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地師 作者: 齊橙 (已完結)

 
mk2258 2013-3-26 07:34: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2 536411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4:43
040 程家姐弟
                   
        程棟喊完這一嗓子,拉著程儀就往外走。程儀雖然有萬般無奈,但想到弟弟已經跟人家撕破臉了,自己再說什麼也白搭,所以只好任憑程棟把自己拉走。在場的生員們聽到程棟的這番豪言,一個個都有些黯然,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姐弟倆跌跌撞撞地往村裡走去。

        蔡有壽也被程棟的最後一句話給唬住了,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他這次是把程家姐弟給得罪苦了,萬一程棟未來真有鹹魚翻身的時候呢?戲文裡不是常有什麼貧寒學子中了狀元,然後回家來報恩報仇的段子嗎,這個程棟,好像還真有幾分才學的,萬一以後真的中了個狀元探花啥的,要捏死自己這個小小的里長,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蘇師爺,你看這事……這個程棟,好歹也是村裡人把他養大的,怎麼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呢?」蔡有壽訕笑著對蘇昊說道。

        到了這一步,蘇昊只好拍拍蔡有壽的肩膀,說道:「蔡里長,那程棟也就是一句氣話,蔡里長不必往心裡去。不過,打井毀了這姐弟二人的田,我也覺得心裡很是愧疚,我想向里長求個人情,屆時多給他二人一些補償銀子,里長覺得如何?」

        「師爺發了話,小人豈敢不從。」蔡有壽說道,「這樣吧,一畝地就算6兩銀子好了,我一共給他家12兩銀子。」

        「好吧,那我就替程家姐弟多謝里長了。」蘇昊假意地說道。

        處理完徵地糾紛,蘇昊揀根樹枝,走到程家的地裡,在地上劃了個圈,對站在一旁的汪天貴說道:「老汪,你安排一下,就讓工匠在這裡打井吧,井深80尺左右,應當能夠出水,每時辰不會少於200擔。」

        「小人明白,這就安排人開始挖井!」汪天貴爽快地答應道,似乎剛才的糾紛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一般。

        定好井位,蘇昊又把生員和工房的衙役們叫過來,讓他們兩個人一組,分頭散開,去勘測周圍幾里地之內的地形。最後,他身邊只剩下了四個人,分別是馬玉、陳觀魚以及韓倩主僕二人。

        「獨文兄,剛才這程家姐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咱們打這個井,雖然說是為百姓造福,但也毀了他家的田,讓他姐弟衣食無著了。聽蔡里長說,這個程棟雖然年齡小,但卻是飽讀詩書,我想,你應當能夠和他說得來。所以,我想麻煩獨文兄去勸勸程棟,不要對我們有什麼誤會。」蘇昊對馬玉說道。

        馬玉點點頭:「我這就去。不過,改之兄,這種事,光勸說幾句是沒用的,他姐弟二人的生計問題,改之兄可有何想法?」

        蘇昊小聲道:「獨文兄,你剛才也看到了,其實這程家姐弟是村裡的小姓,就算我們把他們的田留下,也難保他們未來不會受到欺負。我看那程棟倒是個人才,呆在這村裡有些可惜了。我想勸他們到縣城去居住,我們一起想辦法給程家娘子謀個事情做,再介紹程棟到書院去讀書,這樣也算是給他們一條出路了,你看如何?」

        「改之兄言之有理,小弟佩服。」馬玉說道。

        陳觀魚在一旁皺著眉頭道:「師爺,我覺得這種事好像不是我們該管的。師爺剛才已經讓蔡里長給他家的田畝補償金增加到12兩,這已經足見師爺的仁厚了。至於他們姐弟以後如何生活,我們哪管得過來?」

        蘇昊苦笑道:「老陳,你說的也對。不過,我見到那程棟,就想到了我自己,同樣是一個鄉下的讀書人,這十年寒窗的苦處,誰人能知啊?這件事,我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是因我們而起的,我們總不能再袖手旁觀吧。」

        「我明白了。」陳觀魚馬上就改口了。他把自己定位為蘇昊的幕僚,幕僚的作用就是替主人出主意,提醒主人關注那些沒有關注到的事情。一旦主人的意思已定,幕僚就要無條件地執行。

        「既然師爺對那程棟有愛才之心,觀魚這就隨馬秀才一起到他家去看看,也好相機行事。」陳觀魚說道。

        「好吧,你們就一起去吧。」蘇昊說道。

        陳觀魚和馬玉二人向村裡走去,至於說程家姐弟住在什麼地方,只要進村一問就知道了。看著二人走遠,蘇昊來到韓倩的面前,向她拱拱手道:「韓小姐請了,適才學生見韓小姐面有惱怒之色,可是認為學生此事處置不當?」

        聽到蘇昊直接稱自己為韓小姐,一身男裝的韓倩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她當然不會徒勞地去否認自己的性別,因為這樣只能越抹越黑。她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還有點良知,也知道自己處置不當?」

        「呵呵,沒辦法,為了大家,只能犧牲小家了。」蘇昊說道。

        韓倩道:「我們明明可以把井位挪開20步,這樣就不必佔用程家的田地了。她家總共才這兩畝田,為什麼不能照顧他們一下?再說,此前我們明明定下了甲、乙兩處,既然這乙處會佔用農田,我們選擇甲處不也可以嗎?」

        蘇昊道:「韓小姐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不過,在鄉下辦差,是不能意氣行事的。韓小姐想想看,就算我們堅持一下,把程家姐弟的田留出來了,以那蔡有壽對這二人的怨氣,哪裡又不會尋出一個新的辦法來為難他們呢?」

        韓倩倒也不迂,她知道蘇昊的說法是有道理的,不過,她還是撅著嘴,恨恨地說道:「哼!反正我就看不慣你們這些人沆瀣一氣,欺負弱小。」

        「我不是已經讓人去補救了嗎?」蘇昊道。

        「你是因為良心不安,所以才讓馬秀才和那個狗屁道士去安撫他們。」韓倩揭發道。

        「呃……好吧,不管怎麼說,小生也算是良心未泯,對不對?」蘇昊無奈地說道。

        「油嘴滑舌!」韓倩小聲地罵道。

        程家姐弟心情複雜地回到自己家裡。程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咬牙切齒,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意淫著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之後,回來狂扁這些貪官污吏的場景。程儀則帶著一臉的苦色,一邊做著家務,一邊無聲地嘆氣。

        正如蔡有壽向蘇昊介紹的那樣,程家姐弟本是官宦之後,他們的父親原來是一個府的六品通判。在辦一個涉及到當地某富豪的案子時,程父得罪了富豪背後的靠山,最終被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罷了官,只能帶著妻兒黯然還鄉。

        在回鄉的路上,他們一家人遭到了一夥莫名山賊的打劫,程儀的父母均死於山賊之手。程儀帶著不滿10歲的弟弟程棟跑到附近的州府去報官,卻得到州府裡一位與他們的父親有同年之誼的官員的暗示,說這伙山賊很可能正是那富豪安排的,目的正是報復當初程儀父親查他們的案子。

        程儀聞聽此言,再也不敢按原計劃回自己的故鄉了,只能帶著弟弟遠遁千里,來到南昌府豐城縣,尋了一個小村子落戶。她用身上帶的銀兩買了兩畝薄田,就在這裡靠種田為生,供養弟弟讀書。以程儀的想法,如果程棟能夠考中進士,有個一官半職,沒準還能夠為父親昭雪報仇。

        程棟年齡雖小,但經歷了這番變故之後,也是非常懂事。平日裡除了幫姐姐一起下地干活之外,餘下的時間就是刻苦讀書。他小時候曾得父親的指點,有一定的文章功底,這幾年努力下來,造詣已經頗為深厚了。程儀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在想著如何籌措一筆資金,送程棟去參加縣試和府試。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本來以為藏在這蔡家村就不會有什麼是非了。誰知,那天程儀到豐城縣城去販賣自家紡的紗,無意中遇到了那個色迷迷的什麼李員外。李員外從程儀的裝束中知道她尚未婚配,而從她拋頭露面出來賣紗線的行為,又猜出了她家境拮据、家裡沒有什麼能夠主事的人。

        就這樣,李員外找來了媒婆,尾隨程儀到了蔡家村,然後向程儀提出要娶她為自己的妾,還承諾可以幫助她送程棟去參加考試。程儀雖然落魄至此,但畢竟是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姐,哪能接受這樣的條件。程棟聽說想娶姐姐的人居然是個糟老頭,更是火冒三丈,直接就把那媒婆給打出去了。

        李員外見媒婆哭哭啼啼地回來報信,覺得折了面子。他與縣衙的主薄王鳳韶有些交情,便托王鳳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長蔡有壽打招呼,讓蔡有壽向程儀施壓,那意思,就是非要把程儀娶進門不可。

        蔡有壽到程家去說了兩次,都吃了閉門羹,心裡便對程家存下了怨恨。這一次,蘇昊選的井位正好在程家的田裡,蔡有壽自然要借此發難。以他的想法,如果能夠把程家姐弟逼得走投無路,沒準程儀就只能接受李員外的安排了。退一步說,即便程儀堅決不松口,只要他們離開蔡家村,李員外和王鳳韶那邊,也就無法責怪蔡有壽了。

        蔡家村全村的人都姓蔡,只有程儀一家是外來戶,蔡有壽就算把他們逼上絕路,他們也沒有什麼還手之力,這也是蔡有壽敢如此猖狂的原因。

        程儀在聽說蔡有壽讓縣衙的人在自家田裡打井時,就猜出了蔡有壽的想法,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跑去向蔡有壽苦苦哀求,希望能夠用眼淚來打動對方。誰曾想,年輕氣盛的程棟得知此事後,跑過去怒斥了蔡有壽以及縣衙裡派來的師爺,這樣一來,就把迴旋的餘地都給阻斷了。

        看起來,這蔡家村,自己姐弟倆是無法再呆下去了。離開蔡家村之後,他們又能到哪裡去找自己的立足之處呢?

        程儀正在憂心忡忡地想著退路,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清朗的問話:

        「請問,這是程家娘子和程棟兄弟家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4:48
041 勸說
                   
        程儀聞聲來到門口,正坐在屋裡生悶氣的程棟也聽到了聲音,起身跟著姐姐一起出來看是何人來訪。

        只見大門外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年輕書生,以及一位裝模作樣的中年道士。見程家姐弟出來,那書生躬身行禮道:「學生馬玉,受蘇昊師爺所托,前來探望程家娘子和程棟兄弟。」

        「你們有什麼事?」程儀面無表情地問道,同時伸出一隻手去,捏住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弟弟程棟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程儀已經感覺出來了,這個受不得窩囊氣的弟弟,似乎又想發飈了。

        馬玉微微一笑,說道:「適才之事,蘇師爺也有許多為難,請二位諒解。蘇師爺托我過來,是想對剛才的事情做一些補救,並非惡意。」

        「田已經給了你們了,還能有什麼補救?」程儀淡淡地說道,與剛才那個跪在地上求人的形象不同,此時的她,沒有了什麼念想,倒是回覆到了從前那個矜持、嫻雅的大家閨秀的樣子。

        「程家娘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和這位陳道長進屋說話?」馬玉問道。

        程儀是個知情達理的女子,她見馬玉客客氣氣的樣子,倒也不忍對他過於冷淡,於是便往旁邊讓了讓,說道:「那就有勞二位辱臨敝舍了。」

        馬玉和陳觀魚二人走進程家,在堂屋裡坐下,程棟沒好氣地拉了一個凳子也在旁邊坐下,等著聽這兩個人說些什麼。程儀是個女子,不能與男人們平起平坐,只能在一旁垂手肅立。

        馬玉坐下之後,先抬眼環顧了一番整個屋子,只見屋裡陳設極為簡單,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毫不過分。不過,地上、牆上卻是十分潔淨,可以想見家裡的女主人是個勤快而且手巧之人。

        看完這些,他轉過頭來,對坐在一旁的程棟問道:「程兄弟,聽聞你熟讀詩書,不知最近正在看些什麼?」

        程棟一愣,不知道這位蘇昊派來的說客為什麼會問起自己讀書的事情,他略一遲疑,答道:「近日我正在看禮記。」

        「哦,真巧,我近日也正在讀禮記,還有幾處不太明了之處,不知可否與程兄弟切磋一二?」馬玉像是犯了書呆子症一般,居然談起學問來了。

        程棟皺了皺眉頭,沒等他反對,馬玉先說了幾段禮記中的內容,還說了自己的一些困惑,似乎是真的要向程棟請教一般。程棟對於學問的悟性很高,馬玉一說什麼,他就明白其中的關鍵所在,忍不住便按自己的理解與馬玉討論起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熱鬧,把程儀和陳觀魚二人似乎都當成了空氣。

        「程兄弟才情過人,在下佩服之極。」聊了一小段之後,馬玉呵呵笑著向程棟抱了抱拳,停止了討論,隨後,他把頭轉向程儀,說道:「程家娘子,令弟雖然年幼,但於經書一道,悟性非凡,實為人中龍鳳。若能到龍光書院去得名師指點,必能高榜得中,光宗耀祖。」

        聽馬玉說起此事,程儀不禁愁上心頭,輕聲嘆道:「我也一直想替他找個老師指點一下,可是無奈家中貧寒。如今,僅有的兩畝地也被佔了,我還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謀生呢。」

        陳觀魚在一旁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程家娘子,小道倒以為,你家這兩畝田被佔,未必就是壞事。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小娘子看似被逼上絕路,也許正合這否極泰來之說。」

        「先生是何意?」程儀奇怪地問道,她實在有點搞不清楚這兩個人的用意。像她家這樣的情況,如果蘇昊真的想害他們,根本用不著費這些周折。現在這個馬玉和這個老道這樣和他們兜圈子,莫非真的是想幫他們一把?

        陳觀魚道:「程家娘子,你姐弟二人在這蔡家村借住,畢竟只是外姓人家,遇到點什麼事情,總是會受人欺負的。這打井佔地一事,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我家蘇師爺沒有替小娘子說話,也是覺得即便小娘子能夠躲過這一劫,未來那蔡里長仍能有手段為難你們。與其一直擔驚受怕,二位還不如離開這蔡家村,另謀生計。」

        程儀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我豈不知這蔡家村已非我姐弟容身之處,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又能有什麼活命之道。我弟弟年齡尚小,而且還要讀書,也不便去尋什麼活計。離開了蔡家村,我們該當如何呢?」

        陳觀魚道:「如果程娘子信得過我家師爺,不妨遷到豐城縣城去住。我家師爺說了,打井一事,他心中有愧,希望能夠有個機會彌補一下。我家師爺是知縣老爺身邊親近之人,要給你們安排一個活計,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你家那個師爺有這麼好心?」程棟沒好氣地對陳觀魚說道,「我看他和那個蔡里長,就是一丘之貉。」

        「程兄弟,你誤會了。」馬玉說道,「蘇師爺的確是奉知縣之命前來打井的,到蔡家村之前,我們都不知道蔡里長是何人。而今天這個井位定在你家的田裡,也純屬偶然。這地下水脈之說,是有道理的,並非編出來為難二位的。」

        接下來,馬玉便把蘇昊的事蹟簡略地向程家姐弟說了一遍,其中特別提到蘇昊精通西方格物學說,甚至把蘇昊頭一天在書院裡出的那道線性規劃題也向姐弟倆說了一遍。程家姐弟都是有一些文化功底的,自然能夠聽出馬玉話中的真偽,蘇昊的才能,著實讓二人感到驚訝了。

        「可是,我們與蘇師爺非親非故,他又何必幫我們呢?」程儀問道。

        陳觀魚道:「我家師爺宅心仁厚,別說這次在打井的事情上他沒有幫上你們,所以心存愧疚。就是小道我,當初還是得罪過蘇師爺的,他都能夠不計前嫌,給小道一口飯吃。」

        馬玉道:「蘇師爺聽說程兄弟頗有才華,也起了愛才之心。他特地吩咐小弟過來,也有考校一下程兄弟學問的意思。蘇師爺說,像程兄弟這樣有才之人,窩在蔡家村實在是可惜了。我想,蘇師爺也是想幫程兄弟一把,讓他不至明珠蒙塵吧。」

        程儀被陳觀魚說得有些心動了,她扭頭對程棟問道:「小棟,馬相公和陳道長說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程棟道:「反正咱們在蔡家村也呆不下去了,先到縣城去看看也無妨。我對那位蘇師爺的人品不相信。但馬兄的為人,我是佩服的,想必馬兄也不至於騙我們吧。」

        這也就是程棟在耍小孩子脾氣了,其實,聽馬玉和陳觀魚這一番解釋,他對蘇昊的看法已經大為改變了。馬玉說蘇昊覺得程棟是個有才之人,這個誇獎讓程棟覺得很是受用。不過,剛剛罵過了蘇昊,要讓程棟馬上改口說蘇昊的好話,卻是極難。馬玉剛才與他探討學問,兩個人聊得很是投機,所以程棟更願意把這個面子讓給馬玉。

        說服了程家姐弟,馬玉和陳觀魚都覺得輕鬆了許多。他們倆告別了程家姐弟,回到打井現場,把程家的事情向蘇昊一五一十做了匯報。韓倩站在一旁,聽完這些,也點了點頭,對蘇昊問道:「這程家姐弟,倒的確是讓人同情,蘇兄,對於如何安頓程家姐弟,你可有打算?」

        蘇昊聳聳肩,說道:「我自己都是剛剛在縣城站住腳,哪有什麼辦法安頓他們?我琢磨著,吳老夫子欠我一個人情,讓他把程棟收進書院去讀書,應當沒什麼難處吧?至於程家娘子,不知韓兄有沒有辦法給她安排個差事?」

        韓倩瞪了蘇昊一眼,說道:「蘇兄,你自己做的孽,還讓我來幫你收拾這些首尾,你也好意思?」

        蘇昊既然知道韓倩的身份,自然不會放過她。韓文好歹也是一縣之長,給程儀安排一份工作應當是很容易的吧?他笑著說道:「韓兄,非是小生不願意幫那程家娘子,實在是打井一事關系重大,小生不敢擅離職守。韓兄在縣城裡應當有些關係吧,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韓兄就不要推辭了。」

        韓倩真服了蘇昊的無賴勁頭,她輕輕跺了一下腳,說道:「真看不出來,你蘇昊竟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蘇昊追問道。

        「你自己知道。」韓倩哼了一聲,不再搭理蘇昊了。

        蘇昊在心裡得意地暗笑,調戲小丫頭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此前已經向陸秀兒打聽過了,知道韓倩也就是剛滿十六歲的年齡,擱在後世,也就是標準的黃毛丫頭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4:53
042 看飛碟
                   
        韓倩嘴上說得硬氣,但落到行動上,還是忍不住照著蘇昊說的那樣去做了。她把替自己趕車的衙役喊過來,對他吩咐了一番,衙役不敢怠慢,叫上陳觀魚,兩個人又回村找程家姐弟去了。想來應當是韓倩交代了讓衙役替程家姐弟在城裡做些安排,具體如何做,就不需要韓倩操心了。

        馬玉辦完了蘇昊交代的差事,也不想站在這裡發呆,他自己選了一個方向,也出去勘測地形去了。蘇昊說過,地質知識必須是要通過實踐來學習的,馬玉以往也不是沒有出門遊歷過,但他現在眼中看到的山水,與以往見到的山水,已經完全不是一碼事了。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已經能夠穿透地面,看到地底下繽紛的另一個世界。

        眾人都走了,蘇昊笑著對韓倩說道:「韓小姐,我也要去周圍看看了,你有什麼打算?」

        韓倩低著頭,眼看著腳尖,支吾道:「我……」

        「怎麼,有什麼不便之處嗎?」蘇昊見韓倩的表情,覺得她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說,卻又不便說出口的樣子。沒辦法,封建時代的女子,再開放也畢竟還是有幾分矜持的,除非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陸秀兒,才會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揪著自己的胳膊說這說那的。

        韓倩微微有些臉紅,她說道:「蘇昊,你剛才帶著生員們去看那些廢井,說地下有什麼岩層結構的。大家都下去看過了,我還沒……」

        「哈哈,剛才你怎麼不說呢?」蘇昊哈哈笑了起來。他看著韓倩的樣子,就像一個饞嘴的女孩子想吃什麼東西,又不好意思開口,實在是萌極了。

        「你也知道我是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不顧體統下到井裡去?」韓倩被蘇昊笑惱了,俏臉生慍,恨恨地罵道。

        「可是,我也是男子。」蘇昊決心把調戲進行到底了,他當然知道韓倩的意思是說剛才人太多,她不好意思,在蘇昊一個人面前,就無所謂了。

        「你不算!」韓倩斷然道,作為女孩子,對付蘇昊這種油嘴滑舌的男孩子,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她們的辦法,就是三個字:不講理。

        蘇昊無語了,不過就是嘴上佔了點便宜,就被妹紙把那啥給咔嚓了,損失太大了。他悻悻地說道:「呃……好吧,我來安排一下。」

        要想下井,必須要有轆軲、吊籃之類的,還得有小工負責搖轆軲。蘇昊跑去向汪天貴耳語了幾句,汪天貴先是猶豫,隨即便連連點頭。別人不認識韓倩,汪天貴作為縣衙裡的典吏,卻是認識的。知縣家的千金想下井去玩玩,他哪敢拒絕?

        在程儀家地裡打的那口井,還只是剛剛開始,沒什麼可看的。蘇昊徵得汪天貴的同意之後,從打井工地上叫了兩個小工,抬了一副備用的轆軲,來到一處此前打廢的井旁邊。汪天貴很聰明地沒有跟著一起去,他知道,像這種有失體統的事情,韓倩肯定不希望被他看到的。

        「好了,韓兄,此井深80尺,底下只有一些濕泥,沒有水,你可以下去看看了。」蘇昊看小工們把轆軲支好之後,對韓倩說道。

        「就這樣下去嗎?」韓倩指了指井口的吊籃,臉色有些發白。

        「是啊,剛才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下面……很黑。」韓倩湊到井口,伸頭看著黑漆漆的深井,說話都有些發顫了。

        「有火把呀。」

        蘇昊把一支點著的松明遞到韓倩的手裡,韓倩接過鬆明,俏臉在火光下陰晴不定。一旁的丫環紅蓮小聲地提醒道:「小姐,要不,咱不下去了吧?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咳咳,其實也的確沒什麼好看的。」蘇昊笑著說道。

        「我不!」蘇昊的嘲笑終於讓韓倩下定了決定。她咬了咬牙,把手裡的松明交給紅蓮,然後扶著井繩,抬起腳就往那吊籃裡跨去,紅蓮連忙上前幫忙,看著韓倩在吊籃裡蹲好之後,才把松明遞給了她。

        「小姐……啊,不,公子,你可千萬小心啊。」紅蓮提心吊膽地叮囑道,看著旁邊有兩個小工,她也不便暴露韓倩的真實身份。

        「韓兄,下井之後,注意抓緊繩索。如果要停下來,就晃一下繩索。要繼續往下,也晃一下。如果要上來,就連晃幾下,明白嗎?」蘇昊上前交代著注意事項。

        「知道了,知道了。」韓倩心煩意亂地點著頭,她生性自己再多說一句,就把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都洩光了。

        蘇昊向兩個小工做了個手勢,小工開始搖動轆軲,把吊籃一點一點地放下井去。放到七八尺深的時候,蘇昊讓小工停下來,然後探頭對井下問道:「韓兄,覺得怎麼樣?」

        「挺好的,我看到你說的土層了。」韓倩興奮地回答道。七八尺深的地方,離井口還很近,地面上的光線還能反射進去,韓倩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還往下放嗎?」

        「放。」

        「繼續放吧。」蘇昊對小工說道。

        小工們搖動著轆軲,繼續一點一點地往下放繩子,韓倩所坐的吊籃,越下越深。一開始她還能和井上的蘇昊對話,慢慢地,就很難聽清楚上面的話了,蘇昊大聲地對井下喊話,傳到韓倩耳朵裡的,只是一些嗡嗡地回聲。

        「多深了?」蘇昊對小工問道。

        「差不多,50尺了。」小工答道,他們不知道韓倩是何許人也,只知道汪天貴曾經叮囑過他們,要萬分小心,絕對不能出事。此外,就是要絕對地服從蘇昊的命令,以及那位韓公子的命令。

        井下的韓倩,此時卻正深處於恐懼之中,隨著繩索一尺一尺地放下,井口離她的距離越來越遠,抬頭看去,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圓形亮點,而周圍則是無盡的黑暗。

        松明在熊熊地燃燒著,把繩索、吊籃以及韓倩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井壁上。吊籃微微晃動,影子搖曳不定,像是一群張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越是害怕的時候,人就越容易想起一些恐怖的事情。韓倩拚命地想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以往看過的一些誌異小說中的情節,卻情不自禁地闖進她的腦海:在那深深的洞窟之中,突然出現一個女鬼,頭髮飄散……

        「啊——」韓倩正想到此處,突然看到井壁上一個什麼東西的影子晃過,正如她想像中的女鬼的頭髮一般。她失聲尖叫起來,同時拚命地開始搖晃繩索。

        「快,把吊籃升上來。」一直趴在井口上向下觀察的蘇昊聽到了井下的尖叫聲,也看到了繩索的晃動,他連忙對小工下達指令。

        兩個小工快速地轉動著搖把,繩索一圈圈地繞在轆軲軸上,韓倩所坐的吊籃迅速地升了上來。還沒等吊籃完全露出井口,韓倩就把手裡的松明扔了出去,同時向著趴在井口迎接她的蘇昊伸出雙臂,嘴裡大聲地喊道:「鬼,鬼!蘇昊,鬼!」

        蘇昊怕韓倩在情緒激動中失足落井,連忙一把接住韓倩的胳膊,把她從吊籃裡拎了出來。韓倩嚇暈了頭,全身顫抖,兩隻手抓著蘇昊的肩膀,死活不肯放開。

        「別怕,別怕。」蘇昊只好一隻手摟著韓倩的腰,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著,幫助她把情緒穩定下來。像韓倩這樣的表現,蘇昊在前世也曾見過的,他帶著地質隊員到溶洞裡去考察時,曾有年輕的女孩子被突然飛出的蝙蝠嚇得哇哇大哭,連打了好幾天鎮靜劑才算緩過來。

        「小姐……」紅蓮站在一旁傻了眼,自家的小姐摟著一個年輕男子不放手,那個年輕男子居然還在小姐的背上拍來拍去地輕薄,這算個什麼事?可是,剛才小姐也的確是嚇得不輕,這個時候硬要把她從蘇昊的懷里拉開,是不是合適呢?

        蘇昊看到了紅蓮的表情,他向紅蓮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意思是說自己其實並沒有非禮你家小姐的意思,只是事有從權。

        「韓倩,韓倩,別怕,沒事的,這太陽底下,哪有鬼啊。」蘇昊繼續溫和地說道。

        「就是有鬼,井底下有鬼,我看到她的頭髮的影子了。」韓倩哭哭啼啼地說道,她光顧著害怕了,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別人摟在懷裡呢。

        「不是鬼的頭髮,是……是你的頭巾鬆了。」蘇昊感覺到韓倩的頭巾正飄到自己的手上,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在井下的時候,松明的光照到散開的頭巾上,製造出了一個影子,這才把韓倩給嚇著了。

        「我的頭巾……」韓倩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頭巾,這才醒悟到自己的手正摟著蘇昊的肩膀。她羞臊難當,一把把蘇昊推開,臉早燒得火辣辣地生疼了。

        「呃……那啥,沒人看見,他們都在看飛碟呢,你看,飛得多快……」蘇昊用手一指天上,對韓倩說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00
043 井下
                   
        韓倩做賊心虛,她向兩旁看了看,只見兩名小工和紅蓮都背對著她和蘇昊。兩名小工站得筆桿條直,像是在遙望遠方一般。紅蓮則垂著頭,一隻手捂著嘴,肩膀在微微抖動,不用說,一定是在偷偷地笑著呢。這個死丫頭,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韓倩惡狠狠地想道。

        「你怎麼趁火打劫啊!」韓倩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蘇昊抱怨道。她當然知道其實是自己撲到人家懷裡去尋求安慰的,但醜事已經出了,作為女孩子,當然要把責任推到男孩子身上。男人是啥,不就是在關鍵時候出來替妹子擋槍子的嗎?

        「呃……好吧,回去我就把這雙手剁下來紅燒,對了,韓兄,你是喜歡吃紅燒肘子,還是清燉肘子?」蘇昊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我喜歡吃醃的!」韓倩愣了一下,然後惡狠狠地答道。

        閹的……蘇昊只覺得有一些蛋疼得厲害,好狠毒的丫頭啊。

        「好吧,現在你也下井去看過了,好奇心也滿足了,該收工了吧?」蘇昊對韓倩說道。

        韓倩搖搖頭道:「剛才,上面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到下面以後……我就沒仔細看。還有,我好像還沒有下到底呢。」

        「你不會是還想下去吧。」蘇昊問道。

        「我還想下去。」韓倩道。

        「你不怕?」

        「……怕。」

        「那怎麼辦?」

        「蘇昊……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啊?」韓倩怯怯地提出了要求。

        「小姐……」假裝在扭頭看飛碟的丫環紅蓮沒法再裝下去了,她連忙回過頭來試圖勸阻。剛才互相抱一下,已經夠過分了,如果這兩個人再坐到同一個筐裡下到漆黑的井下去,回頭怎麼向老爺和夫人交代啊?

        「要不,小姐,我陪你下去吧。」紅蓮被逼無奈,只好犧牲自己了。她的膽子還沒韓倩大呢,但這個時候,身為丫環,怎麼能不捨身護主呢?

        「你懂岩石結構嗎?」韓倩板著臉對紅蓮問道。

        「我不懂。」紅蓮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知道什麼叫褶皺嗎?」韓倩繼續問。

        「是不是臉上的皮鬆了……」紅蓮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想像力。

        「別胡鬧了。」韓倩跺著腳訓道,「紅蓮,你在上面守著,我只是請蘇公子陪我一起下井去看看,順便讓他給我講講這地底下是怎麼回事。」

        「可是……」

        沒等紅蓮找出反對的理由,韓倩已經又一隻腳踏進了那個吊籃,同時對蘇昊喊道:「蘇兄,麻煩你了。」

        蘇昊撓撓頭皮,人家姑娘都已經發話了,自己還真沒法拒絕。話又說回來,人家千金小姐都不在乎名聲,他又有什麼理由忸怩作態呢?在後世,他與女同事一起鑽黑窟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遇到在野外露宿的時候,男男女女擠一個帳篷也是經常的事情,只要心裡沒有邪念,這些表面上的規矩根本是沒什麼意義的。

        「好吧,我就陪韓兄下去看看吧。」蘇昊說著,也踏進了吊籃。他與韓倩仍以兄弟相稱,實在就是掩耳盜鈴之舉了。就算在此前兩個小工沒有看出韓倩的性別,剛才她出井口時那聲尖叫,還有撲到蘇昊懷裡去的舉動,還能讓人誤以為她是男性嗎?

        打井的吊籃是工人下井作業的時候乘坐的,有打井的時候,為了加快進度,有時候也要兩個工人一起下井,所以吊籃的空間是足夠大的,能夠讓蘇昊和韓倩兩個人站進去,而且相互之間還能隔出一條三八線來。

        小工們轉動搖把,吊籃緩緩地降入井中。蘇昊舉著松明,照著井壁,一段一段地給韓倩講解著土層和岩層的構造。

        「你來看,這一段是表土層,是有機質積聚層和物質淋浴層,簡單地說吧,就是幾萬年來草木堆積形成的土層。從這裡開始,屬於心土層,是淋溶物質淀積層。好了,這裡到了底土層,又稱為母質層,這是地下的母岩層風化的碎屑組成的,基本沒有受到生物作用的影響……」

        蘇昊像是過去給地質隊裡的實習生們講課那樣,侃侃而談,手指不斷地指點著那一層一層的土石。韓倩一開始還在拚命地記著他講的內容,漸漸地,她就被蘇昊講課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儒雅氣質給吸引住了,耳朵裡再也聽不見蘇昊在說什麼,只是眼睛著迷地盯著蘇昊的臉,以及他那修長的手指,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

        在蘇昊與蔡有壽爭執打井位置的時候,在他吩咐馬玉和陳觀魚去看望程家姐弟的時候,韓倩在他的臉上看到的,是一種無奈的神色。似乎以他的年齡和閱歷,根本無法承擔這種人情世故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厭煩這一類事情。但在此時,當蘇昊下到了深井裡,看著這些栩栩如生的土壤剖面,他渾身都迸發出了勃勃的生氣。

        他用松明照著那些土層,嘴裡如數家珍地說著這些土層的名稱,報出這些土層形成的年代。他的臉上滿是自信,眼睛裡閃動著知識的光芒。看著蘇昊身上打著補丁的襕衫,韓倩腦子裡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詩: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韓倩心中充滿了驚異,她絕不相信這些知識都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傳教士在幾天之內教給蘇昊的,看蘇昊那個樣子,分明已經與這些土壤和岩石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它們簡直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般。

        「蘇昊,你怎麼會懂這麼多?」韓倩忍不住問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抓住了蘇昊的衣襟。好吧,人家主要是因為有點怕黑好不好……

        蘇昊自嘲地一笑,說道:「我如果說自己是聖人附身了,你信嗎?」

        「不信。」韓倩說道。

        「那不就得了。」蘇昊道,穿越這種事情,跟誰也沒法說清楚,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好了。

        「對了,蘇昊,你剛才為什麼叫我韓倩?方師爺明明告訴你說我叫韓青的。」韓倩想起了剛才在地上的那一幕,沒話找話地問道。

        蘇昊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秀兒是我妹妹,她跟我說知縣家的千金叫韓倩,還能有假?我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來其中的奧妙吧?」

        「你才不傻呢。」韓倩小聲說道,「這麼說,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蘇昊道:「在縣衙裡能夠隨意出入,方師爺替你掩飾,而且還姓韓,如果你不是韓知縣的千金,那就是我腦子進水了。」

        「我明明是穿著男裝的,你憑什麼說我是千金?」韓倩強詞奪理地反駁道。

        「這個……還真不好解釋。」蘇昊不知道該如何說了,妹子啊,你沒有喉結,你臉上的皮膚很光滑,你的……那啥,這些讓人怎麼說呢?

        不說這些的時候,蘇昊還沒什麼感覺。提起韓倩身上的女性特徵,蘇昊突然有些心猿意馬了。在這燈火昏暗的井底,與一名妙齡女子同坐在一個吊籃裡,鼻子裡聞到的是女孩身上那淡淡的幽香,恍惚間,似乎還有一根秀髮輕輕地在自己的臉頰前飄過,蘇昊幾乎要迷醉了。

        「蘇公子……你怎麼不說話了?」韓倩首先從共同的沉默中清醒過來,她打破了井底下的沉寂,讓蘇昊的理智又回到了頭腦裡。

        「呃呃,這吊籃怎麼不動了?」蘇昊顧左右而言它。

        韓倩探頭看了看吊籃外面,笑道:「好像咱們已經到底了。」

        「呃,對對,咱們已經到底了。」蘇昊道,「你看我都糊塗了。這個井也就這麼深了,你看,咱們是不是該上去了。」

        「嗯,好吧。」韓倩老大不情願地答應道。以她的想法,哪怕在這井底下過上三年五載,也是好的,只要有一個年輕人不斷地在自己的耳邊講著這些岩層、這些水文。

        蘇昊使勁搖了搖繩索,井上的小工收到了信號,開始轉動搖把,吊籃緩緩上升。韓倩和蘇昊都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只是默默地看著兩邊的井壁,直到刺眼的陽光投進他們的眼睛。

        「韓兄請。」蘇昊指了指吊籃外面,向韓倩說道。

        韓倩微微一笑,抬腳跨出了吊籃,紅蓮連忙上前攙扶。等到韓倩離開吊籃後,蘇昊也出了吊籃,他對兩個小工說道:「好了,二位,多謝你們,你們可以把轆軲抬回去了。」

        「這是賞你們的。」韓倩從紅蓮手上拿過來幾十個銅板,遞給那兩個小工,然後輕聲地吩咐道:「記住,剛才你們看到的事情,一句都不許說出去,明白嗎?」

        「明白,明白,謝謝……公子。」兩個小工接過銅板,點頭不迭。

        兩個小工走後,蘇昊對韓倩說道:「韓小姐,蔡家村這個井位,我們就算勘測完了。下一步,我們要轉到其他鄉去,你還跟我們一起去嗎?」

        韓倩低下頭,說道:「蘇兄,我不能跟你們去了,我答應過父親,只到登仙鄉看看就是。一會,等車伕回來,我和紅蓮就要回去了,蘇兄多多保重。」

        「韓小姐多多保重。」蘇昊應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05
044 工程測量
                   
        韓倩下鄉來看了勘井的過程,又親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經心滿意足了。在下井的過程中,發生了不少尷尬事,這讓她覺得很難再坦然地與蘇昊相處,躲回縣城裡去,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兩個小工抬著轆軲飛快地跑掉了,他們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必須盡快溜走。在他們離開之前,蘇昊又對他們小聲地叮囑了幾句,或者說是威脅了幾句,告訴他們說如果今天的事情傳出去,那麼無論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派衙役把他們抓回來。屆時,坐牢都已經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們直接扔廢井裡去,人間蒸發掉。

        打發走了小工,蘇昊陪著韓倩主僕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韓倩不想說話,蘇昊也不便厚著臉皮去和她搭訕,於是大家就這樣沉默不語地走著。

        來到村口,韓倩的車伕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剛才這一會的工夫,他已經把程儀和程棟姐弟送到了縣城裡,並且給他們找了一處臨時的住處安頓下來。下一步,就是等韓倩回了縣城之後,再替程儀找一份工作,替程棟聯繫到書院讀書的事情。這些事本是蘇昊攬下來的,但都交給韓倩去辦了,韓倩居然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委屈。

        「蘇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韓倩臨上馬車時,依依不捨地對蘇昊說道。

        「韓兄,回去後請向知縣大人稟報,就說我等定不負大人的厚望。」蘇昊一臉嚴肅地說道。

        「好吧……」韓倩覺得有些失望,不過她自己也說不出蘇昊哪裡有錯。

        車輪轆轆,帶走了韓倩和紅蓮主僕二人。韓倩坐在馬車裡,心亂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時浮現出蘇昊那充滿自信的臉龐和那修長的手指。與她此前見過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爺們相比,蘇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貴氣,但卻多了許多男兒豪情。

        「這才叫偉男子呢……」韓倩忍不住輕聲地念叨道。

        「小姐,你說什麼?」坐在一旁的紅蓮奇怪地問道。

        「我沒說什麼呀。」韓倩斷然否認。

        紅蓮偏過頭來,認真地盯著韓倩的臉,說道:「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死丫頭!找打呀!」韓倩掄起小粉拳,輕輕地在紅蓮身上砸了幾下。

        「救命啊!小姐要殺人滅口了……」紅蓮小聲地喊叫著,逗著韓倩。她自幼就被韓家買來當丫環,名義上是伺候韓倩,實際上是韓倩的玩伴,所以說話也是無遮無攔的。

        韓倩用手掐著紅蓮胳膊上的一塊肉,小聲地威脅道:「紅蓮,我警告你,回去之後,不許向我父親母親說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話……」

        「不敢不敢,不過,小姐,你真的想選蘇公子當姑爺啊?」紅蓮問道。

        「誰稀罕他!」韓倩恨恨地說道,但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話透著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蘇昊把韓倩送走,便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經差人把他定製的測量儀器送來了,他把生員們召集回來,開始給眾人講解野外工程測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測角度,如何測距離,如何標記。

        現代工程測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經緯儀、雙頻激光干涉儀、電子水準儀等等,再複雜的,還有借助GPS進行測量的。對於這些東西,蘇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簡,設計出一些最基本的測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沒有太高的精度要求,用這些工具就足夠完成這些工作了。

        現在擺在生員們面前的,就是蘇昊設計的一架簡易工程經緯儀,一共包括三腳架、平板、照準儀、水平刻度盤四個部分。其中的照準儀本來應當是採用光學裝置的,但蘇昊上哪找望遠鏡去?沒奈何,只能設計成槍上的標尺和準星那種方式,在不需要測量太遠距離的目標時,倒也還是夠用的。

        工房的謝思志和江友保兩位衙役,的確堪稱是良匠,倉促之間做出來的儀器,做工也是十分精美。水平刻度盤上,蘇昊要求他們把圓周分成360個刻度,這兩個人居然也做到了,蘇昊自討自己如果沒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難做到這一點。

        要想在短時間內向生員們說清楚三角測量的原理,是不現實的。蘇昊放棄了這種努力,他只是告訴生員們如何使用這些工具,然後按照固定的程序來計算角度、距離等數值。即便是這樣,十幾名生員中間,也只有馬玉等少數幾個人聽懂了。基本技巧講授完畢之後,蘇昊吩咐生員幾個人一組,分頭去進行測量實習。熟能生巧,蘇昊相信,大家試過一段之後,這些方法也就能夠完全掌握了。

        看著生員們笨拙的樣子,蘇昊暗自嘆息。作為一名地質專家,他知道,其實早在宋代的時候,中國的測量技術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經主持過840里距離內的水準測量,測得開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精確到了釐米級。到元代的時候,郭守敬組織了全國的緯度測量,在南海的測量點,便是後世的黃岩島。那個時候,某國的居民還處於史前文明狀態呢。

        可惜的是,這些大地測量的工作,在讀書人眼裡,都被認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這樣一來,大多數的讀書人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根本就沒有概念,如果不是蘇昊把他們拽出來搞測量,他們絕不會想到自己還能幹這樣的事。

        要根據測量結果計算實際的角度、距離,除了要用到常規的加減乘除之外,還有一個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數表。蘇昊不是天才,不具備默寫出三角函數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實證的辦法,找了一片大空場,畫出邊長七八十尺的各種角度的三角形,然後用皮尺進行實測,再手工計算出三角函數來。他帶來的那幫工房衙役照著他的吩咐跑來跑去,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不過,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數表,倒真讓蘇昊給折騰出來了。

        蘇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兩天,他們所選定的井位終於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沒有給蘇昊開玩笑,這個井位如蘇昊預計的一樣,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個時辰大約也就是200擔左右。

        親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員們對蘇昊的膜拜之情,達到了頂峰。尤其是生員馬玉,天天跟在蘇昊的身後,幾乎蘇昊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拿筆記下來,然後回去細細琢磨。在此前,不管蘇昊講了多少科學知識,那畢竟都是空中樓閣,無法驗證。現如今,他們根據蘇昊指點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確的井位,誰還敢懷疑蘇昊的才學?

        初戰告捷,蘇昊帶出來的這十幾名生員,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蘇昊把手下分成了4個組,每組4-5名生員,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後讓他們分赴各個鄉,去指導井位的選擇。

        蘇昊要求每個組到了指定位置後,要像在蔡家村這樣進行實地勘測,繪製當地的簡易地圖,並且在圖上標註出山水的走向、岩石類型等等。對於那些已經打過井而沒有出水的地方,生員們還必須親自下井去觀察土層和岩層的分佈,同樣要記載下來。

        在完成這些工作後,隨行的衙役負責把這些資料以快馬送到蘇昊手上,讓蘇昊去判斷當地的水文狀況,然後再送回原處,作為選擇井位的依據。

        這樣的安排,就相當於把生員們當成了蘇昊的眼睛,蘇昊不必親自去勘測每個鄉村,只需要根據生員們提交的地質資料來判斷井位就可以了。這種紙上作業的方法,當然不及蘇昊親臨現場勘測那樣精確,但卻能夠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縣打井的平均成績是每四口井能夠有一口井出水,用這樣的方法,哪怕能夠把廢井率降到50%以下,蘇昊的功勞也足夠大了。

        生員們一個個意氣風發,坐上馬車奔赴各個鄉。蘇昊自己也帶上了一隊,一路向南,沿途勘測。受設備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確,但三口井裡面,起碼也有兩口是能夠出水的,這與此前的打井成績相比,已經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訓,蘇昊在各鄉村勘井之前,都要讓陳觀魚先去打聽一下村裡的人情世故,避免因為打井而傷害了村裡的弱勢群體,帶來遺憾。

        一路上,陳觀魚替蘇昊收受各村的里長贈送的「辛苦錢」,不知不覺也收了三四十兩之多,蘇昊非常大方地讓陳觀魚從中提取十分之一作為提成,這讓陳觀魚頓覺跟對了人,工作幹勁更足了。

        這一日,蘇昊帶著陳觀魚和幾名屬下,來到了位於縣城東南的廣豐鄉,這個地方在後世被稱為杜市鎮。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14
045 打賭
                   
        「蘇師爺,這是我們正在打的井,你看看選的井位怎麼樣。」

        在廣豐鄉雷山村,快班的典吏黃二苟把蘇昊帶到打井現場,客氣地對他說道。

        蘇昊抬頭看看四周的地形,只見兩邊都是連綿的低山,中間夾一座小孤山,打井的地點正好處於孤山的上游,從常理來說,應該是一個地下水富集的地方,便點點頭讚道:「這個井位選得不錯,出水的可能性很大。」

        聽到蘇昊的讚揚,黃二苟得意道:「蘇師爺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這個井位的妙處了。蘇師爺,不是我老黃吹牛,這全縣打井,就數我老黃這一隊成績最好了,這可是韓大人都專門誇獎過的。」

        蘇昊此前倒也聽其他隊的役吏說起過黃二苟這邊的成績,只是不太瞭解詳情,他笑著問道:「你這隊的成績,能好到什麼程度?」

        黃二苟道:「我一共打了22口井,出水的有12口,打廢的只有10口,就是打廢的這些,也不是一點水都沒有,只是水量不夠大罷了。」

        「這個成績的確非常不錯了。」蘇昊道。22口井能夠有12口出水,這在蘇昊指點各隊打井之前,的確算是最好的成績了,但如果與蘇昊勘井的成績相比,還有一些差距。當然,蘇昊知道自己依仗的是領先於時代幾百年的科技知識,所以對黃二苟只有讚賞,而沒有看不起的意思。

        「黃典吏,這口井現在打到多深了?離出水還有多遠?」蘇昊問道。

        「回先生的話,這口井現在打到40尺了,估計再打20尺,就能見水了。」在一旁的打井工頭汪乞答道。

        「哦,那我下去看一眼吧。」蘇昊說道。

        黃二苟連忙勸阻:「師爺,這井下挺髒的,你就不必辛苦了吧。」

        蘇昊道:「我到此處,是奉韓大人之命來指導選井位的,不看看地下的構造,井位就很難選準。黃典吏不必擔心,我在前面那些鄉村,下過的井也有上百口了。」

        「原來如此,那小人這就給師爺安排。」黃二苟道。

        井下在挖土,隨時要用轆軲把挖出來的土吊到地面上來倒掉。黃二苟到井邊吩咐了一聲,便有小工給蘇昊拉過來一個空的吊籃,讓蘇昊坐進去,然後搖動轆軲,把吊籃放入了正在施工的水井。

        蘇昊與在別處一樣,坐在吊籃裡,舉著松明,從上往下地仔細觀察著井壁上顯露出來的土層和岩層,在紙上做著記錄。待到從井下回到地面時,他的臉色顯得有些嚴肅了。

        「老黃,這口井,有點夠嗆啊。」蘇昊對黃二苟說道。

        「夠嗆?什麼意思?」黃二苟吃驚地問道,「師爺,剛才你不是還說這個井位選得不錯嗎?」

        蘇昊指了指前面的山,對黃二苟說道:「剛才我是從地形來看的,這個地形的確是一個儲水構造。但剛才我下到井下去,看到井下的岩層結構和地面上表現出來的不太一致,我懷疑,在這前面應該有一個斷層,把水給阻住了。如果真是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也不會有水的。」

        「這怎麼可能?」黃二苟有些不信的樣子,同時扭過頭,向坐在不遠處的一個壯漢看去。

        「兀那書生,你剛才說什麼呢?」那壯漢一直都在聽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黃二苟的目光向他投來,便站起身來,走到蘇昊面前,傲漫地問道。

        「敢問兄台怎麼稱呼?」蘇昊不知對方何許人也,倒也不忙著說什麼,而是先拱拱手,向對方請教名姓。

        那壯漢大大咧咧地說道:「我就是本村的,鄉下人,沒什麼稱呼不稱呼的,倒有個名字,喚叫鄧奎。」

        「哦,原來是鄧兄。」蘇昊客氣道,「適才小弟跟黃典吏說,這個井位有可能打不出水,鄧兄有何高見?」

        這就是蘇昊的做人態度了,他是一個謙和的人,尤其是對那些地位低下的農民、工匠等,態度更為恭敬。這鄧奎雖然來勢洶洶,頗有敵意,但蘇昊還是打算先禮後兵,所以言語之間沒有任何不遜的意味。

        鄧奎聽蘇昊說得客氣,也不便發作,只是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書生,我看你也不過十幾歲的年齡,莫非你也會看風水?」

        蘇昊道:「不好意思,小弟的確學過一些風水學說,所以受知縣大人之命,前往各鄉協助勘井。以小弟之見,這口井,八成是沒水。」

        「如果打出水來,你待如何?」鄧奎問道。

        蘇昊聳聳肩,說道:「鄧兄這就強人所難了,地下的水脈,千差萬別,誰也不敢打保票。我只是與鄧兄探討一下,鄧兄認為這底下有水,又有何證據呢?」

        鄧奎道:「原來你也就是一個賣嘴的,連個賭都不敢打。我覺得這底下有水,是因為我家先生說這裡有水。我家先生勘井的時候,你這個書生還在吃奶呢,不對,只怕你娘都還在吃奶呢。我家先生說有水,我就相信它有水。如果沒水,我就從這井上跳下去。」

        蘇昊皺了皺眉,對方提到他的母親,這已經有些不敬了,不過,考慮到對方也就是一個粗人,估計這些話也是有口無心,他去斤斤計較,倒反而顯得矯情了。他微微一笑,說道:「跳下去,倒也不必了。聽你這意思,黃典吏打的22口井,都是你家先生勘的?」

        「正是。」鄧奎自豪地說道。

        看來,鄧奎口中的那位先生,倒也的確是個高人,蘇昊心中暗暗想道。不過,他不會把這話說出來,而是笑著說道:「也就是說,你家先生勘了22口井,其中有10口井是廢井。照鄧兄所言,你該已經跳過10回了吧?」

        「這……」鄧奎沒想到蘇昊會在這個問題上去抓他的疼腳,一時有些語塞。

        黃二苟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道:「蘇師爺,涂先生勘了22個井位,其中能夠有12個井位打出好井,這已經是非常難得了。至於說也有10口廢井,這實在不算什麼。」

        「沒錯,22口井,能夠有12口好井,除了我家先生,還有誰能夠做到?」鄧奎也緩過勁來了,梗著脖子質問蘇昊道。

        「姓鄧的,你在我家師爺面前吹牛,可就找錯人了。」跟著蘇昊一起來的一位名叫許宗的工房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插嘴道:「如果是我家師爺來勘井,22口井,起碼有18口是好井。」

        「18口好井!」黃二苟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呆在廣豐鄉打井,沒有回縣衙去,所以對於蘇昊的本事瞭解得不太清楚,光是知道蘇昊在勘井方面有一套,已經被韓文任命為工房師爺了。現在聽許宗這樣一說,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許宗在吹牛,因為22口井裡打出18口好井,這是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好成績。

        「哈哈,全縣的牛都讓你們給吹死了。」鄧奎大笑起來,「你們這位師爺,敢斷言這口井打不出水,就這本事,還能勘井?」

        蘇昊懶得去做這種口舌之爭,他對黃二苟說道:「黃典吏,這口井反正已經打到40尺了,索性就打下去吧。到60尺的地方,如果還沒有出水的跡象,就不要再往下打了,徒費人力也沒必要。我到周圍去走走,看看有沒有更好的位子。」

        「好的,師爺你請便。」黃二苟也希望這場爭執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那書生,你是怕輸吧?」鄧奎見蘇昊讓步,更相信蘇昊是在吹牛,於是更加得意地說道:「我倒是閒得鳥淡,想找個人賭賭。怎麼樣,咱們拿這口井賭上一把,如果到60尺還不出水,我賠你五兩銀子,如何?」

        蘇昊看看鄧奎,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扭頭對陳觀魚說道:「老陳,拿五兩銀子出來,咱跟這位兄弟賭了。如果出水了,我輸他五兩銀子。如果不出水,你負責把他那五兩銀子拿來,咱們請所有的衙役和師傅們好好吃一頓,養養精神,換個位置打。」

        鄧奎聞聽此言,情緒也起來了,他衝著現場的工匠和衙役們大聲喊道:「好,大家都聽見了。我鄧奎和這書生賭了!等打出水,咱就拿那書生的銀子喝酒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16
046 涂老先生
                   
        「師爺,這鄧奎實在是太無禮了。」

        離開打井現場之後,陳觀魚對蘇昊憤憤不平地說道。

        蘇昊笑道:「沒事,他也只是因為過於迷信他說的那個什麼先生吧。這個人性格直爽,有啥說啥,我倒是挺喜歡這樣的人的。」

        「這個黃典吏也太過分了,鄧奎對你出言不遜,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許宗評論道。

        黃二苟是快班的典吏,以往與工房的關係就不怎麼樣,許宗與他沒什麼交情。這一段時間,蘇昊在勘井方面表現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屬又非常和善,許宗早已經把蘇昊當成自己人了。

        蘇昊道:「我倒覺得,黃典吏好像有點怕那個鄧奎似的,你們有這個感覺嗎?」

        「沒錯,老道我也有這個感覺。」陳觀魚說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憶鄧奎的形象,一邊想一邊說道:「這個鄧奎,第一眼看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可怕的感覺。我覺得……此人必定見過血。」

        「什麼,你說鄧奎是個兇犯?」許宗驚問道。

        陳觀魚搖搖頭道:「不是兇犯,而是……我覺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蘇昊細細想了想,也點點頭道:「老陳,聽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像了。他不但是個當兵的,而且應當是上過戰場的那種人,站在那裡就能夠散發出一股殺氣來。」

        許宗納悶道:「他不是說自己是個鄉下人嗎,怎麼又成了當兵的?難道他是個開小差的逃兵?」

        蘇昊道:「不至於,如果是逃兵,他斷然不敢在官差面前這樣造次。看黃二苟那個樣子,應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沒有跟我們明說而已。」

        「師爺,你剛才說那口井不會有水,可有成算?」許宗問道,他惦記著蘇昊和鄧奎的賭賽,五兩銀子固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最關鍵的還有蘇昊的面子問題。如果蘇昊輸了,以後黃二苟可就得意了。

        蘇昊搖搖頭道:「十成的把握,誰都沒有,不過,八成的成算,我還是有的。且慢……」

        說到這的時候,他們一行正好走到一個小山包跟前,那裡不知道有誰采過石頭,留下一小片斷面。蘇昊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斷面上的岩層,過了一小會,他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現在起碼有九成九的成算,那個鄧奎,輸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們還在奮力地向下挖掘,隨著60尺的預定深度越來越近,工匠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工頭汪乞自己到井下轉了一圈,升井之後,把黃二苟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道:「黃爺,這口井情況不妙啊,沒準真讓那個什麼師爺給說准了。」

        「什麼,你說這口井沒水?」黃二苟吃驚地問道。

        汪乞道:「現在還有六七尺,不過,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這個地方就應該有些濕氣了,可是剛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實在不像是有水的樣子。」

        「這……」黃二苟倒抽了一口涼氣。汪乞說的這種情況,過去也是遇到過的,其最後的結果基本上都是廢井。聽到蘇昊的預言成真,黃二苟不知道是該鬱悶好,還是高興好,心情十分複雜。

        從鬱悶來說,自己打出一口廢井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關鍵在於此前蘇昊已經斷言這是廢井,而自己卻沒聽。如果最終證實蘇昊是正確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說蘇昊是否會記恨他,至少日後提起此事的時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從高興來說,那就話長了。黃二苟在廣豐鄉打井能夠如此順利,一多半的功勞應歸於一位回鄉來辦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鄧奎口口聲聲說的「我家先生」了,鄧奎正是這位涂老先生的隨從之一。與陳觀魚判斷的一樣,涂老先生是在軍中任職的,鄧奎則是一員大明的現役軍人。

        由於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績很好,鄧奎等一干大兵頗為自矜,對黃二苟等衙役則越來越不屑,黃二苟也沒少受他們的氣。如果蘇昊與鄧奎的賭賽勝了,能夠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氣焰,那麼黃二苟還是非常樂於看到的。畢竟蘇昊代表的也是縣衙,他的勝利,就是包括黃二苟在內的縣衙吏役們的勝利。

        心裡想著這些念頭,黃二苟卻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他走到鄧奎的身邊,躬身說道:「鄧兵爺,情況有點不妙啊。剛才那汪乞跟我說,井下已經挖到50餘尺了,可還是一堆干石碴,沒有見到濕氣。你看,是不是要請涂老先生過來看看。」

        「什麼?」鄧奎心裡一沉,黑黝黝的臉頓時就變得有些白了。其實,剛才與蘇昊打過賭之後,鄧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術雖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敗率。萬一這口井真的失敗了,難道他真的要輸五兩銀子給那個狂妄自大的書生嗎?丟面子事大,輸了五兩銀子……對於一個當兵的人來說,也是大事啊。

        「我這就去請我家先生來看看。」鄧奎陰沉著臉,拔腿就往村裡跑去。

        不多一會,一位鬍鬚花白、身材矍鑠的老先生從村口走出來了,鄧奎和幾名與他同樣裝束的壯漢跟在老先生的身邊,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來。黃二苟見狀,連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禮道:「小人給涂老先生問安。」

        「黃典吏不必客氣。」老先生涂文煥溫和地笑道,「聽鄧奎說,這邊打井有點變故,是怎麼回事啊?」

        黃二苟道:「是這樣的,涂老先生定這口井的時候,告訴小人說井深60尺,可以出水。現在井深已經到55尺了,可是井下還未見濕氣。所以小人就跟鄧兵爺說,想請老先生來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對的。」

        「55尺還沒有濕氣?」涂文煥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邊,正好井下有一籃子渣土被吊上來,他伸手到吊籃裡撈了一把,感覺到那些碎石碴雖然有一點點潮氣,但距離能夠出水的標準還差得很遠。他皺了皺眉頭,對湊上前來的汪乞問道:「汪工頭,底下確定已經挖到55尺了嗎?」

        「回老爺的話,確實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煥頹然地擺擺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納悶地說道:「這就奇怪了,這明明應當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還是繼續挖下去吧,60尺沒有水,沒準到70尺就有水了呢。」鄧奎在一旁出著餿主意。

        涂文煥道:「打井之事,豈可如此兒戲?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岩石,耗費極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讓匠人們再卻白費氣力?」

        「這麼說,咱們就輸了?」鄧奎撓著頭皮說道。

        「什麼輸了?」涂文煥奇怪地問道。

        鄧奎猶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適才這裡來了一位書生,聽說是什麼縣衙裡的師爺。他一開始說先生選的這個井位極佳,可是後來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說這裡沒水。小的不服氣,就和他賭了……」

        「老夫一看這吊上來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沒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賭,豈不是輸定了?」涂文煥笑著說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賭賽之時,這口井剛打到40尺深,還看不出有水沒水呢。」鄧奎解釋道。

        「剛到40尺深,他就敢斷言無水了?」涂文煥吃驚道,「他是如何說的?」

        蘇昊說的話,鄧奎沒有聽得太真切,黃二苟上前對涂文煥說道:「涂老先生,我家蘇師爺說,井下的岩層結構和地面上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他懷疑,在這前面有一個什麼斷層,把水給阻住了,所以此處無水。」

        「竟有這樣的高人?」涂文煥道,「敢問這位師爺現在何處,快帶老夫去拜見他,老夫想向他討教一下何謂阻水斷層。」

        「看,蘇師爺他們回來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向這邊走過來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18
047 指教
                   
        與鄧奎的咄咄逼人相反,涂文煥是一個溫和的老頭。聽說蘇昊早就斷言這口井沒水,他對於蘇昊其人頓時產生了幾分興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類拔萃的,沒想到在這豐城縣衙裡,居然還有人比他技高一籌。

        看到一行人遠遠地走過來,涂文煥主動地迎了上去,他不認識誰是黃二苟所說的「蘇師爺」,見陳觀魚年齡最大,而且穿著打扮道貌岸然,便認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問來者可是縣衙的蘇師爺,老朽涂文煥這廂有禮了。」涂文煥走到陳觀魚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禮,說道。

        陳觀魚一愕,隨即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跳到一旁,指著蘇昊對涂文煥說道:「呃……先生認錯了,這位才是我們蘇師爺。」

        「這位?」涂文煥看著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蘇昊,驚詫莫名。

        蘇昊腦子極快,聽對方自稱為涂文煥,又見到跟在他身後的鄧奎等人,早已猜出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黃二苟勘井的人,他緊走兩步,上前謙恭地答道:「涂老先生,學生蘇昊有禮了。」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蘇師爺?」涂文煥還有點腦子轉不過筋來。

        蘇昊道:「蒙知縣韓大人錯愛,任命學生臨時充任工房師爺,主管全縣打井事宜,不知涂老有何見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稱「老」字的習慣逐漸傳到了民間,萬曆年間,甚至連黃髮孺子都有以稱「老」為榮的習俗。涂文煥看上去起碼有50來歲的樣子,蘇昊稱其一聲「涂老」,並不過分。

        涂文煥將信將疑地問道:「蘇師爺,聽說你剛才看過這口井,斷言此井無水,可有此事?」

        蘇昊點點頭道:「沒錯,學生剛才看過這口井,也的確斷言此井無水。怎麼,現在打出水來了嗎?」

        蘇昊這話就是明知故問了,他剛才帶著人在周圍轉了一大圈,把此處的地質構造瞭解得差不多了,已經能夠確定這個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說,看到跟在涂文煥身後的鄧奎那一臉尷尬的樣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經揭曉了。

        涂文煥道:「老朽年輕時,曾遇名師學過勘看風水,自討在勘井一術上有所心得。此處井位,以老朽的愚見,應當是肯定能夠出水的。蘇師爺卻一眼能夠看出無水,老朽能否請教一下師爺,你是如何看出這一點的呢?」

        蘇昊微微一笑,說道:「涂老,其實您勘中的這個井位,的確應該是有水的。古諺云: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干。此處正合這兩山夾一孤山之勢,在常理上是一個有水的地方。」

        「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干……這條古諺,老朽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老朽勘定此處有水,的確是看中了這個地形。」涂文煥說道。

        蘇昊也鬧不清楚自己說的這個順口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也許在明朝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說法吧。這些找水的諺語,有些也是後世的地質人員編出來的,目的在於幫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條諺語的背後,都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古人也許弄不明白這些道理,但在長期的實踐中,也積累下了一些經驗,涂文煥選擇井位,應當就是從這些經驗出發了。

        「學生乍看到這個地形的時候,也是認定此處有水的。不過,學生多佔了涂老的一個便宜,那就是涂老勘井的時候,井還沒有開始挖,涂老只能看到地上的東西。而學生來的時候,井已經挖了40尺,學生到井下看了一下,發現構造有異,所以才敢斷言此處無水。」蘇昊解釋道。他說的是實話,同時也給足了涂文煥面子,畢竟他比涂文煥多看到了一些東西,能夠作出一個比涂文煥更準確的判斷,也是正常的。

        涂文煥倒是對自己的面子不太關心,他更想瞭解的,是蘇昊在井下看到了什麼。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據地形地貌來判斷的,像蘇昊這樣下到井裡去看地下岩層結構的方法,他從來沒有接觸過,更談不上能夠領會其意思了。

        「蘇師爺,老朽愚鈍,不知蘇師爺是從哪一點看出此處無水的,可否請蘇師爺為老朽指點迷津?」涂文煥問道。

        蘇昊道:「涂老客氣了。學生是這樣看的,所謂兩山夾孤山,其實是在兩山之間的谷地上出現了一個岩石的斷層,這座孤山,就是岩石斷裂之後突起的部分。由於岩石在這裡突起,就阻斷了從上游的地下流來地下水,從而形成一個地下水富集的區域。在此區域打井,十有八九是能夠打出水來的。」

        「原來如此。」涂文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朽從前自知這種地形能夠打出水來,卻不知從地下的水脈入手來推測。聽蘇師爺這一解釋,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過,既然師爺說到這裡應當有水脈富集,那麼為什麼又會打不出水來呢?」

        蘇昊道:「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況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後,發現井下的岩層走勢與地表上推測出來的有所不同,再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從此處往前兩里許的地方,還有一處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層其實有兩處以上的斷裂,前面那一處斷層已經提前阻住了來水,所以這一處就打不出水來了。」

        「明白了,明白了。」涂文煥連連點頭,「看來,還是老朽學藝不精,不及蘇師爺想得透徹。依蘇師爺之見,如果在前面那一處起伏之前打井,就應當能夠打出水來了吧?」

        蘇昊道:「正是如此,學生剛才帶著人已經去勘察過那處了,而且已經以白灰做了標記。以學生的推測,在那一處打井,應當能夠出水。」

        「佩服,佩服。」涂文煥向蘇昊拱了拱手,做出一個欽佩的樣子來。

        看到涂文煥都向蘇昊低頭了,鄧奎的臉上更掛不住了。他下意識地往自己的人群裡擠了擠,希望別人看不見他。衙役許宗卻沒放過他,故意大聲地對陳觀魚說道:「道長,這回你該放心了吧?」

        陳觀魚納悶道:「什麼放心?」

        許宗道:「你剛才不是擔心咱們師爺打賭輸了要賠銀子嗎?現在看來,師爺果然是天賦奇才,哪能輸呢?不過,別人輸了銀子就不吭聲了,咱們也沒辦法不是?」

        「許宗住口。」蘇昊不得不出來制止了,他與鄧奎打賭,其實是被逼無奈。現在打賭贏了,他自然不會想讓鄧奎兌現賭約。看這涂文煥一副謙遜的樣子,蘇昊怎麼能跟他的手下過不去呢。

        蘇昊打算放過鄧奎,鄧奎自己卻受不了了。他從同伴身後走出來,大聲地說道:「你們說什麼呢?我鄧奎吐一口唾沫當一顆釘,認賭服輸。我現在銀子沒帶在身上,回去取了銀子就給你們。」

        涂文煥這才知道原來雙方還就有水無水的事情賭了銀兩,他笑著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不知道鄧奎與你們的賭約,是多少銀兩啊?是老夫勘井有誤,這賭資,就由老夫來賠,如何?」

        「豈敢豈敢。」蘇昊說道,「涂老,適才大家只是開個玩笑,說誰輸了,就由誰出錢請工匠師傅和縣衙的兄弟們一起吃飯喝酒,犒勞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為了打井,豈能為一句玩笑話就傷了和氣呢。」

        「蘇師爺言之有理。」涂文煥摸著鬍子說道,「不過,既然鄧奎已經應承下了,我看就這樣吧,銀兩之類,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東,請各位賞光如何?」

        蘇昊道:「不敢叨擾涂老,還是讓學生作東吧。涂老是前輩,哪有學生讓前輩作東的道理?」

        涂文煥笑道:「客隨主便,在這廣豐鄉,老夫算是半個主人,這鄧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長大的。蘇師爺帶著各位兄弟來為我廣豐鄉父老打井,老夫作東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蘇昊聽到這話,也就不再堅持了,他向涂文煥行了個禮道:「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05:20
048 夜宴
                   
        涂文煥帶的隨從有十幾人,都是如鄧奎一樣的大漢。涂文煥一聲吩咐下去,便有人麻利地跑著安排去了,從這些人的舉止來看,的確像是行伍中出來的,以當前大明的軍紀來看,這些人堪稱是精兵了。

        涂文煥與蘇昊一起,慢慢地往村裡走,一邊走一邊探討勘察井位的心得。涂文煥的實踐經驗非常豐富,蘇昊更是專業干地質出身的,兩個人說起來頗為投機。蘇昊的知識背景遠比涂文煥要紮實得多,許多涂文煥感到疑惑的事情,一說出來,蘇昊就能夠一五一十地加以解釋,涂文煥越聽越是驚奇,兩人走到村口的時候,涂文煥對蘇昊的欽佩與欣賞之情,已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了。

        涂文煥就是本村人,他家的房子看起來十分壯觀。不過,蘇昊能夠看出,這所房屋的建築年限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樣子,估計應當是涂文煥在外面發跡之後才回來蓋的房,至於此前涂文煥家是什麼狀況,就難以判斷了。

        當天晚上,涂家擺了七八桌酒席,宴請蘇昊以及所有打井有功的匠人和衙役們。村裡的老人、里長、甲首等也都被請來作陪,與工匠和衙役們坐在一起,負責向大家勸酒。酒桌上觥籌交錯,煞是熱鬧,黃二苟喝得滿臉的粉刺都凸出來了,大著舌頭,句句不離蘇昊,說自家的蘇師爺如何英明神武之類,迎來無數的恭維之聲。

        別的衙役到鄉下去打井,都是被鄉民們當成官差來侍候著的。黃二苟卻是極其悲摧,遇到了一個強勢的涂文煥。涂文煥連知縣都不放在眼裡,對於縣衙的胥吏,更是滿不在乎。他給黃二苟指點了幾個井位,又派自己的隨從在一旁監督,弄得黃二苟像是被強迫勞動似的,雖然沒受什麼虐待,但要像今天這樣大魚大肉的接待,也是不敢想像的。

        如今,蘇昊不過是預見到了一個井位無水,就讓涂文煥低下了高昂著的頭,主動提出犒勞大家,這讓黃二苟如何能夠不激動萬分。

        工匠和衙役們都被安排在涂家的大院裡吃飯,涂文煥專門擺了一個小桌,在自家的客廳裡招待蘇昊。能夠有資格作陪的,只有涂文煥身邊的幾個親隨,加上蘇昊這邊的陳觀魚。其實,就連陳觀魚,涂文煥也是瞧不上的,只是自己這邊有幾個人了,蘇昊那邊如果一個隨從都不讓帶,也顯得不太和諧。

        酒過三巡,涂文煥向蘇昊問起了他學識的來歷,蘇昊自然還是用那套有關佛郎機傳教士的說辭來掩飾。涂文煥感慨地點點頭道:「原來蘇兄弟是向佛郎機人學的格物之道。這佛郎機人老夫倒也見過幾個,卻不知道他們有如此的學識。不過,佛郎機人的火器打造倒是有些獨到之處。」

        蘇昊問道:「涂老,您說您曾經見過幾個佛郎機人,是在哪見到的?」

        涂文煥捋著鬍子,作沉思狀,說道:「說起來,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老夫還在……,呃,當時老夫受命巡視南粵,廣東副總兵陳璘陪老夫去澳門,與佛郎機傳教士打過交道。那些佛郎機傳教士倒也有毅力,剛到我大明幾年時間,所學的我中華語言文字已頗為流暢。我曾與幾位傳教士在一起交談,倒沒有聽他們說起過這些格物之道。」

        蘇昊道:「這也正常吧,不是每個傳教士都懂這些知識的。學生也算是僥倖,遇到這樣一位傳教士,恰好就是懂這些東西的。」

        「這也算是蘇兄弟的一番際遇了。」涂文煥說道,「蘇兄弟,你學的這些格物道,除了用於勘井之外,還能做些什麼,能否說出來讓老夫開開眼界呢?」

        蘇昊想了想,說道:「其實,學生所學的這些知識,叫做地質學,它在西方文字中的意思,是關於地球的科學。在地質學中,勘井只是最皮毛的一項應用,除了勘井之外,地質學知識更多地是用於礦山勘探、工程建設、自然災害防範等方面,用處是非常大的。」

        「原來蘇兄弟還懂探礦之道?」涂文煥好奇地說道。

        蘇昊謙虛道:「學生只能說是略通一二吧。」

        涂文煥道:「探礦可是一門大學問,掌握了這門學問,進可富國強兵,退可安身立命。據我在工部的經歷,縱觀我大明天下,能夠精通這門學問的,也找不出幾個來。國家每年為了採礦,花費甚多,卻往往事倍功半,皆是因為缺乏探礦人才啊。」

        蘇昊道:「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導向的問題吧。」

        「何謂導向?」涂文煥問道。

        蘇昊道:「我大明是以文章取仕的,只要能夠做得出錦繡文章,就能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像這採礦、勘井之類的技術,往往被斥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還有誰會去研究這樣的學問呢?」

        「的確如此。」涂文煥嘆道,「現在朝廷裡充斥的,都是一些死讀書的腐儒,滿嘴聖賢之道,卻無一點治國之能。」

        蘇昊聽涂文煥這樣說,便問道:「涂老,我剛才聽您說,您曾受命巡視南粵,想必也是一位京官吧?這一次回豐城來,是來省親的嗎?」

        此言一出,桌上涂文煥的那些隨從們臉色都微微有些變了,似乎蘇昊問的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涂文煥向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後微笑著對蘇昊說道:「適才向蘇兄弟說的,是老夫十年前的事情了。實不相瞞,那時候,老夫曾先後在工部和兵部任職,當時頗受張太岳張大人看重。後面的事情,蘇兄弟應當能夠想像得到吧?」

        「原來如此。」蘇昊微微點了點頭。

        涂文煥說的張太岳,就是萬曆初年至萬曆十年的首輔張居正了。此人在位時,權力極大,甚至連萬曆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涂文煥在那個時候受到張居正的看重,想來也是十分風光的。但世事無常,張居正死後一年,萬曆便抄了他的家,差點滅了他的滿門。涂文煥作為與張居正有瓜葛的人,境遇應當是可想而知的。

        張居正其人,在歷史上毀譽參半,但有一點是不容否認的,那就是他是一個想做一些實事、而且也的確做了一些實事的人。在張居正之前,嘉靖年間,嚴嵩父子把持朝政,貪贓枉法,把整個國家折騰得奄奄一息。張居正上台後,整飭朝綱,鞏固國防,尤其是推行了一條鞭法,使國家的財力得到恢復,這才使明朝又獲得了幾十年的生機。

        作為一名想做事的領導,自然會對能幹的手下格外看重,涂文煥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得到張居正的青睞的。

        「那麼,涂老現在在哪高就呢?」蘇昊又問道。

        涂文煥道:「老朽已經是一個廢人了,還奢談什麼高就不高就。前些年,朝中清查張氏餘黨,不少人因此而被罷官,甚至入獄、流放,老夫因為與張太岳並無太多私交,所以倖免於難,不過差使卻是無法再做下去了。老夫也比較識趣,便上表乞求致仕,得到了朝廷的恩准。所以,老夫現在就是一個布衣之身了。」

        「可是……」蘇昊用眼睛看了看桌上那幾位涂文煥的親隨,向涂文煥投去一個懷疑的眼神。作為一名致仕的官員,身邊帶著這麼多明顯來自於軍方的隨從,似乎是有些不太合情理的。

        涂文煥呵呵笑道:「蘇兄弟是說這幾位兄弟吧?他們其實都是云南副總兵鄧武橋將軍麾下的親兵。這鄧武橋是此去不遠鄧家村人氏,與我自幼是好友。我致仕之後,百無聊賴,便到他那裡去做了一個幕僚,討一碗飯吃。這一次,我回鄉來省親,武橋怕我路上不安全,便派了鄧奎等十幾名親兵護送,也就是這幾位兄弟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4 21:10
049 老將鄧子龍
                   
        見蘇昊還是一臉懵懂的樣子,涂文煥便詳細地向他介紹起了這位鄧武橋將軍,原來此人竟是在豐城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只是蘇昊作為一個鄉下宅男,對此茫然無知而已。

        鄧武橋,名子龍,武橋是他的字,豐城縣杜市鎮鄧家村人,生於明嘉靖十年,即公元1531年,今年已經是58歲了。

        據涂文煥介紹,鄧子龍早年因為行俠仗義,得罪了鄉里的豪坤,被迫遊走四方,生活十分困苦。23歲那年,他在豐城東門白雲庵遇到一位老人,因為言語衝突而動起手來,結果年輕力壯的鄧子龍竟不是這位老人的對手,敗在對方的拳腳之下。

        鄧子龍細一打聽,原來這位老人不是別人,而是嘉靖八年的狀元、吉水人羅洪先。史載,羅洪先「甘淡泊,練寒暑,躍馬挽強,考圖觀史,自天文、地誌、禮樂、典章、河渠、邊塞、戰陣攻守,下逮陰陽、算數,靡不精究;至人才、吏事、國計、民情,悉加咨訪」,用今天的話說,簡直就是一個超級牛人了。

        羅洪先於嘉靖十八年因上書冒犯了嘉靖而被撤職,從此云游四方。鄧子龍遇到羅洪先的時候,羅洪先已經是50多歲,在豐城寓居。羅洪先看中了鄧子龍的正直和天賦,遂收其為徒,向他傳授了拳經、兵法、陣圖、六甲經書。嘉靖三十七年,鄧子龍參加武舉鄉試,憑著出色的表現,成功中式舉人。

        在中舉之後,江西巡按兩院馬上給了鄧子龍一次機會,讓他帶兵去平定樟樹鎮的賊人之亂,結果首戰告捷。隨後,因福建沿海倭寇成患,鄧子龍應邀率江西客兵入閩抗倭,進駐福建泉州一帶。在隨後的十幾年時間裡,他先後轉戰福建、廣東沿海,歷經數百戰,立下赫赫戰功。

        萬曆二年,鄧子龍被調回江西,先後任撫州把總、鄱陽守備。萬曆五年,鄧子龍平定湘贛邊界的李大鑾起義,為加強對當地的控制,他率兵3000駐守一個叫銅鼓石的地方,後來此地因此而逐漸繁榮起來,到後世的民國初年,建立了銅鼓縣。

        再往後,鄧子龍又到浙江當了參將,守衛寧波一帶的海防。萬曆九年,鄧子龍奉命入黔,任武靖參將,一舉平定了「五開兵變」。

        萬曆十一年,緬甸東籲王朝襲擾云南邊境,鄧子龍率三千江西子弟兵馳援云南,先後取得姚關偃草坡、攀枝花、灣甸、耿馬三尖山等戰鬥的勝利,隨後又與南昌人劉綎所率的部隊一道,攻克了緬甸副都阿瓦,擒獲勾結緬甸侵略者的賣國賊岳鳳,一舉平定了緬甸之亂。

        戰爭勝利後,鄧子龍和劉綎均被加副總兵職銜,駐守云南。

        當然,讓鄧子龍最為出名的事蹟,卻是發生在蘇昊所處的這個時代之後的。那是在萬曆26年,70歲高齡的鄧子龍受命任明朝水師副將,率水軍赴朝抗倭。在關鍵性的露梁海戰中,鄧子龍與朝鮮水師大將李舜臣一道,重創倭寇,擊沉敵艦400餘艘,斃敵萬餘。也就是在這場戰鬥中,鄧子龍以身殉職。

        蘇昊雖然是個穿越者,但因為是個工科男,對於鄧子龍這樣一位載入史冊的英雄人物並不瞭解。相反,對於涂文煥說起的羅洪先,蘇昊卻是久仰其名。原來,羅洪先在被罷官之後,曾四處遊歷,並精心繪製了兩卷本的《廣輿圖》。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分省地圖集,其中採用了24種新創的圖例符號,極大地豐富了古代的輿地之學,羅洪先因此而被譽為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地圖學家。蘇昊作為一個地質學家,對於這個典故是比較熟悉的。

        「原來豐城有這樣一位大英雄,學生竟然從未聽說,實在是慚愧啊。」蘇昊聽完涂文煥的介紹,不由感慨萬千。

        涂文煥道:「時下世風如此,朝野均重文輕武,蘇兄弟對於武橋將軍的事蹟從未耳聞,也不奇怪了。」

        「重文輕武,真是取死之道啊。」蘇昊評論道,「大明四周強敵環伺,我們卻在這裡自廢武功。等到有朝一日異族的屠刀砍到我們頭上時,難道我們能拿著聖賢文章去自救嗎?」

        涂文煥道:「蘇兄弟此言,倒有些驚世駭俗。嘉靖29年,俺答汗曾兵臨北京城下,史稱庚戌之變。至隆慶四年,俺答與我大明和談。五年,俺答受封為順義王,與我大明通貢互市,此後雙方再不見兵戎。近年來,雖有遼東的札薩克圖汗和朵顏部的董狐狸偶爾騷擾邊關,但畢竟已不是大患。蘇兄弟稱大明四周強敵環伺,此言從何說起呢?」

        蘇昊道:「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些年,我大明看起來是風平浪靜,周邊也沒有什麼重大的戰事。但殊不知,在我們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無數的對手正在厲兵秣馬,準備蠶食鯨吞我們的河山呢。據我分析,至少有三路強敵,是我們不可不防的。」

        「三路強敵?」涂文煥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願聞其詳。」

        蘇昊道:「第一路,來自於北方。大明這200多年時間裡,來自於北方的威脅從未間斷。俺答雖然與大明簽訂了和約,但這種和約是隨時都可能被撕毀的,在歷史上,對方撕毀和約的事情,還少了嗎?」

        「此話不假。」涂文煥點點頭,表示贊同。

        「就算俺答部與大明能夠相安無事,草原上的其他各部,同樣可能對大明構成威脅。就算是現在還不起眼的女真部落,未來也未必不會成為大明的心腹大患。」蘇昊泛泛地說道。作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最終滅亡明朝的,是目前還剛剛崛起的建州女真,但現在就直接說出這話,未免太超前了,恐怕鄧文煥聽了也不會相信,所以,他只能是大而化之地進行闡述了。

        涂文煥是在兵部呆過的,這些年又在鄧子龍那裡當幕僚,對於兵事頗有一些瞭解,所以對蘇昊所分析的情況頗為認同。他點點頭說道:「嗯,北方的威脅,的確無時不在。那麼,蘇兄弟說的第二路,又是指何處呢?」

        「第二路,就是東邊的倭寇。」蘇昊道,「倭寇之患,絕對不僅僅是騷擾我大明沿海、劫掠一些財物。一旦實力充足,他們必定會集中大軍,入侵我大明。涂老想想看,目前倭寇僅僅是以小股零星的方式進行襲擾,就已經讓我們的沿海軍民疲於應付,一旦倭寇以數萬之眾發起進攻,我們該當如何應對?」

        「這……」涂文煥有些遲疑了,「蘇兄弟認為,倭寇真有可能集中數萬之眾,入侵我大明嗎?」

        「完全可能。」蘇昊肯定地說道,從甲午戰爭到七七事變,日本人可不就是得寸進尺,一步步入侵中國的嗎?在明朝,日本的實力的確還不足以發動全面的侵華戰爭,但其欲霸佔中國的野心卻是早早就已經萌生出來的。在蘇昊的印象中,萬曆年間日本是曾經發動過侵朝戰爭的,侵朝是侵華的前奏,如果不在這個時候把日本的侵華野心扼殺掉,後世的慘劇就無法避免了。

        「嗯,倭寇也可以算是一路強敵吧。」涂文煥再次點點頭,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蘇昊說的情況,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他覺得,以蘇昊這樣一個鄉下秀才,能夠想到倭寇的威脅,已經是非常不易了。

        「這第三路,就是我們平常說的佛郎機人了。他們其實是很多個國家,包括英格蘭、法蘭西、德意志、尼德蘭、西班牙、葡萄牙等等,統稱為歐洲。100多年前,歐洲人開始了大航海時代,一路進行征服和掠奪。目前他們的力量還比較弱,加之從歐洲到大明路途甚遠,他們難以組織起大規模的力量來入侵我大明。但我預計,隨著歐洲技術革命的完成,歐洲人的實力將會得到空前的提高,屆時,他們將是我們最大的威脅。」蘇昊說道。

        蘇昊在那危言聳聽,涂文煥沒覺得什麼,但旁邊那些親兵卻聽不下去了。鄧奎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帶著幾分酒氣說道:

        「蘇秀才,在勘井這件事情上,我鄧奎算是服你了,但要說到打仗,你們這些秀才也就是紙上談兵的本事而已。你說這個也是威脅,那個也是什麼心腹大患,你把我等大明兵將置之何地了?

        這佛郎機人,我沒有見過,但我聽我家鄧將軍和涂先生都說起過。他們不過就是眼睛是藍色的、鼻子高一點,其他的也並未見什麼異像。聽說這佛郎機地方窮得很,佛郎機人到我大明來,無不稱讚我大明富庶。像這樣一個又窮、離我大明又有萬里之遙的地方,能對我大明有什麼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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