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25


【作者簡介】:
暫無

【內容簡介】:
從案件的開始,就是一個局。
請耐心地品味江湖「無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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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無 本帖最後由 Yoshiya 於 2013-5-6 20: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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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13

正文 第一章 小殼的第一個任務

    市井。茶樓。

    永遠是收集情報的最佳地點。

    「喂,你可知道,江湖第一殺手組織『醉風』已經發出一級追殺令,要殺『衝冠一怒』任世傑?」

    「那個喜歡在妓院跟人搶姑娘、每次都遇上比他厲害的、每次都給打個半死、卻一次也沒死成的『衝冠一怒為紅顏』?」

    「不錯。」

    「為什麼啊?」

    第一個茶客搖搖頭。

    「那僱主是誰?」

    第一個茶客又搖搖頭,並且說:「怎麼可能知道!那是『醉風』要殺的人啊,如果次次都透明僱主,還叫什麼江湖第一殺手組織!」

    第二個茶客堆上笑臉,連忙欠身給第一人滿上了茶,把一碟子老醋花生往那人面前推了推,嘻嘻笑道:「您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順風耳,『千里聞風』風千里的名頭那是響噹噹的,我看除了百曉生之外,誰也比不過您的消息靈通。」

    馬屁總是華而不實的響亮。風千里其實人稱「百里聞風」,汪小六特意把「百」說成了「千」,果然風千里很是受用,笑罵道:「『妙手空空』汪小六應該改成『妙口空空』才對!」說著勾了勾手指,伺汪小六把耳朵湊近,方低聲說道:「別的事我或許不知道,但這事我倒真聽來那麼點毛毛雨。據說,任世傑得罪了人啦。」

    這次汪小六有點不耐煩了,「嘖」了一聲道:「當然得罪了人啦,我問得罪的是誰!」

    風千里謹慎的左右看了看,頭湊的更近,聲音壓的更低,幾乎都是氣聲的說了幾個字,汪小六一聽就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好半天才拍拍胸口說了句「我的乖乖」,風千里向他撇了撇嘴。二人遂閉口不談了。

    他二人坐在偏僻的角落,聲音又低,茶館又嘈雜,本不會有人在意,也不會有人聽見。可是這茶館裡,還有兩個不引人注意的年輕茶客,一個稍小一點的正努力專心的聽著風千里和汪小六的對話,另一個年長一點的正努力專心的剝著花生。

    忽然年長的「啊」了一聲,年少的眉頭皺起,問道:「你又怎麼了?」年長的愁眉苦臉的在花生皮裡撥弄,口中說道:「我好不容易剝的花生米又掉皮裡找不到了……」年少的忍住想抽他的衝動,翻了翻白眼,道:「一顆花生至於嗎!他最後一句說什麼呢,都沒聽見!」

    年長的重新拿起一顆花生剝起來,隨口道:「小殼你完了,樓主交你的任務完不成嘍。」

    年少的怒道:「還不都怪你!打什麼岔嘛!再說了,任務是情報組咱兩個人的,你不是也沒聽見麼!」

    年長的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說道:「我聽見了啊。」隨即放一顆花生米進嘴裡,嚼起來。

    年少的愕了一下,「你真聽見了?他說什麼?」

    年長的道:「他說『東廠,錦衣衛』。」

    「噓--你小點聲!」年少的欠起身,隔著桌子伸過手去摀住了年長人的嘴。

    年長的嗚咽一聲,掰開年少人的手,哭喪著臉道:「咬我舌頭了……」

    年少的瞪了他一眼,說了句「東廠的狗腿子不好惹」便不再說話,雙肘枕在桌子上,托著腮幫子,開始思考。年長的看了看他,也不再說話,開始繼續努力專心的剝著花生,間或啜一口茶,擺出一副相當悠哉的樣子。

    這二人,年長一些的看起來也相當年輕,長的不討厭,樣子有些懶懶的賴賴的,總體看來卻十分優雅,又帶著幾分書卷氣,還有一種奇妙的氣質,可以讓人忽略他的存在。這對於一個收集情報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很好的氣質。而且他會經常表現出一種很讓人小瞧的態度,這無疑是個聰明的情報專家。他的名字叫做滄海。

    那個年少的是滄海的弟弟,確切的說是表弟,名字就叫做小殼。他和這個年紀的其他少年一樣,好奇、好動,而且沉不住氣。臉頰上有一個單邊酒窩,滄海經常記不住這個酒窩是在他的左腮上還是右腮上。小殼的眼睛很亮,很黑,所以總是讓人誤會他是一個聰明的男孩。當然,小殼不是不聰明,而是貌似聰明。

    這次他們兩個是奉那個什麼樓主之命來收集情報的。『醉風』的一級追殺令,就是江湖最轟動、最難明白內幕也最需要知道內幕的事情。所以派了滄海來。小殼是來打下手順便觀摩一下的。

    不要真的小瞧了滄海。正因為樓主會用人,他才是樓主,一直是樓主。不然樓塌了,就當不成樓主了。只能去賣鹵煮了。

    在嘈雜的茶樓裡沉默了許久,滄海抬頭看了小殼一眼,又看了一眼。小殼依然一副將臨大敵時突然腹痛要出恭的表情,滄海忍不住笑問:「想明白了麼?」

    小殼道:「沒有。」

    滄海晃著腳,斬釘截鐵的道:「這就對了。」

    「為什麼?」

    「因為情報錯了。」

    滄海棕色的眼珠發出亮光,大大的微笑可以晃得人睜不開眼,一瞬之間神采飛揚,和剛才的模樣判若兩人。滄海低頭收斂了一下,眼中精光頓收,又換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欠抽表情。突然又嗤笑一聲,嘟囔了一句:「還是不到家啊。」

    小殼問:「你說什麼?」

    滄海道:「沒什麼。」剝一顆花生放在碟子裡,「知道為什麼情報錯了嗎?」

    小殼搖頭。

    滄海問:「東廠,是什麼地方?」

    「吃人的地方。」

    「不錯。他們連朝廷都敢綁架,君主都敢欺瞞,殺個人還用顧殺手?」

    小殼笑了,「哼哼,當然不用。」

    「還用隱瞞身份?」

    小殼輕蔑的一撇嘴道:「那就更加不用。」

    「所以--」

    「所以情報錯了。」

    滄海點點頭。已經剝了半碟子的花生米,卻一顆也沒吃。

    小殼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坐著,等。」剝花生,把花生米放碟子裡。

    小殼很氣苦,也很無奈。托著腮幫子皺著眉,喃喃自語道:「這可是我的第一個任務啊……」

    滄海笑道:「不如來聊聊天。」

    「聊什麼?」

    滄海道:「還記得卷宗上寫的那個『黑手白蛇』佘萬足麼?」

    小殼道:「記得啊,殺手嘛。」

    「他隸屬『醉風』的。」

    「啊,好像記得。地位還不太低吧?」

    「對。知道他八月初三戌時在哪麼?」

    「不知道。」

    「天香閣。」

    「像妓院的名字啊。」

    「沒錯,天香閣就是妓院。那你知道任世傑八月初三戌時在哪麼?」

    「不會也在天香閣吧?」

    「聰明。」

    小殼探著身子,興奮的連珠道:「莫不是那天任世傑跟佘萬足搶姑娘來著?佘萬足一氣之下假傳『醉風』一級追殺令要殺任世傑?」說完期待的看著滄海。

    滄海道:「對了一句。」

    小殼撅撅嘴,「才對一句?哪句?」

    「假傳一級追殺令。」

    「那到底真相是怎樣的?」

    「佘萬足不是去泡妞的,他有潔癖。」

    「他嫌棄那些姑娘?」

    「他是嫌棄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那還當殺手?」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覺得血是最乾淨的。」

    「變態!那,他那天是去--」

    「執行任務。不是執行任務的話,他也許當場就把任世傑殺了。因為是執行任務,所以他可能是扮成另外一人的樣子,不能曝露身份。」

    小殼覺得有點亂,好像有很多的疑點想要問,卻不知道問什麼。磨嘰了半天,終於問道:「那任世傑究竟怎麼得罪他了?」

    「據說,任世傑潑了他一身酒。」

    「潑一身酒就要殺人?」

    「你忘了佘萬足有潔癖了?」

    「哼,潔癖!」小殼拍了拍桌子。

    「對呀,所以叫『白』蛇嘛。」

    「還殺人!」

    「所以『黑手』嘛。」

    沉默一下。

    「那--」小殼剛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什麼?你是不是想問,佘萬足那天執行的是什麼任務?他扮成了什麼人?任世傑為什麼會潑了他一身酒?還有現在我們怎麼辦?」

    小殼瞪著眼睛使勁點頭,「對,對極了。」

    「這個嘛……」滄海把最後一顆花生米放在碟子裡小山一樣的、剝好的、花生米堆頂上。

    滄海沒有接著把話說下去,因為桌子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愛的賣花小姑娘,小姑娘脆生生的道:「兩位公子買支花吧!」

    滄海先看了看小殼,才對賣花的小姑娘笑道:「不買行麼?」

    小姑娘依然笑的很甜,把花籃放在桌沿上,說道:「公子喜歡什麼花?不如小花幫你挑一支?」說著在花籃裡揀了一支蘭花,接道:「蘭花好不好?怡神的。」然後不由分說,把這只鮮艷的蘭花塞在滄海手中,馬上說道:「謝謝公子!三文錢!」

    滄海苦笑了一下,「要三文錢這麼貴嗎?」

    小花說道:「賣別人要一文,賣給你就要三文。」

    「為什麼?」

    「因為花是我幫你挑的!」竟然說的理直氣壯。

    「可是我--」

    「算了!」小殼打斷滄海,掏出了三文錢遞給小花,「別跟她囉嗦個沒完沒了,還有正事呢。」

    小花接過錢,還數落了滄海一句:「你呀,該學學這位公子的大方!」說完快快樂樂的走了。

    滄海頗為鬱結,心道:你逼著我買花還說我小氣,唉,這年頭,強買強賣的還真是吊!

    小殼催道:「你快說,我們怎麼辦?」

    滄海道:「你現在馬上回去把我們剛才說的話告訴樓主。」

    小殼奇道:「樓主還不知道嗎?那你怎麼知道的?」

    滄海隨口道:「百曉生嘛。」

    小殼一巴掌推過來,「不願說就算了。那你呢?」

    滄海的頭被推得歪了歪,「怡蘭苑。」

    「怡、蘭、苑?」突然想起剛才賣花小姑娘的話,『蘭花好不好』、『怡神的』。遂喃喃道:「蘭花、怡神,怡、蘭,苑?」然後恍然大悟,幾乎要跳起來了。「剛才那個,是我們的人?怪不得要三文錢呢。」

    滄海道:「錯。是我的人。所以你得給她三文錢。」

    小殼氣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給錢?」

    滄海道:「因為她知道我一定不會給錢。」

    「你--」

    「行了,快回去吧。」滄海說著把半碟花生米倒進嘴裡。

    小殼道:「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怡蘭苑。」

    滄海突然把一嘴的花生米都吐了出來,說道:「我知道你好奇,但你要學會忍耐。」

    「什麼叫忍耐?」

    「就像這樣。」滄海說著,從吐出來的花生米裡挑出一粒沙子,然後把其他的又吃回去了。

    小殼吐了。

    滄海道:「這就叫沒忍住。」

    不理會小殼的怒視,滄海把那支蘭花別在小殼的衣襟上,說道:「這是你買的,我不要。」

    把剩下的半碟子花生米也倒進嘴裡,口齒不清的說了句「辦完事怡蘭苑找我。」剛要走,又回頭補充道:「記得別著蘭花來。」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14

正文 第二章 花丐是誰

    怡蘭苑是應天府第二有名的青樓,卻是本地最大的青樓。名氣排在第二,大概是這裡的姑娘等級差了那麼一點點的緣故吧。不過你要是去逛妓院的話,怡蘭苑已經很可以去逛一逛了。

    應天府排名第一的青樓是宜香園,原因是宜香園有個叫葦葦的頭牌姑娘,哪兒的姑娘也比不上。據說以前這個葦葦呀,本來是在怡蘭苑供職的,那時的怡蘭苑還是應天第一。但葦葦卻不是頭牌。她那時剛出道,花名叫做曉雨,在怡蘭苑很受排擠。後來被宜香園的幕後大老闆看中,跳槽到了宜香園,然後略加包裝,稍加宣傳,就大紅大紫到現在。結果宜香成了第一,怡蘭成了第二。

    我不想討論怡蘭的老闆有多悔恨,也不想說包裝加廣告到底有多大的效用,我只是想問,為啥宜香的老闆會去逛怡蘭呢?是兔子不食窩邊草?還是好馬不吃回頭草?還是像大多數飯館的老闆一樣,總是喜歡到別家飯館去吃飯。

    閒言少敘。

    這閒話就不少了。

    小殼辦完了事便徑直往怡蘭苑去。

    正在這時,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有潔癖的變態殺手「黑手白蛇」佘萬足也在去怡蘭苑的路上。他的步伐很穩,全身戒備,彷彿隨時都準備和人拚命一般。但雖在人煙稀少的街上,從佘萬足的臉上也感覺不出什麼的。最多只是認為這是個三九時最冷的那天拂曉在熱被窩裡做夢娶皇后時被人從床上挖起來做苦工的倒霉大哥而已。這個大哥的臉很白。

    誰也不知道佘萬足會在這個時候來怡蘭苑。包括滄海。

    當然還是小殼先到的怡蘭苑。進門時想起了滄海的話,趕緊把蘭花別在衣襟上。淺灰的文士衫鑲著淡綠的襟子,上面別著一支藍紫色帶著露珠的蘭花,香味幽幽,還真是一個翩翩的美少年。不過年紀也確實小了一點。一進門,幾乎看見他的所有人都用同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他,然後竊竊私語,吃吃的笑。

    一個龜奴小跑著過來,看了看他衣襟上的蘭花,笑的很詭異:「公子,您來啦,請跟我來。」然後轉身引路。

    小殼跟在後面走了一會兒,發現是往二樓廂房去的,越走越深,忍不住說道:「你往哪兒帶啊?知道我要找誰嗎?」

    龜奴腳下不停,走的很快,回頭說道:「知道知道。」

    拐了很多彎,在二樓走廊最後一間房間前停下來。這是怡蘭苑最靠西北邊的房間。龜奴敲了敲門,然後推開,讓進小殼,哈腰轉身帶上門,離開。臨走時看了看滄海,看了看小殼,笑的很--猥瑣。

    小殼的臉都黑了。

    滄海看見他的時候一眼就發現了。

    這時,佘萬足已經站在了怡蘭苑的大門口。臉上是嫌惡的表情。

    房間裡,氣氛依然很輕鬆。滄海挑挑眉毛,打趣道:「一路上,景色不錯?」

    小殼的臉突然一下紅了。漲紅的。就像快要被掐死的公雞頭上的冠子。

    滄海的心情卻顯然很好。看得出來,他特意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衣服,頭髮上還束了一個玉冠。當然,他似乎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滄海笑道:「坐啊。」

    然而佘萬足沒有從怡蘭苑正門走進去。

    小殼一屁股坐在滄海旁邊。賭著氣。

    滄海笑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殼氣哼哼的道:「卷宗上寫著這附近有個消息站,我去了那兒把要說的都告訴他們了。」

    「哦--」滄海把尾音拉長,讓小殼已經很想抽他了,而他後面的話,更是想讓人直接把他弄死然後丟進糞坑裡去。

    此時佘萬足正繞道去怡蘭苑的後巷。怡蘭苑三面都是人聲鼎沸的大街,只有東邊是一條沒人的暗巷。他要從這裡進去。

    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小殼忍住氣,繼續問道:「這裡也有你的人?剛才帶我進來的那個是不是?」

    滄海想了想,道:「不是。」

    小殼道:「那為什麼他知道我找你?」打量了一下滄海,又說道:「等等,這個不用回答。我問你,為什麼穿的和我一樣?」淺灰的文士衫鑲著淡綠的襟子,只是沒有別蘭花。但滄海的衣服是綢緞的料子,小殼的是棉布做的。

    猛然想起了龜奴猥瑣的笑,小殼大聲道:「等等!這個也不用回答!你說你到底怎麼跟這兒的人說的?」

    滄海道:「我說……」

    小殼道:「等等!說實話。」

    滄海道:「我說你有斷袖之癖……」

    「……同性戀?」

    「嗯。」

    「跟誰?」

    「跟我。」

    怪不得要換和我一樣的衣服。料子還比我好。倒像我學你似的!還讓我別蘭花,那不更像同性戀!「然後--?」

    「我說你暗戀我很久了……」

    小殼咬著後槽牙,順了順氣,「還有呢?」

    「嗯……我說我不喜歡男的,是你老纏著我,這次是要和你做個了斷,甩……甩了你……」聲音越說越小。

    又被耍了!怪不得樓下所有人都笑得那麼詭異!小殼衝過去一把薅起滄海的前襟,相當有氣勢。估計等他再大點,就可以把滄海整個薅起來了。

    滄海像做錯事小孩一樣的臉色猛然一變。揮手就把小殼撥拉開,一閃身,已經快步走去撥開窗角厚重的簾幕。與窗子成直角的牆上現出一個小洞,這個洞穿透了牆壁,可以看到隔壁房間。滄海從這個洞裡看過去。臉色凝重。

    開始小殼還沒明白狀況,問了句:「你幹嘛呀?」隨即立刻聽到隔壁房間有女人慘叫一聲。小殼一回過頭就飛快的到了牆邊,看到牆上那個洞,快速的和滄海交換了幾句話。他已興奮得忘記了剛剛才被滄海整過。

    小殼問:「牆上怎麼會有個洞?」隔壁房間一陣辟里啪啦。

    「我挖的。」隔壁房間一陣兵刃相交之聲。

    「什麼時候?」隔壁房間一個男人慘叫一聲。

    「你來之前剛剛好。」突然安靜了。

    「打完了?」小殼其實什麼也沒看見。

    滄海突然道:「糟了!」然後瞬間做了六件事,第一:左手抓住小殼;第二:右手推開窗子;第三:把小殼扔出去;第四:跳出窗子;第五:回手關窗;第六:空中再抓住小殼捂上他的嘴。這時小殼的驚呼聲還沒出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滄海當時是怎麼做到的。估計讓他自己再來一次他也不能完成的這麼完美。總之,當「黑手白蛇」佘萬足殺完人從隔壁房間來到剛才他們呆的那個房間的時候,滄海和小殼已經不在這裡了。

    佘萬足快速的推開了他們那間房的門,然後慢慢的走進去。這時如果有任何異動他都有把握後發而先至,把任何活著的東西包括偷襲者立斃於劍下。但房間裡沒有人。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他感覺的到。所以他不是先打開櫃子而是先推開了窗子。樓下是怡蘭苑的後院,有水井、洗衣房、晾曬衣服的空架子。架子上的干衣服都被收走了,水盆裡泡著待洗的髒衣服。一旁還有一些柴禾。靠近閣樓的土地上種了一行灌木植物,很久沒人打理,灌木叢和雜草很茂盛。

    現在是黃昏時候,夕陽給所有景物罩上一層慘黃。後院沒有一個人。工人們都去吃飯了。

    佘萬足一推開窗子就看遍了附近的地勢,然後他馬上向樓下的灌木叢裡撒下一大把暗器。

    如果剛才屋裡有人,就只能從窗口跳下逃跑,而後院很大,連院外都一覽無餘,當佘萬足推開窗子的時候,一定能看到逃跑人的背影,但他沒有。說明那個人沒有逃跑,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只有這個灌木叢。

    佘萬足依然戒備著身後,嘴角卻慢慢向兩邊扯開,他在等待著,等著殷紅新鮮的血液從灌木叢中流出來。他的臉慢慢僵住了,但比露出詭笑的時候快。

    沒有血。

    沒有血從灌木叢中流出來。

    難道是我猜錯了?根本就沒有人躲在裡面?還是這間屋子由始至終都沒有人?可是,我明明感覺到有人在看我……那是什麼東西?鬼魂麼?是喪生在我手中的那些人的鬼魂嗎?

    好刺激啊。

    佘萬足這樣想著。轉身離去了。

    唉,真的很變態啊。這個傢伙。

    那麼,滄海和小殼到底躲在哪兒?

    在不在灌木叢裡?

    他們有沒有受傷?

    不管在哪裡,出了命案都是要報官的。妓院也不例外。不過在妓院裡死翹的人,其死因是很可以讓人產生聯想的。雖然怡蘭苑的人已經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但所有的嫖客和妓女都圍在命案現場的周圍,一圈又一圈,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仍然圍得密不透風。幸好走廊還夠寬,站的下很多人。還有一部分站不下的,都堆在樓梯口,或站在樓下向上觀看。

    捕快和仵作早就到了,正在勘驗現場。

    突聽人群的最外圍有人喊了一聲:「讓開讓開,都讓開,檔頭來了!」

    人們沒有都讓開,而是從中間像門簾一樣向兩邊分開了一條不寬不窄的路。這樣也夠了。於是剛才喊話的那個番役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東廠管下南直隸應天府役長俗稱檔頭的傢伙走了過來。

    他應該是應天府最有權力的人了吧,就算府尹大人也得顧忌他幾分。因為他是東廠的番子,大到監視官員,小到柴米油鹽的價格,他都管得到。你不服他就給你安個謀反的罪名,殺頭抄家誅九族,先官賣後凌遲,下葬三年再鞭屍,什麼缺德事都能幹的出來。更何況還是明朝前一個都城應天的役長。

    所以這個外號「虎頭」的檔頭黃輝虎走路都是眼看天,鼻孔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本來就不小的鼻孔越來越大。

    黃輝虎走向命案現場,早已在此的捕頭薛昊迎了上來,抱拳叫聲「大人」,倒是不卑不亢,很有點氣概。

    黃輝虎翻著白眼嗯了一聲,很不耐煩似的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簡短一點說,麻利兒的!」

    薛昊道:「『花丐』死了,兇手跑了。臨走時兇手還去過隔壁房間,原本在隔壁房間的人不見了。」

    「說完啦?這也太簡短了!」黃輝虎終於睜眼看了薛昊一眼,「那隔壁的人呢?」

    薛昊還沒回答,只聽樓下有個怯怯的聲音說道:「在……在這裡……」

    大家向樓下望去,只見人堆後面舉起著一隻手,看不見人,只看見那只袖子是淺灰色綢緞裁的,滾著淡綠的花邊。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15
   
正文 第三章 心理心裡有死角

    人群再一次分開,黃輝虎看見了說話的那個人。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一樓人堆最外圍的舉著手的倒霉鬼身上。那個倒霉鬼可憐巴巴的撇著嘴,明明全身都在發抖,卻還極力的表現出鎮定的樣子。身上衣著光鮮,甚至連個褶皺都沒有。臉色白的像玉。

    黃輝虎看著他清瘦的臉和弱不禁風的身子,不知怎麼的心就軟了下來,於是問出的話也沒有那麼咄咄逼人了。我只能說檔頭大人也像在場的其他人那樣被他此刻的演技給騙到了。

    黃輝虎問道:「你,就是剛才在隔壁房間的人?」

    「嗯……」樓下那個倒霉鬼點點頭,又從身後揪出一個和他穿的一樣、只是胸前多別了一支蘭花的小倒霉鬼,「還有他。」

    沒錯,你猜對了。這兩個倒霉鬼就是滄海和小殼。

    黃輝虎又問道:「你兩個怎麼跑那兒去了?」

    滄海道:「他叫我下來陪他散散心。」手往後向小殼指了指。

    黃輝虎問其他人道:「你們有誰看見了?」

    人群騷動了一下,都紛紛搖頭說沒有。

    黃輝虎想了想,說道:「也是,在這種地方,像剛才那樣熱鬧的時辰,沒有人去注意兩個男人也是正常的。」還想要繼續問時,一旁的捕頭薛昊躬身道:「大人,是不是單獨審問?」黃輝虎點點頭,一揮手,說道:「無關人等,都散了吧。麻利兒的!」一指滄海,「你兩個上來。麻利兒的!」

    這時仵作拿來屍格也就是驗屍報告給黃輝虎過目。只見上面寫道:死者劉蘇,男,三十歲左右,死前有抵抗行為;全身動脈處全部割斷,終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但死前咽喉仍遭致命一劍,因此真正死因是割斷氣管而亡;創口橫向,切入不深,剛好斬斷氣管;傷口皮肉無外翻,應是被極薄極利的刃器所傷,看現場打鬥狀況極傷口形狀,該刃器最有可能是長劍;兇手手法純熟,下劍時快速、準確,應為慣犯。死者妓女春蘭,女,十九歲,無抵抗行為;死因同上。

    雖然已是秋天,但怡蘭苑裡仍然溫度不低。黃輝虎看完驗屍報告,略有些肥胖的臉上已經見汗。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問道:「我靠,這屍格誰寫的?」

    薛昊臉上竟有了微微欣慰的笑意,「大人,這是退隱多年的老仵作關七先生寫的。」

    一旁的仵作關七躬了躬身。

    要知道,仵作是賤籍,一入賤籍幾代低微。而這位仵作竟被稱為先生,外號「兇手剋星」,可見他的價值。

    黃輝虎道:「不是退隱了嗎?」

    薛昊道:「是,但是關先生很給屬下面子,最近剛剛被屬下說服重新出山了。」

    黃輝虎似很驚訝的愣了愣,隨後馬上道:「啊,好,幹得不錯。」還拍了拍薛昊的肩膀。

    滄海的眼神閃了一閃。

    薛昊躬身道:「謝大人。」

    「呃--那個仵作先生,」黃輝虎把驗屍報告遞過去,「寫的不錯,挺、挺詳細的,繼續努力。不過太長一點了,簡短一些更好。拿回去,改。」

    關七開始很得意的樣子,聽到後來臉沉下去了。「大人,不能再短了……」

    開始給黃輝虎喝道的那個番役打斷他道:「大人說改你就改,哪兒那麼多廢話!」

    黃輝虎眼睛又往天上瞟去了。天上有仙女。

    滄海的眼神又閃了一閃。

    關七拿著報告歎著氣走了。黃輝虎回身開始審問滄海。

    「詳細說說,怎麼跑下邊來的,讓你小子逃過一劫。簡短點,麻利兒的!」

    雖然黃輝虎的話有點前後矛盾,但滄海還是以那種可憐兮兮的聲調回答道:「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小人姓唐,名叫唐穎,家住應天府東,這個是我弟弟。」頓了頓,偷眼看向黃輝虎,見他沒有異樣,又繼續道:「嗯……我們剛才在上面談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然後他說很悶,於是我就陪他下來,準備……準備喝點酒……」

    一旁的番役扯了下嘴角,意思很明顯:你是想說喝花酒吧?

    這次小殼居然很配合,一直低著頭,表情很痛苦,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不過他痛苦的表情真的不是裝的,現在他渾身痛得連說話的力氣也都有了,能夠這樣站著已經很給面子了。

    哦,你問為什麼呀?

    因為剛才從二樓摔下來的時候,滄海拿他當了墊子。

    黃輝虎替滄海接下去說道:「所以你們下來喝酒了,上面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

    「對對,大人英明。」

    「那麼,為什麼連怡蘭苑的龜奴也沒看見你們?」

    「這個……」

    小殼心裡一哆嗦。

    只聽滄海順利的接下去:「因為我們才剛下來,上面的女人就慘叫了,當時我們還沒找到位子,更何況叫酒了。沒有叫酒他們怎麼會注意到我們?」

    黃輝虎點點頭。

    小殼心裡一鬆:嚇死我了,原來這個傢伙早就編好瞎話了。

    突然薛昊插了一句嘴:「大人,他說謊。那個人不是他弟弟。」

    小殼又一哆嗦。

    「怎麼回事?」

    「他們倆搞那個……」

    「搞哪個?」

    「這個……」薛昊躊躇了一下,然後趴在黃輝虎耳邊嘰咕了幾句。

    「哦~~~~~~」黃輝虎大大聲的哦了一下,曖昧的接道:「有什麼關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支紫蘭花!」

    所有的人都想暈倒。

    只有薛昊還堅守著,刀把一指滄海,厲聲問道:「為什麼說謊?你到底跟兇案有什麼關係?」

    滄海急道:「檔頭大人,我們跟這事沒關係,撿回條命就夠幸運的了!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是因為……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那位大人都說不出口,我就更……」

    小殼心道:你說不出口才怪呢。

    滄海道:「大人,我之所以隱瞞,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讓我爹娘知道……」

    黃輝虎點點頭,道:「嗯,有道理。」

    滄海又道:「大人,我跟他在房間裡說話是真,下來喝酒也是真,什麼也不知道也是真的大人!」

    一口一個「大人」叫得黃輝虎很受用,馬上就要相信他了。誰知薛昊又道:「大人,這事有可疑。」

    滄海馬上道:「大人相信我,我是好人!」

    你是好人才怪!小殼想馬上掐死他。

    果然黃輝虎動搖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殼心道:當然是假的。

    滄海說道:「當然是真的。」

    黃輝虎抱著大肚子不說話了,好像在思考到底應不應該相信他。

    滄海說的當然不是真相。而真相是這樣的:滄海挾持著小殼從二樓跳下來,小殼先摔在地上,滄海摔在小殼身上。小殼疼的半死,滄海屁事沒有。然後滄海夾著小殼迅速向西牆根滾去。西牆與二樓他們掉下來的房間是成直角的。佘萬足推開他們那間房的窗,只能看到北邊的環境,而看不到西邊直角的地方。所以佘萬足以為他們一定躲在樓下灌木叢裡。所以,一定要記住我的這句至理名言: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就一定不能躲人。

    滄海聽話了,所以他們還活著。

    等到佘萬足走遠了,滄海對小殼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恭喜你還活著!」說著,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伸出手去拉著已經疼得蜷成一團的小殼的手握了握。

    小殼沒有力氣不願意了。

    然後滄海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個包裹--我敢發誓那個包裹之前絕不在滄海身上,他一定是瞞著我偷偷藏在附近的不知道什麼地方了。包裹裡面有兩件疊得很整齊的乾淨衣服,竟然跟他們當時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只不過他們身上那件已經非常污穢褶皺了。

    滄海丟出棉布做的、小一點的那件給小殼,然後開始快速的給自己換衣服,邊換邊催促道:「一定要快!我們還要趕回去。」

    雖然小殼當時弄死他哥哥的心都有了,但他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滄海的確很讓人佩服。

    小殼忍痛換完了衣服,滄海竟然還從包裹裡變出一支新鮮的紫的發藍的蘭花給他別在衣襟上。

    這下什麼破綻都沒有了。

    如果剛才摔下來的時候小殼沒有被當成人肉保護墊,他都要開始崇拜滄海了。

    事後,小殼曾問過滄海,為什麼好像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滄海說:「這都是計劃的一部分。包括周圍的環境、將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策略、退路、善後,都要一一偵查部署,否則,你可能連部署後事的機會都沒有。」

    小殼問:「這麼說,你知道佘萬足會出現?」

    滄海說:「不知道。這就是計劃中的變數。沒有人可以算無遺策。然而我們可以隨機應變。」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佘萬足會出現,但算到可能會遭遇殺手。我以為最多只能用到牆上的洞而已。」

    「然而黑手白蛇出現了。」

    「是的,所以我們用到了之後的策略、退路和善後。」

    「你怎麼知道躲在哪裡他不會發現我們?」

    滄海笑了,「那不僅是個視覺上的死角,還是個心理上的死角。」

    「那如果他追下來怎麼辦?」

    「你還記不記得西牆周圍的環境?我們旁邊就是茅廁。」

    「那又怎麼樣?」

    「你忘了佘萬足有潔癖?我們可以躲進去,而他,絕不會追進來。」

    「他要是守在外面不走呢?」

    「簡單。」滄海瞇起眼睛笑了。每當他這樣笑的時候,會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可以讓人安定,讓人信賴。

    「我們可以用糞潑他。」

    黃輝虎沉默了半天,終於開口了。一開口竟然說道:「結案。」

    「結--案?」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小殼在內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但除了滄海。這好像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這……」沒抓到兇手怎麼結案?

    黃輝虎又開始不耐煩了。「死者雖是乞丐,但不是丐幫中人,他無幫無派,又無親無故,沒有首告就不用升堂問案,這是第一;第二,根本沒有目擊證人指證兇手;第三,雖然殺人手法略有不同,但兇手是誰你我都心裡有數,就算我讓你跟這件案子,你抓得到他嗎?或者你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薛昊沉默了。但雙眉緊擰。

    「所以,結,案!麻利兒的!」

    「可是大人--」薛昊還想要說什麼,但被那個番役打斷了。

    「大人說結你就結,哪兒那麼多廢話!」好像他除了會說這句和「讓開,檔頭來了」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會說。

    檔頭看著仙女走了。番役屁顛屁顛的跟著。

    薛昊回頭怒視滄海,「你不裝了麼?」

    滄海一臉氣定神閒,面如冠玉,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不用了,反正也騙不到你。」吊兒郎當的繞著薛昊轉了一個圈,又道:「你以為你上司真糊塗嗎?」

    薛昊眼一瞪,「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摸了摸下巴,又道:「只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看見仵作的屍格填得詳細,非但不高興,還嚇得直擦汗,並且讓仵作拿回去修改;雖然你們都知道這事跟我沒關係,但他明知我說謊卻不想拆穿我;還有,他平時跋扈慣了,為什麼這回讓結個案還解釋了這麼多?所有的疑問,只有一個答案。」

    薛昊果然追問道:「什麼答案?」

    「他心裡有死角。」回答得真乾脆。

    「什麼叫死角?」問的也真直接。

    滄海嗤笑了一下,道:「告訴了你有什麼用?誰知道你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薛昊握了握手中的刀,堅定的道:「你告訴我,我去查。」

    滄海道:「你憑什麼相信我?」

    薛昊的語氣更堅定:「因為你分析的不錯。」

    「好,我告訴你。死角就是--壓下這件命案。」

    「就是說,這是件不能查的案子?」

    「不錯。」

    「那……」薛昊終於猶豫了一下,「我……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滄海笑了一下,魅力無限的那種。

    「一定能。」袖手而立,說的極輕,但是極自負。「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薛昊突然之間迷惑了,不禁問道:「你到底是誰?」

    滄海笑道:「不是說過了?唐,穎。」

    薛昊又握了握刀,說了一個「好」字,轉身而去。不帶走一粒塵埃。

    終於出了怡蘭苑的門,小殼覺得有點緩過勁了,看著滄海的背影,忍不住打趣道:「你怎麼怕成這樣?還抖呢?」伸手一拉滄海的右手,聽見滄海倒抽一口涼氣。「哎你怎麼了?」連忙撩起他的袖子,一看,傻了。

    滄海的整只右手,從手指到上臂,全都腫了,變成了紫黑色。

    小殼驚呼道:「呀!怎麼會這樣?原來剛才你一直把手放袖子裡是因為……怎麼弄的啊?」

    滄海道:「你以為我摔在你身上你真會安然無恙嗎?你超人啊?」

    小殼快哭了。「那剛才那麼久你一直這樣忍著?」

    滄海道:「我帥麼?」

    「太帥了。」小殼真的哭了。

    「那好。背我去看大夫。」說完,極有風采的暈了過去。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16

正文 第四章 阿旺的錦囊

    薛昊其實是個長得不賴的年輕人。兩道濃眉如墨,斜插入鬢,眼神很深沉,薄唇經常緊抿,這是意志堅定勇往直前的標誌。不過有時也會像驢一樣,八匹馬拉不回。

    薛昊無疑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剛剛三十歲就當上了應天的捕頭。不過這次的事有點棘手。他頭腦一熱就對滄海承諾了要去查案,可是這案子現在明明一點頭緒也沒有。

    沉思了一下,薛昊對自己點點頭,心裡打定了主意。

    滄海再次醒來是被痛醒的。

    小殼背著他很快找到了大夫,大夫讓小殼趕快把滄海放到床上去,然後小殼問:「大夫,我哥他沒事吧?」

    大夫說:「應該問題不大。」

    小殼又問:「那為什麼他還不醒過來?」

    大夫說:「他馬上就會醒過來。」然後掀開滄海的袖子看了一下傷勢。然後滄海嚎叫著醒了過來。

    小殼馬上大喜道:「大夫,你真是神仙!」

    滄海一直殺豬似的喊叫,待看清了這是間醫館還有那個小老頭大夫時,又大喊道:「我不要看大夫了不要看大夫了!我要回家!我要回--」

    「家」字還沒出口,腦袋上就挨了一個爆栗。小殼怒道:「你閉嘴!不是你要我背你來看大夫的麼!你在這好好聽大夫的話,我出去等你。」後面兩句口氣又軟了下來。他實在是不忍心再看滄海的右手了。

    滄海坐在床上用沒受傷的左手捂著頭,帶著哭腔大喊了一聲:「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小殼沒回頭,又說了一次:「我去外面等你。」

    滄海開始委屈的無聲的哭了,眼淚大顆大顆的落在衣襟和病床上。

    燭光閃爍,映得小老頭大夫的臉陰晴不定。小老頭看小殼出去了,突然一改剛才的和藹,竟然陰森森的望著滄海獰笑著緩緩說道:「我們又見面了,小公子。」

    這次滄海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老頭露出一種失落的表情,問道:「怎麼?你見到我一點也不開心嗎?」

    滄海哽咽道:「少廢話……先把我的手接回去……」

    小老頭歎了口氣,走了過來。

    又是一聲殺豬似的大叫,這個世界終於安靜了。守在外面的小殼,一顆心稍稍放下了些。

    過了一會兒,小老頭說道:「小公子,你又醒啦?」

    滄海抽噎著坐起來,淚痕兀自未干。伸左手抹了把眼淚,抽嗒著道:「每次見你都要折磨我……」猶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悲慘的經歷,以後這個小老頭更是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永恆的不可磨滅的陰影。

    小老頭詫異道:「怎麼能這麼說呢小公子?剛才我一眼就發現你的手肘錯位了,所以幫你把關節摘下來了啊。」

    「少廢話!以你的醫術,手肘錯位直接扶正就可以了,幹嘛還要摘關節讓我痛這麼久!你根本就是惡趣味!你這個魔鬼!」

    小老頭竟然笑了,「哈哈,謝謝,我就喜歡人家叫我『鬼』醫。」話鋒一轉,搖著頭歎氣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這次摔得這麼嚴重。」轉身去倒了杯茶,「哭累了吧?喝口水吧。」

    滄海心裡一陣溫暖,這個臭老頭畢竟還是關心我的。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想到了什麼,遂說道:「請您幫我把小殼叫進來一下。」

    小殼進來看見滄海臉色雖還蒼白但精神好多了,至少不哭不鬧了,心中對小老頭大夫很是感激。他哪知道讓他哥這麼沒風度的大哭大鬧的人正是這個可惡的鬼醫。

    「哥,你好些了?」看滄海點點頭,又問:「叫我什麼事?」

    滄海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對小殼說道:「錦囊裡有塊絲絹,你去拿筆墨來,我說你寫。」

    寫完了封好錦囊,小殼終於問道:「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啊?」

    滄海道:「別問了,去把阿旺找來。」

    「現在?現在可是大半夜啊!」

    滄海肯定的道:「現在,馬上。」

    支走了小殼,果然見小老頭又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興奮的說道:「可以治傷了?」拿過滄海喝完的茶杯,打開了藥箱。

    滄海心裡一顫,條件反射的問道:「你不會又要整我吧?」

    「怎麼會。」小老頭興奮的兩隻小眼開始放光。

    「天哪!這個不長眼的小殼!怎麼背我到了你家?早知道我疼死了也不會暈過去的!」簡直是哀嚎了。

    「哈哈,這就是大隱隱於市的好處。」拿出一個藥盒,打開。裡面是一堆蠕動的黑乎乎的--活著的東西。

    「這是什麼?」

    「蜞。」

    滄海向後撤著身子,都不敢看,撇著嘴道:「吸……吸血蟲?」

    「不錯,俗稱水蛭。」

    「拿它幹嘛?」

    小老頭一隻手已經用竹筷夾起一隻水蛭,另一隻手忙著從床裡面把滄海揪出來,「給你吸淤血,治傷。」

    「我不要用那個--」哀嚎一聲,受傷的手已經被抓住。

    小老頭看準了,一隻水蛭已經放在滄海右臂上。「你不要亂動,我可不保證它掉在其他地方不會亂吸。」這話果然管用。

    小老頭見滄海不再亂動,又繼續把幾隻水蛭排在他的手臂上。水蛭蠕動著,有點刺痛。

    小老頭高興的道:「開始吸了!」

    滄海撇了一會兒嘴,說道:「求求你把我打暈了吧。」

    小老頭捋著鬍子站在一邊,「那可不行。那我那杯茶就浪費了。」

    滄海才開始警覺。「你剛給我喝的什麼茶?」

    「防止你嚇暈過去的茶。」小老頭捻著鬍子老謀深算的笑了,笑得那雙小眼睛彷彿變成了他臉上的其中一條皺紋。

    第二天早上,薛昊換了一身便衣,按照計劃從家裡出來,準備查案。心裡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少了什麼。只好先去衙門告了假,然後才剛走到大街上,就看見一隻癩皮狗在附近用鼻子嗅著地,嗅著嗅著就走到了他的腳下。對著他的靴子聞了聞,蹲坐在他面前不走了。腮幫子上的肥肉耷拉著,使得嘴角也向下墜去,小眼珠努力撐開厚重的眼皮向上看著薛昊,但眼角還是垂著。

    一隻苦相的攔路狗。

    這是不是個好兆頭呢?薛昊想著,繞開它繼續往前走。一直穿過大街,出了城,上了官道。心裡一直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在官道上行了有一里路,無意中一回頭,竟然發現那只苦相的攔路狗正在後面跟著他。

    一人一狗在無人的官道上對視了一會兒。

    還是癩皮狗先動了。它搖晃著滿是肥肉的身子小跑了幾步,這真是個高難度動作。它停在了薛昊面前。然後突然轉過身,改用屁股對著薛昊。

    薛昊緩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覺得事有蹊蹺,便蹲下來查看。果然發現,癩皮狗的肚子下面好像綁著東西。但是是什麼東西呢?

    這樣想著的時候,癩皮狗又向前走了幾步,仍然屁股對著薛昊,然後抬起了一條後腿。這下薛昊看清了,那是個錦囊。伸手剛要去拿,突然僵在了半空。

    癩皮狗就著這個姿勢,在身旁的樹根上撒了一泡尿。

    薛昊無力的看著那泡狗尿淋在了樹根上。

    --也淋在了錦囊上。

    官道上突然起了一陣涼風,捲了一些枯葉在薛昊和癩皮狗中間。

    癩皮狗尿完了尿,放下了後腿。依然站著沒動。

    薛昊的手還僵在半空中,依然沒動。

    又一陣風吹過。

    薛昊終於繼續伸出手去,解下了狗肚子下面那個**的錦囊。

    站起來,掏出裡面還滴著湯兒的絲絹,抖了抖,展開。上面的字跡有些化開。拿遠了點,捂著鼻子看去,上面寫道:關鍵時刻謹記「寄奴何處」,可逢凶化吉。九月初三,參天崖見。後面還有一行小字:這個信使,名叫阿旺。

    薛昊低頭望著癩皮狗。它已經轉過了身,看見薛昊看它,竟然向薛昊笑了一笑。

    是的。薛昊完全可以肯定,這只阿旺確實是對他笑了笑。

    突然刀光一閃,樹上辟里啪啦掉了好多斷枝,有些還落在了阿旺身上。阿旺抖了一下,依然沒有移動。

    斷枝落完了,薛昊收起刀。轉身走了。

    阿旺依然沒動。

    過了一會兒,又尿了一泡尿。

    這次忘了抬腿了。

    黑手白蛇的殺人手法是斬斷人體所有動脈,使人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裡就失血過多而亡。這是這個變態的惡趣味。這樣看來,鬼醫的吸淤方法雖然恐怖了點,但和黑手白蛇比起來還是差了一籌。

    斬斷身體所有動脈似乎已是無法搶救的了,但是,這次黑手白蛇還多此一舉給了「花丐」劉蘇咽喉一劍,又不是買一送一,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據滄海分析,流血而死是需要時間的,而咽喉一劍則是立即斃命。當天的怡蘭苑人那麼多,黑手白蛇顯然不能多做停留,既不能看著劉蘇斷氣後再行離去,又不能讓劉蘇還有氣留下線索,所以只好先斷其動脈讓血流滿地來滿足他的變態心理,然後再一劍殺死。

    於是這又說明了一個問題:劉蘇的死絕不是簡單的仇殺。而且佘萬足會選擇在那麼多人的公共場合下手,也說明這是個緊迫的任務,已沒有時間去籌劃和等待時機。

    如果劉蘇還有時間留下線索,他會說些什麼呢?

    可惜沒人知道了。

    上次滄海會出現在怡蘭苑本來就是要找「花丐」劉蘇的。如果是別的殺手,他也許還有辦法救劉蘇一命,但來的人是黑手白蛇。所以這一定是個不容失手的任務。所以滄海的線索斷了。所以他要尋找下一個目標。

    而下一個目標,就是崑崙派的「孤帆劍影」李帆。

    「覺得怎麼樣?」鬼醫小老頭取下滄海手臂上的所有水蛭,用帕子擦乾了浮血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手臂上的淤血基本上都清除了。但滄海的臉色卻更加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就是有點頭暈。」

    「頭暈啊?那就是失血過多了。看來下次得分幾次來吸,並且要配合補血的湯藥。」

    滄海一激靈,試探著問道:「你不會是第一次用水蛭來吸淤吧?」

    小老頭回答得理所當然:「是呀,在人身上是第一次。我看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就想到了這個辦法,你看,好得多快,」轉過身邊收拾藥箱邊這樣說。

    滄海恨得牙直癢癢,從牙縫裡擠出話道:「你竟用我來做試驗?」

    小老頭道:「雖然這是《本草綱目》裡記載的,但一般人都不敢試嘛。剛好你大片淤血又撞進了我家,這多好的機會!」回過頭看見滄海憤恨的臉色,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反正你吃過『回天丸』,死不了的,最多失血過多而已。你簡直是全天下最佳的人選!」

    滄海咬牙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失血過多也會死人的?」

    小老頭一愣道:「哎呀,我怎麼會忽略了這個問題--哎?你怎麼倒下去了?」一翻眼皮一號脈,又喃喃道:「還是暈過去了啊……看來那杯茶的藥量也不夠……」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18

正文 第五章 檔頭正承恩

    薛昊這頭驢的計劃是:夜探「醉風」。

    他也不想想,「醉風」是好去的地方嗎?雖然他要去的不是「醉風」的總部,但江湖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醉風」的分部分佈在哪兒,其中不乏與「醉風」有仇的,但這麼多年,還沒聽說過誰是進去「醉風」之後才被殺死的。如果你能做到,你已經是英雄了。還能名垂千古呢。

    說實話,薛昊也很好奇,他那慘無人道的計劃從沒跟任何人說起過,那麼那個自稱唐穎的公子哥兒究竟能用什麼辦法可以讓他活著回來?他不是不相信唐穎,而是好奇。

    這個好奇使他僅有的那麼一點恐懼也消失無蹤了,反而興奮得很。

    果然是驢子的性格啊。

    這句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滄海說的。

    不知道薛昊的好奇心會不會害死貓?

    話說薛昊沾了一手狗尿--笑一下先。

    話說薛昊沾了一手狗尿,便到附近的河邊去洗手。河水清涼,秋天的艷陽照在清澈的湖水上,像絕世的水晶折射出的耀眼的光。光芒似在流動。

    薛昊的心情恢復了不少。

    忽然有一絲幾不可見的淡紅,從薛昊的眼前流過。薛昊馬上警惕起來。

    當下一絲淡紅流過的時候,他已經沖天而起,向上游奔去。身法利落而無懈可擊。

    這淡紅分明是鮮血。

    薛昊運目望去,河邊的雜草叢裡露出一角鮮紅。這也是鮮血?

    這是一片被鮮血染紅的淡黃色裙角。

    一個穿著淡黃色裙衫的美麗女子手握短劍,渾身浴血的倒在雜草堆裡。胸口略有起伏。她還活著。

    看來是與人惡鬥一番之後負傷逃到這裡昏厥過去的。

    薛昊正要扶她起來,忽然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六個黑衣人。他們圍著薛昊只站了一個半圓,因為他的身後已是湍急的河流。

    大白天穿一身黑還蒙著面的絕不是好人。是殺手的成分佔了百分之一百。

    所以雙方也不打話,見面就動上了手。

    薛昊一手攬著昏厥的女子一手抽刀應戰。相當於半個人對付六個人,相當吃虧。這六個人也算是好手,配合的也還不錯。但對於還剩半個人的薛昊來說卻不算什麼。

    只見他一把刀使得風生水起,第一招就一刀橫劈過去,刀風逼開了右邊三人,不等招式用老,攬著黃衣女子向左後方一措,避開了左邊的兩把劍,然後一刀結果了中間那人。那人的流星錘還未及出手。拔出刀來貼在後背一封,繞到他後面的右邊三人其中的一刀一劍都斬在了刀面上。一旋身,後面第三人的一隻分水刺從離腰間半寸的地方滑過,刺空了。薛昊同時抬腿向後踹去,將剛才在左邊的其中一人踹飛了出去,跌在地上半天沒起來。踹出的腳沒收回,直接踩在了第二人的劍上,連劍一起踏在地上。

    現在薛昊正面應對著三個敵人,背後一個敵人的劍被他踩在腳下。那邊還有一個躺在地上沒起來的。

    正面三人一看奈何不了薛昊,便改變戰略,招招都往黃衣女子身上遞。顯然他們的真正目標是這個穿黃衣的女子。被踩著劍的那人一見同伴險象環生,自己的劍也拔不出來,於是就撒劍跑了。

    這時黃衣女子醒了過來,先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個年輕帥哥的懷裡,臉紅了一紅,然後發現這個年輕帥哥為了救她正跟三個殺手過招,神情沉著而淡定,身姿矯健而瀟灑。然後看見後面的敵人撒劍而去,不禁脫口道:「別留活口!他們是『醉風』的人!」

    薛昊確實小小驚訝了一下。但正面三人纏得緊,他脫不出手去追趕逃者,所以還是讓他跑了。

    加緊幾刀把三個敵人都砍成重傷,讓他們暫時沒有行動的能力,薛昊問道:「姑娘,你沒事吧?可以走嗎?」

    黃衣女子點點頭,自己站立著,但仍然需要薛昊的攙扶。

    黃衣女子道:「把他們幾個都殺了!」

    薛昊道:「殺了他們也沒用,已經有一個逃回去了。我們還是趕緊進城給你治傷吧。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羅。」

    薛昊扶著黃衣女子棄了官道,從小路進城去了。黃衣女子依然半靠在他身上,身體柔軟,每走一步都帶起一種律動,使薛昊的心跳也隨之一快一慢的敲打著心房。

    有些熾熱的陽光被初秋的清風吹散,照在身上只是十分的溫暖。樹葉沙沙沙的輕響,深綠的葉面彷彿淘氣似的把陽光到處亂晃。還有一乘綠呢的私人小轎,緩緩的在他們身後走過。這動靜結合的平凡之景在薛昊此時的眼中卻是無比幸福的。

    找一個偏僻點的客棧安頓好了黃衣女子,又找來大夫給她治傷,等一切都安排妥善了,薛昊對黃衣女子說:「羅姑娘,你安心在這裡養傷,估計他們不會這麼快就追到這兒來。我還有點事要辦,如果還能回來,三天之後,我一定再來看你。」

    到最後黃衣女子也沒說為什麼「醉風」的人會追殺她,薛昊也沒有問。

    薛昊正趕著去六合的「醉風」分部。

    六合,在應天府的正北,連接著鳳陽天水。東臨揚州,南接長江,交通發達,物資充足。這樣看來,「醉風」的首領還挺會給分部選址的。至少在這裡上班不會太悶。

    薛昊本來想當晚就趕到六合附近,先在夜晚時分打探一下,然後第二天白天再做暗訪,最後再在第二天的晚上夜探「醉風」,第三天就可以按照錦囊的指示趕去參天崖。他沒有騎馬的原因也是想沿路追查線索,但是現在計劃變更了。

    他在半路上遇到了羅姑娘,所以今晚他不能趕到六合了。只能傍晚的時候先在半路上投棧,第二天再進**,然後當晚便去夜探「醉風」。第三天當然也不是趕去參天崖,而是回去看望羅姑娘。

    這晚薛昊躺在客棧的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一會兒想起羅姑娘的淡黃裙衫,一會兒又想起不知道明天夜探「醉風」會是什麼情況,然後又想起錦囊上的話,然後又想到羅姑娘跟他說「謝謝」的時候微露的牙齒真白真好看……反正這一晚思潮起伏,不知何時才勉強入夢。

    這晚薛昊沒有到達六合,所以他剛好錯過了一條相當有用的線索。

    一頂綠呢私人小轎在傍晚時分停在了煙雲山莊的後門。這條小巷並不十分偏僻,偶爾還會有一兩個行人走過。綠呢小轎停在這裡也並不十分礙眼。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彷彿他已在此侯了很久。

    一個胖子從轎裡大模大樣的走下來,一見中年男人連忙貓下腰去,十分恭敬的打了一躬,方說道:「不知狄先生在此久候,告罪告罪。」

    中年男人也微笑打躬道:「不敢。黃大人今日晚到了一個時辰,家主命老奴在此恭候。請。」說罷當先引路。

    胖子自從下轎一直背對著我們,這時轉身吩咐轎夫,才把臉轉過來。夕陽下,那雙大鼻孔不再朝天。

    這個人,赫然竟是應天檔頭黃輝虎。

    步進煙雲山莊後門,黃輝虎問道:「莊主特意請先生等候,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要吩咐?」

    狄管家道:「是,這次不僅是例行匯報。」回過頭來,帶著一種尊敬和羨慕的表情,接道:「神策要見你。」

    黃輝虎的腳步竟然頓了頓,難以置信的道:「神策要見我?」然後受寵若驚的又問了一遍:「神策他老人家要見我?」

    狄管家神往的點了點頭。

    黃輝虎心裡忽又忐忑起來,試探道:「神策怎麼會來煙雲山莊?是不是我……」

    狄管家突然停步,笑容頓收,臉色十分凝重,回身鄭重的道:「你什麼都沒有問過,我也什麼都沒有聽見。」

    黃輝虎登時一身冷汗。好半晌才能開口道:「……謝謝狄先生。」

    二人不再談話,一前一後默默的向裡走。一路上沒有看見一個人。到了一所院子門前,狄管家停步,對黃輝虎說道:「你自己進去吧。進廳向左,一直往裡,然後右轉。」見黃輝虎要問,又補充道:「那裡只有一間屋子。」

    黃輝虎向狄管家點了下頭,走了進去。

    一路上,他沒有敢看一眼院子的佈置和環境,目不斜視,只按照狄管家的吩咐一直走到那間大屋前。

    夕陽西下,已是該上燈的時候了。但一路走來,院子裡沒有一盞燈。大屋裡也黑漆漆的沒有光亮透出來。

    大屋前。黃輝虎不知道是不是要伸手敲門。但就在他剛剛要放下最後一步的時候,大屋裡已有人說道:「進來。」

    聲音不大,語氣也淡淡的。但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突然穿透緊閉的門窗,像一把鎖鏈,繞上了黃輝虎的脖子。

    黃輝虎已不敢進去。但也不敢不進去。狠了狠心,推開門,邁過門檻,走了幾步,一撩下擺跪了下去。

    「屬下參見神策。」

    威嚴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起來。不用行此大禮。」

    聽聲音,神策的年紀並不老。

    黃輝虎起身站在一邊,稍稍安心。瞟了大屋一眼,竟然發現這間屋子原來這麼大,比普通房間的五個還要大。周圍很黑,只隱約看見四周好像立著巨大的木櫃。正對著的那面牆上掛著厚厚的簾幕,只在中間靠右的地方拉開幾尺,露出一扇窗。窗子向外打開,一個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

    黃輝虎連忙低下頭,垂手而立。

    那個聲音自從說完那句話後,一直沉默。黃輝虎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空氣慢慢凝結,那個背影只要站在那裡,就給人身心莫大的壓力。黃輝虎又開始冒汗。就當他就得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的時候,那個背影又緩緩的說話了。

    「黃檔頭,不用緊張。」

    黃輝虎突然感到很詫異。這房間有幾丈長,他站在房間這一邊,神策背對著他站在另一邊,而且神策是向著窗外說話,看起來並沒使什麼勁,但他覺得神策好像是在一間普通的屋子裡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面對面的和他說話。

    如果神策從他進來之前就一直站在那兒,那麼門外聽到的那句「進來」也是這樣說的,但卻似近在咫尺。並且那時神策已知道他到了門外。

    黃輝虎自覺武功也不低,腳步聲沒那麼容易讓人聽見。但神策竟然在幾丈外的房間裡就能夠聽到,還用無形的內力壓得他喘不過氣--神策的武功簡直深不可測。

    黃輝虎不禁又敬又怕。連忙說道:「不敢。神策折煞小人了。」

    神策依然面向窗外,初秋的風輕輕吹來,拂起他兩鬢的頭髮,在夕陽的逆光裡,髮絲籠罩上淡淡的金色。他微側著頭,夕陽照著他雪白的內領,晃得人眼睛刺痛。

    「你有什麼事情要先跟我說麼?」神策悠然欣賞著窗外的山景,似心不在焉的問道。

    黃輝虎一哆嗦,差點又要跪下去。「……是。屬下今晚不是故意要遲到……是……是去調查了一些事情,有勞神策久候,屬下該死……」

    神策沒有說話。

    黃輝虎偷眼見神策姿勢沒變,又小心翼翼的接下去道:「……屬下去查了唐穎的底細。」

    神策側過臉來,那張剪影的側面有平滑的前額,輕聳的眉骨。鼻樑挺直,上唇微翹,下頜弧度優美而又具備剛毅之稜角。就像一位天下間手藝最好的工匠在他技藝的巔峰時,用絕頂的玉石傾盡畢生心血雕刻而成的一位霸氣內斂的年輕帝王的側像。天姿威儀,安詳沉靜。

    而亙古屹立。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0


正文 第六章 無人把守的「醉風」入口

    黃輝虎小心翼翼的道:「屬下已查明了唐穎的底細。」

    神策垂目,睫毛向下一翦。沒有說話的意思。

    黃輝虎接道:「他是蜀中唐門的分支子弟--唐新我的獨子。從小不常在家,一直住在順天的親戚家裡。而唐新我確實住在應天府東。據說唐新我的武功已遠超蜀中唐門高手,暗器手法更高而從不淬毒。他還是東廠卯顆管事戚歲晚戚大人的朋友。所以,屬下認為,唐穎那天確實是偶然出現的。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孩子更是沒有問題,他的身世簡直跟江湖挨不上邊。」

    又沉默了一會兒。

    神策的指節輕敲著窗欞,篤、篤、篤的單音緩慢又彷彿悠長。他彷彿在沉思黃輝虎的話,又彷彿已經神遊太虛只是單純的在發愣。就在黃輝虎以為他還要繼續沉默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他問黃輝虎:「你成親了沒有?」

    黃輝虎一愣,連忙恭敬的回答道:「成過親了。」

    「有子嗣了?」神策的語氣彷彿一個多年未見的知心老友。那無形的罡氣也收斂了很多。

    一提到子嗣,黃輝虎難免欣慰之情,臉上也不禁顯露出半絲微笑,雖然他依然不明白神策的用意,但還是立刻回答道:「有了。一兒一女。」

    「好。」神策說了一個字又沉默了一下,等黃輝虎腹中揣測了幾番,又接下去說道:「你既已做到了役長,又已攜百年之好,還有一子一女承歡膝下,你今生所求也不過如此了。」

    黃輝虎聽了這話非常高興,嘴角也揚得更高些。心道:傳說神策都是可怕到極點的人,可這回這個新任的神策好像還十分的和藹可親關心下屬。

    這次神策沒有再沉默下去,很快又道:「唐穎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簡單的人,以後你要再碰上他一定小心提防。」

    黃輝虎退出了大屋,心情依然不錯。他覺得神策這麼另眼看他,絕對因為他是個值得器重的手下。

    之後他去了煙雲山莊的大廳,和其他幾名役長一起向莊主做了例行匯報。散會後莊主特意把他留下。

    莊主道:「能見神策的人不多。」

    黃輝虎道:「的確不多。」神色上略顯得意。

    莊主又道:「職務低的人,能被神策點名接見的就更少。」

    黃輝虎更加得意。

    莊主身子向後靠了靠,坐得更舒服一些,歎口氣道:「連我,也只見過老神策兩次,還沒有向他匯報過工作。新接任的這位年輕神策據說能力還在老神策之上,可惜我就連半次也沒見過。」莊主的年紀也不輕了,甚至可以說是老了。身子發福,腰帶也必須越來越長。這點和黃輝虎很像。

    於是黃輝虎同情的聳了聳肩。

    莊主道:「但是老神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孫煙雲你是個美食家,你經常研究吃的學問,以至於經常忽略其他東西,跟我家的朱夫子一樣。當時我聽了很高興。但後來才知道,朱夫子是神策家後廚裡養的豬。」

    莊主模仿的老神策的語氣像極了新神策。黃輝虎很想笑,但又忍住了。

    莊主站起來歎了口氣,道:「老神策這是說我『簡直像豬一樣,只會吃,別的什麼都不會』。」從台階上走下來,拍了拍黃輝虎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新的這位神策繼承了老神策的一個什麼光榮傳統?」

    黃輝虎搖搖頭。

    「是說話的藝術。」莊主認真的解釋道:「據說這位新神策說話,比老神策還神秘莫測,還深奧難懂。」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

    黃輝虎又搖搖頭。

    莊主簡直是無奈的又歎了口氣,才道:「因為那天老神策誇獎了我之後,我的表情和心情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又同情的望了黃輝虎一眼,負手離開了大廳。

    黃輝虎又站了一會兒,突然痛苦萬分的蹲了下去。他終於想明白了神策的話。

    神策的本意是:既然你的上司那麼不開眼讓你做到了役長,那就是你吃蓮子吃出金豆子走路踩狗屎八輩祖墳燒高香長了那麼一棵狗尾巴草,你就老老實實營營苟苟夾著尾巴好好混不用再想著陞官發財封妻蔭子了,就好像你已經有了一子一女就不要再妄想著開枝散葉子孫滿堂人丁興旺千秋萬代了,這已經是我跟上天給你最大的施捨與恩賜了……話外之音源源不斷,猶如千百人在空曠的山谷裡嘲笑著他並震盪著回音……

    黃輝虎突然覺得有點生不如死。幸虧他已經有了一子一女,要不然神策一定會咒他八輩子斷子絕孫!

    歷代的傳說果然沒有錯。神策果然很可怕。

    第二天晌午,薛昊終於進了六合。由於懷揣著對羅姑娘那亭亭玉立身姿的愛慕,而顯得特別開心和精神煥發。他還驚喜的發現,昨天在官道上從他身後走過的綠呢私人小轎,今天又在市集上與他擦身而過。轎簾盪開,一個胖子仰著臉靠在裡面,額頭上正冰敷著涼巾,看起來病的不輕。雖然看不見臉,但還是能感受到他現在那種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痛定思痛的淒慘心情。

    薛昊心想:原來他是來找大夫的。

    黃輝虎心道:我真是來找晦氣的。

    薛昊衷心的在心裡祝願道:願你早日康復!兒孫滿堂!

    一直到回到應天府衙,黃輝虎都在不停的思考著一個問題:難道我查的唐穎的資料是錯的?

    又一次夕陽落下山去,彤雲佈滿了天邊。暮色緩慢的像有一隻幕後推手一樣向**這個小鎮無聲的壓來。微弱的夕陽觸手仿似還想反抗,不安的在四合的黑暗裡無力的扭動掙扎。最終被吞沒。

    天黑了。

    薛昊在客棧中換上了墨藍色的夜行衣,巴掌寬的大帶束縛腰身,腰後掛著百寶囊,緊紮著袖口,登上薄底快靴。拿起刀。對著鏡子照了照。

    雖然很帥但還是覺得少點什麼。

    就像一個你非常非常熟悉的人,有一天見面時你卻突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了。可是你心裡又明明知道他叫什麼。

    就是這樣糾結。

    薛昊關好門,吹熄了燈,從窗子竄了出來。直奔「醉風」分部。

    「醉風」在六合的分部,就是煙雲山莊。

    下午的時候勘測了地形,煙雲山莊的後山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所以他決定從山麓爬上去。

    「醉風」的分部不可能沒有守衛。而守衛是在離山莊後山一里的地方就開始埋伏的。離山莊越遠暗衛越少,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遠。越到山莊後山暗衛越多,距離越近,他們之間還有暗號,每隔一段時間就互相傳遞一下消息。

    乍看之下,後山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但其實這些高手中的高手都隱藏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暗中窺探著,警惕著,一隻麻雀都不可能飛進或飛出。

    晚上的守衛比白天還森嚴。

    薛昊不是沒有把握打贏這些暗衛,而是完全沒有辦法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秘密潛進打探消息。他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能今天什麼收穫都沒有,但依然十分受挫。

    「醉風」怎麼可能說進就進呢?但是不去「醉風」,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可以得到線索呢?

    在後山觀摩了一個時辰,薛昊終於決定去煙雲山莊的前莊看看。如果前莊也這麼守衛森嚴,那麼他只好打消夜探「醉風」的念頭。因為他首先想到了還不能死我還有羅姑娘,然後想到了就算闖進了「醉風」查到了線索卻沒命帶出來那還不如活著另想辦法。

    於是他就到了煙雲山莊的正門前。然後發現,其實煙雲山莊就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莊園:門前一條橫街,行人三兩隨意走過,未到門禁時刻,山莊大門敞開,門口兩個家丁站崗,裡面燈火通明,不時有傭人進進出出。

    薛昊略一思索,不禁失笑。原來,只有江湖中人才會因為煙雲山莊是「醉風」分部而避之千里,普通百姓哪裡知道這普通的山莊背後有著那麼龐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所以煙雲山莊的主人還是像所有的有錢人和地主一樣,顧長工、收租子、遛鳥、聽戲,掩人耳目。也不知是煙雲山莊的條件符合了「醉風」的要求才成為了分部,還是「醉風」需要一個分部而成立了煙雲山莊。

    至於後山的埋伏,更是不用擔心。本來那裡就極其偏僻,平時去的人不多,偶爾幾個柴夫和獵戶經過,不知有暗衛的存在,也無特殊舉動,暗衛自不會出手,就算有人想攀爬後山,只要弄出些動靜,這些普通人就會以為是什麼毒蛇猛獸而溜之大吉了。心懷不軌的江湖人到了這裡,只要發現埋伏著那麼多暗衛,大多數自然會打起退堂鼓了。

    當然,煙雲山莊和其他「醉風」分部的內外,冤死的也不少,自恃武功前來闖關最後屍骨無存的也不是沒有。但是近年來,這樣的情況的確減少了。

    所以現在這些留守分部的殺手們能見到一個闖進「醉風」的江湖人,心裡別提多親切多興奮了。但親切和興奮不代表他們會手下留情。

    薛昊等到夜深人靜大門緊閉的時候,從後門的牆邊翻了進去。說是後門,但因為煙雲山莊是依山而建,所以這後門其實是在側面。

    薛昊攢身落在房簷陰影之處,點地無聲。運功在耳,凝神細聽,院子裡只有十一個護院,有的在巡邏,有的在打盹,有的在低聲談天。但武功都不高。

    他身法如風,目光如炬,輕易的避開了所有護院,向煙雲山莊的後山方向潛去。那裡黑燈瞎火,而且守衛森嚴,一定就是「醉風」的分部所在了。如果能順利的潛進去,找一些資料看看或者聽到一些什麼,哪怕是一點點,都是收穫。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線索。

    來到後院。這裡反而沒有守衛。薛昊隱蔽著聽了很久,沒有一絲人的呼吸。

    這樣更可怕。

    究竟是什麼樣的佈置機關能令「醉風」放心的撤走分部入口的所有守衛?薛昊握刀的手心已經見汗。

    走進後院,穿過大廳。又是一間院落。左右有兩條迴廊。正前方三十步的地方豎起三丈高的圍牆,中間兩扇大門緊閉。地上鋪著見方的青磚。

    薛昊要去三十步外的大門那裡。圍牆太高,翻過去的可能性為零。所以只能推開門進去。也許你過去了之後會發現門被上了鎖,但是不過去的話就絕對到不了後山。

    月光下,薛昊鼻尖上細密的汗珠微微反光。他沒有多想就跨出了第一步。

    他怕他猶豫了哪怕一秒的時間就會失去前進的勇氣。

    正在這時,孫煙雲從密道進入了漆黑的大屋。他心裡十分興奮,又十分忐忑。也許還是忐忑的心理佔了上風。因為神策突然要接見他。

    藉著屋外的燈光看見,神策依然在窗口,面向著窗外,坐在那裡。他的大黑袍袖搭在窗台上,彷彿有翻雲覆雨之能。

    孫煙雲剛要跪下去,卻見神策一擺手,話音像響在孫煙雲的心裡。

    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孫煙雲訝然了。他訝然的不是神策會這門高深武功,而是神策接下來的吩咐。雖然他明白神策是不會錯下命令的,但仍然等了一下,等神策沒有改變這個吩咐,才應了聲「是」,躬身退下。

    薛昊剛剛跨出第一步。

    腳下沒有異動。但他沒有掉以輕心。

    果然五秒之後,箭矢破空而至。雖然這是最常見的機關了,但是「醉風」利用了人心理的弱點。踩下去沒有立刻反應,而當你剛剛放下心來的時候可能馬上就變成了刺蝟。死在第一步上的人,不少。

    如果你邁出第一步不到五秒的時間又邁出了第二步,那麼恭喜你,你的刺蝟屍首上一定還會開出幾十朵璀璨的鐵蓮花。

    第三步,青磚突然下陷,從地底翻上來幾十根鋼刺。前方一片劍雨。於是薛昊只得又退回到第一步。但這次剛沾地面,一批長矛就立刻從天插下。

    就這樣,薛昊在這條不長不短的青磚路上一進三退的前進著。鐵蒺藜、飛蝗石、透骨釘、追魂釘、喪門釘、霹靂彈、梅花針、如意珠、六角挫、甩手箭、飛刀、毒砂、鐵膽、鋼鏢、飛叉、鉤、錐、斧、刺、箭、弩……反正你能想到的或我都沒想到的,這機關裡都有。

    勿怪沒有人把守在「醉風」分部入口,這裡的機關真的是太精密了。就算是同一個地方的機括,踩上去發動的機關也不一定相同,就像第一步的機關,第一次踩上去是五秒後的箭矢,第二次踩上去卻是立刻從天而降的長矛,簡直毫無規律可循,讓人防不勝防。

    要避開所有機關而毫髮無傷絕對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薛昊只能避開要害和有毒的暗器,然後不得不自動向一些威力稍弱的暗器撞過去。現在他的左肩上已著了三枚鐵蓮花、五根梅花針,右臂上一排七枚透骨釘,還挨了九下飛蝗石,右肩頭一下鐵膽,右背上插著一支鋼鏢兩支六角挫三支甩手箭四把飛刀,左背上被火球掃了一下,燒傷挺嚴重,左腿挨了一鉤一箭,左腳不小心踩到了地底的鋼刺,穿了三個小窟窿……總之他的傷勢在不斷的增加,行動越來越慢,手中的刀已經被磕碰的捲了刃,但這機關依然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其實在他第一次被逼回第一步的時候,如果扭頭就走,那便生還了,但這頭驢又衝了回去,那真是對不起了,機關只能給你一次機會--聽起來還有點仁至義盡的意思。等機關充分開啟的時候,你就不要再想出去了,就算沒給你扎死也能把你累死。

    但是現在在機關裡的是薛昊。江湖上武功能比他高的人也不多了。

    他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也就是十五步。他想用輕功直接越過機關,越到門前的台階上,那裡是唯一一處一直沒有暗器打出的地方。他在等待時機。

    按說這麼精密的機關,要露出一個破綻實在不容易,能在它露出破綻的一瞬間抓住它利用它,那就更不容易。

    然而薛昊等到了這個破綻。謝天謝地。

    前方又是橫向一排長槍戳來,地下的鋼刺還沒有翻上,空中的暗器剛放過一波,下一波還未至,就是這個半眨眼的功夫!薛昊用盡全身力氣,騰空而起,從中間兩支長槍的縫隙中側身一穿而過,前面的長槍貼胸挑過,後面的長槍割穿了背部肌肉。那排長槍去勢不減,帶出兩道血泉飛濺,一直到力衰還能插入青磚不倒。

    薛昊呢?

    薛昊已經站在門前的台階上。

    前胸後背的傷口,鮮血正稀里嘩啦的流。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4

正文 第七章 殺?不殺?殺不殺?

    薛昊千辛萬苦傷痕纍纍終於闖過「醉風」入口處的機關,站在了大門前的台階上。

    說實話,雖然薛昊闖過機關是憑借他超凡的武功和機智應變的能力,但是,不得不申明的一點是,這機關雖然精密,但並不完美。比如,剛才第十步的機關處,正面箭弩密密麻麻,如果要閃避,需立刻仰躺在地,但身後的地面有突起的鋼刺,於是薛昊只得向後彎腰,雙手撐地,一個「鐵板橋」,堪堪避過這波箭弩。但是,如果他鐵板橋、雙手撐住地面時,從腰下的鋼刺中噴湧毒砂或毒液,那麼來犯之人必定難逃一死。從前面的描述來看,這種類似的機括在「醉風」此處的佈置裡並不是沒有出現。

    是以,闖關成功的原因,除了他自身的高深武功可以支持到破綻出現之外,還緣於機關佈置者的思維疏忽。當然,機關佈置者的思維疏忽中也包括這個破綻。

    薛昊粗略包紮了一下傷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出來,緩緩的,鎮定的,伸出雙手,按在緊閉的門上。

    然而薛昊不知道,這裡還有最後一道機關。就在緊閉的兩扇門板之上,懸著一塊和大門一樣寬、重三百斤的大石臼。推開門,就是啟動了放下石臼的機括。

    這是沒有人能夠躲過的機關。因為剛剛過關,台階又是唯一一處未出現機關的地方,所以此時的警惕對像已經轉移到了大門之後,所以就會完全忽略頭頂的空門,就算反應過來,也一定回天乏術--由於石臼很重,下落迅速,再加上石臼與大門同寬,不能左右閃避,門洞又遠比看上去深遠,那時人正站在門洞中央,所以也是來不及前後閃避的。如果想運功托起石臼那就更不可能,人在下方向上伸出手臂,會被加上下落力道不止三百斤的石臼壓得雙肘下沉,嚴重的會使小臂骨頭斷裂並從肘部的皮膚中刺出,曝露在外,然後再被壓成肉泥。

    這簡直已是地獄的刑罰!

    就算之前的機關沒能將人置之死地,那麼,有這最後一擊已足夠彌補一切!

    薛昊真的不知道這裡有個石臼。他已運勁推開了大門。

    天地間一片死寂。只聽見生銹的門軸「嘎軋軋」的緩慢響過,像一個地獄裡勾魂的鬼差在懶懶的事不關己的看著他嗟笑,而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突然又是「嘎崩」一響。然後--

    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像春天在湖邊野餐時,有一隻烏鴉突然叫了一聲,卻絲毫沒能影響什麼。

    薛昊又呼了口氣。

    移動腳步,慢慢向前挪動。一直到他安全的穿過整個像後花園一樣的院子。

    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點放鬆了警惕。就在穿過院子盡頭的月亮門時,兩把劍抵住了他的後心,同時,兩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還有一個人站在他面前,用劍指著他的心臟。

    當他知道了這五個人是誰的時候,他覺得,就算他當時處於極度警惕之中,也絕沒把握能躲過他們五個人的合擊。

    但現在他還沒出手就已經被擒住了。

    薛昊第一個問出口的問題是:「請問這裡已經是『醉風』的分部了麼?」

    面前用劍指著他心臟的黃臉病夫同情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薛昊歎了口氣。

    黃臉病夫使了個眼色,背後的兩人就把薛昊全身上下搜了個遍,然後對黃臉病夫輕輕搖了搖頭。

    黃臉病夫劍尖一抖,五個人仍然把薛昊圍在中間,但一齊收了兵器。三柄劍兩把刀,只響起一聲兵器入鞘的聲音。

    黃臉病夫打量了薛昊一會兒,說道:「小子,還好你不是官府的人,不然今天又是屍體陪我聊天了。」

    薛昊受到了相當大的震動。

    他終於知道是什麼不對勁了,原來一直覺得少了點什麼的「什麼」竟然是捕快的腰牌!自從昨天出家門就沒看見那塊腰牌。它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見的呢?

    薛昊一身冷汗。

    還好腰牌不見了。

    黃臉病夫又道:「小子,知道麼,就連屍體我都很久沒見到了。」聳肩笑了一下,接道:「沒想到你竟然能闖過那麼多的機關,來到這裡。」用劍柄在薛昊肋骨上捅了一下,滿意的看著薛昊疼得齜牙咧嘴,「雖然傷得很重,但你竟然連最後一擊都躲過了。」

    最後一擊?是說那排長槍麼?薛昊心裡有些疑惑:還好吧,不是很難躲。

    看來這個黃臉病夫真是很久沒見生人了,今晚很有些談話的**。

    「唉,現在有出息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少了。而你,絕對是那極小部分人裡的一個。」背著手歎了口氣,臉上是懷念的表情,「想當年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也曾經一夜之間挑了他奶奶的八個山寨,那時我二十三歲,他,」用手指了指左邊拿刀的那人,「才剛剛十九歲。」

    二十三年前,關東五虎夜挑關西八寨,武林中曾經轟動一時。而這個黃臉病夫竟然就是關東五虎中的大哥--許嚴。那剩下的四人就是其餘的四虎了。這五人一直徘徊於正邪兩道之間,聯手制敵無人敢小瞧,若是他們行事一貫保持光明正大,江湖威望必定更高。

    薛昊一聽就判斷出了他們五人的來歷。畢竟能夠聽到關東五虎之首的許嚴的誇讚,很值得高興,但並不光榮。而以關東五虎的名號,卻只能在「醉風」分部的入口看大門,他們自己好像還很欣慰的樣子,真是讓人好奇「醉風」的內部到底都是些什麼人。

    黃臉病夫樣的許嚴又道:「不過即使是現在的我們,也沒有把握能獨自闖過頭關,更別說是最後一擊了,」

    「所以,你是不是想活著出去,幹一番事業?」

    薛昊聽了很吃驚,不禁道:「你的意思是可以放我活著離開?可是我從沒聽過外面的人進來後可以活著離開『醉風』……」

    許嚴道:「不錯,可是『裡面』的人就不同了。」

    薛昊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加入『醉風』?」

    許嚴讚許的點點頭,「我可以為你引薦。」

    「引薦我和你們一起做看門狗?」

    許嚴並不生氣,其他四人的臉上也竟浮現了笑意。許嚴道:「在『醉風』做條看門狗,待遇比三品官家的總管還好得多,你不妨考慮一下。」

    薛昊還沒答話,忽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從後山的方向飛奔到此,貼在許嚴身邊耳語了幾句。許嚴瞬間沉下了臉,像臉皮上掛了千斤墜一樣快,眼中殺氣大盛,瞪著薛昊,咬牙道:「你小子忒也好運!方纔的機關竟然卡住了!我說你奶奶的年紀輕輕怎麼能夠避開最後一擊!原來他奶奶的最後一擊根本就沒發動!」

    黑衣蒙面人又低聲道:「不止,頭關的很多機關也未盡發,比如鋼刺中的毒液……」

    許嚴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蒙面人行禮退下。

    許嚴瞇起眼磨著牙,面部肌肉都開始抽搐,其餘四人也十分憤恨的瞪著薛昊。

    然而薛昊聽了他們的話,並沒有什麼慶幸的感覺,因為他根本都沒聽懂他們說的什麼。

    許嚴又抽出了劍,低吼道:「殺了他!」

    這句聽懂了。相當害怕。

    其餘四人也拔出了兵刃。

    如果一進來就殺了他,薛昊還可以視死如歸,可如今給了人家活下去的希望又親手扼殺了這個希望,那誰的心臟受得了啊。這幫「醉風」的孫子可真孫子。

    薛昊正哆嗦著思考對策:我、我、我喜歡羅姑娘--這句不管用;我、我、我昨天沾了一手狗尿--這句跟死活沒關係;我、我、我還沒吃晚飯,不能當餓死鬼--這才沒人管你;我、我、我……

    五個人都舉起了兵器,馬上就要結束他年輕短暫、最近比較倒霉的生命,突然聽薛昊大喊了一句:「寄奴何處!」喊完了薛昊才瞪著眼珠思考到這是狗尿錦囊裡的話,然後想這算不算關鍵時刻,繼續想能不能逢凶化吉……

    只聽許嚴道:「別理他,動手!」

    一聲淒厲的尖嘯毫無預警的響起。許嚴忙道:「且慢動手!莊主有命--」尖嘯聲又再響起。

    許嚴愣住了。

    「--放,人?」

    五個人面面相覷。維持著舉起刀劍的姿勢。薛昊只敢挪動眼珠觀察他們。好一會兒,五個人稀里嘩啦的收起兵刃,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紛紛消失在黑暗中。

    沒、沒人管我啦?這回是真的嗎?薛昊依然有點肝兒顫。那就跑吧!麻利兒的!雖然有點虛脫,有點腳軟。但還是要趁這幫孫子沒改變主意。

    衝到大門外一個急剎車,又停住了。準確的說是嚇住了。剛剛闖關時滿地的暗器箭弩長矛長槍啥的,突然一下全都不見了,連破損的地磚都已鋪好,就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更別說激烈的戰鬥死裡逃生了。仔細看看,這確實是剛才的戰場沒走錯路。

    薛昊只感到毛骨悚然。小心的溜著邊兒慢慢往外蹭。前莊依然安靜,還能聽見不知哪個屋裡傳出的輕微鼾聲。後面闖關打鬥的激烈和劫後餘生的大起大落並沒有打破本應打破的一切。薛昊覺得很迷茫。好像身體已不是自己的,思維已不是自己的,呼吸已不是自己的,心跳也不是自己的了。

    那麼我自己呢?

    一直到在拂曉的大街上狂奔,秋風吹著濕透的衣褲,寒冷刺骨,才有點懷疑自己還活在人間。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的客棧,坐在桌邊,聽著外面漸漸的熱鬧起來,太陽照進眼睛裡又移開。終於肚子叫了一聲。

    薛昊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動一動,渾身疼。哎呀這不是夢。

    換了衣服到樓下吃了碗麵,才相信自己依然活在人間。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腦筋才開始正常運轉。太可怕了這事,好不容易從機關死裡逃生,就碰上五個拿兵刃指著你要害、隨便哪一個輕輕一動就能弄死你的高手,好不容易人家說不殺你了,又來一個明顯是報信兒的,然後他們又要殺你,而且是必須的。這個誰的心理能承受得了?就像劊子手行刑,刀舉挺高,揮下來沒砍著,還要再來一次……

    鎮靜了一會兒,薛昊才能開始考慮殺手們的話。什麼叫最後一擊?為什麼機關沒充分發動?然後又想,腰牌怎麼不見了?還有,為什麼一說「寄奴何處」就把我放了,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之後會怎麼樣?錦囊是誰給的?為什麼要去參天崖?到底要不要去參天崖?

    然後再次想到羅姑娘。他覺得,在他死裡逃生之後,羅姑娘對他來說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那麼什麼才是重要的呢?

    他忽然又想起了唐穎,那個看似玩世不恭但似乎深藏不露的公子哥兒,想起他說「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那桀驁自信的表情,又想起當時自己的信誓旦旦……薛昊一翻身坐了起來。

    他要去參天崖。只有去到那裡見見送錦囊的人,才有搞清一切的機會。但在這之前,還是要先去找羅姑娘。

    「不為什麼,就因為我承諾過。」

    薛昊的深邃的眼睛又散發出光彩,人也顯得精神多了。

    我想,他已經明白,什麼才是重要的。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5


正文 第八章 客棧裡面有當鋪

    薛昊回到客棧去找羅姑娘,果然像所有偶然邂逅的結果一樣,羅姑娘已經走了。第二天就走了。但她托掌櫃給薛昊帶話,無非就是些感謝啊、怕連累你啊、他日江湖再會之類的話。

    沒有預想中的失落感,薛昊覺得一身輕鬆。

    原來承諾是那麼重那麼重的負擔。但有時我們必須背負。

    薛昊一路養傷,走得並不快,要後天才能到達參天崖。

    而一直沒有露面的滄海和小殼,也終於踏上了去參天崖的路途。滄海養傷的這幾天,由於鬼醫小老頭的精心照顧,經常莫名其妙的又添新傷;小殼倒是真心的無微不至的並且內疚的照顧著他哥,原因是滄海在小殼出去找阿旺的時候把自己的四肢都用繃帶包裹起來,要不是鬼醫小老頭心疼那些繃帶跟滄海說都裹起來就不帥了,滄海一定全身都包起來。然後小殼回來之後,滄海可憐兮兮的說我可能殘廢了一輩子動不了,小殼問你別地兒不是沒腫麼,滄海說那些是內傷更嚴重,小殼看小老頭,小老頭歎著氣搖了搖頭,小殼哭了然後就真心的無微不至的並且內疚的照顧著他哥。

    養傷期間,滄海還讓小殼經常給他念一念消息站傳來的卷宗,小殼心疼道:你歇著吧,別管江湖的事了。滄海大義凜然的說道:你不懂,正因為身殘,所以一定不能志殘。於是小殼就更加心疼尊敬加崇拜了。然後,上次在茶樓賣花的小花出現過一次,竟然帶回了他們在怡蘭苑換掉的髒衣物,然後對滄海甩了句「下次補牆別找我,我指甲都斷了」就一抬下巴走了。小殼很氣憤,滄海無所謂。

    又然後,滄海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把全身繃帶扯了說我們去參天崖吧,結果可想而知,小殼拿著菜刀追了他八條街。我敢打賭滄海一輩子也沒跑這麼快過。當然,小殼的反應也可以理解,畢竟世上什麼都能騙,就是感情不能騙。

    做過了充分的快跑運動,滄海回醫館歇腳,小殼回醫館找小老頭算賬:「你知道他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連個暗示都沒有?」

    小老頭委屈道:「我有啊,我有歎氣和搖頭。」

    小殼道:「我以為你是說他沒救了!」

    小老頭道:「我是說『真可憐有人要被整了,別信他是假的』,誰叫你自己理解錯了。」

    小殼提了幾次氣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攥攥拳頭,還是決定繼續找滄海算賬。一回頭,見滄海竟然累得已經倒在病床上睡著了,還睡得很香甜。一股火又騰上來。生氣到了極點還生氣,結果就是--愣把小殼給氣樂了。叉起腰歎口氣,搖了搖頭:我真是敗給你了……走過去替滄海把被子蓋好。

    管他的,只要他哥沒事,便好了。

    小老頭在一邊也露出了笑容。

    這就是這幾天滄海這邊的經過。我這個旁白解說的夠簡單明瞭了吧?那咱們繼續往下說。麻利兒的!

    快跑運動的那天,滄海回來就一直睡到吃晚飯,吃完晚飯還要繼續睡,小殼說你不要去參天崖麼?滄海說走不動了,明天再去。

    小殼實在是沒力氣再跟他廢話了。於是第二天,他們終於上路了。

    出了醫館,上了大街,滄海開始饒有興味的觀察起街上的買賣,吹著小風兒,很是愜意。

    小殼終於忍不住了,說道:「哎你就一點不著急嗎?」

    滄海背著手,踮著腳走得很高興。「著什麼急?現在我們去參天崖還要比他早一天到。」

    「怎麼可能!」

    滄海回過頭,指著街邊一個租賃鋪子,意味深長的笑道:「坐馬車啊。難不成你真要走著去?」

    小殼又一次不得不笑了,「怎麼會,我又不是驢。」

    趕路的薛昊適時的打了個噴嚏。

    馬車上。

    小殼問:「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晚到?」

    滄海瞇著眼,靠在車角,舒服的快要睡著了,但還是很合作的回答道:「卷宗上寫一個江湖人士前天晚上夜闖『醉風』了,除了那頭驢還會有誰?」突然一挺身坐了起來,大睜著眼道:「糟了!我忘了告訴他最近煙雲山莊又添了一個最後一擊了。」說到後來又沒那麼激動了。

    小殼無奈道:「你太沒人性了。」

    「把人家誆去替你打探消息,還不管人家死活?」

    滄海又靠了回去。垂著眼簾好像在沉思。

    小殼湊近了盯著他的臉,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嗎?」

    「嗯……」滄海認真的想了想,撇撇嘴,道:「有一點。不知他傷得有多重。」

    小殼嗤笑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不會死?」

    滄海又自負的扯起一邊嘴角,微笑。「你不相信他,還不相信我麼?」秋陽透過捲起廉子的車窗照射在他的臉上,眉目髮絲都是像上等琥珀一樣的顏色,瞇起的眼珠更是像一杯流動的琥珀酒。

    小殼低下頭,小小聲的嘟囔道:「我還是相信他吧。」

    滄海以手支頭,「嘖」了一聲道:「下次不想讓我聽見就在心裡說。」

    「哇,你什麼耳朵啊?」小殼叫起來,簡直都要跳起來一樣,「馬車那麼大聲你都聽得見?」

    「對了--」小殼緊爬幾步跪坐在滄海身邊,眨著黑亮的眼睛,興奮的道:「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好多事你總能聽見我就聽不見?比如上次在茶樓,風千里的話我就沒聽見--你有什麼秘訣?」

    「秘訣嘛……」滄海仰頭看著晃動的馬車頂,又低頭注視著小殼,「沒有秘訣。我內功好唄。」

    「有多好?」

    滄海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道:「一百二十年。」

    明顯不信,小殼不屑道:「你少來!你能練一百二十年?你從沒出娘胎開始練也最多只二十幾年,騙鬼呀!」

    滄海聳聳肩膀,道:「不信算了。」

    小殼覺得有點沒勁,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我換個問題,這次樓主到底交給我們什麼任務啊?」

    滄海道:「便宜行事。」

    「什麼叫『便宜行事』?」

    「就是什麼任務我說了算。」

    「什麼?」小殼又瞪大了眼睛,憤憤不平道:「怎麼樓主那麼信任你呀?憑什麼就你說了算啊?樓主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小殼問了三個問題,滄海只選擇回答最後一個。答案是: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可能覺得不能充分表達自己的意思,滄海又補充道:「你才跟我多久啊?怎麼可能什麼事都讓你知道。學著點吧年輕人!」

    小殼因為被小看了而嘟著腮幫子,摔打著衣襟道:「我爹娘讓我跟你出來長長見識,你就把我帶黑社會裡去了,看你回去怎麼跟他們交代!」

    「大哥!」滄海也坐直了,把袍角一摔,道:「是你說做生意不好玩偏要匡扶正義的好不好?我是被逼的耶。」

    小殼撅著嘴不說話了。

    滄海道:「我問你,匡扶正義好不好玩?」

    「……好玩。嘿嘿。」小殼又笑了。

    滄海伸出一個指頭,指點著道:「那好。那你就要明白三點,第一,這不是黑社會,這是負責協調黑白兩道的世外機構,不為名利,只為正義,所以,我們其實比白道還白;第二,匡扶正義是武林的事業,是男兒的意志,絕不能以玩的心態來對待;第三,為了你和他人的安全,我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了麼?」

    「……明白。」

    滄海很少露出這麼正經的表情,小殼很不適應,半天才反應過來。再看滄海時,他又像一隻正午時吃飽了沒事幹跑到屋頂曬太陽的懶貓一樣,蜷成一團,窩在馬車角落裡了,令小殼有種錯覺:剛才自己是和一個自己心目中大哥樣子的幽靈在說話。想到這裡,頭上不禁出現了一排黑線和一個大水滴。

    「啊,對了!」小殼突又抬起頭,問道:「那我們這次的任務到底是什麼啊?」

    滄海微笑著,閉著眼,隨著馬車的頻率輕晃,但語氣卻是堅定而不容置疑的:「救--任世傑。」

    小殼琢磨了一下,道:「怎麼救啊?」

    滄海慢慢的道:「要救他就要先找到他。」依然閉著眼,但臉色好似很鄭重,不等小殼問,又道:「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不能讓『醉風』的人先找到他。」

    小殼沒有追問。估計是還沒整理好思緒。說白了就是沒明白。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來到了參天崖下的小鎮。天色已晚,二人打發了趕車人回去,就住進了客棧。

    說到他們住的這間客棧,那真是這個鎮上最大最知名最豪華最服務周到的,方圓多少裡都找不到比這間客棧再好的,簡直應天聞名。客棧的名字叫做「財緣」,意思是銀子流進這裡是跟我們有緣,當然了,話外的意思是從你手裡往外花銀子就是銀子跟你沒緣了,簡短點就是銀子跟你沒緣,這聽起來太找抽了,但至今好像還沒人明白過來這名字的用意。

    並且,這間客棧的住宿服務是主營而不是專營,此外還有酒樓、賭場、妓院、戲院、錢莊,竟然還有一間不大不小的當鋪,看來是給那些下注輸了的人資金周轉用的。不愧是「財緣」啊,服務真周到。周到到趕盡殺絕。但是對於那些剛剛輸光了錢想乾脆回家算了的人來說,還沒出門就看見一間當鋪,一定是恨得牙癢癢的,恨不能一把火燒了一頓斧子劈了找一幫人砸完了再拆了。但是它現在依然好好的立在那兒,典當窗口的豎柵欄像一排正齜著的牙齒在沒皮沒臉的涎笑。

    到「財緣」消費,好像已經成了身份的象徵。大官員大客商那是必須的,還有什麼武林豪傑**殺手,進了這裡那就一律平等,銀子說話。一擲千金,那是小意思,在當鋪當到傾家蕩產,那更是常事,你傾家蕩產了還不能生氣氣憤仇恨,這樣就小家子氣了,你得哈哈一笑,滿不在乎的說:千金散盡還復來嘛。然後帶著可能複雜的笑容昂然走出後門--前門是留給有錢人走的。畢竟你回家之後怎麼過日子也不是大家普遍關心的,但當時,就是不能丟這個臉,這就叫「范兒」知道麼!我也覺得這些人的腦袋有問題,可是人家玩的就是這個范兒,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為面子不砸財緣,是財緣還屹立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嘛,據說它的後台是「醉風」。

    滄海選了這麼一間客棧住宿,令小殼十分意外。從上次茶樓買花的情況來看,滄海就算不是個守財奴,也一定是個吝嗇鬼,而且還是個窮鬼。他這次怎麼會這麼大方請小殼住這裡?

    「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乾脆問問吧,不會又是我花錢吧?

    滄海又是那種自負的微笑,「放心,不用錢的。」

    「不用錢?你家開的啊?」小殼蔑笑道。

    滄海不答,只是挑了挑眉毛。穿過大堂,好像輕車熟路一般七拐八拐來到一間掛著「閒人免進」牌子的大屋前,推門就進。屋裡也有個櫃檯,跟外面大堂的那個差不多,看來是大掌櫃專門看帳的地方。滄海大大咧咧的來到櫃檯,「吧」的一拍,一臉的大爺樣。

    財緣的掌櫃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獨自在這櫃檯後面看賬本,手裡揉著他珍如生命的兩枚大鐵球。此時聽聲抬頭,就看見一個文弱的但不迂腐的、不陽剛但絕不陰柔的、小臉兒白的像玉似的、裝大爺裝得很像的年輕貴公子,第一個感覺就是,他這個表情可愛的像我的小孫子。於是便沒有追究為什麼外面掛著「閒人免進」他還進來,而是很慈祥很慈祥的微笑道:「公子,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滄海一看沒把他嚇著,好像有點不高興。動了動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從懷裡摸出一塊長條形的玉飾,遞過去,問道:「見過這個麼?」

    掌櫃的接過來一看,神色頓時凝重起來。這是一塊和田羊脂玉如意,只有拇指大小,但雕工太精緻,細如髮絲的花紋根根清晰可見,觸手生溫,光澤內斂,青黑的皮雕成如意頭,凝脂般的肉雕成如意柄,通體的灑金隱隱可見。如意的末端還栓著一條細細小小的不知什麼材質的青色六耳如意絛。

    價值連城的東西啊。

    掌櫃趕緊從櫃檯裡轉出來,好好打量了滄海一番,雙手交還玉如意,恭敬道:「請公子後堂看茶。」

    滄海收起玉如意,也收起那種紈褲子弟的表情,沉穩的微笑道:「不必了。有一個最好的房間就可以了。」

    掌櫃猶豫道:「可是,那間房有人住了……」

    滄海依然微笑,向後傾身往櫃檯一靠,左肘搭在桌面,右腿屈膝從前面繞過支撐在地的左腳,腳尖瀟灑的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後點在左腳的左面,愜意一站,輕揮右手,沉穩而大方的道:「轟出去。」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6

正文 第九章 向壁懸如意

    於是一刻鐘後,他們就住進了那間最好的房間。至於這間房到底有多好,這就不好說了,懂的人可能覺得住一晚千金散盡都值,不懂的人呢就覺得這是浪催的,所謂:沉香為柱,玳瑁為梁,瑪瑙為砌,碧玉為牆。就算差點也差的不多,而且服務絕對周到,反正是連你的丫鬟僕人都能住得像皇帝一樣舒服的大套間。

    整個過程小殼都愣愣的在一邊看著,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反應。就覺得那個玉如意太值錢了,只要亮出來,就能使喚大掌櫃做牛做馬,在這種大爺雲集的地方還能想轟誰就轟誰,太太太太爽了,爽到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他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最後,他只是感歎的說:「我們認識了這麼久,可是我好像一點都不瞭解你。」

    「只知道你成年後一直在外做生意,偶爾回家。但你到底在外面做些什麼,那簡直是個謎。話又說回來,我竟然一直都沒有想過要問問你到底在外面做些什麼。」

    不出房門,品完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一邊飲茶一邊八個人伺候著在單間洗完了花瓣浴,換上了最柔軟最名貴的織錦內袍,滄海享受的窩在床上,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懶洋洋的道:「一點也不奇怪。而且,你比我爹娘知道的還要多一些。」

    然後大掌櫃又來了,身後跟著個端著托盤的小丫鬟。揉得手裡兩枚鐵球叮噹的響,掌櫃站在屋裡大廳的中央,微笑道:「公子,覺得怎麼樣?」

    滄海道:「一般吧。」

    小殼心裡很不屑,但是舒服得懶的說話。

    掌櫃躬身道:「是,委屈公子了。」使個眼色,小丫鬟忙端上兩碗絕品燕窩。走近點看,這個小丫鬟長得還不賴。

    掌櫃又道:「不知公子需不需要……這個……」掌櫃有點說不出口,這種事情讓爺爺怎麼問孫兒呢?雖然這個孫兒太有普了點。

    「哦,你是說姑娘啊,」滄海一副瞭然的表情,說道:「我不要,你給他找兩個,要最漂亮的。」

    小殼還沉浸在夢幻中,直到大掌櫃帶著為難的神色看了他一會兒,才猛然反應過來,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忙擺手說:「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您別聽他的!」

    大掌櫃明顯鬆了口氣,欣慰的微笑著。看來,這兩個都是好孩子啊。

    滄海吃完燕窩,把碗遞給一旁的小丫鬟,用絲帕擦著嘴道:「我知道,你想著小花呢。」

    「你胡說!我沒有!」

    滄海和大掌櫃對視一眼,都笑得老奸巨猾。滄海道:「哎呀你耳朵都紅了,看來是真的了。」不理會小殼對他揮拳頭,自顧自的說下去道:「你說小花看見你這副模樣,會是什麼反應?」說著,還不忘跟身邊端著燕窩碗的小丫鬟眉來眼去。

    小殼簡直氣急敗壞了,攥著拳頭嚷道:「小花怎麼會看見!她又不在!」

    「誰說我不在?」端著燕窩碗的小丫鬟突然叉起了腰,把燕窩碗往旁邊一放,從臉上撕下了一張薄薄的面具。面具下的臉靈巧得像一朵紫丁香。

    「小……花?」小殼像被噎著了。

    大掌櫃更是像吞了兩個鐵球。

    滄海舒服的靠著軟墊,玩味的看著他們倆的表情,又笑問道:「小花,你看見他的樣子,有什麼反應?」

    小花依然叉著腰,小臉一揚,左右搖了搖頭,道:「毫、無、反、應。」

    「哈!哈!」滄海幸災樂禍的大笑道,「小殼你失戀了!」

    小殼很生氣,看了看大掌櫃,大掌櫃揉著鐵球眼睛看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明顯是在憋著笑。

    小殼剛要發作,卻見小花突然轉身,瞪著滄海。因為太突然,還嚇了滄海一跳。

    小花叉著腰,柳眉一挑,杏眼一瞪,故意凶巴巴的對滄海說道:「你說,我的易容有什麼破綻?」

    滄海看著她越發可愛的臉頰,忍不住笑意,但還極力的板著臉,很正經的回答道:「沒有。」

    「那,是我的身法有問題?」大眼睛轉了轉才道。

    「也沒有。」

    貓下腰直視滄海,「那你怎麼發現是我的?」

    滄海掃了眼大掌櫃和小殼的疑惑眼神,狡黠的對小花笑道:「我的小姐姐,你忘了你的指甲斷了。」

    小花低頭看了看自己上次補牆時弄斷的、還沒修好的指甲,先是恍然大悟,而後馬上氣惱氣苦的無處發洩,只好對滄海撒嬌似的抱怨道:「你看,這都賴你!都是你讓我去補牆的!還有!不要叫我姐姐!人家比你還小幾歲呢!」

    滄海隨意笑了笑,不再理會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望向大掌櫃,叫了聲:「盧掌櫃。」

    大掌櫃應聲。手裡還不停揉著鐵球。

    滄海目光閃爍,但是神情自然,語聲很輕,卻是突然的說道:「英雄老矣,鐵膽在否?」

    鐵球的輕微撞擊聲驟停。

    不光是大掌櫃,就連小殼和小花都一臉震驚。

    屋裡短暫的安靜了下,鐵球的撞擊聲又再響起。大掌櫃又默然了半晌,終於昂首一歎,竟有些悲壯的神色,緩緩說道:「『山東盧冉,一身鐵膽』,嘿嘿,想不到二十年後竟然還有人記得。」聲調不高,但卻因壓抑著激動而微微顫抖。

    小殼吃驚道:「你真是『鐵膽』盧子升?」

    大掌櫃冷然道:「便是老夫,你待怎樣!」

    盧冉,字子升,因其膽識過人及以鐵膽為兵器,故江湖人稱「鐵膽」盧子升。四十幾年前,盧冉在山東一帶聲名鵲起,二十年後,因追查「醉風」而更為武林正道所推崇,他在「醉風」的追殺下,成功挽救了「醉風」要殺的八條人命,還曾經闖進「醉風」在山東的分部,過了機關陣,全身而退,當然,那是二十年前的舊機關,現在的最後一擊估計他也沒轍,但那對於「醉風」已經是種侮辱,對正道卻是一種激勵。故而江湖正道又贈了他「山東盧冉,一身鐵膽」的雅句。

    但不知為何,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在山東的老家突然失火,三天後火才熄滅,但在火場的廢墟中沒有找到一具屍骨。當時誰都以為這是沒有傷亡的證明,但是,從此以後,所有盧家的人包括盧冉,都再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這個懸案一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還經常有人提起,而這個謎中的傳奇一般的盧冉,竟然二十年後重現在這裡!作為「財緣」的大掌櫃,就立在我們的面前!

    這是多麼離奇而又值得驚喜的事情,就算親眼所見也很難相信,所以滄海再次問了一遍:「你當真就是盧冉?」

    大掌櫃大聲道:「不錯!我就是盧冉!」

    滄海挑了挑眉梢,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自己又樂了。

    盧掌櫃揉得手裡的鐵球叮噹亂響,雙目圓睜,道:「我有話要問你。」

    滄海微笑頷首,「請講。」

    「我的易容有什麼破綻?」

    「毫無破綻。」滄海的笑容加深,「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易容。」

    盧掌櫃動容,獅口微微一張。吸口氣,又道:「那,是我的身法有問題?」

    滄海快要笑出聲來,「也沒有。」

    盧掌櫃又道:「現在揉鐵球的老人家多得很,從這點上也判斷不出。」

    「沒錯。」

    「那你怎麼發現是我的?」

    滄海完全笑出聲來。笑了半天才道:「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自己?明明是你先說『鐵膽在否』來試探我的!」盧掌櫃瞪大了眼睛。

    「那麼轟動的事跡,江湖中人看見鐵膽自然會想起來的吧,」滄海攤著手又道:「我把想的說出來也很正常吧?」

    盧掌櫃一愣。

    小花插口道:「你該不會是隨便說說的吧?」

    滄海大悅,眼睛都笑成了月牙,開懷道:「對極了!」

    盧掌櫃突然覺得有點頭暈,都快站不住了。

    滄海忙道:「小殼,快,給盧掌櫃搬把椅子。小花,倒茶。」

    盧掌櫃坐那兒一氣兒喝了三碗茶,但好像還沒緩過來的樣子,氣都生不出來,就好像運盡全身的力氣打出一拳,勁用老了還沒碰著目標,自己反倒跌出去了一樣。

    小殼看著盧掌櫃的樣子竟然有點幸災樂禍,這次他哥整的終於是別人了。小花還是沒什麼反應,估計是經常看滄海整人看習慣了吧。

    又緩了半天,盧掌櫃才有氣無力的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注意,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說明他能和「醉風」周旋靠的絕不是運氣。這個老人家太精明了。

    滄海只是一直笑,有時是開懷的,有時是偷偷的,有時是咧著嘴笑,有時是抿著嘴笑,直到所有人都開始很無奈的看著他,他才整肅面容,拿出了那枚玉如意。

    「盧老英雄,你該認得這個吧?那你更應該知道,我沒有惡意。」現在才說沒有惡意,是不是晚了點?

    盧掌櫃卻是愕然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出的話更像是喃喃自語:「兩年前『財緣』轉手的時候,我見到那張代表老闆身份的如意圖樣,只是有點懷疑,今日雖親眼所見,但還是不敢相信,認為只是巧合,沒想到……沒想到這真是……」

    「如意懸壁令。」滄海接道,「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塊這樣的玉了。」

    盧掌櫃、小花、小殼一聽之下全都震驚得頂門一轟。

    小殼先瞪眼道:「你竟然就是『財緣』的老闆?」

    小花隨後瞪眼道:「他竟然連如意懸壁令也給了你?」

    最後是盧掌櫃瞪著眼欠著身顫抖著道:「他……竟然還活著?」

    滄海又笑了。他們三個人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

    「是。」

    盧掌櫃坐了回去。小花嘿笑了一聲。小殼攥著拳頭茫然的杵在那裡。

    好半晌,盧掌櫃突然抬頭凝視滄海,問道:「你到底是誰?」

    鑄銅鎏金的仙鶴獨立落地熏爐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展翅欲翔,鶴嘴中沉香縷裊裊騰騰,蜿蜒纏繞,不似人間。

    滄海把目光從變幻的煙束中抽出,定在盧掌櫃臉上,些須傲然的彎起嘴角,回答道:「代號--滄海。」

    小花和小殼也帶著那種傲然微笑了。盧掌櫃又開始發愣,然後又發問道:「那你想怎麼樣?用懸壁令『命令』我重出江湖?」自從坐下後一直沒活動的兩枚鐵膽又開始響了起來。

    滄海搖頭,眼中有笑意。

    盧掌櫃接道:「『請』我重出江湖?」

    滄海笑容加深,但還是搖頭。

    「那你要幹什麼?」盧掌櫃疑惑了。

    滄海眨了眨眼睛,故意裝作不解的樣子緩緩道:「從頭至尾,我有說過讓你『重出江湖』的話嗎?」攤開手又道:「好像沒有吧?」

    盧掌櫃的面部肌肉開始抽搐。幸虧他現在是坐著的,不然一定會一跟頭栽倒。

    小花和小殼忍不住笑了。

    滄海嘿嘿笑道:「盧老英雄,你不會生氣了吧?」

    盧掌櫃只能擺擺手,話都說不出來。

    唉,看起來這位盧老英雄的心臟還是很健康的。

    滄海又道:「盧老英雄,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麼我就圓你一個夢吧。」

    「圓夢?」

    「嗯……不如說給你個台階下?要不你多沒面子啊。」

    盧掌櫃心道:我已經很沒面子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滄海撫掌笑道:「別急,聽我慢慢道來。」

    「首先,盧老英雄,你雖歸隱二十餘年,但卻一直心繫江湖,而且,你的功夫也沒擱下--不知我說的對也不對?」

    盧掌櫃點頭。

    滄海接道:「你其實並不希望一生庸庸碌碌,仍然嚮往著江湖,嚮往著俠骨柔腸浪跡天涯的日子,你不希望江湖忘記你,忘記你那用生命燃燒的前半生,所以你如此輕易就承認了你的身份,哪怕我們是仇家,你也寧願痛快的打上一架,而不願否認,因為你知道,你將否定的是用滿腔熱血和赤子之心贏來的榮耀,是你燃燒過的憑據!」

    「而『重出江湖』就是你的夢,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正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證明你還在燃燒、還能夠燃燒的機會,那時,你將一躍而起,『山東盧冉』的名號不再只是一個傳說,它將再次響徹大江南北,震懾黑^道武林;提起你,所有的白道都會肅然起敬,而所有的黑^道,卻將聞風喪膽、談虎色變!」

    「所以,」滄海站起身,走到盧掌櫃面前。盧掌櫃不自覺的也站了起來,眼眶濕潤。

    滄海目光灼灼,鄭重道:「英雄老矣,鐵膽在否?」

    盧掌櫃回答道:「『山東盧冉,一身鐵膽』,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改變!」

    「……好!」滄海握住了盧掌櫃的臂膀,盧掌櫃也回握滄海。二人相視,盧掌櫃仰天大笑。一屋子四個人,個個覺得精神抖擻,豪氣頓生。

    滄海道:「盧掌櫃,我有兩個秘密要告訴你。」

    「你說。」

    「第一個秘密是: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你,不然那麼機密的話我怎麼會隨便亂說呢你說是不是?」

    盧掌櫃臉又黑了,強笑道:「那第二個秘密呢?」

    滄海道:「第二個秘密是,我就是來請你重出江湖的。」

    小殼大笑出聲。

    小花笑得彎下了腰。

    盧掌櫃搖頭歎息,但面帶笑意,說道:「你小子這麼愛整人,不如我出個難題考考你?」

    滄海一肘搭在盧掌櫃肩上,滿不在乎的道:「沒問題。」

    盧掌櫃笑道:「你不要答應的太輕易,你答錯了是要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

    「你答對了我就重出江湖,答不對我就還在這裡做我的大掌櫃。」

    滄海大笑,道:「這樣聽起來,付出代價的是你不是我啊。」

    「那你就當幫幫我,趕快回答出來不就得了。」

    「可以。」

    盧掌櫃笑容略斂,說道:「我要你幫我查一件事,二十年前,到底是誰讓我退隱江湖。」

    滄海想了想,問道:「你知道答案麼?」

    盧掌櫃苦笑,「只知道前半部分。」

    「看來你也不打算告訴我。」

    「不錯。」盧掌櫃撚鬚笑道:「除了讓你幫忙找仇家之外,我還要看看,你配不配接管那枚『如意懸壁令』。」

    滄海挑眉道:「你的確有這個資格考我。那麼,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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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 遊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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