來不及呢。”

    朵雲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住了梅清咽聲道:“少爺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不許有什麼不好。”

    梅清輕拍她柔軟的肩膀,柔聲道:“放心吧,少爺我福大命大,會有什麼不好的。傻丫頭瞎想什麼,還是快點休息吧。”

    朵雲從梅清懷中抬起頭來,垂著眼睫道:“少爺別怪奴婢不會說話,我不是咒少爺不好,只是今天不知怎麼了,有一陣子覺得心驚肉跳的,只覺得少爺好像出了什麼事的一般。我緊著讓人去打聽,回來說少爺給官府帶走了,我都要……嚇瘋了……”

    梅清身體一僵,隨即輕輕抱著朵雲,輕鬆地道:“整日胡想些什麼呢。放心吧,沒事的,少爺要和你過一輩子呢。”

    朵雲用力點著頭,緩緩地靠在梅清肩上,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不一刻,呼吸平穩,卻是睡著了。

    梅清輕輕地將她抱過,緩緩放在床上。心中想到這丫頭白日定然是嚇得緊了,這時心中安定下來,才睡得安穩。回想這一日的際遇,委實詭異莫名,心中浮想聯翩,難以安眠。

    躺下良久,才有了些睡意,忽然聞得前邊人聲喧嘩,伴著打門之聲,更有爭吵聲傳來。

    梅清披了衣服起來,見朵雲睡得還踏實,便不喚他,輕輕起身下床,開門觀看。只聞當然一聲,似是來人竟破門而入。一片亂雜雜地動靜直傳入後院,不一刻便見十數人執了火把,魚貫而入。火光照映之下,只見來人衣裝甚是奇特。梅清心中一動,上前喝道:“什麼人?”

    眾人兩列分開,正中一人排眾而出,渾身上下,隱在黑暗之中,不甚清楚,兩隻眼睛卻在幽暗中閃閃發光。來人打量了梅清幾眼,沉聲道:“你可是梅清?”

    梅清朗聲道:“正是在下。不知——”

    那人點點頭,手一揮道:“來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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