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地師 作者: 齊橙 (已完結)

 
mk2258 2013-3-26 07:34: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2 53641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42
060 馬玉的抉擇
                   
        「哎呀,是改之來了,怎麼不早通告一聲,老夫也好掃榻相迎啊。」

        看到蘇昊來到書院,教諭吳之誠大呼小叫地迎上前來,那份熱情,簡直像是看到孔聖人穿越過來了一般。吳老夫子一向是一個極其方正、極其講究師道尊嚴的人,但在蘇昊面前,卻像換了個人一般,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禮賢下士了。

        蘇昊躬身向吳之誠行了個禮,笑道:「吳先生太客氣了,學生何德何能,敢當得起先生親自出來相迎?」

        吳之誠道:「當得起,當得起。改之在鄉下打井的事情,我都聽學生們回來說過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夠出水,實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這幾日書院裡的學生們談論得最多的,都是你說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呵呵,不好意思,倒是學生有些妖言惑眾,影響書院的教學了。」蘇昊半開玩笑地說道。

        吳之誠道:「哈哈,這哪裡是什麼妖言,分明也是聖賢之道嘛。」

        兩個人寒暄著走進了教諭署,在大堂上分賓主坐下。有僕人過來倒上了茶水,吳之誠一邊招呼蘇昊喝茶,一邊問道:「改之,聽說你昨天才回到縣城,怎麼今日就有工夫到敝書院來?」

        蘇昊道:「吳先生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我聽一位故人傳話,說是吳先生,要我必須親自到書院來與吳先生當面說清楚,否則書院就要把我託付過來的學生程棟掃地出門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傳話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吳之誠腆著老臉否認道。這些話的確是他親口向方孟縉說的,又經韓倩之口傳到了蘇昊的耳朵裡,但要讓他當面承認曾經用這樣的手段來要挾蘇昊,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蘇昊知道老先生臉皮薄,對方又是長輩,稍稍開個玩笑倒也無妨,揪著不放就未免太煞風景了。他笑笑,說道:「即便先生沒有說這話,學生從鄉下回來,也得專程到書院來一趟,感謝先生收留程棟,這畢竟是學生欠下的人情,卻麻煩先生來替學生還了。」

        吳之誠曾經聽方孟縉介紹過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蘇昊所指,他擺擺手道:「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耿耿於懷。這程棟天資聰穎,功底也紮實,我很是喜歡。即便沒有改之你的推薦,我也會願意把他收入書院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蘇昊道。

        吳之誠交代完了程棟的事情,嘿嘿地笑了兩聲,對蘇昊說道:「人我是收下了,不過,這束修之資卻是不能免。我聽聞這程家姐弟家境貧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這束修給付了?」

        所謂束修,也就是學費了,據說是從孔子那裡傳下來的說法。當年孔子招收學生,讓每名學生交10條腊肉作為學費,束修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腊肉條。這個詞一直流傳下來,成為讀書人收取費用時候的雅稱。比如韓文聘蘇昊為師爺,每個月發給蘇昊的工資,也稱為束修。

        書院有縣衙撥付的經費,當然不缺程棟的這點學費,吳之誠說讓蘇昊替程棟付學費,其實是另有所指。

        蘇昊早有準備,他從隨身的包裹裡取出三本小冊子,交到吳之誠的面前,說道:「學生下鄉期間,整理了一下所學的西學,現草擬出數學、物理、化學各一冊,請吳先生過目。」

        吳之誠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那三本小冊子,翻開一看,只見裡面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地寫著一些各式定理,還有用阿拉伯數字和一些奇怪的符號所表示的公式。吳之誠貪婪地翻看著,一邊看,一邊嘖嘖連聲,他雖然一時間還無法完全消化這些知識,但他知道,這些知識的價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蘇昊給吳之誠寫的這些,差不多就是後世義務教育裡的數理化知識了。他用了一種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識都濃縮到一本小冊子裡去。他相信,憑著吳之誠的智慧,肯定能夠將其中的奧妙悟出來,並且將其轉化成更為詳盡的文字。

        蘇昊倒不是有意要為難吳之誠,實在是他在鄉下這段時間忙得很,沒有工夫坐下來細細地撰寫教材。再說,用毛筆來書寫數學公式,也是麻煩之極,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寧可讓其他人來做這樣的事情。

        吳之誠拿到了這三本小冊子,就再也無心和蘇昊閒聊了。他與蘇昊敷衍了幾句,便找了個藉口,把蘇昊打發出門了。蘇昊前腳剛走,吳之誠便抱著這三本小冊子一頭鑽進自己的書房,吩咐下人除了給他送飯之外,不許進去打攪,看來,這老爺子是打算閉關攻讀了。

        蘇昊從吳之誠的教諭署出來,溜溜躂達地在書院裡閒逛。迎面走來的生員們大多認識這位曾經在書院裡出過風頭的年輕師爺,紛紛向他打招呼、行禮,蘇昊便也向眾人拱手還禮。還有一些是曾經隨蘇昊下鄉去勘井,在此之前陸續回來的,見了蘇昊自然更是親切。

        正走著,只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蘇昊回頭一看,卻是滿面喜色的馬玉。一見蘇昊回頭,馬玉連忙招呼道:「改之兄,我還正打算到縣衙去尋你的,結果聽人說你到書院來了。如果不忙的話,可否願意與小弟到劍匣亭一敘?」

        蘇昊到書院來,其實也是有事要辦的,本來打算與吳之誠聊得開心的時候,順便提起來,誰知吳之誠拿到他寫的幾本教材,就翻臉不認人了,根本沒有給蘇昊留出談事的時間。聽到馬玉主動邀請他去聊天,蘇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獨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來,改之兄,這邊請。」馬玉應道。

        兩個人穿過書院的花園,來到馬玉所說的劍匣亭。這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八角亭子,只是中間供了一塊上面帶有凹槽的長條麻石。據說這塊麻石當年是用來藏劍的,劍匣之稱,因此而得名。劍匣亭位於花園的一角,周圍樹木蒼翠,一向是生員們休閒和討論詩書的場所。

        蘇昊和馬玉進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蘇昊笑道:「適才獨文兄說打算到縣衙去尋我,可是對小弟有何指教?」

        馬玉擺手道:「改之兄這話讓小弟好生慚愧,小弟豈敢對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問題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請教呢。」

        「哦?可是關於這地質學的事情?」蘇昊問道。他知道,馬玉是頭一年縣試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強出幾條街。馬玉說要向他請教,顯然不可能是針對四書五經的事情,而只能是與地質勘探相關的知識了。

        馬玉點頭道:「正是。此次下鄉勘井,小弟從改之兄那裡受教良多,越琢磨這西人之學越覺得深不可測。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問題,還望改之兄賜教。」

        說到這裡,他拿出一疊紙,遞到蘇昊的面前。蘇昊接過來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只見這些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數十個問題,有關於三角函數的,有關於地質構造的,其中有些問題之難,找個後世地質專業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夠回答得圓滿。

        「獨文兄,你琢磨的這些問題,也未免太艱深了吧?」蘇昊說道。

        馬玉不好意思地說道:「是啊,我也覺得有些問題似乎是鑽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這樣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問題,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話,這些天小弟在睡夢中想的都是這些問題呢。」

        要不人家能當案首呢,光是這種求知慾望,就不是原來那個秀才蘇昊能夠比得上的。看著馬玉那充滿期待的目光,蘇昊搖搖頭道:「獨文兄,你這些問題,我倒是能夠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問題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識,這可不是三兩天能夠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這些問題,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時間來學習這些預備知識,而這些時間,顯然你是耽誤不起的。」

        「為什麼耽誤不起?」馬玉瞪圓了眼睛問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歲,三五年時間對於我來說算得上什麼?十年寒窗都熬過來了,別說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會吧?」蘇昊道,「你是縣試的案首,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鄉試名額,韓大人肯定是要給你的,你不用溫習功課嗎?」

        馬玉堅定地說道:「改之兄,我已經想好了,明年的鄉試,我不準備參加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49
061 少年意氣
                   
        「不會吧?」蘇昊目瞪口呆地問道,「就為了搞清楚這些問題,你居然捨得放棄鄉試的機會?」

        馬玉淡淡一笑,道:「學海無涯,人生苦短,吾輩之人既聞大道,豈能為求區區功名而棄之若敝?」

        「你這個想法倒也沒錯。」蘇昊道,「只是未免有些驚世駭俗了。你的功課如此出色,不去考取功名,實在是太可惜了。我想,吳教諭以及令尊令堂,恐怕也不會答應吧?」

        馬玉道:「家嚴家慈對於我的選擇一向都不加干涉。至於吳教諭,他對於西學之推崇,尤甚於我。再說,我也不是說一輩子都不參加科舉,待到我弄明白了這些格物之道後,再去參加科舉也不遲嘛。」

        明代的科舉,包括許多道門檻,先是考秀才,然後是考舉人,再接著是考進士。能夠在幾年之內走過所有這些門檻的,都是頂尖的天才。對於一般的讀書人來說,從中秀才到中進士之間,耽擱十幾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人在考中秀才之後,出於生計方面的考慮,或者其他原因,有可能先去教幾年書,或者幹點別的什麼事情,過上幾年,再去參加鄉試。如果沒有蘇昊的出現,馬玉是準備好要參加次年的鄉試的,但就因為接觸了蘇昊所傳授的西方科學理論,馬玉的心思被吸引到了另一個方向,這導致了他決定放棄第二年的鄉試機會,要把時間和精力用於破解這些科技難題。

        蘇昊瞭解這套程序,聽馬玉說得如此堅定,他也不再勸阻了,轉而問道:「獨文兄,據你所知,書院裡像你一樣想法的學生,還有多少?」

        「什麼想法?」馬玉問道。

        蘇昊道:「就是像你一樣,痴迷西學,願意為此而放棄科舉,或者說暫時放棄科舉。」

        馬玉道:「據我所知,至少還有十幾人吧。怎麼,改之兄想在書院開一個西學班嗎?如果是這樣,我第一個報名,束修之類的,改之兄完全不必掛懷。」

        馬玉說起束修,自然是和蘇昊開玩笑。蘇昊笑著擺擺手道:「獨文兄想岔了。各位兄台對西學感興趣,我可以抽時間來給大家講講,說束修什麼的,就見外了。我問你這個問題,是想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來工房幫我做些事情,我手下雖然有十幾名衙役,但他們的文化素質實在是差了一些,有些事無法交給他們去做。」

        「這就是改之兄今天來書院的目的?」馬玉猜測道。

        蘇昊笑道:「獨文兄果然聰明,我只說了一句,獨文兄就猜出我的來意了。沒錯,我今天來書院,就是來找幫手的。」

        馬玉道:「勘井一事,不是已經大功告成了嗎?怎麼,知縣大人又給改之兄委任了新的差事嗎?」

        蘇昊道:「眼下的確有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要辦。這一次的旱災,雖然經過我們緊急打井抗旱,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其教訓是非常深刻的。要想一勞永逸地杜絕水旱災難,必須修建大規模的蓄水工程,以便根據旱澇情況進行河流水量的調節。我已經稟報了知縣韓大人,準備在豐水和富水的上游,修建一個水庫,這就是當下最大的事情。」

        「何謂水庫?」馬玉的問題與韓文一樣。

        蘇昊道:「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陂塘吧,只是規模比陂塘大得多。」

        「能有多大?」馬玉饒有興趣地問道。

        蘇昊用手指在石桌上比劃了一下,說道:「初步的設想,是找一條長五里,闊100丈的山谷,在谷口築壩高10丈。建成之後,可存水百萬立方丈。」

        和韓文的反應一樣,馬玉也被蘇昊描述的中型水庫給震驚了。他急切地向蘇昊詢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在得到圓滿的答覆之後,感慨地說道:「依靠人力,果真能建起如此規模之水庫嗎?此水庫若能建成,當可與都江堰、鄭國渠相比肩了。」

        「和都江堰、鄭國渠相比,可能還要略遜一籌吧。」蘇昊道,「不過,人定勝天,只要規劃得當,比這大十倍、百倍之水庫也同樣可以修建的,那倒是的確比都江堰要壯觀得多。」

        「大十倍、百倍,那豈不是有千萬、萬萬立方丈?何處可建如此大的水庫?」馬玉質疑道。

        蘇昊道:「獨文兄可聽說過長江三峽?若能在最下面的西陵峽口立一石壁,則可截斷巫山云雨,成就高峽平湖,其蓄水量豈止萬萬立方丈?屆時,神女若無恙,亦當驚詫世界之殊。」

        「吾輩今生能見如此奇觀否?」馬玉眼睛裡閃著憧憬的光芒,訥訥地問道。主席的這首水調歌頭,的確是氣勢磅礴,即便是經蘇昊之口改成了白話,也足夠讓馬玉血脈賁張了。可惜的是,馬玉沒有機會穿越到後世,以明朝的技術水平,修建三峽工程是完全沒有可能性的。

        蘇昊心裡替馬玉遺憾著,搖搖頭說道:「這只是一個設想罷了,要在長江上截流,工程難度之大,不是我們今天的力量能夠解決的。不過,要在豐水上修一座水壩,倒是沒什麼難度。只是我現在急缺技術人員,工程的前期勘測,靠我一個人是根本無法完成的。」

        馬玉是個謹慎的人,聽到蘇昊這樣說,他先是問道:「改之兄所言的這工程勘測,需要做些什麼呢?」

        蘇昊道:「簡單地說,就是要在江河的上游尋找一個可供儲水的谷地,最好是肚大口狹,這樣庫容量最大。另外,這個谷地應當是基本封閉的,兩側都是高山,蓄水之後,不至從側面洩漏。要找一個這樣的地方,需要有人沿著河谷進行認真察看,同時還要繪製出詳細的地圖。豐水上游群山疊嶂、人煙稀少,勘測的工作必定是非常艱苦的。」

        「這些事,小弟願意效勞。」馬玉答道,「我想,還有一些生員也願意參與此事,改之兄可有意與他們一敘?」

        「你能現在把他們喊來嗎?」蘇昊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是想見見他們,聽聽他們的意思。」

        「這個容易,改之兄稍候,小弟現在就去召喚他們。」

        馬玉說著,便站起身往書院的講堂那邊走去。少頃,只聽得一陣細碎的說話聲響,馬玉帶著十幾名生員走了過來。蘇昊連忙起身向眾人行禮,那些生員也紛紛向蘇昊回禮。

        稍稍寒暄了幾句之後,馬玉帶著他喊來的那些生員都走進了劍匣亭。亭子裡的石凳數量不夠,沒地方坐的生員們便站在後面。大家圍定了蘇昊,等著聽他介紹建水庫的事情。

        蘇昊把對馬玉說的話又向眾人說了一遍,正如馬玉說的那樣,這些生員都是想做點事的人,聽了蘇昊的介紹,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換上草鞋衝向豐、富兩水的上游羅山地區。

        「前些日子小弟隨改之兄下鄉勘井,還沒過癮呢。如果要做這水庫選址,想必比那勘井更有意思,小弟願意前往。」一名名叫江以達的學生興沖沖地說道。

        蘇昊解釋道:「水庫選址與那勘井不同。勘井都在平原地帶,生活方便。而水庫選址,一般都是在大山之中,山高林密,洞幽谷深,而且往往人煙稀少,生活極為不便,經兮兄可否想清楚了?」

        江以達的字叫經兮,他是個生性活潑的人。聽到蘇昊這樣嚇唬他,他反而更加來勁了,哈哈笑道:「這樣的地方才有意思呢,夫子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輩若能有此一番經歷,日後去參加鄉試、會試之時,也好有些談資向同年們誇口。」

        其他人也跟著一起起鬨:

        「經兮兄所言極是,我輩以往也要尋些風景優美之所踏青交友的,早聽說那羅山風景極佳,我等正可結伴前往,說不定還能做些大好文章出來呢。」

        「對對對,我等正可藉機搞個詩會,陽春招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這錦繡詩文,定然是要到山間去做的。」

        「對了,到那山野之中,或許還能遇上美貌村姑……」

        「聽說在那山中,尚有野合之風俗……」

        「我家中有雌獅,甚是兇猛,這野合之事,還是天德兄去嘗試吧……」

        「……」

        眾人越說越熱鬧,也越說越不堪,到最後一齊呵呵地壞笑起來。蘇昊看著這群年輕生員,恍惚間像是回到自己的大學年代。誰說古代的讀書人都是迂腐不堪,眼前這十幾位,那朝氣蓬勃的勁頭,彷彿自己當年的同班同學一般。

        不過,蘇昊也知道,這些人能夠被馬玉喊來,必定都是書院裡最活躍的一些人,其他的學生想必就沒有這樣的少年意氣了。此外,這些人未來還要經過鄉試、會試、殿試等若干場考試才能正式走上仕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銳氣也許會被慢慢地磨掉,到最後,就變成像韓文那樣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了。

        唉,這該死的科舉制度,實在是毀人不淺啊,蘇昊感慨地想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52
062 理工科生員
                   
        蘇昊與生員們暢談了近一個時辰,除了修建水庫的事情之外,還介紹了工房近期準備做的其他一些事情,也就是他對工房衙役們所說的十件大事了。這些事情裡,包括了開採煤礦、燒製石灰、冶鐵、開發新式農具、改造低產冷水田等等,所有這些事都是時下已經有人在做的,但蘇昊都從技術上提出了改進這些工作的思路。

        這些生員都是平時思想比較活躍的人,除了四書五經之外,也會經常涉獵一些古代的科技書籍,諸如《齊民要術》、《武經總要》、《夢溪筆談》之類,對於各種技術都有一些瞭解。還有一些生員家裡就是經商或者做手工業的,在這些方面的實踐經驗也頗為豐富。

        蘇昊所說的技術,既超前於這個時代,又有著切實的可行性,讓生員們聽得技癢難耐,恨不得馬上就隨蘇昊去做事,親眼看看這些奇思妙想在現實中能夠創造出什麼樣的奇蹟。

        蘇昊一邊講,一邊回答生員們提出的問題,同時觀察著每一名生員,分析他們各自的能力傾向,盤算著未來可以如何使用這些人:

        馬玉,縣試的案首,學習能力很強,對於科學技術有著深厚的興趣。如果能夠得到有效的培養和鍛鍊,日後不難成為一名科技專家;

        江以達,出身於富商家庭,熱情奔放,富於冒險精神,適合於擔當一些開拓性的工作;

        羅餘慶,字松生,家裡是開染坊的,心思縝密,對於化學有著相當的敏感;

        譚學,字丙南,農家子弟,有一些小聰明,而且名利心較強,大概是自覺通過科舉發跡的希望不大,所以想跟著蘇昊學些西方科技的東西,以求另闢蹊徑;

        ……

        蘇昊並不苛求每個人都是完人,他認為,一個人是否有用,或者是否可用,主要取決於領導者是否識人善任。選擇正確的人去做正確的事,則事情就能夠做成,做事的人也會在這個過程中得到鍛鍊和提升。蘇昊相信,他在工房籌劃的這番事業,能夠給每個生員都提供一個寬廣的舞台,讓他們充分地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

        「各位兄台,適才一番溝通,小弟感到茅塞頓開,對於工房的事情更為信心了。這樣吧,大家今天也回去和家人再商議一下,如果家人同意,而且各位自己也有意前來提攜小弟,那麼我們明天在這裡再聚,再來商定做事的步驟。大家以為如何?」蘇昊對眾人說道。

        「改之兄,我等都是閒散慣了的人,無論做什麼,家裡人都不會幹涉的,改之兄儘管放心好了。」江以達呵呵笑著對蘇昊說道。

        江以達在家裡是一個紈褲子弟,做些什麼事情還真是不用和家人商量的,但其他的生員就不一樣的,所以眾人對於江以達的表達都嗤之以鼻。

        馬玉道:「經兮兄這話,恐怕大家不能苟同,像這樣大的事情,我想諸位同窗肯定還是要和家人商議一下的。此外,大家都是書院的學生,如果要隨改之兄去做工房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要稟明教諭和訓導吧?」

        「吳教諭那邊,我統一去說一聲吧。如果他同意了,再讓他向兩位訓導告知,這樣大家就沒有障礙了。」蘇昊道。

        羅餘慶道:「改之兄,你去向教諭說要帶我們這十幾名生員去做事,恐怕教諭不一定會答應吧?尤其是像獨文兄這樣才高八斗之人,吳教諭不會願意放手的。」

        蘇昊道:「各位放心吧,吳教諭欠著我的人情呢,我去向他要人,他不可能不放的。如果他不放,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看著蘇昊那一臉蠻橫的表情,眾人都哄笑起來,他們知道蘇昊與吳之誠的關係甚為親密,再加上蘇昊本身也是代縣衙在招人做事,想必吳之誠那邊是沒什麼阻力的。

        告別生員們,蘇昊再次回到教諭署,求見吳之誠。把門的老僕笑著對蘇昊說道:「蘇師爺,我家老先生正在書房攻書呢,已經吩咐下來了,說是不見外客。」

        「你去告訴他,我不是外客。」蘇昊答道。

        「呃……」老僕被噎了一下,他有待說蘇昊就是外客,又想起吳之誠曾經叮囑過大家對蘇昊要百般客氣,不得刁難。他支吾著說道:「蘇師爺,恕老僕不敢去打攪我家老先生,你有什麼事情,就由老僕代為轉答吧。」

        蘇昊知道吳之誠這會肯定是抱著他寫的那幾本初中教材在拚命琢磨呢,心裡不禁暗自好笑。他找了張紙,又從袖筒裡摸出一支炭筆,在上面胡亂寫了幾筆,然後交給那老僕,說道:「那就麻煩老丈把這個送給你家先生看,告訴他如果半刻鐘之內不出來見我,我就永遠也不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老僕拿著蘇昊寫了字的紙,飛快地跑到位於教諭署後堂的吳之誠書房去了。蘇昊站在教諭署門口,興致勃勃地數著數字,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還沒等他數到50,就聽到吳之誠吧呵吧呵地邁著小碎步從後面跑出來了。

        「哎呀,改之啊,怎麼在門口呆著呢?老夫失禮,失禮。」

        蘇昊笑道:「沒辦法啊,你的門人說你不見外客,我說我不是外客,你家門人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

        吳之誠假意地瞪了老僕一眼,斥道:「以後記住了,蘇師爺來,不算是外人,明白嗎?」

        「明白。」老僕恭敬地回答道。

        吳之誠訓完老僕,又回過頭來邀蘇昊到屋裡就座。分賓主坐下後,蘇昊說道:「吳先生,我來找你,是有事想向先生求助。」

        「何事?」

        「想向吳教諭借幾個生員用用。」

        「借什麼生員?」吳之誠還沉浸在數理化裡面,一時沒進入自己角色,對於蘇昊的問題茫然無知。

        蘇昊拿出一張名單,遞給吳之誠看,然後說道:「這名單上的生員,我想借到工房去用一段時間,還請吳教諭肯。」

        吳之誠漫不經心地接過名單,只掃了一眼,便像被踩著尾巴一樣跳了起來:「豈有此理,這些人都是我書院之精華,是我準備著力培養,明年要去參加鄉試的,豈可送到縣衙這種污穢之地去!」

        「吳教諭,咱不帶這樣指著和尚罵禿驢的好不好?」蘇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提醒道。

        「嗯?」吳之誠一愣,轉而想到蘇昊自己就是縣衙的人,自己剛才那一句,可把蘇昊也給罵了。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他對蘇昊說道:

        「改之,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一旦你的差事完結,還是應當辭了這師爺之職,到書院來好好攻讀,未來考取一個功名,也好把你的滿腹經綸用於報效國家。太祖稱衙門之中藏污納垢,並非偏見,你長期在衙門中浸淫,會毀了自己的前程的。」

        蘇昊道:「吳先生的美意,學生心領了。不過,學生眼下還有一些事情想做,這些事情也是能夠上報國家、下濟黎民的。學生以為,並非只有考功名當官才是報效國家,打井抗旱不同樣也是在報國嗎?」

        吳之誠道:「打井一事,老夫是傾力支持的。但時下打井之事已經結束,你還有何事情要耽誤我學生的前途?」

        蘇昊道:「學生想做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情如果能夠辦成,都會給百姓帶來莫大的福利。我向先生借這些生員,就是讓他們輔助學生成此功業的。」

        「你能說一件出來給老夫聽聽嗎?」吳之誠道。

        蘇昊道:「最簡單的一件事情,吳先生可知我縣農村有大量的冷水田,產量極低?」

        「老夫當然知道!」吳之誠道。農業在古代是最重要的產業,任何一個大儒對於農事都是非常重視的。連皇帝都要每年象徵性地去先農壇耕種他那一畝三分地,普通的讀書人自然更不會對農事一無所知了。

        蘇昊道:「學生想以工房之力,全面改造全縣的中低產冷水田,一年之內起碼改造1000頃。先生認為,這是經世濟民之舉否?」

        吳之誠不屑地說道:「改造冷水田,不外乎採用暖土之法。民間多以石灰暖土,一畝田用生石灰一擔。改之如果想改造1000頃冷水田,需生石灰1000萬斤,試問如此多的石灰,從何而來?」

        不錯啊,這老爺子對於農業的事情還真是門兒清啊!蘇昊在心裡暗自稱讚著。他笑呵呵地說道:「這就是我要解決的問題所在了,我向吳教諭借這些生員,就是想讓他們幫助我燒出這1000萬斤生石灰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3-5-6 00:4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54
063 小痞子
                   
        所謂冷水田,有的地方也稱為冷漿田,用後世的專業術語來說,屬於土壤酸性偏高的水田。泛泛地說,南方的土壤大多偏酸性,其中有些酸性較弱,並不影響耕種,而另外一些酸性較強的,作物生長就比較困難,田地的單位產量會比其他的農田低得多。從地理條件來看,一般處於背陰處、光照不足的土地,最容易出現強酸性。由於常年日照不足,這些地方的土壤溫度要比向陽處的土壤低一些,冷水田一說,也是因此得名。

        中國民間最遲在宋代的時候就已經懂得改良冷水田的方法,那就是在田裡施用草木灰、生石灰或者動物骨骼的灰燼。古人對此的解釋是說冷水田水質偏冷,而草木灰、生石灰等都是熱性的,可以達到「暖土」的效果。

        作為一個現代人,蘇昊當然知道,生石灰可以改造冷水田的原因,在於生石灰屬於鹼性物質,能夠與酸性土壤中的酸性物質發生中和反應,從而達到改良酸性土壤的目的。

        據一些古籍記載,中國古代農民在一畝冷水田中施用100斤生石灰,可以使畝產提高20%至50%,其增產效果是非常明顯的。農民們還懂得,在田裡施用生石灰要逐年遞減,待土壤的酸性基本去除之後,就不宜再施用生石灰了,否則會導致土壤板結,同樣不利於耕種。

        蘇昊關注到冷水田這件事,還是因為在蔡家村打井時受到的啟發。當時,他選擇的井位落在程家姐弟僅有的兩畝田裡,而那兩畝田正好就是冷水田。從里長蔡有壽口中,蘇昊知道冷水田產量低,地價也低。尋常的好地要十幾兩銀子才能買到一畝,而程家姐弟耕種的冷水田,一畝才值五兩銀子。

        在那之後,蘇昊每到一處都留心觀察冷水田的情況,他發現,在他走過的幾個鄉里,冷水田差不多佔到了耕地面積的三分之一左右,這些冷水田的存在,極大地影響了全縣的糧食產量,也加劇了人多地少的矛盾。

        蘇昊找了一些老農進行訪談,從他們那裡,蘇昊瞭解到其實大家都知道改造冷水田的方法,只是受制於生石灰、草木灰等原料的價格,所以無法實施這種改造。當時在北方一擔生石灰的價格大約是1錢銀子,而在南方,這個價格可以達到2至3錢。施用生石灰之後增產的糧食,也就值4至5錢,二者之間的差價很少。這樣一來,農家就不願意去做這種基本沒有收益的事情了。

        蘇昊瞭解到這些情況之後,便把解決問題的重點放在了生石灰的供應上。生石灰的生產工藝非常簡單,只要將石灰石放到窯爐中進行高溫鍛燒,就可以獲得。蘇昊在鄉下考察時,發現了許多品質非常好的石灰石礦,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足夠多、足夠便宜的煤,用來作為鍛燒時候的燃料。

        北方的石灰便宜,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煤炭價格便宜,南方普遍缺煤,所以煤灰價格偏高。燒石灰時所用的燃料九成是煤餅,一成是薪柴,煤炭的價格降不下來,石灰的價格也就難以降下來了。

        說南方缺煤,也是相對而言的,蘇昊的腦子裡記著全國的礦產資源分佈狀況,他分明記得,豐城在後世就是南方最主要的產煤地之一。

        想明白了這些道理,蘇昊對於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了明確的路線圖:先勘探煤礦,然後挖煤,以煤燒石灰,再將石灰以低價賣給農民,用於改造冷水田。他估算過,如果能夠改造1000頃冷水田,哪怕一畝田增產一石米,全縣也能增加10萬石的產量,這是非常可觀的一個數字了。

        聽蘇昊講完自己的計劃,吳之誠面色凝重,許久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道:「陽明先生倡導知行合一,吾輩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改之年未弱冠,卻時時惦記著農家生計,並屢屢能夠付諸實施,老夫實在是佩服。

        這些書院弟子,如果他們願意隨改之去做些實事,我這個做教諭的,自然不能阻攔。即使是那些不願意去做事的人,老夫也想和他們談一談,勸導一二。」

        「這倒不必了。」蘇昊擺手道,「這種事講究自願,我寧可要10個志同道合的幫手,也不要100個貌合神離的旁觀者。說實話,我還真沒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來管他們呢。」

        「也罷,此事就由改之定奪吧。」吳之誠道,「如果改之需要老夫做些什麼,也儘管開口就是,老夫雖然年老愚鈍,也還是能夠做一些事情的。」

        「豈敢有勞吳先生的大駕。」蘇昊躬身說道。

        說妥了允許馬玉等人從書院請假到工房去幫忙的事情,蘇昊起身向吳之誠告辭,離開了書院。吳之誠一直把蘇昊送出大門,這才感慨萬千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吳之誠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捏著一張紙條,蘇昊是以傳授他紙條上難題的解法為誘餌,才把他從書房裡騙出來的。

        「這個蘇改之,答應好的事情,居然趁老夫一時心亂,食言了。」吳之誠嘀咕道,他再次仔細地看著紙條上的內容,自言自語道:「先不問他,我自己琢磨琢磨,沒準也能想出一個解法的。到時候,我就拿著這個解法去羞辱他去……」

        在那張紙條上,寫著一些算式:6=3+3,8=5+3,10=5+5……

        最後有一句話是這樣寫的:試證任一不小於6的陰數,均可記為二數根之和。

        在中國古代,偶數也被稱為陰數,數根則是指質數。蘇昊出給吳之誠的這道題,用現代語言翻譯過來就是:

        任一不小於6的偶數,均可表示為2個質數之和。

        「再難的題又有何妨,大不了老夫窮畢生之力去解答它就是了。」吳之誠豪情萬丈地下定了決心。

        誆著可憐的吳老頭用九章算術的知識去證哥德巴赫猜想,蘇昊心裡毫無歉疚之感,誰讓你這老頭閉門不見客,索性你後面那小半輩子就別出門了,呆家裡做數論題吧。

        一路哼著流行歌曲,蘇昊優哉游哉地往家的方向走,路過一條名叫太平巷的小街路口時,他突然想起陸秀兒跟自己說起過,她平日裡就在這條巷子裡賣茶葉蛋的。蘇昊一時興起,決定去看看陸秀兒做生意的樣子。

        太平巷算是豐城縣城裡的一條商業街,兩邊都是賣各種貨物的商舖,還有茶肆、酒樓等,蘇昊不經意間,甚至還看到了一座疑似青樓的建築,外挑的陽台上紅袖飄飄,香氣撲鼻。蘇昊自詡是個正人君子,見此情形,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在心裡默誦著乘法口訣,快步從那青樓門前通過。

        再往前走幾步,前面出現一堆挑擔擺攤的小販,陸秀兒赫然就在其中。只見她坐在小馬紮上,面前擺著一個小炭爐,爐子上架著一個小鍋,正在慢慢地熬煮著茶葉蛋,旁邊還有另一個鍋,想必是裝著已經煮好的蛋。

        間或有人從她面前走過,說上幾句什麼,然後陸秀兒便揭開鍋,用筷子夾出一個茶葉蛋,用竹葉托著,遞到那買主的手上,然後接過幾文錢,仔細地放進胸前掛著的一個小兜裡,臉上露出笑吟吟的神色。

        蘇昊站在遠處,看著妹妹享受做生意掙錢的樂趣,心裡有著一種溫馨的感覺。明朝中後期的中國南方,社會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確有一些太平盛世的氣象。一個普通家庭,如果當家人腦子靈活一些,全家能做事的人都勤勞肯幹,在當下的社會中做到安居樂業並不困難。百姓其實不關心誰當太子、誰任首輔,他們追求的,不就是安定祥和的生活嗎?

        蘇昊腦子稍稍走神的那一小會工夫,眼前的情形已經發生了逆轉。陸秀兒的面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小痞子,他們把剛剛從陸秀兒手裡買來的一個茶葉蛋重重地甩到地上,大聲地罵道:

        「哪來的鄉下人,你會不會煮茶葉蛋,你娘的,老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茶葉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57
064 鬥毆
                   
        靠,怎麼什麼時代都有這種人啊!

        蘇昊心裡罵著,抬眼向四周看,想找找有沒有維持治安的捕快。說來也怪,往常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會有一兩個捕快在巡視的,可現在蘇昊想找他們幫忙的時候,這些人卻不知道跑哪去了。

        蘇昊隨手拉住一位過路的行人,對他說道:「拜託這位兄台,那邊出了點糾紛,麻煩你一會如果看到有縣衙的捕快,幫忙喊一兩個過來調解。」

        那路人回頭看了一眼,點頭道:「好的,我現在就去找人。」

        蘇昊打發走了去報警的人,自己大步流星地來到發生糾紛的現場。此時,周圍已經聚上了不少看熱鬧的閒人,而那些擺攤的小販,卻因為擔心殃及池魚,全都悄悄地退後了幾步,甚至還有人索性就提前收攤回家吃飯去了。

        「我的茶葉蛋一向都很好吃的,這些大叔大嬸都買過我的茶葉蛋。」陸秀兒沒有見識過這種專事敲詐勒索的地痞,有些慌亂,徒勞地為自己辯解著。

        「你說你的茶葉蛋一向好吃?」一個穿著灰色綢布短衣的地痞反問道。

        「是啊,他們都可以作證。」陸秀兒指著周圍圍觀的百姓說道,周圍的人連忙避開她的眼神,生怕她喊自己出來當證人。

        那灰衣地痞顯然不想把其他人牽扯進來,他沒有順著陸秀兒的話頭去找旁人作證,反而冷冷一笑,問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賣給我們兄弟的茶葉蛋就這麼難吃!」

        「這……」陸秀兒頓時啞口無言了,這同一鍋裡煮出來的茶葉蛋,怎麼可能有好吃難吃之分。問題在於,對方這樣質問,她還真沒什麼辦法回答。

        「莫非是小妹子看我們兄弟風流倜儻,動了春心,而我們兄弟沒看上你,你懷恨在心?」另外一位油頭粉面的地痞嘻嘻笑著說道,同時用一雙賊眼上三路下三路地看著陸秀兒,那眼神裡恨不得帶上鉤子。

        陸秀兒又羞又氣,她驀然想起蘇昊此前的叮囑,便跺著腳說道:「你們別欺負人,我哥是縣衙裡的人!」

        「喲,小妹妹生氣了,你心肝哥哥我在縣衙裡也認識幾個呢,你哥是誰啊,說出來給哥哥我聽聽。」油頭粉面痞拖著長腔說道。

        「我哥叫蘇昊,是知縣老爺封的師爺!」陸秀兒說道。

        「蘇昊,你聽說過嗎?」油頭粉面痞對灰衣痞問道。

        灰衣痞一撇嘴道:「誰知道是哪條小河裡爬出來的王八,誰認識他啊。」

        蘇昊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了。他撥開人群走到陸秀兒面前,把她護在身後,然後向兩位地痞一拱手道:「在下蘇昊,蒙知縣韓大人垂青,聘為縣衙工房師爺,敢問二位好漢,舍妹因何事得罪了二位,在下替她賠禮了。」

        以蘇昊的想法,自己報出了家門,至少在這豐城縣的地面上,應當沒人敢炸刺了。自古民不與官斗,這種小痞子欺負欺負百姓也就罷了,遇到官員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自己報出師爺的身份,對方即使真的沒有聽說過,起碼也要先去查實了才能決定如何做。

        蘇昊當然也想爆一爆王八之氣,把兩個地痞踩到地上,但他自己沒有這樣的武力,掌管的工房也沒有這樣的戰鬥力,所以只能選擇「嚇阻」策略,把對方嚇跑了就算了。

        誰知,兩個痞子的反應完全出乎了蘇昊的意料,二人看著蘇昊,絲毫沒有一點畏懼或者遲疑的神色。那灰衣痞子冷冷地問道:「你說你是工房的師爺?」

        「正是。」

        「呸!」灰衣痞唾道,「一個小小的工房師爺,也敢跑出來賣弄!」

        蘇昊心念一動,覺得其中似乎有什麼事情不對。當此之時,他也來不及多想,只是臉色一沉,問道:「那請問二位,你們打算如何做。」

        「你妹妹賣的茶葉蛋難吃,把大爺我噁心著了,你得賠錢!」油頭粉面痞大聲地說道。

        「哥,他們想訛我們。」陸秀兒小聲地對蘇昊說道。在村裡的時候,陸秀兒還是頗有幾分潑辣勁頭的,但在這縣城裡,她莫名地有一些恐懼感,所以不敢輕易和痞子們對罵,只能小聲地提醒哥哥不要上當。

        蘇昊用手捏了捏陸秀兒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他想著也許一會工夫巡街的捕快就該出現了,地痞們不認他這個師爺,捕快們是不敢不認的。雖然他分管的範圍僅僅是工房,但身份在那擺著,捕快們多少要給一些面子。既是把希望寄託於捕快的身上,蘇昊要做的,就僅僅是拖延時間了。

        「你們想要我們賠多少?」蘇昊平靜地問道。

        「賠多少?」油頭粉面痞顯然沒有想到蘇昊會這樣問,他一時沒有應辭,只能扭頭去看灰衣痞,等著他發話。

        灰衣痞顯然是個拿事的人,他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說道:「既然你是什麼狗屁工房師爺,那我們兄弟就看在你的面上,吃點虧吧。你們拿五兩銀子出來賠給本大爺,本大爺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你們怎麼不去搶!」陸秀兒聽到對方開出如此離譜的價格,終於按捺不住,喊了出來。

        「怎麼,小娘子是讓我們兄弟動手搶嗎?」灰衣痞朝前走了一步,用眼睛瞪著被蘇昊護在身後的陸秀兒。

        蘇昊知道今天的事情難以善了,期待中的捕快遲遲不到,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定住神,穩穩地站住,對那灰衣痞平靜地說道:「如此說來,你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挑事了?」

        「是又怎麼樣?」灰衣痞道,同時又向前走了一步,距離蘇昊只有半步之遙了,他一張嘴,一股臭哄哄的氣味便能噴到蘇昊的臉上。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他想用這樣的辦法,讓蘇昊一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為止。

        這一世的蘇昊沒經歷過什麼大陣勢,但前世的蘇昊成天在野外作業,遇上不講理的蠻漢和地痞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這種關頭,他的心態越是冷靜,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決不能退後半步,否則對方就會變本加厲,步步進逼。他站在原處紋絲不動,同時繃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準備著應對各種不測。

        「呵呵,小子真有種。」灰衣痞看出了蘇昊的決心,也不禁讚了一聲。

        「兄弟,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沒有法律的地方,我勸二位見好就收吧。」蘇昊說道。

        「收你娘個X!」灰衣痞罵了一句髒話,同時身體猛地向前撞去,打算直接把蘇昊撞倒。

        蘇昊早就防備著對方突然發難了,他前世在地質隊的時候,是曾經向幾名退伍兵學過一些擒拿格鬥之術的,雖然如今的這副身體並不給力,但一些基本的技巧他還是能夠使得出來的。見灰衣痞身形一動,蘇昊迅速地把身體一擰,讓開了灰衣痞的鋒頭。

        灰衣痞打定主意要把蘇昊撞開,所以事先預留了撞開蘇昊所需的力量。沒想到蘇昊在兩人身體接觸前的一剎那就閃開了,他撲了個空,身體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就衝了出去。好死不死的,腳下正絆上陸秀兒用來煮茶葉蛋的小炭爐,一下子就被絆倒了,撲通一聲栽到地上。燒紅的木炭撒了他一身,把他的綢布衣褲燙出無數洞眼,好幾處的皮肉也被燙著了,不由吱哇亂叫起來。

        「你敢打人!」油頭粉面痞見同伴吃了虧,連忙上前,掄拳就往蘇昊身上打。蘇昊伸手去擋,不留神卻被對方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身為地痞,油頭粉面還是頗有一把子力氣的。蘇昊掙了兩掙,也沒能把手從對方的手裡掙開。油頭粉面用力一擰蘇昊的手腕,蘇昊吃痛不住,只得轉過身去,變成背對著對手了。

        「哼哼,原來什麼狗屁師爺也不過如此嘛。」油頭粉面獰笑著加大了力度,想把蘇昊擰得跪倒在地。

        蘇昊感覺到對方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的脖頸上,知道自己與對方的身體相距很近。他突然一沉身子,右手反肘順勢向後猛擊,只見哇地一聲慘叫,隱約有骨頭斷裂的聲音,被油頭粉面痞擰住的左手也被鬆開了。

        蘇昊回過身一看,只見油頭粉面痞捂著流血的鼻子,已經倒到幾步開外去了。遠用手,近用肘,相距很近的情況下,肘擊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更何況蘇昊此時憤怒至極,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昊哥小心!」

        耳畔傳來陸秀兒的驚叫聲,原來是先前栽倒的灰衣痞已經站了起來,正掄著一根不知從哪揀來的木棍,向著蘇昊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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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0:59
065 魏老虎
                   
        如果蘇昊的身體再強健一些,尋常的徒手奪刃功夫,他也是能夠使得出來的。但現在的這副秀才身體,蘇昊自己都不敢恭維,所以他沒有直接去與灰衣痞的棍棒相鬥,而是向後退了一步。

        灰衣痞一擊不中,揮棍再打。一旁的陸秀兒急眼了,眼角掃到自己挑東西來的扁擔,心裡連想都沒想,抄起扁擔,便從後面狠狠地給了灰衣痞一下,直接把他打翻在地。

        灰衣痞的錯誤,在於沒有料到陸秀兒這個嬌嬌怯怯的女孩子居然會發難打人,而且力氣如此之大。城裡的女孩子就算是做慣家務,也只是手腳靈巧而已,哪及得上鄉下女孩子幹農活練出來的力氣。陸秀兒滿心都是對蘇昊的擔心,下手的時候自然是傾盡全力。也就是她心善,沒有打灰衣痞的後腦勺,只是在他背上來了一下,否則只這一扁擔,灰衣痞下半輩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過了。

        「秀兒,好樣的。」蘇昊伸出拇指誇獎道。事到如今,他也不怕事情鬧大了,打了兩個挑釁的痞-子,就算打殘了,充其量也就是一個防衛過當,以自己在縣衙立下的功勞,韓文不可能重罰自己的。

        「哥,他們沒事吧?」陸秀兒打完人,看著倒在地上翻滾叫疼的灰衣痞,這才開始有些後怕了。

        蘇昊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扁擔,說道:「不怕,大家都可以作證的,是他們挑釁在先。」

        說到這,他抬眼看了看已經退到十幾步開外去的圍觀者們,卻見他們個個臉上有惶恐之色,眼睛看著巷子的一頭,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

        蘇昊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只見從巷子外走來了七八條漢子,個個手裡提著短棍。看他們的打扮,與先前這兩名痞-子分明是一樣的,痞-子們的救兵來了!

        「秀兒,你快跑,去縣衙喊人過來幫忙。」蘇昊對陸秀兒說道。

        「我不走!」陸秀兒道,「要跑咱們一起跑。」

        蘇昊道:「我們跑不過他們的,得有人在這裡攔住他們,才能拖延時間,你快去。」

        「我不去,你一個人打不過他們,我幫你。」陸秀兒執拗地說道。

        從理性上說,蘇昊在這拖住痞-子們,陸秀兒去報警,這是最優的策略,但其結果,必然是蘇昊被暴打一頓,下場慘不堪言。陸秀兒留下來,能幫蘇昊抵擋一陣,不過面對著七八條漢子,他們倆的這點戰鬥力就幾乎為渣了,其結果是兩個人一起被暴打,同樣慘不堪言。

        陸秀兒想不了那麼多,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丟下哥哥不管。他們從小就是相依為命的,這個時候她更不能獨自跑掉了。

        蘇昊知道自己說什麼也白搭,女人犯起倔來,是不可理喻的。他扭過頭對著一旁看熱鬧的百姓喊道:「現在是什麼情形,你們看不出來嗎?就沒有一個人幫忙去喊捕快來的,難道你們想看著我們兄妹被這些光棍活活打死嗎!」

        光棍便是明代時候對地痞的稱呼了,據明代小說描述,這些人「個個手提淬筒,人人肩養粘竿,飛簷走線棒頭栓,臂挽雕弓朱彈。架上蒼鷹跳躍,索牽黃犬凶頑,尋花問柳過前灣,都是幫閒蠢漢」。這些人一般都和衙門裡的差役有所勾結,藉著差役們的勢力騷擾百姓,專門為非作歹,蘇昊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敢對自己這個衙門裡的師爺發威。

        是不是有人受了良心感動而去報警,蘇昊已經管不著了,他來到了一個賣東西的小販面前,半借半奪地把對方的扁擔拿了過來,兄妹倆一人一根扁擔,站好了防禦陣式,就等著開打了。至於結果如何,那就聽天由命吧。

        蘇昊依稀記得有人跟自己說過,光棍們打架,底線是不傷人命,因為一旦傷了人命,案子就大了,他們也不敢。不過,把對方打成個傷殘啥的,似乎是經常的事情……

        「魏爺,他們打人!」先前挑釁的兩個地痞見幫手來了,連滾帶爬地來到領頭的一個壯漢面前,向他哭訴起來。

        「滾一邊去,丟人敗興的東西!」那名叫魏爺的痞-子頭目對二人各踹了一腳,把他們趕開了。可不是嗎,兩個地痞,被一個書生加一個姑娘給打敗了,還有什麼臉來告狀?

        罵走了兩個丟人的屬下,魏地痞手提短棍向前走了幾步,對蘇昊說道:「前面這位書生,在下魏老虎,聽說你逞兇,把我的人打了,可有此事啊。」

        喂老虎……這都什麼名字啊,蘇昊在心裡揶揄道,他把手裡的扁擔拄在地上,抱拳答道:「原來是魏兄,失敬。」

        這一聲魏兄喊出來,魏老虎身後那些痞-子一齊叫罵起來:

        「放肆,敢這樣叫我們魏爺!」

        「這縣城裡,誰見了我們魏爺不是恭恭敬敬喊聲爺的!」

        「快跪下磕頭,自搧耳光,省得髒了我們魏爺的手!」

        「……」

        蘇昊對於這些叫囂毫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在下蘇昊,蒙知縣韓大人看重,聘為工房師爺,今天之事,恐有些誤會,魏兄可願與在下到縣衙去說說?」

        魏老虎淡淡地說道:「哦,原來是蘇師爺,失敬了。恕在下耳拙,還沒聽說過縣衙有什麼工房師爺。今日之事,是你兄妹二人持械行兇,傷我手下。師爺是公門中人,在下是草民,到縣衙去說事,草民恐怕會有所偏怛,所以不敢去。」

        蘇昊道:「魏兄的意思是說,韓知縣辦事不公?」

        「豈敢,我可沒這麼說。」魏老虎道。他有自己的靠山,所以敢蔑視蘇昊,但他卻不敢牽扯到韓文。在縣城裡,知縣就是土皇帝,冒犯了知縣,任他魏老虎的靠山再硬,也罩不住他的。

        「那你待如何?」蘇昊問道。

        「我看二位手裡也有棍棒,而且驍勇善鬥,能夠傷我手下。在下也學過幾天棍棒技擊之術,所以我想我們索性以武會友。二位齊上,若能勝了我手中的短棒,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了。如果在下僥倖能勝上一招,二位就給我的手下磕頭賠罪,你們看如何?」魏老虎說道。

        蘇昊知道,剛才自己兄妹能夠打贏,純粹是因為對方輕敵,被自己和陸秀兒兩次偷襲得手。如果要拉開架式動手,自己兄妹二人是沒什麼勝算的。這個魏老虎體格健壯,下盤極穩,看起來應當是個練家子,他敢放出這樣的話來,自然是對自己的武力非常自信,這樣的話,自己兄妹的戰鬥力就更不值一提了。

        「魏兄是江湖好漢,在下只是一個文弱書生,豈敢與魏兄對壘?」蘇昊只能先認栽了,看能拖到什麼時候就拖到什麼時候吧。

        「蘇師爺何出此言,魏某不過會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哪比得上蘇師爺之能?」魏老虎一邊說著,一邊便向前逼來,手上的短棒向一側平伸出來,做好了揮棒猛擊的準備。

        蘇昊面色嚴峻,同樣平端起扁擔,隨時準備格擋。魏老虎越走越近,已經逼進到進攻的距離了。

        就在一場搏鬥一觸即發之際,蘇昊突然聽到耳畔有風聲響起,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見一塊拳頭大的物件已經擦著他的耳朵從他身後飛掠過來,正中魏老虎的臉頰。魏老虎慘叫一聲,倒退了兩步,伸手去摸,卻發現那東西粘在臉上,一時半會抓不下來。

        蘇昊定睛一看,原來擊中魏老虎的,是一塊粘乎乎的飴糖。那塊糖飛來的時候還是三維的,砸在魏老虎臉上,就變成二維了,活脫脫就是給魏老虎做了一塊明朝版本的面膜。

        蘇昊回頭看去,只見兩條壯漢邁著方步向他和陸秀兒走來,其中一人還回過頭去對一個賣飴糖的老頭喊道:「老丈,剛才借你一塊糖,回頭再給你錢。」

        「鄧哥,郝哥!」陸秀兒歡喜地喊了起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鄧奎和郝彤二人是如此可愛,如果她有足夠好的文筆,立馬就能寫出一篇「誰是最可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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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02
066 有殺人執照
                   
        「師爺,這邊的事就交給我們兄弟,你和大小姐請回吧。」

        鄧奎和郝彤二人走到蘇昊和陸秀兒面前,郝彤向蘇昊說道。

        蘇昊懸著的一顆心算是落了地,雖然來的只是兩個人,但相信以他們邊兵的身手,自保至少是不難的,這樣自己和陸秀兒就可以脫身去報警。只要捕快們來了,魏老虎一夥就不敢亂動了。

        「郝彤、鄧奎,你們倆怎麼來了?」蘇昊問道。

        郝彤道:「是一個小孩回家去報的信,他說自己叫什麼吳大牛。老太太怕你們吃虧,想讓我們兄弟快去報官,老鄧說不用報官,我們兄弟來了就夠了。」

        鄧奎在一旁活動著全身的關節,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等鳥事,還報什麼官。縣官懂個啥叫是非,在我們邊鎮,誰拳頭大誰就有理。」

        他們在這旁若無人地寒暄,那頭魏老虎可已經炸了毛了。他把糊在臉上的飴糖面膜揭下來,扔在地上,然後惡狠狠地瞪著鄧奎和郝彤喝問道:「你們倆是干什麼的!」

        「過路的,不行?」鄧奎雙手抱在胸前,一臉蔑視地看著魏老虎。

        魏老虎道:「剛才是你打了老子?」

        「是老子在教訓兒子。」鄧奎不但打架有經驗,吵架也不願意輸於人。

        「好,好!」魏老虎連說了兩聲好,突然回頭大喊一聲:「弟兄們,都給我上,四個人一起揍,打死了算我的!」

        擱在平常,魏老虎是絕對不會放這種狠話的,因為如果真的鬧出人命來,他也不好收場。其實在大多數的情況下,輪不到他放狠話,對方就已經認慫了。這一回,先是一個毫不退讓的蘇昊,接著是不由分說直接出手拿飴糖砸人的鄧奎,這讓魏老虎情何以堪。他早忘了自己是為什麼來找蘇昊挑釁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先把這四個人打趴下,找回場子來再說。

        魏老虎帶來的人加上他自己,一共是八個,再算上先前的灰衣痞和油頭粉面痞,他們就有十個人了。以魏老虎的想法,十個對四個,對方還包括一個書生和一個姑娘,自己這邊是絕對佔上風的。

        隨著他一聲吆喝,地痞們掄著棍棒就衝上來了。蘇昊有意上前抵擋,早被郝彤用一隻胳膊給扒拉到後面好幾步遠去了。鄧奎和郝彤二人赤手空拳,迎著地痞而去。地痞們的棍棒砸在鄧、郝二人的頭上、胳膊上,就像是給他們撓癢癢一般,沒有任何作用。而這二人隨便揮出一拳或者踢出一腳,就有一名地痞騰空而起,以屁股向後的平沙落雁式飛出老遠,摔到地上。

        魏老虎是地痞的頭目,也是戰鬥力最強的一個。他掄著短棒向鄧奎狠砸,鄧奎伸手格住短棒,提起腿,用膝蓋在魏老虎的要害部位看似輕巧地磕了一下。魏老虎立馬就像是要生孩子的婆娘一般,捂著下體,撕心裂肺地慘叫著,滾倒在地了。蘇昊在不遠處看著,下意識地夾緊了褲襠。這個姓鄧的,實在是太歹毒了。

        前後不過分把鐘的時間,魏老虎以及他帶來的地痞們已經沒有一個是豎著的了,全都躺倒在地,有大聲哭叫的,有小聲呻吟的。鄧奎用手捏著拳頭,像個孤獨的劍客一般,茫然四顧,嘴裡小聲地抱怨著:「娘的,這些光棍,連緬甸猴子都不如,真不過癮。」

        郝彤沒有鄧奎那樣莽撞,看到地痞們都被放倒了,他走到蘇昊面前,說道:「蘇師爺,你看這事,沒什麼麻煩吧?」

        蘇昊聳聳肩,說道:「麻煩肯定是有的,不過,想躲也躲不過。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二位兄弟援手,否則今天之事,我兄妹二人怕是要吃大虧了。」

        郝彤道:「師爺不必客氣,涂先生安排我兄弟跟隨師爺,本來也是有保護師爺安全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師爺好端端在這縣城裡也會惹上是非。」

        蘇昊皺著眉頭道:「此事有些蹊蹺,我本覺得他們只是想敲詐一下秀兒,現在看來,事情不那麼簡單。」

        陸秀兒也湊上前來,問道:「哥,會不會是另外幾個賣茶葉蛋的人,看我的生意比他們好,所以叫了光棍來向我們尋仇?」

        蘇昊道:「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但看到魏老虎出面,我覺得就不像了。幾個賣茶葉蛋的,估計還請不動魏老虎替他們出頭吧?」

        正說著,姍姍來遲的捕快終於出現了,領頭的是一個名叫蕭安的捕快班頭,身後跟了七八個快班差役。他看著滿地躺倒的地痞們,臉上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他黑著臉走到蘇昊等人面前,假模假式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誰出來說說?」

        鄧奎見他這副欠揍的嘴臉,當即就想上前給他一下,郝彤連忙把他拉住,示意讓蘇昊去應付。

        蘇昊走到蕭安面前,平靜地問道:「是蕭班頭,你不認識我了?」

        「哦……是蘇師爺,小的失禮了。」蕭安象徵性地拱了拱手。他當然認識蘇昊,也知道蘇昊現在是知縣的紅人,但蘇昊管的不是快班,與他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係。更何況,出來辦差之前,有人向他密授過機宜,所以他對蘇昊連表面上的客氣都是敷衍一下而已。

        「蘇師爺,是你的下人在此行兇嗎?」蕭安指了指鄧奎和郝彤,對蘇昊問道。

        蘇昊暗暗點了點頭,他心裡對於今天的事情開始有些眉目了。難怪這些地痞對他這個師爺如此不在乎,也難怪捕快們遲遲不到,看來,這件事幕後果真有黑手,而且這只黑手就在縣衙裡面。魏老虎也罷,蕭安也罷,應當都是受人指使的。

        可是,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什麼樣的人呢?為什麼有人要花這樣大的氣力,來看自己的笑話?

        蘇昊想到這裡,把臉一沉,斥道:「蕭安,這就是你辦案的態度嗎?你一不問當事雙方,二不問旁觀證人,直接上來就把事件定罪為行兇,這是什麼意思,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蕭安沒有料到蘇昊會對自己打官腔,聽蘇昊這樣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的確有些過於急躁了。自己這種明顯偏怛一方的辦案態度,如果被蘇昊捅到韓文面前去,自己的確是理虧的。他知道蘇昊是個秀才,而且頗有一些才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可是極為不利的事情。

        「蘇師爺誤會了,小的是看到一方都受了傷,而你方無恙,所以覺得是你方的人在毆打對方。至於說行兇二字,是小的口誤,還請師爺見諒。」蕭安說道。

        蘇昊冷冷一笑,說道:「你聽說過四個人毆打十個人的事情嗎?這十個人個個拿著打架用的棍棒,我們這方四個人,只有兩根從旁邊找來的扁擔。是誰有意毆打誰,這不是一目瞭然嗎?至於說他們都躺到地下了,那只是他們挑釁不成,自取其辱而已。」

        蕭安心中暗罵魏老虎等人不頂用,嘴裡說著:「蘇師爺,這只是你一方的說辭,我們辦案要聽兩方的話,你說是不是?這樣吧,我們要先把人都帶回衙門去,分別進行訊問,以瞭解真相。蘇師爺以為如何?」

        蘇昊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鎖到衙門去?」

        「小的不敢。」蕭安道,「剛才的鬥毆,師爺想必沒有動手,小的不敢勞煩師爺的大駕。不過,師爺的這兩位下人,我們想帶回去,還請師爺應允。」

        蘇昊正想說什麼,一旁的鄧奎哈哈大笑起來:「那小捕快,你剛才說什麼,你想把大爺我帶回哪去?」

        「帶回衙門去!」蕭安瞪眼道,他雖然看到鄧奎的體格比自己壯實得多,但想到自己帶了這麼多捕快,要制服鄧奎也不難,所以底氣還是很足的。

        鄧奎大搖其頭:「衙門我可不去。你如果想把大爺我接回你家去,讓你爹喊我一聲親祖宗,我還有點興趣。」

        「放肆!來啊……」蕭安惱羞成怒,抬起手就準備喊捕快們抓人。

        蘇昊走上前,輕輕把蕭安的手按下去,然後說道:「蕭安,你果真想帶這兩個人回衙門?」

        「那是當然。」蕭安怒道。

        蘇昊呵呵笑道:「那好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二位兄弟,都是回鄉省親的邊軍,他們都是死人堆裡滾出來的。剛才魏老虎帶著10個人都被他們打倒了,你覺得你這幾個捕快夠他們拾掇嗎?」

        「你是說,他們敢拒捕?」蕭安的口氣變得有些遲疑了,顯然是被蘇昊的話給嚇住了。內地縣城裡的捕快雖然也是帶刀的,但那刀上從來都沒有見過血,哪能和這些刀口上舔血為生的邊軍相比。他在心裡暗自罵著支使自己來辦差的人:尼瑪,你怎麼不說現場有兩個大兵啊!

        蘇昊道:「我可告訴你,如果你真敢跟他們動粗,他們別說拒捕,連殺人都敢。邊軍都是有殺人執照的,你這條小命,還想不想要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04
067 戴奇調停
                   
        正在僵持之時,巷子外又有人來了。此人身上穿著書吏的皂袍,腳上是一雙便鞋,跑得衣冠不整。他一口氣跑到蘇昊等人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用手比劃著說道:「蘇……蘇師爺,……蕭班頭,稍……稍……稍安勿躁,聽我說……」

        蘇昊定睛一看,來人原來正是自己的直系部下,工房書吏戴奇。看戴奇滿臉的汗水,蘇昊大致能夠猜出,他肯定是聽到了風聲,專門趕來救場的。不管他此舉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能夠這樣做就非常不易了。蘇昊先前看到蕭安對自己這個師爺頗為不敬,還有些寒心的感覺,現在看到戴奇趕來幫忙,心裡又有些信心了,看來自己在縣衙也不是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的。

        「老戴,別急,喘口氣再說。」蘇昊平靜地對戴奇說道。

        戴奇好不容易才把氣喘勻了,他對蘇昊問道:「蘇師爺,我適才在縣衙裡聽人說起,說有人欲對你不利,這是怎麼回事?你沒有受驚吧?」

        蘇昊指了指蕭安,對戴奇說道:「你看,這不是蕭班頭也來處理了嗎?有什麼情況,你先問他吧。」

        蕭安正在尷尬之中,既想把鄧奎和郝彤鎖回縣衙去好好收拾一番,又怕這兩個邊軍大爺真的暴起殺人,自己這條小命還真不夠對方塞牙縫的。見戴奇來了,他算是找著了一個台階,便低聲地把自己接到報案前來辦差的過程說了一遍,連帶著告訴戴奇說眼前這兩條壯漢是蘇昊帶來的,是邊軍士兵。

        戴奇看看威風凜凜的鄧奎和郝彤,又看看風輕云淡的蘇昊,心裡對蘇昊的崇拜之情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了。真是牛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啊,一個月前,這個年輕人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鄉下秀才,一轉眼,不但成了知縣的紅人,還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兩個邊軍給自己當上了保鏢。

        「蘇師爺,這事真如蕭班頭說的這樣嗎?」戴奇又回過頭來向蘇昊求證。

        剛才蕭安對戴奇介紹案情的時候,並沒有避諱蘇昊,所以蘇昊把蕭安的話聽了個真切。蕭安說的,都是一些大話套話,諸如目擊現場如何、猜測如何之類,沒有再敢像剛來時候那樣一口斷定蘇昊的下人行兇。聽戴奇問到自己頭上,蘇昊淡淡一笑,說道:

        「此事若是魏老虎一方不打算繼續糾纏,我也就不追究了。所謂民不舉、官不究,此事的真相如何,與蕭班頭無關。如果他們想繼續糾纏,那就讓他們去縣衙告狀就是,我和我妹妹,還有這兩位兄弟,隨時等著韓大人發的傳喚牌票。」

        「既然是這樣,蕭班頭,我看還不如先讓這些兄弟去看看跌打大夫,別落下什麼傷來。至於說下一步如何,等他們上了跌打膏藥,再做決定不遲。蘇師爺本來就是縣衙中人,蕭班頭也不用怕他跑了吧?」戴奇對蕭安說道。

        蕭安猶豫著看了看鄧奎,卻被鄧奎眼一瞪,給嚇得不敢再看了。他支吾著對戴奇說道:「蘇師爺雖是縣衙中人,可是他那兩個下人……」

        「這個,我來作保吧。」戴奇大包大攬,「如果他們跑了,我替他們頂罪就是了。」

        戴奇這話說得夠光棍了,他其實與鄧奎、郝彤根本就不認識,他賭的完全是蘇昊的人品。他相信,以蘇昊的為人,肯定不會讓自己的下人跑掉,再陷他戴奇於頂罪的境地。

        「這……」蕭安已經打消鎖拿鄧奎和郝彤的心思了,只是還有些羞刀難入鞘,不好馬上改口。

        戴奇見狀,湊上前去,小聲地對蕭安說道:「老蕭,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和蘇師爺作對了嗎?蘇師爺年紀輕輕就能得到韓大人垂青,現在居然還能找到兩個邊軍給他當下人,你知道他背後有什麼靠山?咱們都是當小差役的,去攪和這種當官的之間的渾水乾什麼?」

        蕭安只是個捕快班頭,按職位算,比戴奇要小。但捕快是執法力量,相比戴奇的工房而言,實權更大,所以蕭安對戴奇並不懼怕。戴奇這樣說,是站在蕭安的立場上替他著想,這一點蕭安是明白的,他向戴奇點了點頭,說道:「戴書吏,多謝提醒,那我就先帶著魏老虎這些人去療傷了。」

        「快去快去。」戴奇說道,他又向蕭安的那些手下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弟今天都辛苦了,改天我老戴做東,請各位兄弟喝酒。」

        「多謝戴書吏。」捕快們亂鬨哄地答應著,這也算是對其他部門領導的一種禮節了。

        蕭安又向蘇昊客氣了幾句,然後便讓手下的捕快們把魏老虎一行帶走了。鄧奎和郝彤剛才下手時還是比較注意的,魏老虎的手下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大傷,充其量是骨頭錯位、脫臼,此外還有一些皮外傷,找個跌打大夫處置一下,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魏老虎吃了虧,知道自己的那點功夫在對手面前不堪一擊,所以也就沒敢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招呼手下互相攙扶著走開了。在他心裡,對於鄧奎和郝彤充滿了怨念,但聽說對方是邊軍,他也息了報復之心,當兵的人,可不是他這樣的地痞能夠惹得起的。

        看到蕭安和魏老虎等人走遠,蘇昊對戴奇說道:「老戴,多謝你從中調停。對了,你是怎麼來了?」

        戴奇看看左右圍觀的百姓,說道:「此間不是說話之處,蘇師爺,要不我們找個地方,由我老戴擺酒給你和這位……」

        說到這,他指了指陸秀兒,蘇昊連忙介紹道:「這是舍妹,叫陸秀兒。」

        「哦,見過大小姐。」戴奇向陸秀兒拱了拱手,繼續說道:「我們找個地方,我擺酒,給你和大小姐,還有這兩位兄弟壓驚,有些事我們席上邊吃邊聊,如何?」

        蘇昊聽出戴奇話中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吧,那就叨擾老戴了。」

        說罷,他又轉頭向陸秀兒說道:「秀兒,你回去給媽帶個信,報個平安,我和鄧兄弟、郝兄弟隨戴書吏去喝酒。」

        郝彤上前一步道:「蘇師爺,你們有事要談,我和老鄧就不去打擾了。」

        蘇昊也知道戴奇要和自己說的事情不宜讓鄧奎、郝彤介入,聽郝彤這樣說,便順台階而下,說道:「如此也好,那今天就先欠下二位兄弟的,改天我再專門擺酒謝二位兄弟援手之恩。」

        「這是我們兄弟該做的。」郝彤說著,拉上鄧奎,替陸秀兒把炭爐、小鍋等東西拾掇好,一起回家去了。

        蘇昊和戴奇順著小街往前走,找到一家檔次不錯的酒樓,便走了進去。戴奇對於縣城裡的酒樓都頗為熟悉,一進門就向迎上來的小二扔了一塊碎銀子,說道:「你家的天字號雅座還有沒有,給我找一間。這是縣衙的蘇師爺,你們都認識認識,以後多侍候著。」

        「哎,小的給戴書吏、蘇師爺請安。樓上天字號雅間給二位爺留著呢,二位爺請隨小的移步到樓上來。」小二乖巧地行著禮,不過,他沒有搞清楚蘇昊和戴奇的職位關係,把稱呼的順序給弄反了。

        戴奇罵道:「混賬東西,怎麼能把蘇師爺的名字擺到後面……」

        蘇昊笑道:「老戴,咱倆之間還需要這麼客氣嗎。你年長於我,私下裡我就尊稱你一聲戴兄,你呢,稱我一句蘇老弟就可以了。」

        「這如何使得……」戴奇假意地說道。

        二人隨著小二上了樓,蘇昊看到樓上果然分出了天字號、地字號、人字號的不同雅間。所謂天字號,就是靠著街道外面的小湖,風景更為優美,也較為清靜。不過,他這一家酒樓就有四五間天字號雅間,這就難免讓這個天字號有些貶值了。

        小二把二人帶進一個天字號雅間,又端來了時令水果讓他們先吃著。戴奇交代了幾句酒菜方面的安排,蘇昊聽得半通不懂,想必這也是老主顧和店家之間的一些切口,蘇昊也就懶得去關心了。反正戴奇要請客,蘇昊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日後再找些機會讓戴奇多掙點錢,就什麼都夠了。

        小二出去安排酒菜去了,戴奇小心地把門掩上,然後回到座位上,小聲地對蘇昊問道:「蘇師爺,今日之事,你可覺得有些蹊蹺否?」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07
068 縣衙政治
                   
        戴奇問的,恰恰是蘇昊心中所想的。今天這一場衝突,他一開始以為是普通的地痞挑釁,但看到魏老虎來的時候,他便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偶然的挑釁,而是有人在背後安排的。再到蕭安出現的時候,蘇昊更是把疑點轉移到了縣衙裡面,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是縣衙裡有人在給自己找麻煩。

        聽戴奇這樣問,蘇昊便順著他的話頭說道:「沒錯,老戴,我是覺得有些蹊蹺,老戴可為我指點迷津否?」

        戴奇道:「蘇師爺,你剛才問我是怎麼來的,你聽我說來……其實,你們這邊開始衝突的時候,就有好幾停百姓到縣衙去報信了。但奇怪的是,快班的那些捕快們平日如果接到報案,都是馬不停蹄趕去處置的,這一次他們卻紛紛藉口有其他事情要辦,一直拖著不肯出門。」

        「原來如此。」蘇昊點點頭,原來街上的路人並非都是冷血之徒,還是有人及時去報警的。捕快們遲遲未到的原因,在於有人從中作祟,不讓捕快們前來處理這件事。

        戴奇道:「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後來聽他們說起你的名字,這才知道衝突的一方是你。我跑到快班去喊他們去處置,他們告訴我說,蕭安已經帶人去現場了。我怕他們對你不利,所以緊趕慢趕地跑來了,所幸你和大小姐都無事。」

        蘇昊道:「如果不是我那兩個邊軍兄弟及時趕到,如今這會我估計已經躺到床上去了,這輩子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兩說。我倒納悶了,是誰和我有這樣大的仇,非要置我於死地?」

        戴奇道:「據我所知,對方說要置師爺於死地倒不至於,更大的可能只是想敲打敲打師爺你,只不過敲打未成,雙方衝突愈演愈烈,這才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蘇昊道:「這倒也是,他們最早只是刁難我妹妹,想讓我們賠五兩銀子。我憤不過,所以與他們衝突起來。我想,如果一開始那兩個光棍沒有被我們打翻在地,魏老虎是不會出面的。」

        「正是如此。」戴奇應道。

        蘇昊問道:「老戴,據你瞭解,是什麼人要敲打我呢?我到縣衙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也沒和誰爭權奪利,沒犯著誰的利益,為什麼有人要敲打我呢?」

        蘇昊知道,戴奇把他帶到酒樓來,肯定是想跟他說這些事情的,所以他也就直言不諱地發問了。戴奇如果不想說出幕後的主使,那一開始他就不會再提此事,三緘其口,蘇昊也奈何他不得。

        果然,戴奇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才說道:「這件事吧,蘇師爺,說起來還是我老戴對不起你。」

        「此話怎講?」蘇昊問道。

        戴奇道:「以往,我們工房是縣衙裡最沒有油水的地方,也沒人在乎我們什麼。實不相瞞,過去我們工房這些吏役從工程裡上下其手,一年到頭,也弄不到一百兩銀子,十多個人一分,就更沒多少了。這麼點銀子,其他各房的人,還有縣衙的幾位上官,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嗯。」蘇昊點點頭,沒有打斷戴奇的敘述。

        戴奇繼續說道:「自從你蘇師爺到工房來當師爺之後,我們工房的面貌大變。推廣韓氏灶一事,讓韓大人頗為滿意,我們工房也落了不少銀子。今天師爺你在工房給大家發錢,一人拿了7兩5錢銀子,這可是轟動了整個縣衙的大事啊。」

        蘇昊嘆道:「你們這幫人,怎麼一點事都沉不住氣呢?我們私下裡分錢的事情,哪有讓其他部門知道的道理?一下子分掉200兩銀子,這樣的事情擱在哪都得招人忌妒的。」

        戴奇道:「唉,我也知道這一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工房這麼多衙役,誰沒有幾個親朋好友的,這些事怎麼可能捂得住?再說,以往工房衙役掙錢少,在別人眼裡都是一個笑柄。如今有了掙錢的機會,誰不想找人吹吹牛,顯擺一下?」

        蘇昊道:「這倒也是。老戴,你剛才說這事是你對不起我,又當怎講?」

        戴奇道:「師爺你初來乍到,不瞭解縣衙的規矩,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縣衙幹了二十幾年,前前後後送走七八茬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說我不懂規矩,那就是罵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還真的犯了渾了。」

        「怎麼說?」蘇昊問道。

        戴奇道:「照理說,咱們工房如果這樣發錢,縣衙裡幾位上官都該有些分潤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韓知縣,另外幾位上官,我就給忽視了。本來我還想著等你回來一塊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們,結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給忘了。」

        蘇昊有些聽明白了,他說道:「你是說……就因為這件事,縣丞他們幾個有意要敲打我?」

        「這事,還得從咱們縣衙的幾個官員說起……」戴奇索性拋去了假裝出來的謹慎,開始給蘇昊普及縣衙的政治常識了。

        明代的縣衙裡,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員,分別是正七品的知縣、正八品的縣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這幾名官員之中,當然是知縣官職最大、權力最大。但由於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縣丞、主簿、典史這些人,對知縣並不十分懼怕,相反,往往還有些與知縣分庭抗禮的意思。

        作為上級機關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撫察院等,對於縣衙裡幾名官員的政治衝突往往是採取明貶暗褒的態度。表面上,他們會要求縣衙官員精誠團結,齊心協力,但私下裡,他們卻會鼓勵縣丞等人監督知縣的言行,侵消知縣的權力。因為這樣一來,知縣就無法挾地方的勢力對抗上級,有利於上級對地方上的管理。

        豐城縣衙的知縣是韓文,另外三名官員清一色地都姓王,縣丞叫王奇,主簿叫王鳳韶,典史叫王一學。這三個人雖然都姓王,但卻沒有一點本家情分,相互之間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齟齬。縣衙裡的吏役們都知道,縣衙這幾名上官表面上一團和氣,私下裡都互相防備著一手。吏役們在他們手下當差,也就難免要選邊站隊,很是麻煩。

        在過去,由於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項目,雖然涉及到的錢糧不少,但因為工程都是有預算的,真正能夠從中上下其手的空間並不大,因此縣衙裡的官員對於工房並不感興趣。從職能劃分來說,工房是歸典史王一學管理的,但王一學平時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韓文自己對工房關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韓文任命蘇昊當工房師爺時,方孟縉曾對他說工房是有油水的地方,其實這不過是說說而已。其他的部門,諸如戶房、刑房、快班等,由於涉及到的是稅收、刑名之類的事情,收取當事人賄賂的機會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處於這樣一種爹不親、娘不愛的狀態,倒是挺清靜。戴奇作為工房書吏,在縣衙裡落了個老好人的形象,和哪個官員也沒太緊密的關係,相當於是見誰都點頭哈腰,然後誰也對他沒什麼想法。

        但蘇昊來到工房之後,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讓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淶的表揚。韓氏灶的推廣,可謂名利雙收,銀子掙得不少,還能得一個親民務實的美名。這樣一來,眾人就開始關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蘇昊在工房宣佈了未來的十項重點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計算一下,就知道這十項工作的收益頗豐,恐怕年入萬兩白銀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個蛋糕,蘇昊除了向韓文匯報之外,居然沒有向其他幾名官員打招呼,這如何不讓別人心中暗惱,於是,就有人策劃著要敲打敲打蘇昊了。

        蘇昊的妹妹陸秀兒在縣城裡賣茶葉蛋的事情,頗有一些衙役知道,於是,有心人便決定從此入手。因為直接讓人去警告蘇昊,未免太露行跡,誰知道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師爺會如何應對呢?萬一他鬧起來,畢竟不好收拾。而刁難陸秀兒,就顯得比較正常了,韓文要追究下來,也不過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沒什麼可說的。

        欺負完了陸秀兒,自然就會有人去提醒蘇昊,讓他知道這件事與他自己的張揚有關。蘇昊如果聰明,就會明白下一步應當做什麼。如果他不夠聰明的話……那再想辦法讓他變得聰明一些吧。

        原定的計劃,估計就是讓那兩個地痞去刁難陸秀兒,引起糾紛,最好能夠吸引到蘇昊出場。魏老虎帶著的人是作為預備隊的,防備會有不識相的路人出面幫忙。縣衙那邊,早有人向快班打好了招呼,讓他們拖延出門,等到陸秀兒或者蘇昊被打了,再去收拾殘局。

        整個計劃是非常完美的,唯一沒有算計到的,就是蘇昊居然會一點功夫,陸秀兒又是一個鄉下悍妞,居然把兩個地痞給拾掇了。等到魏老虎帶人出來救場時,鄧奎、郝彤這兩個外掛又出現了。

        於是,局面就變得頗有喜劇色彩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10
069 體制問題
                   
        「這麼說來,應當是有一名縣衙的上官在背後策劃此事了?老戴,據你的判斷,應當是誰呢?」蘇昊問道。

        戴奇的臉色變得尷尬起來,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他約蘇昊談話,目的在於提醒他注意縣衙裡的政治鬥爭,但如果說要具體指向某個官員,他還沒這個膽量。再說,以他的位置,也的確不知道這件事的幕後黑後是誰,讓他說也說不出來。

        蘇昊其實也只是想試探一下,看到戴奇為難的樣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這樣機密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這種事情,人家怎麼可能讓我知道呢。」戴奇連忙順台階下了。

        蘇昊驀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對了,老戴,王鳳韶這個人,你平時交往多嗎?」

        戴奇一愣,點點頭道:「王主簿分管錢糧,與工房頗有一些淵源,所以我們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點,王主簿喜歡喝酒,在下對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過幾次在一起共飲的機會。」

        蘇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聽他說起過對我不滿的話?」

        戴奇不明白蘇昊為什麼會單獨把王鳳韶這個主簿挑出來詢問,他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不曾聽他說過,倒是有一回飲酒時,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對你還頗有幾分讚賞之意。」

        「嗯,這樣就好。」蘇昊道。

        戴奇問道:「蘇師爺,你怎麼突然想起問到他了呢?莫非師爺聽到過什麼風聲?」

        蘇昊也不想瞞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說了一遍。當時城裡開醬坊的李員外看中了程儀,托王鳳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長蔡有壽打招呼,結果被程儀給拒絕了。在此之後,發生了打井佔田的事情,蘇昊讓韓倩幫忙,把程儀介紹到了縣衙來當廚娘。蘇昊當初這樣做的事情,並沒有特別去考慮到王鳳韶會不會有什麼想法,事後才想起來,這似乎有點不給王鳳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聽蘇昊說完,想了想,道:「王主簿與那李員外,也就是喝酒時候結下的交情,私下裡或許收過李員外一些孝敬,但這也是一般的禮尚往來,據我所知,二人沒有什麼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員外去說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順手幫忙,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不會放在心上,更不至於因此而怨恨於你吧。」

        「哦,看來是我過慮了。」蘇昊道。

        戴奇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既然有這樣的事情,萬一有些有心人從中挑撥,也難免王主簿對你會有一些誤會。畢竟,你和他之間,什麼交道都沒有打過,或許他還覺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蘇昊指著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話怎講?」

        戴奇道:「蘇師爺,恕我直言,你到縣衙當差已經一個多月了,卻從未去拜見過縣丞、主簿和典史這三位官員,這怎麼能不讓人覺得你清高呢?」

        蘇昊哭笑不得:「老戴,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雖說到縣衙當差已經一個多月,但我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鄉下,在縣衙裡總共呆了沒有三天,哪有時間去拜見他們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沒有時間,取決於師爺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時分,你有時間去書院與那些夫子閒聊,難道不能呆在縣衙去拜拜上官嗎?」

        「這……」蘇昊語塞了,轉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確是太不注意這為官之道了。

        前世的蘇昊是吃技術飯的,由於才華出眾,得到大領導的賞識,所以下面的小領導沒人敢對他指手畫腳,這也養成了他不太注重與領導溝通的習慣。以他的智商,對於官場裡的這些貓膩,並非看不明白,有時候單位裡新分配來的年輕人做事不夠圓滑,他還會去點撥一二,但回到他自己頭上,他還真有點戴奇所說的清高孤傲的性格。

        來到明朝之後,他憑著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韓文的青睞,被任命為工房師爺,直接聽命於韓文,所以他也忽略了與其他官員的溝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腦子裡也就放不進這些辦公室政治的念頭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樣,打井的時候,蘇昊可以找藉口不去拜見上官,但打井回來,他無論如何也應當在第一時間去向縣丞等人報個道、問個安,當然,如果能夠帶上幾兩孝敬銀子,那就更是皆大歡喜了。

        可蘇昊卻偏偏忘記了這一項,上午在工房開會,大張旗鼓地分錢,下午就去書院招聘生員來給自己當幫手。他本是無心之舉,但在那幾位朝廷命官看來,就是囂張拔扈,不把官員當幹部了。

        「那麼,老戴,你覺得我應當怎麼做呢?」蘇昊從善如流,謙虛地向戴奇請教道。

        戴奇道:「亡羊補牢,未為晚矣。不如我們一會就一塊到縣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訪拜訪,你就說白天在縣衙裡有些話不好說,所以選擇在晚上到府上來拜見。咱們推廣韓氏灶收來的銀子不是還有一些節餘嗎?正好拿一些出來,分別給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蘇昊無奈地答應了,這也算是入鄉隨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來了,因為決定了一會要去幾位官員家裡拜見,所以蘇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會滿口酒氣,引起官員們的不悅。兩個人吃了幾口菜,蘇昊問道:

        「老戴,這縣衙裡的規矩,是不是各房掙的錢都要和所有的官員分潤,否則就會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規矩來說,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員,房裡掙的錢,主要是孝敬知縣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員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過,這也要看掙的錢有多少,如果錢掙得多了,恐怕大家都會眼紅的。」

        「這麼說,咱們工房如果一年掙到1萬兩銀子,怎麼也得拿出幾千兩去孝敬各位官員了?」蘇昊問道。想到這麼多的錢都要拿去當孝敬,蘇昊就覺得心裡冤得慌。但這一次的教訓在這擺著,如果不肯與其他官員分錢,那麼各種明槍暗箭,也的確是自己無力應付的。

        戴奇道:「蘇師爺,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說要做的那些事情,乍聽起來的確讓人心動不已,但到下午的時候,我坐下來細想了一下,覺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蘇昊問道,其實他這會也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計劃存在著巨大漏洞了。這個漏洞,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對這個時代不適應,如果沒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還想不到這麼多,到時候不但事情辦不好,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師爺的籌劃,我們工房要出面採煤、燒石灰、冶鐵,所有這些事情哪怕辦成一半,一年下來,都是幾千兩銀子的收益。這銀子一多,是非就多起來了。」

        「你說說看。」蘇昊道。

        戴奇道:「這些銀子,既然是打著工房的旗號掙的,它就屬於公款,不但我們無權私分,恐怕連韓知縣都不能決定它的用場。」

        「不會吧?」蘇昊道,「咱們前期推廣韓氏灶掙的銀子,韓知縣不是讓咱們自主分配了嗎?」

        「這是因為這筆銀子少啊。」戴奇道,「咱們工房一直都沒什麼進項,偶爾來這麼一筆錢,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韓知縣大筆一揮,就劃給咱們了。但如果下一步我們還能繼續掙錢,而且一掙就是幾千兩,想來分這筆錢的人就多了。

        到時候,別說沒分到錢的人不高興,就算是分到了錢的,還會覺得自己分的不夠多。萬一有誰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狀,恐怕你我都要落一個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蘇昊忍不住就想罵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縣衙掙錢,臨了還要落一個罪名,這TMD不是活脫脫的體制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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