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地師 作者: 齊橙 (已完結)

 
mk2258 2013-3-26 07:34: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2 536415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20
070 交保護費
                   
        蘇昊前世是國有單位裡的人,做事、掙錢,都是站在單位立場上的,這就導致了他來到明朝後,還習慣於用這樣的思維方式去做事。

        後世的國有單位裡都有「創收」這樣的說法,所謂創收,就是以單位的名義去從事一些社會服務,掙來的錢歸單位所有,即可以用於給職工發放酬金,也可以用於蓋宿舍樓、公款旅遊等與職工福利相關的支出。

        後世單位上的這種創收,是受到財政政策保護的,只要交夠了給上級單位的管理費,那麼單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單位領導說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碼事了。從潛規則上說,縣衙也罷,各房也罷,自己都能夠做點事情來創收,上級單位基本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潛規則畢竟只是潛規則,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護的。

        在各部門掙的錢不多的情況下,誰也不會去追究這種行為,甚至於大明中樞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縣有自己的小金庫,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這只是針對小錢而言的,如果一個縣衙裡的工房一年能夠掙到上萬兩的銀子,那麼縣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級領導部門,恐怕都無法保持淡定了。

        在這件事情上,蘇昊是因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而戴奇則是因為從來沒有掙過大錢,根本就沒有這種意識。如今,兩個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蘇昊最初設想的那樣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見,咱們的事情,該如何做呢?」蘇昊問道。

        戴奇道:「蘇師爺,我覺得,你既有如此絕技,為何不自己開個商號做買賣掙錢呢?像那開醬坊的李員外,不過就是祖傳的一點做醬菜的絕技,他的醬菜比別家更好吃,結果就傢俬萬貫了。蘇師爺你的才幹與李員外相比,高出豈止十倍,如果你自己開個商號,那麼當個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屆時,無論是知縣,還是縣丞,都是你家的座上賓,誰不尊稱你一聲蘇翁?」

        「蘇翁……」蘇昊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了,我才17歲好不好,怎麼就能被稱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後期,市井裡的稱謂是十分混亂的,有錢人哪怕年齡再小,也會被稱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後世裡說的「某總」或者「某董」一樣。

        不過,戴奇所說的方案,卻給了蘇昊一個啟發。以工房的名義去做事情,掙來的錢是屬於縣衙的,誰都可以伸手索取,搶不到手的,則有可能乾脆拆台,讓誰都無法掙。既然有這樣大的麻煩,何不索性自己來運作,反正這個時代經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國的傳統中,各個職業的地位是按「士農工商」這樣的順序排列的,商人處於非常非常受歧視的位置。在明朝開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規定農民可以穿絲綢衣服,而商人則不許,對商人的輕賤可見一斑。

        但隨著經濟的發展,到了明朝中後期,商人的地位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從前那些對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實亡。商人們住豪宅、穿綾羅、吃山珍、寵名妓,揮金如土。這種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著大量的農民棄農從商,甚至於一向自詡清高的讀書人也興起了棄儒就賈之風。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勸蘇昊這樣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經商掙錢,恐怕會遭來一番痛斥,認為這是對一名讀書人的侮辱。但到了萬曆年間,說這種話就非常正常了,這時候的讀書人即便嘴上不說,心裡對於商人的風光也是豔羨不已的。

        戴奇會向蘇昊提出這樣一個建議,還有一點原因,就是他發現蘇昊遠比其他的讀書人更為現實,至少在推廣韓氏灶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蘇昊是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於金錢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開個商號,縣衙這邊能許可嗎?」蘇昊向戴奇請教道。

        戴奇道:「蘇師爺,你是韓知縣聘的師爺,如果自己開商號當掌櫃,當然不太合適,傳出去韓知縣臉上也無光。但如果是別人當掌櫃,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無所謂了。縣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誰沒有在外面的商號裡有幾成股份的?」

        「受教了。」蘇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謝。他本來也是一個智商極高的人,戴奇說到這個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該如何做,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師爺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縣衙的名義來做的,像現在推廣韓氏灶一事,還有師爺說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號來做,恐難有所作為,這樣的事情,還是繼續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號裡去做。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裡的人,只要給他們一份紅利即可,大家都會念你蘇師爺的好的。」戴奇繼續說道。

        「哈哈,工房裡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後再說。只要我把這個商號開起來,肯定要給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時候你可千萬不能推辭哦。」

        蘇昊哈哈笑著,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給敲定了。戴奇這個人在縣衙裡幹了二十多年,上下的關係都非常熟悉,這樣一個人,對於蘇昊來說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並不吝惜分給戴奇一成乾股。現在蘇昊手裡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須用這種方法把儘可能多的人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豈敢拿師爺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辭道。

        蘇昊笑著擺擺手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未來這個商號要辦起來,還少不了戴書吏你指點呢。」

        「戴某敢不從命?」戴奇應道,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蘇昊給的股份接收下來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沒什麼可商量的了,他們草草地吃過了飯,便離開酒樓,前去拜訪縣衙裡除韓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員。這三位官員都沒有住在縣衙裡,而是在縣城裡另租了大宅子住著。他們這些官員都是隔幾年就要提拔或者調動的,所以也沒必要在當地買房。

        縣丞王奇、主薄王鳳韶、典史王一學分別在自己的豪宅裡接見了蘇昊和戴奇二人,接見的過程極其相似:

        在分賓主落座之後,領導先是高度評價了蘇昊下鄉打井時取得的成績,同時要求蘇昊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勇立新功。接著,領導會對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對蘇昊個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親切的關懷。

        隨後,自然就是蘇昊向領導們檢討自己一直未能登門請示工作的重大錯誤,表示了以後將在各位領導的指導下茁壯成長。

        會談的氣氛是非常友好、和諧的,當然,賓主雙方各自心懷鬼胎,互相試探對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會談結束之後,戴奇往往會比蘇昊晚一步離開,至於他與領導私下裡說了什麼,又互相交換了什麼,就不足為外人道了。蘇昊只知道領導與戴奇肩並肩從客廳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明顯燦爛了許多。

        這就是交保護費啊,其實官員和地痞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前者在收保護費的時候,顯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罷了,蘇昊在心裡暗自想著。

        等到從最後一位官員的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了,也就相當於後世的晚上9點左右。站在大街上,蘇昊向戴奇問道:「老戴,你覺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現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回答道:「師爺果然有才子風度,談笑自如,風流倜儻……呃,忍辱負重。」

        「忍辱負重……這也太誇張了吧?」蘇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過,師爺,咱們今天晚上去拜見了這幾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說,起碼一個月之內,縣衙裡應當沒人再會挑我們的毛病了。師爺如果想開商號,還是要抓緊為好。」

        「我明白,多謝老戴。你早點回去歇息吧。」蘇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蕩蕩地回家去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23
071 掌櫃的
                   
        蘇昊回到家,只見母親楊根娣和妹妹陸秀兒都在堂屋裡坐著,見到他進門,兩個人都有些釋然的樣子。蘇昊一打聽,才知道母親和妹妹見他深夜未歸,正在替他擔心,先前郝彤也來問過,說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於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我是與工房的戴書吏在一起,到縣丞、主簿和典史他們家裡去走了走,你們不用擔心的。」蘇昊說道。

        楊根娣到縣城生活已經快一個月時間了,平時與左鄰右舍聊天,也瞭解了一些縣衙裡的官吏結構,聽蘇昊說去的都是縣衙的大官家裡,她雖不明白兒子是去幹什麼,但心裡還是有幾分歡喜。畢竟能夠到大官家裡去走動,也是一種資格的象徵了。

        「昊兒啊,要去拜見這些老爺,白天去也可以啊,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兒碰上的事情,可把媽給嚇壞了。」楊根娣說道。

        蘇昊道:「這件事應該差不多了結了,我雖不知道是誰在背後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與戴書吏拜訪了縣丞這些人,未來應當不會再有人和我們過不去了。」

        「這麼說,我還可以去賣茶葉蛋了?」陸秀兒還在惦記著她的掙錢大業。

        蘇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進門就聞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說這件事還沒有解決,那你煮的這些蛋,還要不要拿去賣呢?」

        陸秀兒道:「當然要去賣,鄧哥和郝哥說了,以後他們輪流跟我去,誰敢搗亂,他們就揍誰。」

        蘇昊用手拍著前額:「秀兒,你有沒有搞錯?就為了賣幾個茶葉蛋,你讓鄧總兵的親兵給你當保鏢?你算算你掙的那點錢夠不夠給他們倆發餉的。」

        「反正他們也是閒著嘛。」陸秀兒嘻嘻笑著說道。今天鄧奎和郝彤去救場,讓陸秀兒對他倆的印象大好,頗有些把他們當成了親哥的感覺,說話也隨便多了。

        蘇昊道:「說到這事,我還正好有話要跟你說呢。秀兒,以後你別去賣茶葉蛋了。」

        「為什麼?」陸秀兒不滿地問道。一天七八十文錢的收入,在小姑娘眼裡可是了不起的一筆錢,她哪捨得隨便放棄。

        蘇昊道:「今天我和戴書吏商量了一下,打算開個商號,做點買賣。我是縣衙的人,直接出面當掌櫃不太合適。但如果讓別人來當掌櫃,我又不放心。想來想去,也只有讓你當掌櫃是最合適的。」

        「哪有女人當掌櫃的?」楊根娣在一旁插話了,「這當掌櫃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讓秀兒去拋頭露面,可不合適。」

        蘇昊道:「這無妨吧?秀兒現在賣茶葉蛋,不也是拋頭露面?當掌櫃總比賣茶葉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會當掌櫃。」陸秀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兩隻手背在身後,像是怕蘇昊硬要把掌櫃的權柄塞到她手裡去,「我又不會算賬,也不會做買賣。」

        蘇昊道:「我想過了,你只是當掌櫃,賬房先生讓陳觀魚來當,那個老道會算賬,也會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著他就行了,不用做具體的事情。」

        楊根娣在這方面有些見識,她皺著眉頭道:「昊兒,你打算做的是什麼買賣,你一個讀書人,哪會做買賣呢,別回頭把本錢都賠掉了。」

        蘇昊笑著從身上掏出十幾錠銀子,擱在桌上,對母親說道:「媽,你看,這是我做的第一筆買賣掙的銀子。我做的買賣很簡單,就是讓工房的人照著我在家裡壘的那口灶的樣子,給全縣百姓每家壘一口。一口灶裡面我提一分銀子,最終也有幾百兩的收入了。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筆分潤。」

        「就這一口灶,竟然能夠掙這麼多錢?」楊根娣拿起銀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兩之多,心裡抨抨真跳,既有高興,又有些不安。縣衙推廣韓氏灶,也推到龍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沒想到此事與兒子有關,而且兒子還能從中掙到這麼多的錢。

        其中蘇昊拿給楊根娣看的這些銀子,並不全是在韓氏灶上的提成,其中還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帶到縣衙去準備交給韓文的那些鄉下來的賄賂,以及南昌知府范淶給他的賞銀。蘇昊懶得去解釋這麼多,他只需要用這個來向母親證明自己有經商的能力就足夠了。

        「哥,咱們要開的商號,也是幫人家壘灶嗎?」陸秀兒問道,她雖然口頭拒絕了當商號的掌櫃,但心裡卻不自覺地開始進入角色了。

        蘇昊搖頭道:「壘灶的這件事,還是讓縣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潤就可以了。我想開的商號,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準備採煤、燒石灰、冶鐵,還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總之,什麼掙錢就做什麼。」

        「採煤、燒石灰、冶鐵……你什麼時候懂這些了?」楊根娣很是驚訝。

        蘇昊道:「這些事情,有些是我從書上讀到的,有些則是打算請工房的衙役來幫忙做。只要買賣做起來,不會的事情請別人來做就是了。」

        「那……咱們做這些買賣能掙多少錢啊?」陸秀兒問道,看來蘇昊想讓她當掌櫃還真沒選錯人,這丫頭絕對是個財迷。

        蘇昊笑道:「看做得怎麼樣了,據我估計,頭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掙不了太多錢,也就是三五千兩吧,等到……」

        「三五千兩!」陸秀兒失聲道。楊根娣眼明手快地摀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喊出聲來,否則,光這一嗓子,半個縣城的人都知道蘇昊要發財了。

        「光是說採煤吧。現在100斤煤的價錢是2錢,如果一年采1000萬斤,就是1萬兩銀子。礦稅大概要交掉1000兩,雇工人要2000兩,各種材料的消耗,算2000兩,餘下來的……」蘇昊給陸秀兒算著賬。

        「餘下的是5000兩。」陸秀兒搶著說道。

        「你不是不會算數的嗎?」蘇昊鬱悶道,陸秀兒可沒接受過義務教育,怎麼四位數的減法還能算得這麼快?

        陸秀兒道:「我當然不會算數,可是我會算錢啊。」

        「呃……好吧。」蘇昊被陸秀兒擊敗了,他說道:「你算得很對。你們看,光是採煤一項,一年起碼就是5000兩的進項,這樣的買賣,可能做否?」

        楊根娣道:「昊兒啊,這採煤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咱們折桂鄉南邊的山裡,就有人開洞採煤的,咱們家過去也去買過他們的煤,可是我從來沒聽說他們能掙這麼多錢啊。我去買煤的時候,曾經問過他們,他們說一個煤井一年也就是產幾萬斤煤。你說要采1000萬斤,如何能做到呢?」

        蘇昊道:「媽,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兒子既然敢這樣說,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會勘井,地下什麼地方有水,什麼地方沒水,我都能看出來。煤也是一樣的,別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萬斤算得了什麼?」

        1000萬斤,也就相當於5000噸而已,後世的煤礦,哪個不是幾十萬、幾百萬噸的儲量?如果擱到山西、內蒙一帶去,少於一兩億噸的儲量,你都不好意思說是煤礦了。

        豐城是江南重要的產煤縣,在後世的煤炭探明地質儲量達到了6億噸之多。此時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們很難找到大煤礦,只是憑著經驗挖煤,產量自然會受到限制。蘇昊雖然手頭沒有後世的那些勘測設備,但憑著豐富的地質經驗,要找到幾處大的煤礦應當是沒問題的。

        聽說光是採煤一項就起碼有5000兩銀子的收入,陸秀兒動心了。她早出晚歸賣茶葉蛋,一天不過掙個百十文錢,還合不到1錢銀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夠掙到5000兩,不,哪怕只是500兩、50兩,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當掌櫃,別人會不會笑話我啊?」陸秀兒開始評估自己當掌櫃的可行性了。

        楊根娣躊躇道:「昊兒,如果你說的買賣真的有這麼大,倒是不能交給外人去管,必須是咱們自己家裡的人來管著。只是,秀兒去當掌櫃,一個女孩子家,人家會不會欺負她呀?」

        蘇昊道:「這個問題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還有誰能夠當這個掌櫃的?咱們家的親戚也不多,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人可以找來幫忙的。」

        「我有一個好辦法了!」陸秀兒突然跳起來,拍著手對楊根娣和蘇昊說道。

        「什麼辦法?」蘇昊問道。

        陸秀兒道:「哥,我們把小虎喊到城裡來幫忙好不好?我當大掌櫃,他當二掌櫃,讓那個陳老道當賬房先生。如果有什麼外面的事情,就讓小虎去辦,我在背後管著銀錢就好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25
072 蘇氏科貿商行
                   
        蘇小虎怎麼也不會想到,蘇昊派人送了10兩銀子到鄉下來,說要雇他去縣城做半年的短工,而這個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櫃的」。

        蘇小虎家裡土地少,勞動力多,所以他平日裡也經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價大概是一天50文錢,一個月如果中間不休息,也就是掙到1500文,按時下的市價,也就是合一兩多銀子。蘇昊給了他10兩銀子,買他半年的勞動,而且還承諾包吃包住,這實在是非常不錯的一樁活了。

        蘇小虎是個老實惇厚的小夥子,與蘇昊沾著點遠親,算是蘇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蘇昊一家勞動力不足,農忙時候總是忙不過來,蘇小虎經常會主動上門來幫忙,所得也就是在蘇昊家吃頓飯而已。由於兩家經常來往,所以蘇昊一家人對蘇小虎都非常熟悉,關係也非常密切。

        在蘇昊絞盡腦汁想不出誰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時,陸秀兒首先想到的,就是蘇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楊根娣和蘇昊的贊同,於是第二天,蘇昊就託了一個下鄉去的衙役,把蘇小虎從鄉下叫到縣城來了。

        「什麼,讓我當掌櫃的?」蘇小虎坐在蘇昊家的堂屋裡,一邊大口地往嘴裡撥著豬肝炒米粉,一邊拚命地搖著頭道:「不行不行,我哪會當掌櫃的,我連字都不識。」

        「是讓你當二掌櫃的,我才是大掌櫃的。」陸秀兒坐在一旁嘻嘻笑著糾正道,她比蘇小虎小不到一歲,小時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錯的夥伴了。到城裡一個多月,好不容易見著一個村裡來的朋友,陸秀兒很是高興。

        蘇小虎道:「秀兒,你當大掌櫃,我給你當跟班就好了。跑個腿、搬個東西什麼的,我有的是力氣。當二掌櫃的……這是干啥的?」

        蘇昊道:「咱們要開商號,肯定要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有些場面上的人來了,比如說別的商號的掌櫃,或者官差之類的,咱們不能派個賬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這個時候就需要有掌櫃的出來搭話,有些事要由掌櫃的做主。

        我現在在縣衙當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讓秀兒代我當掌櫃的。但秀兒畢竟是個女孩子家,在大場面裡拋頭露面也不合適,所以呢,就請你來當這個二掌櫃的。你要做的,就是照著秀兒交代的話去說、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話去說、去做。」陸秀兒笑著補充道。

        蘇小虎想了想,算是把這中間的關係給搞明白了,他點點頭道:「好,既然是昊哥讓我做,我就做。秀兒,你就躲到我背後,我如果說錯了什麼,你就咳嗽一聲,我就知道了,行不?」

        「給你的薪水是每個月2兩銀子,吃住都由商號包。」蘇昊開始向蘇小虎介紹待遇。

        「吃住就在我們家裡好了。」楊根娣在一旁插話道,「只要你不嫌你嬸做的飯難吃。」

        「我最喜歡吃嬸做的飯了。」蘇小虎連忙說道。

        楊根娣聞聽此言滿心歡喜:「你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給你添一碗去。」

        楊根娣拿著蘇小虎的碗給他盛粉去了,蘇小虎喝著水,聽蘇昊接著跟他說:「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時候,我們會分一次紅。所有掙來的錢,扣掉留作商號發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給的薪水夠高了。」蘇小虎下意識地推辭道,他還是把自己定位於一個短工,而不是一個高管的位置,所以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分享紅利。

        在他心裡想來,蘇昊的商號一年沒準能掙到1000兩銀子,半成就是50兩了,自己怎麼能夠拿這麼多錢呢?如果他知道蘇昊的目標是一年掙1萬兩,給他的分紅可以高達500兩,恐怕這個青年農民當時就要驚得從凳子上掉下去了。

        蘇昊道:「你既然是掌櫃,就該拿分紅,這是慣例。不過,我可得說好了,城裡能幹的人多得很,我專門從鄉下把你叫到城市裡,請你當二掌櫃,這不是沒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小虎只是憨厚,腦子還是很夠用的,情商也足夠高,他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過我。你放心,我肯定會全心全意管好商號,不會讓你吃一點虧的。商號裡如果有誰敢吃裡扒外,就算我答應,我的拳頭也不答應。」

        「這樣我就放心了。」蘇昊道,「至於說商號的日常管理,回頭我會把陳老道和戴書吏都找來,我們一齊商議一下,有不懂的東西,你們兩個平日裡多向他們請教。這個商號,總得掌握在咱們自己人手裡,心裡才踏實。」

        「昊哥你放心吧!」蘇小虎響亮地回答道,陸秀兒也在一旁拚命地點頭附和著。

        和蘇小虎對好了口徑之後,蘇昊找了個時間,把陳觀魚、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裡,加上蘇小虎、陸秀兒在內,五個人在蘇昊的書房裡召開了「蘇氏科貿商行」的第一次高管會議。

        商行以東家的姓氏命名,在當年也是比較常見的做法,這一點大家都沒有什麼疑義。但「科貿」二字,就純粹是蘇昊的惡趣味了,在當年並沒有這樣的說法。蘇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與其他商行的不同之處,那麼以科技為基礎的貿易,就是最大的賣點。他相信,這個詞現在會讓一些人覺得不適應,未來肯定會成為一個流行詞的,他並不拒絕成為引領時尚的第一人。

        在蘇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動的莫過於陳觀魚,他哪裡能夠想到自己會被蘇昊指定為商行的賬房先生,經手所有的銀錢交易。蘇昊最早向他說及此事時,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拚命地在心裡猜測蘇昊的用意。待到確信蘇昊是真心實意聘他時,他立馬跪倒在地,指著自己的十八輩祖宗以及什麼張天師、李道長之類的神靈向蘇昊賭咒發誓,說自己絕不會辜負蘇昊的信任,如果有半點貪贓瀆職之舉,必將遭受最惡毒的下場。

        蘇昊微笑著接受了陳觀魚的誓言,同時告訴他,只要好好幹,年底的分紅是少不了他的。幹上幾年,弄個一兩千兩銀子不在話下,屆時他也可以衣錦還鄉,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會議開得非常和諧,蘇昊在會上給眾人進行了分工:

        陸秀兒是大掌櫃,負責管理商行的日常內部事務,一定額度以上的花費必須由陸秀兒畫押才能支出。

        蘇小虎是二掌櫃,負責一些必要的接來送往,以及需要下鄉、出差之類的事務。

        陳觀魚當賬房先生,相當於總會計師,負責記賬、出納,此外,他還要用他豐富的江湖知識,對商行的各項經營活動出謀劃策,應對諸如流氓滋事、消費者投訴之類的瑣事。

        戴奇是商行的隱蔽股東,參與日常的各項決策,主要負責協商與官方的關係。

        蘇昊是商行的大股東,擁有最終決策權,可以監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時,蘇昊也是商行的總工程師,用後世的時髦術語來說,就是CTO,負責技術開發。蘇氏科貿商行的核心業務都是基於蘇昊擁有的技術,以一家以技術為核心競爭力的商行。

        除了蘇昊等高管之外,蘇氏商行的許多業務,還需要工房那些有技術的衙役以及蘇昊在書院招的那些生員來完成,不過蘇昊暫時還不打算讓這些人參與決策。他現在的根基還很淺,控制不了這麼多的人,因此整個管理層的結構,要越簡單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後,戴奇著急地問道:「蘇師爺,現在咱們的商行就算是建起來了,你看咱們先做哪項生意為好呢?」

        蘇昊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先採煤吧,我們要燒石灰、冶鐵,都要用到煤,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再說。」

        戴奇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記得師爺你曾說過自己精通找礦之術,不知有幾成的成算能夠找到大煤藏啊?」

        蘇昊笑道:「這個問題,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鄉下勘井的時候,已經積累了一些材料,近幾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兩個大煤礦肯定是沒問題的。我只是不瞭解開煤礦的具體手續,老戴,你對此事可否瞭解?」

        戴奇道:「採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屬下對此事略有幾分瞭解。民間採煤應有官府所頒窯照,否則即為盜掘,比照『盜無人看守物』而論。設若煤窯出產少,則可由縣衙先出一個窯照,未來統一到布政司去報備。如果煤窯的出產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後方可開採。」

        蘇昊點點頭道:「咱們的煤窯,要麼不開,要開肯定就是大煤窯,一年怎麼也得有個1000萬斤的出產吧。所以,老戴,你抓緊去把窯照辦下來,別耽誤後面的事情。」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5 01:29
073 申辦煤礦
                   
        明朝政府對於煤炭的生產一直都採取積極支持的態度,因為煤炭的供應不但關係到經濟的發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維持社會穩定的高度上去。

        中國民間傳統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桿作為燃料。如果僅僅是維持家庭做飯的需要,則田裡產出的秸桿,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夠使用了。隨著經濟的發展,燒磚、冶鐵、釀酒、燒瓷等等產業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這就使燃料供應出現了危機,薪柴價格不斷上漲,直接影響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於大量砍伐薪柴,許多地方還出現了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的情況。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幾十年時間就變成了光禿禿的荒山,生態環境急劇惡化。

        在這種情況下,從皇帝到各級地方官吏都開始重視礦物燃料的使用,以官辦和民辦相結合的方式,加強煤炭的勘測和開採。

        例如,在嘉靖年間,四川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於「萬室之國,斧斤相尋,則南方之薪不可繼……百姓病之」,於是組織人手在府治範圍內開展了大規模的煤炭勘測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測人員終於在一個叫新灘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礦藏,完素大喜,親自前去視察,還擺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隨後便開始了大規模的開採。

        當時,馬湖府的百姓還不習慣於用煤做燃料,於是完素又專門在府衙的東西大門之外架上煤爐,派專人向百姓演示煤爐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萬千,無復有艱薪之患矣」。

        豐城是南昌府治下傳統的產煤縣,採煤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謝維新的筆記中曾記載道:「江西路豐城、平鄉二縣皆產石炭於山間,掘土黑色可燃,有火而無焰……」到了明代,豐城全縣已經擁有數十處煤窯,只是受勘探技術的限制,這些煤窯的產量還十分有限。

        古代人對煤炭的勘探知識,主要是來源於實踐。負責勘探煤藏的專業人員被稱為「煤師」,他們尋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觀察石層,二是查礦苗、辨土色,三是視草木。

        例如,當時的人已經知道「凡脈炭者,視其山石,數石則行,青石、砂石則否」,其中「數石」是指頁岩,「青石」為石灰岩,「砂石」為砂岩。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當年的煤師對於煤層的圍岩性質和沉積規律已經有所瞭解了。

        但這些基於經驗而形成的勘煤技術,在蘇昊眼裡,就顯得太過粗淺了。也正因為當年的勘煤技術有限,所以豐城的採煤業雖然一直都未間斷,但發展卻十分緩慢,每年產出的煤炭也就夠城市裡一些大戶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間或有一些燒石灰、冶鐵的作坊採購一些。由於產量低,煤炭的價格也居高不下,影響了其使用的範圍。

        蘇昊在下鄉的時候就已經瞭解到了這些情況,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如果能夠找到一兩個大煤田,加大煤炭的產量,那麼不但自己能夠從中得到豐厚的回報,整個豐城縣,甚至於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會因此而受益。

        蘇昊做事情,總是要考慮其對國家、對百姓的意義,這也是他前世作為一個國家級專家而養成的習慣。但戴奇、陳觀魚等人就沒這樣大的理想了,他們看到的只是這件事對於自己的價值。一個年產1000萬斤煤炭的大煤窯,扣掉礦稅、工錢、物料損耗以及打點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終起碼也能落下幾千兩銀子的利潤。自己在中間不管是拿半成還一成的分紅,那也是好幾百兩。

        按照明朝中央政府的規定,像戴奇這樣七品衙門裡的書吏,一個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餘下的部分要折成寶鈔,而寶鈔早已貶值到馬里亞納海溝裡去了,拿來當手紙都不夠用。各地的衙門知道這點錢不足以養活下屬,於是便會想方設法給下屬增加薪俸,饒是如此,戴奇一年下來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兩銀子,如果不是能夠在工程中撈點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現在,蘇昊一個點子就讓他一年多了幾百兩的收入,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這樣的收入是不會減少的,這樣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錢帛動人心,在開完會議之後,陳觀魚、戴奇便像打了雞血一樣狂熱地行動起來了,一個去蒐羅挖煤的工匠,一個去辦理開煤礦所需要的執照。陸秀兒和蘇小虎兩個人在這些方面都沒有經驗,只能給陳觀魚跑腿打雜,卻也被支使得團團轉,陸秀兒終於不再惦記她賣茶葉蛋的那番事業了。

        在與蘇昊進行了充分交流之後,戴奇執筆撰寫了一份申辦煤窯的報告。在預計的產量方面,他在蘇昊的計劃基礎上打了一個對折,聲稱年產大約在500萬斤左右。這樣寫一來是避免萬一蘇昊預測有誤,實際采不出這麼多煤,二來則是可以有效地規避礦稅。

        礦稅的標準是按煤窯的生產規模計算的,至於實際的產量是多少,官方的監管人員也只能是簡單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麼準。更何況,等監管人員來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紅包送上,屆時就算1000萬斤煤就堆在監管人員的鼻子底下,他也會視若不見的。

        報告寫好,蘇昊和戴奇一起來到縣衙,求見知縣韓文。韓文在縣衙的三堂會見了他們,師爺方孟縉出於避嫌的考慮,沒有參加這次會見。

        「韓大人,這是學生草擬的一份呈文,是關於開採煤炭的有關事宜,請您過目。」蘇昊把報告遞到韓文的面前,說道。

        韓文早就聽蘇昊談起過採煤的事情,因此並不感到意外。不過,當他看完這份呈文之後,還是有些震驚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個年產500萬斤煤炭的大礦脈?」

        蘇昊道:「學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術,其實這與勘井之術是一脈相通的。學生這一次下鄉去,走了五六個鄉,順帶也觀察了一下地下的礦脈走勢,據我推測,在河西的宣風鄉一帶,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夠確切定位,年產500萬斤當不成問題。」

        「500萬斤煤炭,照時價每100斤2錢來算,可值白銀1萬兩了,這可是一個極大的生意啊。」韓文吧嗒著嘴,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昊道:「韓大人,學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產量能夠提高,煤價最好能夠降低一些。如果煤價低到每100斤1錢的水平,那麼大多數的百姓都能夠用得起了。學生久在鄉間,知道農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舉也是希望能夠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韓文點頭道,「我去南昌府議事的時候,范府尊也曾經多次說起過百姓薪柴之資繁重的事情,還敦促過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產。此前縣衙也安排過煤師去探煤,收穫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將是一件名利雙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說來,韓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採煤了?」蘇昊問道。

        韓文道:「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縣豈能阻攔?」

        蘇昊道:「大人,這採煤一事,頗有風險,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東流。所以,學生不敢以工房的名義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來經辦,這樣萬一採煤不成,也只是我個人付出了一些錢財,不至於讓縣衙蒙受損失。學生的這個考慮,還請大人明鑑。」

        韓文捋著鬍子讚道:「改之果然是大公無私,時時處處都能夠替縣衙著想,實為官吏之楷模啊。戴書吏,你以後也要多向改之學習。」

        戴奇連連點頭稱唯,然後說道:「韓大人,這開礦所需的前期花費,是蘇師爺和屬下抵押了祖產籌集成得,目前還有一些缺口。蘇師爺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風險共擔,您看可行否?」

        「還有多大的缺口?」韓文問道。

        「呃……還差50兩。」戴奇道,「蘇師爺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紅利來募人入股。」

        韓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他還能不知道對方的意思嗎。他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想了想,才用毅然決然的口吻說道:「採煤之事,現在還沒有眉目,讓商賈之家去擔這個風險,也不合適。這樣吧,本縣讓內衙節省一些,擠出50兩銀子來,給你們救救急。至於這股份之事嘛,現在也不必提了,日後如果開煤窯一事果能成功,把這些本錢還給本縣,也就行了。」

        「多謝韓大人。」蘇昊和戴奇雙雙起身,向韓文行禮道謝。韓文說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夠收回本錢,這種話大家也就是隨便聽聽而已。蘇昊和戴奇讓韓文出50兩銀子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能夠光明正大地以分紅的名義給韓文送錢,這種官場的潛規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1:51
074 禿山無草木者
                   
        擺平了知縣韓文,戴奇接下來又分別去拜見了縣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資金為名,向他們讓出了一小部分股權。當然,根據各人官職大小的不同,股權的比例也是逐級遞減的。至於說入股的資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裡,日後要用錢的時候再來討要。

        送出去兩成的股份,換來的是縣裡各位官員對於蘇氏科貿商行的全力支持。韓文表示,在煤礦的徵地問題上將給予蘇昊完全的支持;縣丞王奇親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來,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蘇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於在採煤之事上尋釁滋事,則要予以嚴厲的打擊。

        主簿王鳳韶是分管工商事務的,他幫著戴奇辦妥了開辦商行的各項證照,使蘇氏科貿商行從此具備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學最為辛苦,他親自陪著戴奇和蘇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關部門辦理採煤所需要的窯照,登記納稅等事務。

        在此還要稍微說一下,鄧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個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銷案了。魏老虎沒有到縣衙去告狀,快班的班頭蕭安似乎也忘了這件事,只是見了蘇昊的態度明顯熱情了許多。至於當初是誰唆使魏老虎去找陸秀兒麻煩的,就成了一樁無頭案,蘇昊也懶得再去追究。

        有關煤窯申辦手續上的事情,戴奇駕輕就熟,蘇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帶上了陳觀魚,以及幾名衙役和書院的生員,坐船過贛江,來到了河西的宣風鄉,去選擇煤礦的礦址。

        宣風鄉在後世稱為曲江鎮,位於縣城的東北方向,與縣城隔贛江相望。這一區域處於九嶺山餘脈,地形為平緩的丘陵,最高處的仙姑嶺海拔也僅有150米左右。

        因為打井的緣故,蘇昊曾經到過宣風鄉,並對這裡的地質條件進行過考察,確認此處具備成煤條件,應當是煤炭資源富集的地區。在打井的時候,蘇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動,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專門選擇那些人煙稀少的地方,因為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帶。

        出發之前,蘇昊先大致地畫了一張宣風鄉的地理概圖,在考察的過程中,他不斷地對這張圖進行增補,標出各處的地形地貌、植被分佈等信息。未來如果要在此處採煤,一幅相對比較精確的地圖是非常必要的。

        眾人在宣風鄉進行拉網式排查,進展速度不算快。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帶,順著低山丘陵間的谷地向前走。蘇昊和馬玉二人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兩旁的地貌,同時在圖上做著標記,不時簡單地交流幾句。

        走著走著,老道陳觀魚忽然手指前方,扭轉頭對蘇昊說道:「師爺,你看前面這片山,倒像是出產煤炭之所。」

        蘇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後詫異地看著陳觀魚,笑著說道:「不錯啊,老陳,你居然也懂勘煤術?」

        蘇昊說這話是無心,但要細細琢磨,似乎也有貶低陳觀魚的意思。畢竟兩個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時候,而陳觀魚以其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過是一個神棍,根本不懂勘井。聽到蘇昊的評價,陳觀魚臉上微微一紅,連忙說道:「哪裡哪裡,在師爺面前,小道豈敢班門弄斧。」

        蘇昊大搖其頭:「老陳,你就別謙虛了,你剛才所言,還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納悶,你是如何看出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的。對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機來糊弄我,我可跟你沒完。」

        陳觀魚見蘇昊不像是開玩笑,便認真地說道:「師爺說笑了,小道那點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來騙師爺你啊。我所以覺得眼前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主要是看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學勘輿之術時,曾聽師尊說起過,其下有煤,則其上草木不生。至於說是什麼道理,小道可就說不上來了。」

        蘇昊點頭道:「看來你的師尊也是有學問之人啊。《天工開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鄉……南方禿山無草木者,下即有煤。這些陳述,與你師尊的說法倒是無謀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師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學藝不精,給師尊丟臉了。」陳觀魚半是自誇半是自責地說道。

        馬玉是蘇昊的忠實粉絲,對於蘇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認真體會。聽蘇昊說起《天工開物》中的敘述,他忍不住插話道:「天工開物?這是什麼奇書,小弟怎麼從未聽說過?」

        「這麼著名的書,你沒聽說過嗎?」蘇昊看看馬玉,旋即反應過來,自己是以一個穿越者的身份來談論天工開物這本神書的,而當下,寫天工開物的那位仁兄,應當還在江西奉新的家裡呆著,是否識字還是一個問題呢。

        「這是小弟早年看過的一本書,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開物成務的道理,倒是頗有一些見地的。」蘇昊掩飾地說道。所謂開物成務,是《易-繫辭》中的一個說法,意思是通過破解萬物的道理,並按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說起來,這也算是中國古代對物理學的一種理解了。《天工開物》的書名,便是取了「巧奪天工」和「開物成務」這兩個詞搭配起來的。

        「改之兄可有此書,可否借小弟一閱?」馬玉追問道。

        蘇昊只好裝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說道:「小弟也是在參加童子試的時候,在一位同年處偶然觀得此書,當時不懂事,也沒有借來抄錄,只是記住了其中一些辭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似乎是奉新縣的考生,姓宋。」

        「奉新縣,姓宋……」馬玉飛快地拿出紙筆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想著什麼時候有機會再去打聽打聽。

        既然認定前面這座小山上有煤,幾個人便離開了大道,沿著不知什麼人踩出來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運地發現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頭。

        這座山正如陳觀魚說的那樣,植被稀疏,只有少許的松樹和茶樹,地上的野草也長得東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規模。眾人走了一段,衙役許宗突然指著前方的地上喊了起來:「師爺,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這麼巧,能發現露天的煤苗了?蘇昊驚奇地想著。他順著許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其中還有一兩塊閃著光澤的小黑石塊,這分明就是煤炭的樣子。

        眾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來這並不是煤藏的露頭,而是不知什麼人灑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這麼說,這山中已經有人在採煤了?」蘇昊說道。

        這周圍土地貧瘠,人煙稀少,沒看到有什麼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燒石灰或者冶鐵的場所,所以這些煤不可能是從外面運進來,倒更像是從山裡往外運的。估計是運煤出山的人在這裡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灑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許宗給看見了。

        「是那個方向。」陳觀魚仔細辯認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幾道車轍印,然後指了一個方向。這車轍是農村最常見的獨輪小車走過的印跡,可以猜想,採煤的人一定是用這種車把煤推到山外去銷售的。

        眾人順著車轍印跡,向著山裡又走了一里來路,越過一個小山包,眼前出現一片低窪地。在窪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著十幾個小窩棚,還有炊煙在裊梟升起。窪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個幾千斤的樣子。再往旁邊去,蘇昊看到了一個轆軲架,有兩個工匠正在搖著轆軲把,從地下吊上來一筐一筐黑燦燦的煤。

        「原來真的已經有人在此採煤了。」許宗沮喪地說道。

        蘇昊笑笑,說道:「無妨,既然他們也在採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過去看看吧。」

        照蘇昊的想法,既然已經辛辛苦苦地來了,也沒必要著急離開。他還是當年讀書的時候,在文獻上看過有關中國古代採煤技術的闡述,至於古人採煤的真實情況如何,他穿越過來之後,還真沒見過。現在見到一個活樣本了,豈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眾人從山坡上向著那片窪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時候,窩棚裡的狗先發現了他們,開始狂吠起來。接著,工匠們也發現了他們的行跡,似乎有些慌亂。隨著一陣騷動,一個看起來像工頭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夥計從窩棚群中走了出來,迎向蘇昊一行。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2:00
075 硐頭
                   
        「各位差爺,小的喻復陽,是本煤硐的硐頭,率本硐義夫,在這給各位差爺行禮了。」

        工頭模樣的漢子走到蘇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他帶著的幾個夥計站在他的身後,面無表情,腳下卻隱隱有些紮上了馬步的架式。看這意思,這個名叫喻復陽的傢伙是做好了兩手準備,萬一蘇昊他們是來找煤窯麻煩的,喻復陽就要帶著工匠們顯示一下武力了。

        中國古代對於煤窯的稱呼有很多種,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窩、煤窿等,煤硐是一種比較書面的叫法。負責率眾開掘煤硐的人叫做硐頭,工人則稱為義夫。如果是比較大的煤礦,還有攻主、井頭、賬房等各種角色,這些也不必細說了。

        蘇昊一夥人的穿著打扮很是古怪,蘇昊和馬玉是一身生員裝束,陳觀魚穿的是道袍,許宗穿著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飾也各有不同。這樣一群人湊在一起,突然出現煤窯附近,這不能不讓喻復陽心生警惕。他這個煤窯是沒有在縣衙備案的,縣衙的公差出現在此,在他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哦,喻硐頭,在下蘇昊,是縣衙工房的師爺,今日與兄弟們外出辦差,偶然路過此處,看到此處正在採煤,故前來觀摩一二。打攪之處,還請見諒。」蘇昊向喻復陽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

        「原來是蘇師爺,失敬,失敬。」喻復陽敷衍地應道,同時用眼睛來回地看著蘇昊和他的隨從們,猜測著這夥人的動機。蘇昊說自己是外出辦差偶然路過,這話哄哄別人也就罷了,喻復陽可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這個煤窯所在的山窩窩,根本就不是什麼交通要道,有什麼差使需要辦到這種鳥不下蛋的地方來呢。

        但要說對方就是專門來找茬的,喻復陽覺得也不像。誰不知道開煤窯都有幾分黑色的背景,這個黑不僅僅是指煤炭的黑色,還有黑-道的含義。蘇昊一行如果是專門來查抄他們這個無照小煤窯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點,動起手來,官差可佔不了上風。

        琢磨不透蘇昊等人的用意,喻復陽決定以靜制動,先觀察一下對方的舉動再說。

        「喻硐頭,可否讓我們過去觀摩一下你們採煤的狀況?」蘇昊問道。

        「這個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復陽道,「採煤之所污穢不堪,小的豈敢有辱師爺和各位官差的尊足?這樣吧,各位差爺遠來也辛苦了,這山上也沒法招待各位爺,我這就讓人去取五兩銀子來,算是我請各位爺到鎮上喝酒的酒資,各位看如何?」

        喻復陽認定蘇昊等人是想藉機敲詐一下,他本來也是無照煤窯,遇到官差,只能是送點錢打點一下。以他的想法,五兩銀子的價碼已經不算太低了,這些官差拿了銀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誰知,蘇昊對於喻復陽的賄賂之意毫不領情,他笑著說道:「喻硐頭,銀子什麼的,就免了。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查礦稅的,也不是來敲詐銀子的。我只是對你們採煤的方法有些興趣,想看看而已。」

        「哪裡哪裡。」聽到蘇昊的這番婉拒,喻復陽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遲疑了一下,便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既然蘇師爺想看,那小的豈敢不從。各位差爺,這邊請吧。」

        喻復陽在前面帶路,蘇昊與他肩並著肩向前走,其餘的人便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身後。蘇昊一邊走一邊向喻復陽打聽煤窯的井深、煤層的厚度、巷道的長度等等,弄得喻復陽更加奇怪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採煤技術如此精通的官差。

        「不知蘇師爺從前是做什麼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開煤硐的?」喻復陽好奇地問道。

        蘇昊笑了笑,說道:「人們常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從來沒有見過煤窯,只不過是在書裡看到一些說法,想向喻硐頭求證一下而已。」

        蘇昊這話可絕對沒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確沒有看過一個煤窯,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在400年後的那個社會中也沒有下過礦井。作為一個地質學家,蘇昊下過的各種礦井不計其數,看過的礦山資料可謂汗牛充棟,簡單地與喻復陽聊了幾句之後,他對於這個煤窯的基本情況已經瞭然於心了。

        「蘇師爺果然是博聞強記,小的佩服之至。」喻復陽道。

        「喻硐頭,你這個煤硐,再挖個把月時間,就該關掉,重新找新的礦脈了吧?」蘇昊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對喻復陽說道。

        喻復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蘇師爺真會說笑話,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礦脈,如何會半途而廢呢。」

        蘇昊道:「適才聽你說,這個井,你們向東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現在正在向南北兩個方向挖。若非東西兩側已經挖到煤脈的邊緣,你們如何會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來呢?你們現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計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幾尺,可能也到邊緣了。」

        「這……」喻復陽看向蘇昊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了。因為蘇昊所說的情況,簡直就像是親自下井去看過一樣。

        這段煤脈,是喻復陽自己勘測出來的,一開始,他覺得地下的儲量很豐富,便招了一群工人開始開採。誰知道,挖到煤層之後,向東、向西沒有挖出去多遠,煤層就已經薄到沒有開採價值了。現在他帶著人轉向南北兩邊開挖,兩邊的巷道剛剛打了20來尺,煤層便由原來的三尺厚,下降到了兩尺厚,如果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再挖十幾尺,煤層就真的薄到毫無開採價值了。

        「蘇師爺看來對於採煤一道,也是行家裡手啊。」喻復陽說道。

        蘇昊道:「實不相瞞,喻硐頭,在下到這王家坡來,也是想開個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頭搶先了。」

        喻復陽此時已經把蘇昊當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渾然忘記了蘇昊是衙門裡的人。他嘆了口氣說道:「唉,我倒寧可被你搶先了,這個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頭這是得了便宜賣乖吧?」跟在蘇昊身後的許宗插話道,「這採煤是無本萬利的買賣,你這個煤硐,想必也沒辦窯照,沒向衙門交稅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掙的,還說什麼被坑了。」

        許宗是個有江湖經驗的人,他知道在豐城山間有許多私采的煤礦和其他礦,這些礦因為規模小,又藏在山裡之中,輕易不會被官府發現,所以一般都是不辦照、不交稅的。遇到有官差前來查辦的時候,這些礦的礦主只要拿出一些銀子來,就可以堵住官差們的嘴。他看喻復陽這個煤窯藏在山窪裡,便料想也是屬於這種情況。

        喻復陽沒好氣地說道:「誰說採煤是無本萬利?你自己來試試就知道了。要開硐,我不要向山場主人交錢嗎?我出了整整20兩銀子,才讓這片山場的主人趙員外允許我在此採煤。

        交了錢,我才能開硐,挖一口豎井,就是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扔進去,如果井下沒有煤,這口井就算是廢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現在這種事情,煤脈太小,我能收回本錢就算是感謝上天了。就這樣,你讓我交稅,我哪有銀子去交?」

        「這麼說,你不交稅還有道理了?」蘇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師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喻復陽這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哪有當著衙門人的面說自己不交稅的,他支吾著說道:「師爺,你不知道,我們採煤,就算賭錢一樣。這一把下去,如果賭中了一條大煤脈,就發財了,掙個幾百、上千兩銀子的時候都有。萬一要是沒賭中,那前面花的這些銀子,就全打了水漂。」

        「這勘煤不准,實在是太坑爹了。」蘇昊笑著說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這個爹了。」喻復陽接受了蘇昊的俏皮話,也跟著說道。

        「喻硐頭,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辦法啊?」蘇昊問道。

        喻復陽問道:「換什麼辦法?」

        蘇昊道:「如果我請你來幫著採煤,租山場的錢、打井的錢、雇義夫的錢,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給你一份錢,這樣的事,你幹不干?」蘇昊問道。

        喻復陽毫不猶豫地答道:「干,只要給的錢足夠,孫子才願意自己掏錢去打井呢。」

        「怎麼說話的你!」沒等蘇昊反應過來,許宗先暴跳起來。

        好嘛,蘇昊說自己掏錢請喻復陽去挖煤,喻復陽說孫子才願意自己掏錢打井,這不是拐著彎把蘇昊給罵了嗎?如今的蘇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經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了,聽到喻復陽罵蘇昊,許宗豈能不惱火。

        「呃……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喻復陽連忙向蘇昊鞠躬賠罪,他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2:01
076 地師的傳說
                   
        喻復陽其實也就是一個採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強的地方,在於比較善於學習,所以在當義夫的過程中,逐漸學會了勘看煤脈,以及打井採煤的全套工序。由於覺得當工匠掙的錢太少,所以便湊了點錢,拉了一幫人出來單干,他自己當硐頭,這樣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錢,還可以獲得煤窯的利潤。

        這樣幹了五六年,喻復陽也小掙了一些錢,但其中的苦處也是無以言狀的。純粹當工匠的時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當了硐頭,就要協調山場主、官府、買家、義夫等各方的關係,這都是要費時、費神而且費錢的。他采過的幾個煤窯,都不曾辦理窯照,但來來往往用於打點差役的支出一點也不少。

        遇到煤脈比較好的情況,他的付出還是值得的,一個煤窯能夠給他掙來幾百兩的銀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見半點煤星,起碼幾十兩銀子就付之東流了。採煤是高風險的工作,如果井下發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傷,作為硐主的他,還要負責賠償,這往往也是一筆很大的支出。

        喻復陽有時候也想過,如果能夠有人願意出資來聘他去打井,幫他擺平各種關係、承擔打井失誤的風險,那麼他寧可放棄自己開硐,而去替別人做事。

        這就有點像後世的一些白領,當員工的時候,總想著自己出去創業當老闆;等當了幾年老闆,就知道其實替別人打工也不壞,最起碼能夠旱澇保收,不必天天睜開眼就要想著從哪弄點錢回來養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為喻復陽曾經想過這樣的問題,所以蘇昊一發問,他便立即做出了答覆,弄得蘇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頭,你真的願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別人採煤?」蘇昊沒有在意喻復陽的失言,只是平靜地問道。

        喻復陽腦子轉了幾圈,謹慎地回答道:「蘇師爺,你適才所言,可是真的?」

        蘇昊聳聳肩膀,道:「我吃飽沒事跑到這荒山裡來,就是為了跟你逗樂子的?」

        喻復陽道:「如果蘇師爺所言為真,那小的願意替師爺做事,只要師爺能給小的一份合適的工食銀就行。」

        蘇昊問道:「如果要請你當硐頭採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銀?」

        喻復陽道:「回師爺,採煤這行,有自己的行規。如果是單純當硐頭,只管勘煤,再帶領義夫打井採煤,一年是100兩的工食銀,另外再加上煤窯紅利的分潤,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規矩。」

        工食銀就是工資了,照喻復陽的說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兩銀子的工資,再加上大約3.3%左右分紅。像喻復陽自己開的煤窯,正常情況下一年的紅利也就是三四百兩銀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兩左右,額度並不大。這筆抽頭的錢,用後世的術語來說,就是績效工資,是為了提高硐頭的工作積極性而設置的。

        蘇昊這些天也瞭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資標準,一般稍微有點技術的工匠,一個月的工錢是1.5兩銀子,一年是18兩。喻復陽的角色屬於工頭,身兼技術和執行二職,工錢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離譜。

        蘇昊所長,僅僅是勘測煤礦而已,具體到煤井如何開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術來進行開掘,他就不太懂了,這些事必須是找專業人員來做才行。這趟出來之前,他就有這樣的打算,準備招募一些小煤窯的工頭和工人為己所用,喻復陽不過是他看中的第一個目標而已。

        「你開的這個價錢,倒也算合乎情理。不過,我還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藝再說。」蘇昊答道。

        聽到蘇昊說對自己的技術還不信任,喻復陽可有些急了。他拍著胸脯說道:「蘇師爺,我不知道你見過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說在咱們豐城縣,手藝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說沒有,最多一個巴掌就能夠數得過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們正在采的這口井。」

        蘇昊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們就走吧,就在前面不遠處。」喻復陽說道。

        一行人在喻復陽的帶領下,來到了正在開採的那口煤窯跟前。這些人,包括蘇昊和陳觀魚在內,都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明朝的煤窯,所以有些奧妙之處,還需要喻復陽給他們講解。

        明代的煤窯,大致分為豎井和橫井兩種。豎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層。橫井則是針對煤層埋藏較淺的情況,從山邊打一條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層。

        無論是豎井還是橫井,在挖到煤層之後,就要轉向水平方向,順著煤層的分佈開始挖掘。為了避免大面積的采空,挖煤是沿著一條一條的巷道進行的,每個採掘工作面稱為膛、茬口、窩、尖、掌子面等等。當年的採礦技術,已經能夠挖掘近100米深的礦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長可達一兩里。

        喻復陽擁有的這座煤窯,採取的就是豎井挖掘的技術,井深60米,井口直徑2米多,架著一座碩大的轆軲,用於從井下往上提取挖出來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眾人還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內。探頭看去,依稀可見毛竹的末梢又連著其他的毛竹,一根續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這些毛竹是做什麼用的?」馬玉首先發問了,這個充滿好奇心的秀才,對於一切未知的東西都十分有興趣。

        喻復陽非常嚴肅地答道:「這些毛竹是用來清除井下的穢氣的,這些穢氣可傷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會有生命之憂。」

        蘇昊當然知道喻復陽說的穢氣,其實就是井下的瓦斯氣。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節的,像是管道一樣,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氣排出來。不過,這種排氣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當別論了。想來,這口井應當屬於低瓦斯井,否則僅僅靠幾根毛竹管道來排瓦斯,是遠遠不夠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蘇昊對喻復陽說道。

        喻復陽連忙阻攔:「蘇師爺不可,這井下可不比尋常地方,沒有下慣井的人,可萬萬不敢隨意下去。」

        蘇昊笑道:「老喻,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在井下呆過的時間可能沒你長,但要論下過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個月我受知縣大人之命,在全縣打井抗旱。像這樣的井,下過豈止百個?」

        「打井抗旱?」喻復陽腦子裡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稱為地師的那位縣衙年輕師爺?」

        「地師……」蘇昊又汗了一個,「這都是誰給起的綽號啊。」

        喻復陽倒是一下子回憶起來了:「對對,我想起來了,我們村子裡的人說過,那位地師老爺就是姓蘇,歲數也和你相仿,應該就是你。大家都說,你勘井百發百中,比最好的風水先生還要強出百倍。我家那個村子,全靠了你指點打出來的兩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擺了你的牌位,把你當成萬家生佛,給你燒香磕頭呢。」

        「不會吧,我還活著就給我擺牌位了。」蘇昊笑道,「其實我也就是瞎矇,恰好打出了幾口好井,哪裡當得起地師的稱號。」

        喻復陽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矇出來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蘇師爺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師才能辦到的了。」

        蘇昊糾正道:「這可不能亂編,我勘的井位,也有兩成是錯的,哪有百發百中之說。」

        「勘井能夠八成有水,這還了得?」喻復陽道,「像我們找煤師勘煤,能夠有五成看準的,就已經是非常好的大師了。像這樣好的煤師,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錢,起碼要20兩。」

        「這麼值錢?」這回輪到蘇昊吃驚了,他開玩笑道:「早知如此,我還開什麼煤窯,我專門去替別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說,起碼七八成的成算還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復陽連聲說道。他雖然是個採煤工匠,但家裡也是在農村的。蘇昊勘井的事情,在豐城縣的各個鄉村已經被傳成了一段神話故事,有說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說他是龍虎山第幾代天師傳人的,還有說他長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夠看穿土地的。喻復陽自己學過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難度,所以對蘇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如今見到了活的蘇昊,又聽他說自己不但會勘水,還能勘煤,喻復陽自然是篤信不疑的。

        「怎麼樣,現在你不攔著我下井了吧?」蘇昊問道。

        「不敢,不敢。小的這就陪師爺下井去。」喻復陽說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2:02
077 成煤環境
                   
        蘇昊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打了幾口水井,就創下了如此大的名聲,以至於讓喻復陽立馬就改變了對他的態度,由原來多少帶有幾分桀驁,變成五體投地的樣子。

        喻復陽對蘇昊如此服氣,原因有二。其一是蘇昊打井,救了萬千農家之急;其二則是蘇昊勘井精準,讓人覺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學意識不強,對於這種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會歸因於神鬼之說。在包括喻復陽在內的許多人心目中,蘇昊是一個能夠破解天機的人,身上是帶著閃閃發亮的光環的。

        小工拉過下井用的大筐,讓喻復陽和蘇昊兩個人坐進去,然後慢慢地往井下放。這個筐比蘇昊當初與韓倩合坐過的那個筐又要大出了幾分,因為礦井與水井不同,礦工和採煤工具都要通過這個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徑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復陽手裡舉著一個火把,給蘇昊照明。看到喻復陽帶的是明火,蘇昊覺得有些詫異,後世的煤礦可是嚴禁明火的,井下的電器都是專門設計的,不能有任何接觸不良而引發火星的情況。不過,蘇昊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沒有使用電池的礦燈,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時的礦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長,只要注意通風,使井下產生瓦斯不富集於一處,倒也不會有瓦斯爆炸之憂。

        與當初勘井的時候一樣,蘇昊讓地面上負責搖轆軲的小工慢慢地放繩索,他自己則藉著火光細細地觀察著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質狀況。

        在別人看來,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層一層的石頭和泥土,而在蘇昊的眼裡,這就是活生生的地層演進記錄。從岩層的結構上,蘇昊可以看出,喻復陽開採的這個煤窯,處於二疊紀上統龍潭組王潘裡段,其成煤環境屬於海退障壁島沉積體系中的瀉湖、濱海平原聚煤亞環境,其特點是泥炭泥澤成煤環境不穩定,煤層層數多,各層的厚度差異顯著。

        喻復陽目前正在采的,應該是處於最上面的一個煤層,其發育不夠充分,或者說,這只是整個煤藏的一點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夠的地質知識,那麼就會甩開這一層,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發育良好的厚煤層。這樣的煤層厚度可達2米以上,而且分佈範圍更為廣闊,足以支撐年產100萬斤以上的產量。

        蘇昊在自己心裡默默地分析著地質構造,但他不會傻呵呵地把這個分析結果告訴喻復陽。事實上,喻復陽選擇的這個地區是非常不錯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個薄煤層,然後就在這裡停下來了。如果蘇昊不去點破這層窗戶紙,那麼喻復陽在采完這個薄煤層的煤炭之後,就會把井填完,然後悵然而歸。

        喻復陽坐在大筐裡,看著蘇昊一點一點地觀察井壁,心裡充滿了崇拜的感覺。他雖然學過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從地面上去進行觀察,對於地下的構造與成煤環境有什麼關係,他是一無所知的。看蘇昊的樣子,對於那些不同顏色的岩層代表著什麼,顯然都是瞭如指掌,這份能耐,是喻復陽騎著快馬都趕不上的。

        「師爺,你看到了什麼?」喻復陽忍不住問道。

        蘇昊笑了笑,說道:「喻硐頭,你選的這個位置很不錯啊。」

        喻復陽道:「師爺,你就別笑話我了,我一開始以為地下有大煤脈,結果打井下來一看,不過是兩三尺厚的一個小煤脈,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蘇昊也不多解釋,只是嘿嘿笑著。他已經決定了,要把這個煤硐從喻復陽手裡買下來,等到交割之後,他再吩咐喻復陽丟掉目前正在挖掘的這個煤層,繼續向下挖掘。等喻復陽看到下面的大煤層時,恐怕腸子就真的會悔青了。

        繩索終於放到了盡頭,二人下到了井底。蘇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見井下已經挖出了幾條水平的巷道,由於煤層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樣子,工人只有貓著腰才能進去。巷道里隱隱有豆大的火光在閃爍著,照著正在用鐵鎬奮力鑿擊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復陽也走了過來,向蘇昊解釋道:「在這些巷道里,不能點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點光,能夠照著掌子面就行了。」

        正說著,有一條巷道開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彎著腰,四肢著地,肩上拉著一根繩索,艱難向外爬出來。在繩索後面繫著一個碩大的簍子,裡面裝滿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蘇昊和喻復陽的面前,站起身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喻復陽問道:「硐頭,怎麼,客人都下到窯裡來了,是來看煤的成色嗎?」

        顯然,他是把蘇昊當成了前來買煤的客商,喻復陽連忙搖頭道:「老周,可別亂說,這位是縣衙裡的蘇師爺。」

        「縣衙的師爺?」老周詫異道,「師爺怎麼到咱們窯裡來了?」

        「呵呵,我就是一個專門挖煤的師爺,所以就下井來了。」蘇昊笑著說道,「周師傅,我打聽一下,你剛才挖的巷道里,煤層還有多厚?」

        老周不知蘇昊是敵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復陽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喻復陽道:「沒事,老周,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老周這才說道:「情況不好,剛剛挖進去不到三尺,煤層又薄了兩分,現在也就剩下兩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擔心就沒煤可挖了。」

        喻復陽嘆了口氣,對蘇昊道:「師爺,你看,這口井就這樣了。如果不是還想掙回點本錢,我現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們辛苦一天,一個人還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沒法幹了。」

        蘇昊微笑著說道:「喻硐頭先不要急,讓師傅們先繼續挖煤,咱們到上面去說話。」

        喻復陽點頭稱唯,他在井下對工人們交代了幾句,便與蘇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隨後,他把蘇昊一行帶到了自己住的小窩棚外,拿了幾個馬扎讓眾人坐下,還喊來一個做飯的女人,讓她給眾人倒茶、拿點心。

        蘇昊接過做飯女人遞上來的茶,喝了一口,然後對喻復陽說道:「老喻,我剛才在井下看過了,喻硐頭的手藝的確不凡。這口豎井打得很齊整,井下的各種佈置也井井有條,可以看出是行家裡手所為。能夠雇到像喻硐頭這樣好手藝的人,一年100兩的工食銀,我還算是揀了點便宜呢。」

        「師爺謬讚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時間長,手熟而已。」喻復陽謙虛地說道。這就是互相給面子的事情了,蘇昊誇他的技術好,他必須得客氣幾句,這樣大家才好繼續往下說。

        蘇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說明一下,我想買下你這個窯,再聘你繼續擔任硐頭。你的這些義夫如果願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錢在你以往給他們的數之上,再加兩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們謝謝蘇師爺了。」喻復陽道,「不知師爺願意出多少銀子買下我這個窯呢?」

        蘇昊笑道:「窯是你的,總得你先開價吧?哪有我先出價的道理?」

        喻復陽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那小的就冒犯了,為了開這口窯,我專門請了煤師來勘看,花了不少銀子。為了租這個山場,我還給山場主趙員外交了20兩。另外,前期打井、買材料,所費也不在小數。這些加加攏,差不多是300來兩了,我想要個整價,要不師爺給小的200兩,你看如何?」

        碰到這種講價錢的場合,陳觀魚不用蘇昊招呼就主動地開腔了,他說道:「喻硐頭,你這就不地道了。你請的煤師是個樣子貨,勘出來的煤脈不行,這錢算是你出的冤枉錢,如何能讓我家師爺來付?至於說打井、買材料,我想你攏共花了不到100兩吧?

        還有,你也采了好幾個月的煤,賺了些錢,這些錢也得刨掉。再則,我們師爺也說了,你這個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覺得剩下這點煤,能值200兩嗎?」

        喻復陽對於陳觀魚的反駁並不覺得意外,他本來也是漫天要價,等著蘇昊坐地還錢的。聽到陳觀魚這樣說,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來也沒打算開價,是蘇師爺讓小的說,小的就隨便亂說一個價錢了。陳道長說的,也有道理,不知蘇師爺願意出多少錢來買小的這個窯呢?」

        蘇昊沒有回答喻復陽的話,而是攤開一張地圖,對喻復陽說道:「喻硐頭,你剛才說,為了開這個煤窯,你給山場主趙員外付了20兩,不知道你這20兩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幾年?」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2:02
078 準備工作
                   
        喻復陽看了看地圖,只見上面畫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圓圈,還有一些道路、河流之類的標記。他不知道這些圓圈代表什麼,但從道路和河流的走向上,可以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圖上用手指劃了個小圈,說道:

        「我和趙員外也沒有說得太清楚,大致就是這一小塊地方了。其實我們採煤在地面上佔的地盤不大,只是堆煤炭會污損地面,所以要向山場主交一些錢。至於時間嘛,也沒說死,一口窯一般也就是挖上一年時間,這筆銀子就算是買斷的。」

        蘇昊道:「這麼說,租山場的價錢也不算貴啊。」

        喻復陽道:「這些山場本來也是荒著的,這周圍都是紅土,種不了莊稼。山上要種也只能種點油茶,一年下來,收的油茶籽連給短工發工錢都不夠。我給趙員外交20兩銀子,這對他來說,就是白揀的了。」

        蘇昊又問道:「趙員外家的山場,有多大,你能在這圖上給我指出來嗎?」

        喻復陽作為一個採煤工匠,也是經常要看地圖的,所以對蘇昊的這份地圖並不陌生。他用手在圖上指了幾個點,說道:「趙員外是宣風鄉的一個大財主,祖上留下的山場很大。從這到這,方圓十幾里,都是他家的產業。不過,有用的田土只有最西邊這一塊,大概是2000來畝,都佃給別人去種了。剩下這一大片,都是荒山荒地,也就是能夠長點薪柴而已。」

        「好。」蘇昊道,「喻硐頭,你這個窯,我可以出200兩把它買下。你讓你的兄弟們先繼續開採,能挖出多少煤就算多少,我會按天給他們結算工錢。另外,我需要把這一片的山場全部租下來,準備開五個煤窯,你能不能幫我招到足夠多的義夫?」

        「開五個煤窯!」喻復陽瞪大了眼睛,「蘇師爺,你相信這一片山場能找到五處以上的礦脈嗎?」

        「豈止是五處。」蘇昊笑道,「我們腳底下都是煤,只是你有耐心往下挖,從任何一個地方挖200丈深,肯定有煤,而且都是好煤,關鍵只是你能不能挖這麼深而已。」

        依蘇昊的知識,在江南這一帶,其實擁有不少於三個成煤地層。喻復陽現在挖掘的是最上面的一個地層,即王潘裡段,編號為C煤組,而喻復陽也僅僅是挖到C煤組最上面的一層而已。在王潘裡段的近20個煤層以下,還有稱為B煤組的老山段,以及稱為A煤組的官山段,深度估計要達到海拔負800米以下。這樣深的煤層,在當時的條件下肯定是無法開採的。

        這兩天,蘇昊帶著人繞著這片山場已經轉了一大圈,把基本的岩層走向都看了個大概,蘇昊能夠推測出,在這片山場中至少能夠找出10個以上煤層埋藏較淺的地段,從這些地段打豎井下去,大約在100米深度之內,就能夠發現有開採價值的煤層了。100米的井深,以當年的技術還是能夠達到的。

        「蘇師爺說笑了,200丈深,這已經非人力所及了。就算真的有煤,小的也沒辦法挖出來。」喻復陽說道。

        蘇昊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挖200丈的深井的。在這片山場裡,我肯定能找到埋藏不超過30丈的煤脈,而且煤層的厚度不會少於6尺,你就只管幫我找到人來挖掘就是了。」

        喻復陽見蘇昊一臉自信的樣子,不由得也相信了幾分。他說道:「蘇師爺大才,小的望塵莫及。不過,蘇師爺,你要租下這整片山場,花費只怕不是一個小數。」

        「你估計要花多少錢?」蘇昊問道。

        喻復陽搖搖頭道:「我算不出來,以我的猜想,怎麼也得在500兩以上吧。」

        「嗯,500兩倒的確不是一個小數,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這位趙員外把山場免費租給我們吧。」蘇昊說道。

        「師爺的意思是說……」喻復陽拖了個長腔,臉上現出一些不讚成的神色。

        蘇昊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喻復陽的意思。喻復陽顯然是以為蘇昊想利用縣衙的權力,強行從趙員外那裡無償徵用山場。作為一個普通百姓,喻復陽對於這種行為是心存厭惡的,只是不便直接說出來而已。

        蘇昊笑道:「喻硐頭,你過慮了,我不是想仗勢欺人,從趙員外手裡搶奪山場。」

        喻復陽有些尷尬地說道:「哪裡哪裡,我知道蘇師爺不是這種人,否則也不會出錢買小的的煤窯了。我是說,這趙員外家裡,也有人在外做官的,如果說得不好,只怕引起一些糾葛,誤了師爺的前程。」

        「你這不還是說我想仗勢欺人嗎?」蘇昊道,「我肯定會找一個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方案,讓趙員外心甘情願地把山場租給我,甚至是哭著喊著要把山場租給我呢。」

        「那是何故啊?」喻復陽有點弄不明白了,不知道蘇昊有什麼高招。

        蘇昊卻懶得去和喻復陽多說了,他吩咐道:「老喻,咱們的事情,就這樣說定了,回頭讓陳道長擬一個合同,我們雙方畫上押,就算正式開始合作了。你負責給我招義夫,我負責去解決山場的問題,再勘定煤脈,後面的事情,就全託付你了。」

        「小的遵命。」喻復陽答道,既然雙方已經談定的價錢,而且這價錢也是令他滿意的,他就已經把自己定位於蘇昊的雇工這個位置上了,對於自己的僱主,肯定是要非常順從的。

        「除了招人之外,還有幾件事也得你去安排。」蘇昊道。

        「請師爺吩咐。」喻復陽道。

        蘇昊道:「這第一件事,是要把義夫們住的窩棚好好改造一下,要照著幹淨、舒服的樣子去做。另外,要多雇幾個老媽子,幫著義夫們洗衣服、做飯,讓他們採煤回來之後,能夠乾乾淨淨,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好飯菜。」

        「多謝師爺。」喻復陽站起身向蘇昊鞠了個躬。他沒有想到蘇昊交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改善礦工的待遇,要知道,這些費用都是要從蘇昊的利潤裡扣出來的。他自己也是礦工出身,聽到僱主如此關心礦工的生活,他由衷地產生出感激之情。

        「你坐下吧。」蘇昊擺擺手,讓喻復陽坐下,然後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是要去做幾個新的風管,替換掉你那些大毛竹管子。風管可以用篾席捲成,直徑一尺五寸,外塗黃泥,以防漏氣。在風管的頭上,裝一個風輪,以腳踏帶動,用以向外抽風。」

        蘇昊一邊說著,一邊用炭條在紙上給喻復陽畫示意圖。他說的風輪,其實就像是後世的抽油煙機那種葉輪,用腳踏板作為動力,以皮帶傳動,可以實現井下的主動通風。他要開採的煤窯規模更大,沒有良好的通風裝置是不行的。

        喻復陽滿心欽佩地看著蘇昊畫的圖,嘖嘖連聲:「蘇師爺果然是天縱奇才,竟能想出以篾席捲筒用作風筒的法子,我這一把年齡,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蘇昊笑而不答,其實這種方法並不是他的發明,在時下北方的一些煤窯,就是這樣製作風筒的,只是這個方法還沒有傳到南方來而已。蘇昊也是在後世學習中國礦業史這門課的時候,偶然聽說了這樣的方法。

        「第三件事,是要製作一些井下運煤的小車。我剛才看你們的工人用繩索拉煤簍,十分辛苦。如果能夠用帶輪子的小車裝煤,再在巷道里鋪上木板作為道路,就可以省下許多力氣了。」蘇昊接著說道。

        這個道理喻復陽也是懂的,他連忙點頭記下。蘇昊接著又說了幾項要辦的事情,都是有利於優化採煤流程的,喻復陽一一記在心裡。最後,蘇昊把頭轉向許宗,對他說道:「老許,有關製作這些器材,還有招募義夫的事情,就由你輔佐喻硐頭來做吧。喻硐頭為正,你為副。要用到銀子的地方,你儘管找陳道長要。涉及到井下安全的問題,不要怕花銀子,人命比什麼都貴重,知道嗎?」

        「屬下明白。」許宗答應道。

        喻復陽聞聽蘇昊這樣安排,連忙說道:「小的豈敢位居許差爺之前,還是以許差爺為正,小的為副,有什麼事情,許差爺吩咐小的去辦就好了。」

        蘇昊道:「這件事就不必爭了,採煤的事情,許宗不懂,所以只能給你做副手。大家都是為了做事,名份上的先後,不必掛懷。」

        「那小的就僭越了。」喻復陽只好誠惶誠恐地接受了蘇昊的安排,又轉過頭向許宗說了無數遍客氣話。許宗知道,雖然蘇昊讓自己當喻復陽的副手,但卻是負責管錢袋子的,實權在握,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名份。

        交代完了這些與採煤相關的準備工作,蘇昊又向喻復陽打聽了一下趙員外家的所在位置,然後便帶上陳觀魚和馬玉,前去拜訪。

        ——————

        PS:契約和合同的說法,在明代都已經有了,不要奇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5-6 02:03
079 趙員外
                   
        據喻復陽的介紹,趙員外名叫趙洛,原本是宣風鄉數一數二的大戶,祖上是做大官的,後來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類,也都有當官的,只不過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這個趙洛好風雅,不擅持家,他給自己起了一個號,叫作楓嶺居士,有時候也自稱為楓嶺子,喜歡讓別人喊他楓嶺先生。他讀過幾年書,不過無心科舉,所以拿了一個秀才功名之後,就不再追求上進了。他自詡自己是化外之人,沒事喜歡出去遊歷,結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這些文人看中趙洛的賭錢,無處打秋風的時候,便會跑到他這裡來,胡吃海喝一段時間,補補腸胃裡的油水,然後再拿著點趙洛送的銀子,飄然而去。

        由於成天當冤大頭,加上自己無心理財,所以祖上留給他的近百頃好田陸續都流失出去了,到現在只剩下20來頃,也就是2000多畝的樣子。倒是這片佔地幾十平方公里的山場沒人看得上,還留在他的手裡。

        明代的田租,一畝大致在1石米左右,趙洛家裡有2000來畝地,一年能夠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來兩銀子。再加上在縣城還有一些小產業,那片荒山也有少許產出,加加攏,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兩的收入。趙洛要想附庸風雅、結交奇人異士,就只能打腫臉充胖子,靠不斷地賣地來彌補虧空。

        前些年,趙洛家的土地多,一次賣掉10畝、20畝的,沒什麼感覺。等到他終於回過味來的時候,百頃良田已經賣掉了近八成,再賣下去,就要破產了。在外地做官的一個叔父回來省親時,發現這一情況,把趙洛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動一分祖產。趙洛頗為自慚,於是再也不敢出門去參加什麼文會,而是成天貓在家裡讀點閒書。那些外地的「文友」前來拜訪時,趙洛接待他們的標準也大大地縮水了。

        這些就是喻復陽向蘇昊介紹的趙洛的情況,蘇昊聽罷,覺得好生有趣。古往今來,社會上都不乏這樣的富二代,難得的是此人性格溫良,憨態可掬,雖然有錢有勢,卻不欺壓鄉里,也算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富二代了。

        蘇昊按著喻復陽指點的位置,帶著陳觀魚和馬玉二人,找到了趙洛的家,這是位於宣風鄉曲江鎮外不遠的一處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趙洛家的宅子佔地足有十幾畝,外面圍著一人來高的圍牆。由於年代久遠,圍牆上長滿了青苔,倒是顯得頗有一些古風。圍牆裡綠樹成蔭,隱約可見帶著高高挑簷的樓堂,讓人對院子裡的富麗堂皇產生無限的遐想。

        一行人來到趙宅的正門,陳觀魚走上前去,向門子說明了蘇昊的身份和來意,門子倒挺客氣,向眾人施個禮,讓他們稍等片刻,然後便飛跑著進去通報去了,連陳觀魚拿出來的幾文錢紅包都沒有接。

        少頃,隨著一陣哈哈的笑聲,此間的主人趙洛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出現了。他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身材顯得有些富態,身穿綢袍,手裡還攥著一把不知什麼摺扇,一見到蘇昊等人,便拱手行禮,稱道:

        「這位仁兄便是縣衙的蘇師爺嗎?趙某久仰多時了。前日聽人說起蘇師爺在全縣勘井,百發百中,如有神助,救我萬千百姓於水火。趙某一直想尋機會向蘇師爺討教一二,今日蒙蘇師爺不棄,光臨寒舍,實在是寒舍蓬蓽生輝啊。」

        蘇昊見趙洛說得如此客氣,也連忙回禮,說了一通如何景仰趙洛之風雅的客套話,隨後又把陳觀魚和馬玉也介紹給了趙洛。趙洛聽說馬玉是去年縣試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驚小怪地恭維了一通。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鐘的光景。

        好不容易,眾人終於在趙洛的引導下,來到了趙家的客廳,分賓主落座。早有丫環送上了茶點,趙洛又自豪地向蘇昊介紹說此茶乃某某名茶,此點心乃某某名點心,蘇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趙洛一番,這也不必細說了。

        寒暄過後,趙洛言歸正傳,他向蘇昊問道:「適才聽門子通報,說蘇師爺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場,不知詳情如何?」

        蘇昊道:「楓嶺先生,晚生現任縣衙工房的師爺,看到本縣百姓困於薪柴不足,生計艱難,所以向縣尊大人提出,要在本縣開煤窯採煤,以濟百姓。這幾日,我與陳道長、馬兄一起,勘測宣風鄉的一些地方,發現楓嶺先生所有的這片山場中有煤脈,所以想租借這片山場開窯,不知楓嶺先生可應允否?」

        趙洛道:「祖上留下的這片山場,草木不興,一直都有人說地下有煤脈。前些日子,有個姓喻的硐頭帶了些人,在這山裡開了個煤窯,聽說收益不太好。蘇師爺想在此採煤,不知可有幾分成算?」

        蘇昊道:「我們就是剛從喻硐頭那裡過來的,關於這片山場裡的煤脈,晚生已經有所瞭解,現在就是要看楓嶺先生是否應允了。」

        趙洛點點頭道:「既然蘇師爺已經看好了,那倒也無妨,不知蘇師爺打算在什麼地方開窯。」

        蘇昊把先前給喻復陽看過的地圖又拿出來,攤開給趙洛看,說道:「我想租借楓嶺先生的這片山場,你看如何。」

        趙洛看著地圖上一圈一圈的線,認不出那是等高線,還以為是蘇昊勘測風水的什麼記號。當時能夠在地下找到煤脈的人,被稱為煤師,在平常人眼裡,他們和風水師的性質是一樣的,都是三分技術七分神秘,在圖上畫一些記號也是難免。

        趙洛在圖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確定了蘇昊所指的區域對應於什麼位置,不由得皺著眉頭說道:「蘇師爺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這方圓也有五里上下了。」

        蘇昊道:「這幾處都有煤脈,我想建一個礦區,可能前後要開幾十個井,所以還是提前把山場租下為好。」

        趙洛道:「也罷,反正這些山場也是荒著的,蘇師爺既然是做為民造福的事情,趙某自當鼎力相助。」

        蘇昊問道:「租這些山場,不知楓嶺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錢?」

        趙洛張嘴就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扭頭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環吩咐了一聲道:「你去請祝先生來,就說我有事要請教於他。」

        丫環應聲而去,趙洛回過頭,不好意思地對蘇昊說道:「蘇師爺,照理說,這些山場本來也是荒山,蘇師爺要用,儘管用就是,何必談此黃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無奈,前些日子趙某的叔父回鄉省親,痛斥趙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業都敗光了,所以嚴令趙某在關係錢財的事情上,一定要讓管家來把握。

        適才我讓下人去請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時候就聘的管家,這租金一事,還是讓他和師爺商量為好。」

        「嗯嗯,這也是應該的。」蘇昊答道,「我等在此開礦,哪有不向山場主交錢的道理?只是如果這位祝管家開出的價碼太高,恐怕晚生就負擔不起了。」

        「不會的,不會的。」趙洛連聲說道,「祝先生也是跟隨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為人還是非常公道的。」

        兩人正說著,丫環領著一個糟老頭子進來了。蘇昊等人連忙起身招呼,那糟老頭向眾人抱拳施禮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禮了。」

        大家互相行過禮,祝熙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然後向趙洛問道:「東家,喚老朽過來,不知有何事吩咐?」

        趙洛把蘇昊要租借山場採煤的事情,向祝熙說了一遍。祝熙又要過蘇昊的地圖,瞪著老花眼認認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後搖搖頭道:「東家,此事不妥啊。」

        「怎麼不妥了?」趙洛有些意外,問道。

        祝熙道:「這採煤之事,關乎地氣。老東家留下的這片山場,雖說是荒了一點,但卻是咱們趙家的風水所在。趙家能夠富甲一方、人丁興旺,全仰仗於這地氣的滋養。若是採煤洩了地氣,趙家的氣運只怕要受損啊。」

        「祝先生,這風水之說,好像不是你這樣解釋的吧……」陳觀魚在一旁急眼了,作為一個獎深的風水師,他能夠聽出來,這個姓祝的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蘇昊抬抬手,攔住了陳觀魚,轉而笑吟吟地對祝熙說道:「祝先生,聽您這個意思,這片山場是不能租給我們了?」

        祝熙抬起頭,用渾濁的眼光看看蘇昊,緩緩地說道:「適才聽我家東家說,蘇師爺採煤是受縣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舉,我們趙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場,恐有些不合情理。」

        「這麼說,可以租?」蘇昊依然笑呵呵地問道。

        祝熙道:「趙家向來是注重大義之家,所以蘇師爺要租借山場採煤,趙家斷無拒絕之理,只是這洩漏地氣的損失,需要有所彌補。我想,蘇師爺是否可以出一些銀兩,以作彌補地氣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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