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22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6


正文 第十章 鋒芒初露時 哭笑不得

    「小花,小花,等等我!」

    聽見身後的喊聲,小花翻了翻眼睛,腳下卻一刻不停。從大清早開始,這個傢伙就一直跟在她後面,鬧得她連梳頭換衣的時間都沒有。剛才他說去茅廁才清靜了一下,現在又跟了過來。

    小花舉步正要下樓,小殼已經趕上來,看她沒有要停的意思,衝上去一把拉住她,等她停步回身,就馬上鬆了手。

    小花杏眼澄澈,在朝陽的映照下如秋水一泓。小花小臉一揚,不耐煩的說道:「別老小花小花的叫,我有名字的!」

    小殼笑道:「哦,我知道了,小花這名字也是我哥瞎叫出來的吧?」

    小花搖頭,很認真的道:「不對,我本來就叫小花。」

    「那你姓什麼?」

    「我沒有姓。自從公子救了我,收留我,才給我取了名字,他說『不管是什麼樣的過去,都不應該被遺忘』,所以公子就讓我姓花,叫做花葉深。」

    小殼好奇道:「那你有什麼樣的過去?我哥怎麼救的你?」

    小花垂下眼簾,又睜開,笑道:「你問那麼多幹嘛,總之以後你就叫我花葉深好了,『小花』只許公子一個人叫。」

    「那行。」小殼也笑道:「那我以後就叫你葉深--對了!我想告訴你,小殼是我哥亂起的,其實我叫……」

    小花揮揮手,轉身下樓,「公子吩咐我去做事了,你也回去吧,剛才公子好像在找你。」

    小殼有點失落,不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花葉深。

    小殼回去找了滄海,發現滄海竟然已經起床了。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離午時還早著呢。」

    滄海道:「陪我去參天崖看看。」

    小殼馬上來了興趣,「怎麼?薛捕頭已經到了麼?」

    「沒有。他還得明天。」

    「那你去參天崖幹什麼?」

    滄海神秘的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參天崖其實只是一座野山,平日裡人煙稀少,只有仲春時節,才有少年男女寶馬香車到此一遊。因其山陰處陡峭如斧削,山勢又較高,所以被當地人稱為「參天崖」。

    此時正值初秋,清風散漫,衰草連天;清風散漫,好將素手拂人面;衰草連天,擬把佳音萬里傳。松聲入耳,遠山銜岫,山徑煙深青靄近,岡形隔水白雲連。又有那不知名的山果,碩纍纍掛滿枝頭;彩斑斕的灌木,爛漫漫開遍山崖。總之是一眼看不盡的美景,一語道不出的深意。

    艷陽照拂,野草牽衣。滄海和小殼愜意的一路賞著山色,沿坡道向山上走來。

    小殼還是忍不住問:「參天崖不就是一個山崖嗎?有什麼好看的?」

    滄海意外的有耐心,不厭其煩的解釋道:「也許今天會有意外的收穫呢?」

    「什麼收穫?」

    「有消息說,『懷月女俠』羅心月幾天前在應天附近的官道上出現。」

    「嗯,還有呢?」

    「崑崙派的『孤帆劍影』李帆在新篁鎮露過面。」

    「新篁?那不就是這附近?」

    「沒錯。」滄海的心情又開始異常的好,到路邊拔了根野草叼在嘴裡,道:「然後,我們就可以見到李帆的師弟,『九曜君子』寂疏陽。」

    「唉。」小殼摀住了臉,有些痛苦的道:「你到底要說什麼呀?能連起來一氣說完嗎?」

    「可以。」一邊招牌式的背著手踮著腳,晃悠著,高興的爬著山坡,一邊高興的道:「李帆和寂疏陽奉師命到應天辦事,那麼羅心月下了峨眉山就一定會到應天和他們會合,那麼我們就有機會見到他們,然後就可以很快完成任務。」

    小殼眨了眨眼睛,腦袋裡面在飛速的轉動,但還是有點追不上滄海的天馬行空。「你是說見到他們就可以救任世傑?」

    滄海回頭用指節在小殼腦袋上敲了一下,讚許道:「聰明。」

    「那為什麼呀?」

    「因為,羅心月是任世傑的親生女兒。」

    「啊?」小殼抻著脖子,努力思考,問道:「親生女兒?那為什麼她不姓任而姓羅呢?」

    「羅是她母親的姓。」

    雖然還是很糊塗,但小殼終於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找羅心月,而要先找李帆和寂疏陽繞那麼大一個圈子呢?而且為什麼羅心月一定會和他們會合?」

    「呃,這個嘛……」

    小殼心裡一喜:叫你什麼都不告訴我,這回被我問住了吧?

    誰知滄海更加一副開心的戲謔的表情,輕笑道:「因為根本就不用找,只要『等』就可以了。」

    「等?等什麼?」

    「等他們自己到參天崖下的小鎮。」

    看看小殼的反應,又很神秘的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就是:寂疏陽是羅心月的未婚夫。」

    「這些跟我們上參天崖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小殼又想拿他出氣的時候,滄海忽然停住了腳步,望向向前延伸的土坡道,拿下了嘴裡叼著的野草,喃喃自語道:「真有收穫啊。」

    「什麼?」小殼忙問,然後注意到前面土坡道上走來一個精瘦的漢子,腰裡插著把劍,又問道:「這誰啊?」

    滄海看著那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是意外的『意外的收穫』。」

    小殼急道:「那到底是誰呀?」

    「他就是『孤帆劍影』--李帆。」

    「他是李帆?他怎麼會在這兒?」

    滄海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又笑道:「哦,我知道了,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什麼事啊?」小殼一邊問一邊就要去和李帆打招呼。滄海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幹嘛?現在不能過去。」

    「為什麼?」

    「有人來了,先躲起來再說。」滄海拉著小殼鑽進道旁的草堆裡,蹲低身子。

    小殼道:「什麼人啊?」

    滄海道:「閉嘴,看。」

    從上山的坡道上果然來了一夥人。都穿著黑衣服,蒙著面巾。

    那邊的李帆開始還挺納悶:對過那倆人什麼毛病?怎麼一看見我就鑽草堆裡了?然後發現了黑衣蒙面人,又想:難道那倆人是給這幫殺手帶路的?找著我就藏起來了?我也不認識他們啊?來不及再想,已經動上了手。

    滄海低聲道:「猜。」

    小殼也低聲道:「『醉風』?」

    相視點了點頭。小殼問:「怎麼辦?」

    滄海探頭看了看情況。

    六個打一個,李帆已經節節敗退。

    滄海道:「……要不你跑吧?」

    「……好。」小殼掉頭就往草堆深處爬去。

    滄海道:「保重。」

    小殼回來抓著他低吼:「你什麼意思?你不走啊?」。

    滄海蹙眉,但唇角還微微上揚,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中竟有絲極難捕捉的不安,話音裡有些微的猶豫:「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救他?」看一眼小殼的不解,咬了一下下唇,垂目輕聲道:「上次在怡蘭苑,劉蘇就那樣死在了我的眼前,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這次……」

    小殼一下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原來他也可以是個這樣的人。看他表面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討厭樣子,其實心裡也是會在意、會自責的吧,平時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是裝出來的麼,為什麼要那樣做?慢慢學著扛起一切,才是他的本心不是麼?小殼突然發覺這樣的滄海有些陌生難懂,但他還是放下了拉扯著的滄海的衣袖,仰視他,表情從迷惑轉為了欣慰。雖然有點不習慣,但是有這樣的哥哥還是值得高興的吧。

    「……你想怎麼做,就那樣去做吧。」小殼說。總覺得每當哥哥這樣的時候,就很值得信任,就像上次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明明很痛卻還一直逞強忍到出門才暈倒。想著他那時的樣子,小殼不覺露出微笑。

    滄海迷茫了,他不知道剛才他弟弟的心理變化,但是他看見了小殼後來看他的眼神,那分明是--

    「你相信我?」

    小殼輕輕點頭。

    「我相信你。」

    秋風捋著青黃交接的野草,把它們輕輕按低,它們雖柔弱,卻也堅強,哪怕是狂風和暴雪,也不能使它們屈服,當風平浪靜春暖花開的時節,青草又會傲然挺立,擁抱陽光。

    但是人不是草。草可以再生,人這一生的生命卻只有一次。你願意用自己多彩的人生作為賭注,去換取一個陌生人有限的生命嗎?

    滄海呢?

    李帆已經受了很多處傷,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真氣渙散,四肢乏力,眼看一刀向胸前劈來,已絕對躲不過了。李帆淒然一笑,閉目待死。

    正在這時,突聽有人轉機性的大喝了一聲「住手」!

    拿刀的殺手原想先殺掉李帆再回身應對,可這一刀卻再也劈不下去。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如驚濤拍岸般的內息鋪天蓋地的向自己壓來,立時感覺胸口窒悶,四肢像被繩索緊縛,難以移動分毫。然而這難過之感轉瞬即逝,卻已無人再敢小覷身後之人。

    李帆睜眼一看,原來是剛才進入草叢的那兩人。看來他們不是殺手一夥的。但現在,他們是要救我麼?

    拿刀那人顯然是這伙殺手的首領,回身一指那個年輕公子,厲聲道:「不要亂管閒事!」

    年輕公子輕袍緩帶,氣度雍容,面對這些窮凶極惡的殺手,瑩白如玉的臉上毫無懼色,一身的正氣浩然,看似是隨意的往路中間一站,但讓人錯覺這個文弱書生曾經在兩軍對陣的殘酷沙場上指揮若定,而所向披靡;百萬軍中取過上將首級,在眾將嘩然中全身而退。

    首領的心裡不自覺的開始發寒。

    年輕公子兩眉微微一蹙,竟有讓人心悸的力量。他環視一周,開口說道:「光天化日,竟然以多欺少、草菅人命,這事既讓我碰上,就非得管一管不可!」目中一時精光大盛,英氣逼人,和他對視一眼都覺得雙目像被針紮了似的刺痛。

    首領趕緊移開視線,但仍嘴硬道:「這是『醉風』的買賣,你最好不要插手。」一上來就抬出「醉風」的名頭壓人,看來也只有嘴硬而已。

    那公子微微吃驚了下,說道:「原來是『醉風』的人啊,失敬。」但表情卻沒有一點尊敬的意思。話鋒一轉,又道:「可是我既然叫了住手,就是已經插手了呀。怎麼你不服氣麼?」說著,隨便伸腳在道旁的石子上輕輕一碾,抬起腳來,石子的碎末已和土地融為一體。這威嚇的力量勝過千言萬語。

    殺手們一竦,兩股微戰,有人還稍稍向後撤了半步。要知道,用腳碾物要比用手碾物困難,因為氣易上行不易下聚。而能練到用腳碾碎石子,已是一等一的高手。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公子卻能隨便一腳把石子碾得猶如塵土,這份功力能不駭人?

    首領脖子上的汗熠熠生光。攥了攥刀柄,挽了個刀花壯壯膽氣,說道:「朋友哪條道上的?高抬貴手吧!」話說的更客氣了。還把自己比成了強盜。

    那公子嗤笑道:「如今『醉風』的人怎麼都是軟骨頭,還沒交手呢就先求饒了?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

    剛才那公子露了一手內功,早已先聲奪人,怎麼可能還有人敢上前喂招。

    僵持了半晌,首領立直,老實的一抱拳,說道:「請教閣下大名?」

    公子負手一笑,說道:「不敢當,但是你也不必問我的姓名,上前動手便是。」

    殺手們仍然未動。

    公子笑道:「你們倒是識相。知道打不過我麼?」轉首看看周圍的風景,很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轉過臉來又道:「唉,『醉風』啊,還真是麻煩。但是不管前因後果,我總是插了手了,要叫我縮手我也不願意,但是要跟『醉風』為敵,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好像也不值得。看在你們還算客氣的份上,我給你們出個主意,」頓了頓,掃了眾人一眼,緩緩接道:「你們可以今日先把他放了,改日再殺,我也可以保證不向你們出手。他今日不死,我不算食言,也沒有跟你們動手,就不算與『醉風』為敵,而你們,又有活著完成任務、將功補過的機會。這不就是兩全其美的辦法麼?」

    首領不語。公子又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答應,那咱們就手下見真章。雖然我這個人很怕麻煩,不過,就算以後要經常活動一下筋骨,我倒也無所謂。」

    首領心裡權衡良久,一聽又要動手,便完全動搖了,剛要張嘴,卻聽公子身後的少年對著李帆喊道:「你還不走?還等什麼呢?」

    李帆反應過來,拔腿就跑。他一跑,殺手們反射性的就要追。

    一股令人窒息的內力又催過來,公子逆光而立,雙袖鼓脹,衣袍無風自動,上下翻飛。擺袂激盪,髮絲飛揚,如乘獵獵之長風,貫浩氣之霓虹;橫眉冷對,氣衝霄漢,似掌紫府之金印,揮天兵之臨凡。隱隱可聽金戈鐵馬殺伐之聲,眼亂心跳,幾欲嘔血。他身後少年也不禁往後退了兩步。殺手中兩人功力稍弱,甫一著力,竟撲通撲通跪倒在地。

    公子厲聲道:「我看誰敢動!」

    伺李帆向後山跑遠,再追不上,公子方才收力。但因收功力猛,帶得一名殺手向前跨了一步。

    公子負手不動,一派雲淡風輕。

    首領道:「撤。」紛紛繞過公子,下山去了。

    良久。

    小殼歎道:「哥你太厲害了。」一臉崇拜。

    滄海道:「嗯。小意思。」

    小殼又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滄海道:「回客棧。換衣服。」

    小殼詫異道:「為什麼?又不髒?」

    躊躇一下,「……我褲子濕了。」

    小殼一臉黑線。調節了很久,才道:「……好……」走兩步回頭一看,又嚷道:「你倒是走啊!」

    滄海依然負手而立。顫聲道:「……過來扶我一把。」

    一下子軟倒在小殼身上,嚥了口唾液,說道:「嚇死我了,總算把他們嚇跑了。」

    「嚇跑?你剛才多厲害呀,一腳把石頭都踩碎了。就算打起來也絕沒問題呀!」

    滄海無奈道:「你回去看看,我踩的根本就是土塊。」

    「啊?那是--什麼意思?」

    滄海無力道:「意思就是,我根本不會武功。」

    小殼懵了良久。

    然後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剛才他衝出來時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27


正文 第十一章 徐福和長生不老藥

    鬼醫小老頭從密室裡轉出來,手裡捧著個晶瑩剔透的琉璃匣子。匣子長一尺,寬三寸二分,高二寸三分,上面錯鏤著纏枝蓮的花紋,鑲嵌著可映明月的金環,雕工精緻,用料上乘,一看就價值不斐。

    將匣子托在左手,小老頭樂呵呵的回身,先去把支起來的窗子放下,然後到神龕上供奉的月宮玉兔搗藥像前,提起玉兔右手中的藥杵,在兔子左手的藥罐中搗了三下,然後來到鏤空紋書架前,第二層書架的櫃門上鐫著鍾馗捉鬼圖,把拇食二指摳入小鬼的雙眼,向下一按,再到桌邊拉開右邊第一個抽屜、左邊最後一個抽屜和右邊第二個抽屜,然後從新支起窗子,回來關上左邊最後一個抽屜、右邊第一個抽屜和右邊第二個抽屜。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一面紅木為稜回紋為飾的窗子緩慢的無聲的從牆壁裡滑出來,慢慢將密室掩上,與牆壁銜接得嚴絲合縫,簡直比嵌進去的窗子還像嵌進去的窗子。

    小老頭滿意的捋著山羊鬍,小眼睛又笑成了兩條皺紋,右手托著琉璃匣子,左手抻著衣擺,哼著蘇州評彈,邁著方步,一步三晃的晃到了後院。

    說起那個密室的機關呀,小老頭不知道有多得意,想當年,天下聞名的「第一巧手」魯水勺--那是魯班的後人吶,拼酒輸給了小老頭,於是願賭服輸,魯水勺在小老頭的授意下給他造了一間這樣的密室。那個開啟密室的機關是小老頭親自設計的,那是他足足思考了一個月才想出來的「絕世障眼法」,當時還被魯水勺當面稱為「天才的設計」,當然他不知道,魯水勺背後叫他「神經質的頭腦」。

    魯水勺也不知道,當年的拼酒其實就是一個局,小老頭是事先吃瞭解酒藥才跟他喝的,而當時在場起哄的前武林盟主皇甫綠石、百曉生溫雅,都是小老頭找來的托兒,那肯定是幫著小老頭的了。但是,以他們二位那樣顯赫的身份為什麼會幫小老頭誆人呢,原因就是,小老頭許給他們二人一人一顆回天丸。以回天丸為餌,足以讓皇帝老子給你做牛做馬。

    回天丸本來有三顆,兩顆落在鬼醫手裡,另一顆下落不明。傳說當年秦始皇派徐福蓬萊島求仙藥,徐福一共去了四次,第三次出海時其實已經求得了四顆長生不老藥,但是回來後沒有上報,秦始皇不久也就死了,於是徐福第四次出海,然後就一直下落不明。但是,據《太平廣記》記載,在唐朝開元年間有一病書生,因久病不愈而漂流出海,卻在海上一孤島幸遇成仙的徐福,徐福將他治癒並送回,還贈送了書生一袋可治百病的靈藥。於是後來人猜測,徐福已服用了其中一顆長生不老藥,而另三顆則被書生攜回,也就是當今武林所盛傳的靈丹--回天丸。

    其實真搞不懂小老頭,幹嘛非用兩顆長生不老藥換一間密室呢,就放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還有那個雖然很值錢但是不能當飯吃的琉璃匣子?

    話說回來,小老頭會用那個琉璃匣子放什麼呢?

    小老頭來到後院,把匣子放在大榕樹下的石桌上,沏一壺福建武夷大紅袍,點上一爐薄荷腦的熏香,在石凳上鋪了雲錦緞面兒的棉墊子,然後舒服的坐下來,飲一口茶,才打開了琉璃匣子。匣子裡面花花綠綠,盛的赫然竟是各種各樣的點心!

    大概二十年前,小老頭曾經遇過一個洋教士,洋教士向他布道,他沒聽進去,卻從西洋人那裡學會了喝下午茶。從此以後,每天未時到申時半,都是他醫館的閉館時間,他會準時躲在這裡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時間。他的老朋友們都知道他這個習慣。

    但是,小老頭的茶點卻不是一般市面上賣的茶點,那是他自己精心用各種可以延年益壽的方子和草藥特製的「長生茶點」,據說曾經有人用萬兩黃金求一塊長生茶點而不得。也許這就是他需要一間密室的原因。

    小老頭搓搓手,從匣子裡揀起一塊淡褐色的梅花狀的糕餅,張開少了兩顆門牙的癟嘴,享受的咬了一大口,於是梅花糕的左右邊各缺了一塊,中間的部分完好。

    這是小老頭最喜歡的胡椒口味,不過這次的胡椒好像放的稍微多了一點,有點辣。薄荷腦的熏香倒是讓人飄飄然,大紅袍喝得四肢舒泰,都懶得動了。

    當小老頭吃完了一塊半的胡椒梅花糕,肚子開始有點不舒服的時候,小老頭突然驚覺!

    這、這梅花糕裡被人下了巴豆,所以才比會平時辣!但巴豆本身無味,又是在自己家裡、自己親手從密室取出來,所以才會大意!

    行了,什麼也別說了,先去茅廁吧!小老頭騰一下站起來,發覺有點頭暈,然後再次驚覺!薄荷腦熏香裡有五鼓雞鳴斷魂香!

    當小老頭無力的準備睡過去時、想「一定努力憋住」的時候,第三次驚覺!大紅袍裡有肌肉鬆弛劑!

    咳,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一個人特別想出恭的時候,失去了意識,結果會怎麼樣?大家再想像一下,假使一個意識清醒的人想出恭的時候,被下了肌肉鬆弛劑,他憋不憋的住?那一個失去意識的人呢?

    三個時辰後,小老頭悠悠醒轉,雙手顫抖,提著褲子,咬牙喘息了很久,終於暴吼道:「滄海!你這小兔崽子太缺德了!早知道你爺爺我當年就不救你了!」

    你說這要是一般人,肯定會先去洗澡換褲子吧?可人家鬼醫愣是提了著屎褲子指著大榕樹罵了兩個時辰。

    啊呀,鬼醫,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但是我覺得更像是報應。

    「財緣」客棧。

    盧掌櫃依然一副大掌櫃的模樣,揉著鐵球,在走廊裡跟各種人寒暄打招呼。直到財緣最好的那間客房--玄字房前,推開虛掩的花梨木房門,輕輕走了進去。

    小殼正坐在廳裡紫檀螭紋幾的後面,背對房門,雙手托腮。

    盧掌櫃攥著鐵球,輕輕走過去,輕輕問道:「申時了,還不用飯?」

    小殼保持姿勢,搖了搖頭。

    盧掌櫃道:「你兩個早食還沒吃呢,就不餓麼?你哥呢?」

    小殼向裡屋努了努嘴。

    盧掌櫃往前走幾步,一扶絨布帳幔,站住了。

    滄海正全身蜷在窗前的紫檀太師椅中,一身雪白的衫褲,肩上搭著一件同樣雪白的素面中衣,長髮濡濕而隨意的披散在兩肩,雙手捧著一隻影青茶碗,不時淺啜。由於窗子敞開的緣故,風吹得茶碗裡的熱氣撲在滄海臉上,使他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氣。風也吹著他鬢角已干的髮絲,權作靜中唯一的動態。

    滄海看著樓下的街景,沉默。

    盧掌櫃錯覺,陽光好像只照在他一個人身上。

    滄海視線不變,慢慢將茶碗放在旁邊的矮桌上,弓起中指的指節,敲了敲桌面。

    盧掌櫃回神,小殼歎口氣站起來提了茶壺走去,對盧掌櫃道:「第八碗了。」

    盧掌櫃看了看小殼,也跟著走過去,剛叫了一聲「公子」,還沒說別的,滄海就先開口道:「事情大條了。」

    「啊?」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滄海又敲了敲桌子示意小殼倒茶,然後才抬目道:「『醉風』派佘萬足來殺任世傑,為什麼李帆會被追殺?如果說,李帆是和任世傑女兒的未婚夫走得近才被追殺,還勉強說得過去,那麼為什麼劉蘇會死?」

    盧掌櫃思索了一會兒,深呼吸點了點頭。

    小殼雙手拎著茶壺,看看盧掌櫃,看看滄海,乾脆問道:「那你說為什麼?」

    滄海道:「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我們得主動出擊。首先是拖延時間,分散『醉風』的注意力和勢力,讓他們把視線轉移到其他事情上,我們才有足夠的時間找到『醉風』可能要殺的目標,把他們保護起來,並查出真相。」

    盧掌櫃道:「不錯,但是想分散『醉風』的注意力可沒那麼簡單。」

    滄海琥珀色的眸子轉了轉,卻輕笑不答。端起茶來抿一口,放下,才頗有深意的微笑道:「聽說過《孫子兵法》中的『圍點打援』麼?」

    盧掌櫃略一思索,恍然道:「不錯!好主意!但是你要用什麼餌?釣什麼魚?」

    滄海讚許的望著盧掌櫃,眼帶笑意的問道:「知道三年前被蜀中唐門除名的『大散關』唐秋池麼?」

    「哈哈,怎麼不知道,敗壞唐門門風的那個,」盧掌櫃一聽就樂了。

    「但是你知道,唐秋池其實是被冤枉的麼?」

    「奸^淫事件是偽造的?」

    「對。他被除名的真正原因是背反師門,出賣師兄。屬於白道的唐門出了黑^道的叛徒遠比敗壞門風要嚴重得多吧,所以長老們隨便找了個借口把他踢了出去,本該清理門戶,但是他的靠山太硬,怎麼殺都殺不了,所以最後乾脆放棄了。」

    「他的靠山是誰?」

    「就是『醉風』。」

    盧掌櫃和小殼在驚訝中恍然大悟。

    盧掌櫃分析道:「如果『醉風』一直在保護他,說明他對『醉風』來說是很重要的人物。」

    「對呀。」滄海歎口氣,道:「他本來就是『醉風』的人,在唐門做採辦潛伏了十年,因為沒有什麼大動作所以沒被發現,直到『醉風』接單殺唐秋平,唐秋池才被迫現身,出賣師兄,倒反師門。其實,唐秋池一直利用唐門弟子的身份和採辦的便利在幫『醉風』傳遞消息。如今唐秋池被唐門除名,還是方便了他呢,以唐門棄徒的身份行走江湖,不被人懷疑;冠以敗壞清譽的罪名,更是沒人看得起他,而他現在的行動又完全自由,所以他成為了傳遞消息的最佳人選。因為他的叛徒身份是唐門的最高機密,在唐門也只有少數幾人知道,所以到現在為止,」頓了頓,歎口氣又接道:「還沒有唐門和『醉風』以外的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小殼問。

    滄海以手支額,歎道:「唉,我也算是唐門的人吧。」

    小殼又瞪大了眼睛:「我以為你那天是隨便說說騙黃輝虎的!」

    「唉,真真假假嘛。」

    「那你怎麼又成了唐門的人了?」

    「唉,我本來就是啊。」

    「那你老歎什麼氣啊?」小殼忽然有點生氣,因為他哥是唐門子弟的事他也不知道。

    「就是,」盧掌櫃也道:「是唐門的人讓你這麼無奈麼?」

    滄海不禁開始揉起太陽穴,「唉,就是呀。」

    盧掌櫃又樂了,「好吧,這事先不問你,反正我還有很多很多事都沒有問呢。你先說說你提唐秋池幹什麼吧。」

    「好!」滄海突然幹勁十足,盤起腿,坐直了身子,神采奕奕的說道:「你們知不知道,現在唐秋池負責傳遞的是哪類消息?就是與任世傑有關的所有消息!而且,他正徘徊在江浙一帶,只要我們抓住他,那麼……嘿嘿……」挑了挑眉,拉長了聲音,然後得意的咧著嘴,笑。

    盧掌櫃蹙眉笑道:「……不提唐門就讓你這麼開心麼?」

    「唉,你又提了……」滄海馬上垮下臉,癱回椅子裡。

    「好好好,你繼續說你的計劃。」

    「……剛我說哪了?」

    「……說到抓唐秋池。」

    「哦對。我們現在是只能智取了,而且絕對不能提任世傑的事,如果不提,他最多只能認為自己進了黑店,而如果逼問一些線索的話,他就極有可能自盡而死,那麼我們就前功盡棄了。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圍點打援』。」

    小殼聽完了搔了搔頭,看來是沒明白。

    盧掌櫃卻兩眼放光,「你是說,我們抓了他們的消息人,他們就會暫緩行動,就算找到了新的消息人替補,也會延誤一些時間,而新的消息人卻可能根本不瞭解唐秋池要傳遞的消息是什麼,所以,他們最有可能的行動是救唐秋池,而我們又不是以江湖身份抓的他,他們就只能暗地裡來,那麼我們就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不錯,」滄海從窗子望出去,目光深遠,接道:「第一,我們可以通過來人的身份判斷出唐秋池對『醉風』的重要程度;第二,被派來救他的人一定是附近的殺手,那麼我們就可以降低羅心月他們在此地的危險係數;第三,『醉風』被牽制,要從新調度也需要花時間花心思,我們就又贏得了時間。但是,光憑這點伎倆還拖不了『醉風』太久,所以我們得雙管齊下,或者三管齊下。」

    盧掌櫃點頭,臉上佈滿笑意:「那麼首先?」

    「首先當然是找到唐秋池了!」

    「嗯,你打算怎麼找?」

    「這個……」滄海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裡輕嚙,沉吟道:「這個比較麻煩,我看得找遍江浙了,但是他有個惡習,好賭,也許我們可以從各大賭場下手。可是,江浙的大小賭場不下三千,還有不計其數的地下黑窩……或者我們可以想個辦法逼他出來?」

    盧掌櫃突然仰天大笑。

    滄海和小殼都十分詫異的看著他。

    盧掌櫃摸摸鬍子,老奸巨猾的笑道:「找唐秋池用不著這麼麻煩。」

    「為什麼?難道你知道他在哪兒?」

    「當然,」盧掌櫃笑得開心已極,「昨天被你用玉如意轟出來的那個就是。」

    「什麼?!」

    滄海從椅子上跳下來,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幸好地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

    「怎麼會這樣?」滄海簡直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也沒告訴我你的計劃呀。」盧掌櫃學著滄海的樣子把手一攤。

    「哎呀,早知道他住在這裡,我有更簡單易行的法子了!直接一碗蒙汗藥就完事了!」滄海氣得直跺腳。冷靜一下,又問道:「那他現在在哪裡?」

    「應該還在附近吧。」盧掌櫃儼然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滄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長歎一聲,然後咬了咬牙,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響。

    「看來,我得親自出馬了。」轉頭叫道:「盧掌櫃,放話出去,說皇甫熙來了應天,下榻『財緣』。」

    盧掌櫃斂笑,問道:「你要幹什麼?」

    滄海回首,狡黠的緩緩笑道:「你猜,『財緣』有場帶綵頭的豪賭,唐秋池知道了會不會來?」

    「哈哈哈哈!」盧掌櫃撫鬚長笑。「明白,一切就交給我吧!」

    果斷,機智,應變,謀略。皇甫綠石,你選的接班人,果然不差。

    「哎等等。」

    盧掌櫃回頭,「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那個……我餓了……」

    #####樓主閒話#####

    唉,鋪的線很多,真是絞盡腦汁啊。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0

正文 第十二章 先找清客 後逛宜香

    吃完飯,滄海又開始坐在那裡發呆

    這次小殼就沒有那麼擔心了,眼珠轉了轉,心裡想好了自已要問的問題,準備開始興師問罪。

    「喂,你從參天崖回來洗完澡坐那兒,原來是在想事情吶?」

    滄海很專心的在發呆,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回答道:「對呀。不然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嚇傻了。」

    「哦。」

    「哎,你真是『財緣』的老闆啊?」

    「啊。」

    「『財緣』的後台不是『醉風』麼?是你怕人搗亂所以故意放話這麼說的吧?」

    「嗯。」

    「你說的那個皇甫熙,是不是就是那個繼沈萬三之後最有望『富可敵國』的商業巨賈啊?」

    「喔。」

    小殼起身走到滄海面前,威脅性的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磨牙道:「你敢再給我回答一個字,我就抽你,知道不知道?」

    滄海抬頭望了望他,茫然的眨了下眼,但是乖乖的回答:「知道。」

    「很好。」小殼滿意的微笑,「現在,你老實的交代,為什麼你內功已臻化境卻完全不會武功?」

    「哦,你問這個呀,」滄海好像還在愣神兒的樣子,卻反問道:「聽說過回天丸嗎?」

    「嗯,武林盛傳,那是徐福求來的長生不老藥。」

    「那是瞎說。回天丸對普通人來說只能補氣養血,但對練武的人來說,一顆回天丸卻相當於一甲子的功力。功力越高,回天丸的效力越大。」

    小殼但聽不語。

    滄海接道:「在我剛練了一個月內功的時候,就吃了兩顆那個東西,所以,我的內功準確的來說是一百二十年零一個月。」

    小殼閉目仰首,無聲的大大歎了一口氣,低頭用手摀住了臉。

    滄海又接道:「可惜,內功我只練了一個月,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依然控制不好過於強大的力量,像上午那樣使用已經是我的極限了,不然……唉,可惜呀。」

    小殼又歎了口氣,自我調節了許久,終於開口,咬著後槽牙緩緩的道:「哼,豈止是可惜,簡直是浪費。」

    滄海終於正視了他一眼,笑了。「沒想到我們兄弟倆在這個問題上看法如此一致。」神色一斂,又悠悠道:「而且,因為我不能收放自如,所以當年他們不敢教我武功,怕我急了把人打死……」

    小殼沒理他,自顧自的幻想了一下,然後憧憬似的道:「哎,就你一個練一個月內功的人都能把回天丸的效力發揮到那種程度,你說要是給練六十年內功的人吃了,那得什麼樣啊?」

    滄海道:「第一,就算你練了六十年內功,得到回天丸的幾率也幾乎為零;第二,上午我不止是用了內功,要不然怎麼能那麼容易就把他們嚇跑?」

    「啊?」小殼的腦袋又當機了,「什……麼意思?」

    「聽說過『攝魂法』麼?」

    「沒。」

    「就是類似迷魂大法的東西,西洋人管這叫催眠,」滄海說著話,手裡把衣角折疊翻轉,又打開,再折疊,如此從容的反覆。「小時候遇過一個西域人,他教了我一點攝魂法,後來鬼醫跟西洋人學了一點催眠,也教了我,我只不過稍微把它們改良了一下,用內功打入人體作為催化,使催眠的效力更大一些。」

    停一下,又補充道:「對了,上次給我治傷的那個小老頭大夫,就是鬼醫。」

    他們倆不愧是兄弟啊,小殼順利繼承了滄海的「遺志」,也開始發愣。也許叫發傻更恰當一點。

    你有沒有覺得,聽多了別人那些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事跡之後,反而會令自己提不起勁。小殼現在,就是這樣的感受。

    滄海見他不再問了,就轉頭去看西下的夕陽。秋日夕陽的顏色總是帶著種壯烈和宏大,體味起來卻更像是遺憾,就算注定了、看慣了它每天都向西逝去,卻還是能燒得人雙眼流淚心口灼痛。

    滄海不知在想著什麼。

    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卻有增無減,因為夜市就快營業了。「財緣」裡面也開始嘈雜起來。

    小殼喃喃自語的輕聲歎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滄海回頭,先是詫異,然後笑道:「應該說是什麼人吧?」

    「怎麼什麼好事都讓你趕上了?」

    「是呀,我問了這個問題已經十幾年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人能回答我。」

    「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哈哈,」滄海輕笑,向後仰靠在扶手上,右手攬過椅背,隨意垂下,仰著頸子感歎道:「有些事對有些人來說不是秘密,可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驚天動地的秘中之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唉,有時候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信的。」

    「因為那本身就難以置信。」

    滄海又望了望天,說道:「你信麼?小花快回來了,盧掌櫃要出門了。」

    小殼想都沒想就道:「不信。」

    隨即聽到房門輕叩,然後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女孩子走了進來,笑道:「公子,我回來了!」

    滄海挑眉輕笑,轉身跪在椅子上,上身探出窗去,雙手攏在嘴邊向樓下喊道:「盧掌櫃!路上小心啊!」

    樓下傳來一大聲鐵膽的撞擊,算作回答。

    小殼張大了嘴,驚訝道:「天吶!你怎麼做到的?難道有『預知法』也讓你學會了麼?」

    滄海大笑,指著臨街的窗戶樂不可支的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完就丟下他,坐到桌邊去了。

    小殼忙過去探身向下望了望,然後,回頭怒視,頭上開始像香爐一樣--冒煙。

    從那扇窗子望出去,剛好可以看見「財緣」大門外的一切狀況。剛剛他就親眼看見盧掌櫃乘著馬車離去。

    ……滄海這個傢伙,真是太可恨了。

    大明朝街市的道路,不管是州府的還是鄉鎮的,基本上都筆直而寬闊,沒有轉彎抹角的地方,而且大多都鋪設著整塊的青石板,這不僅使街道更加整潔易行,還能讓人非常準確的嗅出明代商業異常繁榮的氣味。

    栗棕色健馬的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聲音既不難聽也不單調。如果說街兩旁燃起的紅燈籠是盛世的舞者,喧嘩的市鎮是一曲廟堂之絲竹,那麼這清脆的蹄音便是那鐃鈸之悅耳。

    兩匹毛光珵亮的健馬背上套著一輛黑漆的大馬車,馬車低調而又華貴。盧掌櫃揉著鐵球坐在裡面閉目養神,面目慈祥,還微帶笑意。

    他對面坐著個樣貌沉穩的秀才,頭上戴著時樣方巾,身上穿著寬襟的深灰氅衣,內搭一件青色菊花暗紋直身,足登粉底方舄。年紀在四旬開外,三縷短髯,長眉秀目,頗有點仙風道骨。這樣貌該是三國諸葛借東風,火燒戰船,手把羽扇,未出茅廬先定三分天下;次之也可是大宋主簿公孫策,曾伴青天,不畏權貴,三道御鍘震懾滿朝文武!可是--

    可是他卻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商人。

    真是讓我一腔熱血無處發洩。

    他不是文人,並不代表他不想做文人。

    他名叫岑天遙,字近道,號明泉,本來也是十年寒窗的飽學之士,但自從二十歲那年考過了院試後就再沒有高中過,原因是像所有寒士高人一樣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但是當缸中無米時又「使我不得開心顏」,於是他三十歲那年終於棄文從商,五年前做上了「財緣」的二掌櫃。也許是年輕時忙著憤世嫉俗的原因,岑天遙現在四十歲了還是單身,不過這對「財緣」來說倒是件好事,多了個全天十二時辰的勞力不說,還能隨傳隨到。這不,大掌櫃要出門,他就得跟著陪著伺候著。

    岑天遙的話不多,也不好打聽事,所以其實現在是去哪兒他也不知道,反正是既來之則安之唄。

    馬車出了永寧鎮之後又行了一段石板路,然後微微顛簸上了土坡道,不久又平穩的聽到馬蹄敲打青石板的聲音。

    岑天遙終於忍不住掀開車廉看了一眼,只見烏江鎮的鎮門遙遙遠去。他們這是要去幹嘛呢?

    馬車外面漸漸喧鬧起來,卻多是污言穢語的狎妓之聲,粉頭妓女嗲聲嗲氣的套近乎,暗門子趕趁找飯局,聽著都叫人從心底裡厭得慌。

    盧掌櫃睜開了眼,鬍鬚動了動。岑天遙馬上察顏觀色一番,見盧掌櫃正襟危坐,面孔嚴肅,心裡才剛稍稍放心了些,馬車卻忽然停住了。

    岑天遙一驚,內心委實萬分掙扎。才剛想說話,卻聽車伕在外面一口京片子的喊道:「各位大爺行個方便,車身太大了過不去,麻煩您側個身兒,讓個地兒,讓我們過去,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一個男人說道:「難得你家富貴還能不橫行霸道,那咱們就給你讓讓。」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車伕道:「得了您吶!各位多福多壽啊!得兒--駕!」

    馬車又開始緩緩行進了。

    岑天遙鬆了口氣,出了一身汗。頭巾也有點汗濕,直弄得額頭發癢,當他正要伸手去擦的時候,突然發現盧掌櫃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雖然沒看著他,但他連忙就不敢動了。

    馬車繼續慢行,外面的惡聲漸漸小了下去。

    馬車加速,但不知軋到了什麼,車身忽然輕微一顛。這下岑天遙可得救了,忙藉著扶頭巾的動作,偷偷撓了撓額頭。

    然後馬車又停了。這次是真的停了。

    跟著盧掌櫃下車一看,岑天遙又傻了。

    這竟是一間皮條店!

    還美其名曰:清客店。

    這種清客店源出於蘇州,盛行於明末。店內別無他物,只有茶具爐瓶,手掌大一間房,卻又分作兩截兒,清客候人閒坐,兜攬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賭。

    盧掌櫃邁步就進,岑天遙一把沒拉住,只得跟隨入內,想跟大掌櫃說一聲「我在外候著」,卻聽一人熱情招呼道:「喲,二位員外,少見少見啊,有什麼我可以幫手的?」

    只見這人二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倒是朗眉星目的一張俠客臉,仿似好打抱不平的那類人,可是又渾身的市井潑皮諂媚勁兒,看來很不搭調。

    盧掌櫃道:「當然要找你幫手的。」

    「哈,您是喜歡哪樣的姑娘?溫柔一點的?花樣多一點的?還是……」

    盧掌櫃打斷道:「不要姑娘。」

    那人一愣,旋即擠眉弄眼道:「哦!明白明白!我認識一個細皮嫩肉的男孩子,今年才……」

    盧掌櫃很有耐性的微笑打斷他:「不嫖。」

    「哦,那就是賭了?我跟您說……」

    盧掌櫃又插口道:「也不賭。」

    「嘿,我說你兩個,不嫖也不賭上我這兒幹嘛來了?」

    盧掌櫃微笑不答,揉了兩下鐵球,突然叫道:「石朔喜。」

    那人一驚,又一愣,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我屋裡有賊麼?」

    盧掌櫃笑容擴大。「沒有。」

    「那你喊賊的名字幹嘛?」

    「哈哈哈哈。」盧掌櫃的鐵球叮噹響,看得出心情不錯。「不是我喊賊的名字,是有人『賊喊捉賊』。」

    「你說我麼?怎麼會?」

    盧掌櫃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歎道:「世人只知道『紅雙喜』,卻不知道有石朔喜啊。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是你自己。」

    岑天遙聽後微一沉吟,脫口道:「那個劫富濟貧完了在牆上留一個雙紅喜字的俠盜,難道就是他?」

    盧掌櫃回頭看看岑天遙,微笑頷首。

    那邊的石朔喜惱恨的叉腰踱了幾個圈子,伸右手食指搔了搔額頭髮際,然後猛的一拍桌子,喊道:「豁出去了!說,你們找我做什麼吧!」

    盧掌櫃又老奸巨猾的笑了。

    「做『莊』。」

    從清客店裡出來,岑天遙一頭霧水,自己雖推理出一些頭緒,但是還有些關鍵點難以點破,總覺得這事跟住在玄字房的那個年輕公子有關。但是他沒有問這個,而是問:「接下來去哪兒?」

    盧掌櫃欣慰。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盧掌櫃一直很欣賞岑天遙的頭腦,這也是岑天遙能做上二掌櫃的原因。而事實越來越證明,盧掌櫃的決斷沒有錯。

    於是盧掌櫃回答道:「我們去宜香園。」

    「對了,這件衣服是慕容姐姐做給你的,她說她明天就到。」小花丟了一件衣服到滄海懷裡,又自顧趴在窗邊向「財緣」內部的樓下望去。

    滄海拿著衣服,竟然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問道:「為什麼腰帶又是琥珀色的啊?」

    小花回頭道:「慕容姐姐說,那像你眼睛的顏色。」

    「天吶……」滄海又歎了口氣。

    小殼奇怪道:「有人給你做衣服你還歎什麼氣?」

    滄海彆扭道:「……我總覺得她在調戲我。」說著,毫不吝惜的把衣服扔到床角去。

    小花道:「你也就是說說,我看她明天來了你敢不穿!」

    滄海一直在專心的看著一張紙,現在依然假裝充耳不聞。

    小殼也走過來看了看,問道:「這是哪兒的地圖?」

    「煙雲山莊的。」

    「『醉風』分部的那個煙雲山莊?哪兒弄來的?」

    小花在那邊插嘴道:「我從孫煙雲書房順來的。」

    「順、來的?」小殼頓時死機了。「那麼秘密的地圖,怎麼能說順就順啊?」

    滄海笑道:「唉唉,真是的,為什麼所有人的心理都是一樣的呢?他們都以為秘密,就沒人敢去偷,孫煙雲也就沒把真的那張地圖藏起來,而且一般人也不知道煙雲山莊是殺手組織分部,冒險去弄張地圖出來有什麼用?況且,這只是一張普通的山莊分佈圖,『醉風』的分部根本不在這張地圖上。」

    「那你要張圖來幹什麼?」

    「確認一件事。」滄海展開地圖,指點道:「你看它的建築面積,從山莊前門到後山,無一處不用之地,有些雖有空地,卻是一處內院花園。『醉風』的人多、資料多,那麼就必須有足夠的機密空間放得下這麼多人和這麼多資料。我看了很久,發現煙雲山莊裡面沒有一處適合做『醉風』的分部。」

    「難道『醉風』分部根本就不在煙雲山莊?」小殼說完腦袋上就被敲了一個爆栗。

    滄海道:「大哥,你用用腦子好不好?不是分部弄那麼多機關弄那麼多人把守幹嘛?真正的分部用『空城計』麼?」

    「那……那你說怎麼回事。」哇,頭被敲得好疼。

    「『醉風』的分部的確在煙雲山莊。但不是在裡面,而是在下面。」

    小殼終於聰明了一回,「哦!你是說……」

    「『醉風』分部在煙雲山莊下面的山腹裡。」

    「山腹裡啊……」小殼又愣了。

    滄海無奈道:「就知道你想的跟我要說的不一樣。」

    小殼嘿嘿一笑,問道:「那你確認了這事以後想怎麼辦?」

    「嗯……」滄海咬了下手指,邊思考邊道:「『醉風』分部是借煙雲山莊作為掩護,隱藏它真正的入口,如果煙雲山莊不在了,那裡就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山,就會暴露目標,那麼這個分部在短時間之內就無法運作了。」

    「所以?」

    「所以……」滄海又大大的微笑了。

    「我們去把煙雲山莊燒了吧。」

    小殼一巴掌?在滄海後腦勺上,先把仇報了,然後才嚷道:「大哥,你用用腦子好不好?你可以找人弄張地圖出來不代表你可以燒了『醉風』分部的掩護建築啊!」

    滄海抱頭小聲嘀咕道:「我們可以想辦法嘛……」

    「好啊,你想!」小殼氣呼呼的坐到一邊去了。

    這時小花興奮的回頭道:「公子,公子!你看他們都在議論明晚的賭局呢!都說皇甫熙來了明天的賭局肯定大!還說明天不知道誰有那個艷福能做全場的大贏家,贏得葦葦姑娘作陪!」

    滄海正在出神,隨便「嗯」了一聲。小花也沒期待他的回答,嗑著瓜子繼續看樓下。

    小殼倒是有了一肚子問題,但是看滄海專心的樣子就沒敢打擾。

    過了半晌,滄海突然又用右拳砸在左掌上,「啪」的一聲。

    小殼馬上期待的問:「想到辦法了?」

    「嗯!明天絕對可以讓那頭驢再被整一次!」

    「什……麼?你竟然看著煙雲山莊的地圖在想怎麼整薛昊?」

    「對呀。」無辜的抬頭看小殼。

    小殼忽然又有了打人的衝動。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1

正文 第十三章 再見,薛郎

    九月初三日,晨。

    雖然渾身沒癒合的傷痛得要命,但薛昊還是準時來到了應天府永寧鎮赴約。

    從他踏上參天崖的第一步起,就開始心跳加速。這種心跳加速跟扶著羅姑娘時的心跳加速不是一種感覺,扶著羅姑娘時是一種緊張的忐忑,而他現在是興奮得想要跳腳。看著參天崖的山景,他越發真切的感受到了作為生命的喜悅,越發感覺到活著真好,而令他繼續活下去的正是給他錦囊的那個人,他馬上就可以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僅能親自表達感激,也許還能解開自己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你說,一想到這些,他能不興奮嗎?

    滄海站在參天崖的崖頂。再往前半寸就是煙霞撲朔的崖底深澗,雖然參天崖並不很高,但因此處常年霧靄繚繞,所以並看不見深淵之下是何等廬山面目。是以,到此地遊玩的人都不敢靠近崖頂,怕萬一失足則真成千古遺恨了。然而滄海好像還嫌不夠驚心,又往前邁了一小步,腳尖已懸在山崖之外。

    舉目遠眺,只見天無片雲,空翠欲滴,青山萬疊,古木千章。振衣千仞崗,越足萬里流;日照煙霞生七彩,天聚萬象握乾坤。

    滄海瞇著眼,唇邊帶笑,右手負在身後,微握成拳。衣袂臨風,如一隻遍體仙羽的鶴,翅帶流光,飛而未翔。就這樣望著旖旎的江山,像一幅畫。

    小殼站在他身後稍側的地方,看著那張丹青難描的臉容,忽然間思潮起伏。而心中最先浮現的,卻是一首詩歌: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雖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然,天地之鍾於男子者何甚乎!

    唏噓喟歎一番,卻又聯想到他那變幻莫測的性子,雖然縹緲得無法捕捉,但當你努力去分辨的時候,又終會因那風情萬種而恍然失神。尤其是這種時候,在高山之巔,遺世獨立,小殼突然有種錯覺如果風一直這樣吹著他單薄的身子,他會不會就突然化作一陣風,飛回到天上去了。那麼他會去廣寒宮還是凌霄殿呢?

    那是不是代表,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小殼忽然覺得雙目酸澀。他想,也許是朝陽太刺眼了吧。

    此時滄海抽回目光,回過頭來,輕輕笑著。那容顏已不是「清」,而是「絕」。

    滄海目光微垂,又側頭看著小殼,笑道:「站在這裡你怕麼?」

    小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雙手用力的牽著他的衣角,捏得指節都發白了。

    但是小殼沒有鬆手。

    「是啊,我怕。」怕你會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不見。要是再也抓不住你了,我該怎麼辦呢?

    滄海笑笑,就任由他那樣抓著。

    聽不真切,但滄海好像是歎了口氣,望著滿目河山,不知是用什麼樣的語調,輕輕吟道:

    「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

    一朝眉羽成,鑽破亦在我。」

    小殼靜靜聽著,卻不能完全明白滄海吟這首詩的目的,然後他眉頭一皺,還是想問那句:「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擁有這樣多秘密的人,是否也要背負那樣大的責任?在那樣的壓力下,每走一步,需要怎麼樣的謹慎?每天早上最簡單的睜開雙眼,在他來說,需要多麼大的決心?而當他獨自面對一切的時候,到底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不,以後他不會再獨自面對了。任何時候,我都會在他身邊。我會保護他。

    如果我這樣說的話,他一定又會毫無風度的笑話我了吧。小殼想笑,但是一下子眼眶濕潤了。

    滄海道:「他來了。」

    臨江仙、麼?

    薛昊攀上崖頂、看見兩個衣袂飄飄背影的那一刻,腦中只浮現這一個詞。即使他知道,這裡根本沒有江。

    臨淵的公子緩緩轉過身,眼帶笑意。

    是唐穎。

    終於見到他了。

    薛昊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看見一個男子的面容而激動而喜悅而興奮異常,手足發軟,心率過速。

    薛昊只是稍微平息了一下因爬山而造成的氣喘,然後就大步走上前,面對唐穎,第一句話是:「果然是你!」然後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拖離懸崖邊緣。真怕他一不小心會掉下去。

    然後就著提著他衣襟的姿勢,咬牙切齒說了第二句話:「誰讓你把錦囊綁在狗肚子下面的?!」

    小殼爆笑。

    滄海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張開雙臂,一把把薛昊抱住。

    薛昊的臉和身體一起僵硬。

    滄海左手拍著他的後背,高興的大聲道:「見到你真高興!」右手卻在薛昊衣服上扭下了三個銅紐扣,交在薛昊沒拉著他衣襟的那隻手裡,小聲道:「你以紐扣做暗器能發多遠?」

    薛昊愣愣道:「……兩丈吧……」

    「夠了。」滄海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說你打。右手邊樹林一丈處壬子位,去地二尺,上星穴;一丈一尺乙丑位,去地二尺三寸,前頂穴;左手邊灌木中石後一丈半,去地三尺,風府穴。」

    薛昊不敢怠慢,右手連發,將三顆紐扣一一彈出。

    半晌,滄海鬆開環繞的雙手,把薛昊推開。放下微微踮起的腳跟,小聲嘀咕道:「討厭,長那麼高幹嘛……」

    人家長得高也惹著他了。

    「嘖,還不鬆手!」掰開薛昊依然攥著他衣襟的手,努力把褶皺的衣襟拉平。

    薛昊緊張道:「打中了麼?」

    「中啦。你還真是笨哎,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

    「跟蹤我的是什麼人?」

    「大概是『醉風』的人吧。」

    小殼跑過去查看,回報道:「都穿著黑衣服,蒙著面,應該是殺手不會錯。」

    薛昊的手心又冒汗了,躊躇道:「那用不用滅口?」

    「那倒不用。」滄海揀了一處較平滑的石頭,坐下來休息。「只要聽不見我們談話就行了,等他們醒來發現我們不見了,一定不敢馬上回去稟報,一定會自己先找兩天,等實在找不到了才回去領罪挨罰。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好事嗎?」

    小殼也過來坐在滄海身邊。

    薛昊道:「那他們為什麼要跟蹤我?就因為我夜闖『醉風』?」

    滄海先打量了一下薛昊的氣色,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抻平衣裳下擺,搭在膝蓋上,又道:「他們之所以會跟蹤你,完全是因為那句『寄奴何處』。你奇不奇怪,為什麼你一說這個他們就把你放了?」

    「是呀,我正想問這個呢,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殼也凝神細聽。

    滄海卻仰頭看著薛昊,道:「你坐下,我這麼看著你脖子累得慌。」

    薛昊無奈,只得一屁股坐在山崖上。塵土飛揚。

    滄海連忙將一些塵土揮開,皺眉道:「哎呀,你們江湖人就是這麼髒。」得,這回又嫌人家髒了。

    還好薛昊沒往心裡去,只是催道:「你快說。」

    滄海繼續在面前上下揮舞著手掌,盪開塵埃,一邊道:「唉。『寄奴何處』的意思就是『你想不想知道寄奴在哪兒』。」

    「那又怎麼樣?」

    「也不怎麼樣,」滄海聳聳肩膀,很無所謂的隨意說道:「只不過,任世傑的小名剛好叫做『寄奴』。」

    小殼恍然大悟。

    如果「寄奴」是指任世傑,那麼這句話就可以理解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傑在哪兒?

    怪不得薛昊一說這個就被「醉風」放了,原來這句話還可以引申為:你想不想知道任世傑在哪兒?殺了我,你就別想知道!

    薛昊想到這兒,濃眉微蹙,喃喃道:「難道劉蘇的死跟這件事有關?」然後又忍不住微笑,「這麼說,這次是你救了我?」

    「當然。」理直氣壯的點頭。

    薛昊道:「看來我得謝謝你。」

    「錯。」滄海挑眉道:「你得感激我。」

    薛昊笑了,然後道:「對了,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腰牌?」

    「啊,對了,」滄海忙從懷裡摸出一塊木頭牌牌,遞給薛昊,「你要不說我都忘了還給你了。」

    薛昊有點難以置信,「真是你拿的?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

    滄海笑道:「你好好想想那天在怡蘭苑的時候?」

    薛昊想到那天黃輝虎走了以後,自己很生氣的問他為什麼不裝可憐了,他說反正也騙不了自己,然後他繞著自己轉了一個圈……薛昊靈光一閃,興奮道:「是那個時候!」

    「沒錯。就是那個時候。」

    兩人相視開懷。

    薛昊拿著那塊腰牌,感慨道:「唉,要不是你,我連說那句『寄奴何處』的機會都沒有。看來,你一共救了我兩次。」

    滄海不置可否的表情,卻道:「還好有這塊木頭,不然我們的阿旺也找不到你。」

    一提到阿旺,薛昊的臉就黑了,都沒敢往下接話。思緒轉了轉,突然道:「不對,事情有點不對。」又想了想,肯定道:「沒錯!就是這樣的!你是故意誆我去替你打探消息的!弄得我一身的傷,差一點就沒命了!還要我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害得我被人跟蹤,回來卻還要我感激你……你……你真是……」薛昊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沒想到這頭驢還沒有那麼笨。小殼又開始幸災樂禍:被人拆穿了吧?看你這回怎麼辦!

    沒想到滄海更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拍著胸口,痛心疾首的道:「好呀好呀!你這個忘恩負義之徒!早知道我何苦要幫你!想當初,是你偏不相信我,我好不容易說服你了,你就要獨自去查案,我費盡心機救了你不止兩次,到如今,卻叫你反咬一口,冤枉我故意誆你去送命!」頓了頓,喘息了幾口,又道:「我倒要問問你,你說是我誆你,那你說說,我是怎麼花言巧語騙你去的?你回來後我又從你那裡知道了些什麼?」滄海說著,因氣憤而兩頰泛紅,眼中彷彿還有些濕漉漉的。

    薛驢完全傻住了。他沒想到滄海會呼天搶地那麼大的反應,本來就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然後看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就更加責怪自己了,尤其聽他說到最後,自己又斟酌了一番,覺得他確實說得不錯,他並沒說過什麼事情要我去做,也沒有問過我什麼,倒是我自己……

    見薛昊啞口無言,滄海又道:「好,你不說話麼?那我再問你,我可有叫你去查案?可有叫你單槍匹馬闖『醉風』?是我給了你錦囊,上面是寫著『謹記寄奴何處』、『九月初三參天崖見』,可是我有叫你一定這麼說、一定這麼做麼?」

    「……當然沒有……你……」薛昊被罵得面皮發紅,卻一句也不敢反駁,正當他想說點什麼道歉的話的時候,卻見滄海一甩頭,站到崖邊去了,根本不理他。

    薛昊很尷尬。

    滄海背對著他們站在崖頂,雙肩微微起伏。

    小殼猜,滄海一定是憋著笑呢,估計是怕自己忍不住才故意站到那裡去的。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也就是薛昊才會相信,雖然薛昊開始明白了些內情,但讓滄海那麼一攪和,又頓時失去了主心骨。

    其實滄海一開始就在不斷挑起薛昊的好奇心和好勝心,越不告訴你的事情你就會越想知道,於是薛昊傻了吧唧的上鉤了,越是不能查的案子越要查,越是不能去的地方越要去。當然,滄海分析的是不錯,而且他還正確分析了薛昊的構造,以他的智商和性格絕對會去離此不遠的「醉風」分部看看,當然,除了這個辦法,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繼續追查下去。所以,除了拿走他的腰牌之外,滄海還給他送了一個錦囊,他不可能眼看著薛昊送命而自己什麼都不做,何況還真是他誆了薛昊去的。

    然後,你想想,當你有了更多疑問不能解答時候,是不是就更加好奇?更加不甘?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那麼當你知道可能有個人真的可以回答你的時候,你會不會就想馬上、立刻見到他?所以薛昊就算一身的傷痛,還是準時來到了參天崖。

    而薛昊此去,滄海雖然什麼也沒有問,但是他從薛昊的言談中,已經得知自己想要確認的一切。

    第一,「醉風」果然是逢官府中人必殺;但是,這種必殺的原因到底是憎恨官府呢?還是怕官府中人真的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進而洩露出去?那麼他們有什麼事是絕對不能讓官府知道的呢?

    第二,「醉風」真的非常迫切的想知道任世傑的下落,不然他們不會冒這麼大「險」,讓一個見識過「醉風」入口處機關佈置的人活著離開;

    第三,他們果然還不知道任世傑的下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們還可以握著相同的籌碼和「醉風」一決高下。

    小殼並不想隱瞞自己真實的內心想法,於是他用**的幸災樂禍的眼神審視著薛昊。

    薛昊終於清了清嗓音,對他說道:「……嗯,叫小殼是吧,你能幫我……」

    小殼打斷他:「『小殼』這名字只有他能叫,就像世上只有我能名正言順叫他『哥』一樣。」

    薛昊詫異道:「他真是你哥?」

    「確切的說是表哥。」

    薛昊歎了口氣,「唉,如果能叫他不生我的氣,從此以後多一個人叫他哥我也無所謂。」

    「多誰?」

    「我。」薛昊指了指自己。

    小殼笑道:「好啊,你自己跟他說去,看他原諒不原諒你。」

    薛昊果真起身走到滄海身邊,叫了一聲:「哥。」

    滄海回頭,詫異道:「你剛才說什麼?」

    薛昊挺了挺胸膛,直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原諒我、不生我的氣,我以後就叫你哥了。」

    滄海忍不住笑了。

    「你這樣說的話,倒叫我有點不忍心了。」

    「什麼不忍心?」薛昊濃眉一蹙。

    滄海好好看了看他,彷彿還帶著點依依不捨的感情,然後指著腳下煙霧瀰漫處說道:「看見這個深澗了麼?前武林盟主皇甫綠石曾經不慎從這裡墜落,他徒手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又從這裡爬了上來。後來聽他說,這樣不僅可以鍛煉臂力,還可以鍛煉內功。」

    對於練武的人來說,有什麼比挺高功力更能吸引人?薛昊不禁彎下腰,一邊向深澗裡面望去,一邊道:「真的可以麼?」

    滄海向後撤了一步,站到薛昊身後,抬起右腿,弓起膝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親自下去試試。」說著,膝頭輕輕在薛昊後腰上一頂。

    只聽天地間一聲淒厲的長嘯。經久不竭。

    小殼聞聲飛奔過來,瞠目結舌道:「你……你竟然把他從這裡踹下去了?!」回頭卻見滄海已經轉身下山。

    「放心,死不了的。」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2

正文 第十四章 憶明妃

    小殼追著滄海一路下山。

    「怎麼可能死不了?!」

    「那下面是水,兩岸還有草藥。」

    「那你也不能那麼高把他踹下去啊!他怎麼得罪你了?!」

    滄海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路,一步跟著一步走得很快。

    「哎你倒是說話、說話啊!」

    滄海依然充耳不聞。

    「喂!」小殼一使勁,把滄海拉了個趔趄,「你說完了再走!」

    滄海蹙眉道:「別鬧,我想事兒呢。」

    「說完再想。」

    「快走,一會兒他們醒了咱倆就跑不了了。」

    「說完再跑。」

    滄海無奈的看了看小殼還扯著的已經歪了的袍子,心想:這件衣服跟他們有什麼仇啊,怎麼這個扯完了那個扯?

    「那你放手,咱倆邊走邊說行麼?」

    「行。」

    滄海攏了攏衣襟,但是這件袍子已經被抓得褶皺滿身,沒法看了。滄海暗歎一聲,心道:你們這幫暴力狂……

    「你到底讓我說什麼呀?」

    小殼又開始磨牙,「說你為什麼把薛昊踹下去!」

    「哦。」滄海一邊不停的努力把衣服撫平,一邊加快腳步下山,一邊心不在焉的道:「為了保護他。」

    「為了保護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小殼冷笑,不屑一顧。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你不就是把那頭那麼信任你的驢踢下懸崖了嗎?」

    滄海停步,歎氣。又舉步下山。但他終於決定好好跟小殼解釋一下。

    「薛昊已經被人跟蹤了好幾天了,他的行蹤『醉風』知道的一清二楚,當『醉風』發現他原來跟任世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時候,你說他們會怎麼做?」頓了頓,又自己回答道:「他們唯一會做的事就是繼續追殺他。」

    「那麼你踢他下去?」

    「下面比上面安全得多。『醉風』很快就會發現其實薛昊跟任世傑真的沒有絲毫關係,那時薛昊的傷還沒有好,武功大打折扣不說,他送命的幾率起碼增加五成,而且他的傷勢拖得太久,難保不會惡化。現在他在下面,『醉風』的人絕對不會想到更加不會找到,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和草藥可以令傷口痊癒,」歎口氣,又道:「但願他懂得那些草藥的藥性。不過,如果他想不通我們用意的話,當他痊癒的時候,被追殺的對象恐怕會變成我們。」

    「那你覺得,他會想通我們的用意嗎?」

    滄海側了側腦袋,道:「不會。」

    沉默了一下。

    小殼道:「好吧,算我錯怪你了。但是你怎麼知道懸崖下面是水,還有草藥?」

    「當年聽皇甫綠石說的。」

    「『當年』距現在有多久?」

    「最少也有十幾年了吧。」

    小殼無語。半晌才道:「那你怎麼能保證現在下面還有水、薛昊不會摔死?」

    「我可以保證。」滄海的聲音聽起來卻有點低沉。「什麼地方最容易產生霧氣?」

    「水邊。」

    「一年中什麼時候霧氣最重?」

    「秋天的早晨。」

    「原因呢?」

    「濕、冷。」

    「不錯,」滄海長吸一口氣,道:「陰冷潮濕的水面上最容易產生霧氣,剛才參天崖上的霧被太陽一照都漸漸散去的時候,懸崖下面卻依然雲霧繚繞。通過這些,再加上皇甫綠石當年的話作為佐證,我可以保證,懸崖下面有水,而且水面還不會太小。」

    小殼聽後琢磨了一下便面露微笑,說道:「這樣我就沒有那麼擔心他了。」笑了笑,又誇讚道:「你懂得真多。」

    滄海卻是無奈的微微蹙眉,道:「當你能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危險之中的時候,你也可以懂得多些。」

    「我?會有什麼危險?」

    滄海真是不知道該說他「單純」好還是「愚鈍」好了,只好歎著氣道:「真不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會把你帶在身邊,早知道這樣就帶珩川出來了。」

    小殼很不高興的樣子。「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嘛,但是不准你以後說不帶著我的話,以後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要跟著。」

    滄海望了望天,或許是在翻白眼吧,但是他沒有跟小殼廢話,只是說:「你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小殼馬上反駁道:「怎麼沒有!我一直都很警惕!」

    「就警惕到連我們走的不是下山的路都沒有發覺?」

    「啊?」小殼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驚訝道:「真的啊,我都沒有注意……那我們為什麼……」這時山道峰迴路轉,小殼見了又道:「咦?這裡怎麼有座房子?裡面住的是什麼人?」

    滄海答道:「陳皮老祖。」

    「哈哈,好奇怪的名字,他很愛吃陳皮麼?」看小殼的樣子真是傻的一點也不可愛。

    滄海倒是耐心的解釋道:「他十分景仰五代時的道教高人『陳摶老祖』,所以一心想要訪道,便也自號『陳摶』,但是不知為什麼,所有人都捨其自號,而呼之為『陳皮』。等他年紀大了,輩分高了,大家就在他的名號後面加上『老祖』二字,以示尊敬。『陳皮老祖』之名便由此而來。」

    「哦,原來是這樣。那他能有什麼輩分?」

    所謂「望山跑死馬」,他們雖然見到如在眼前的房屋,卻要繞道很遠才可以到達目地。所以滄海並不著急,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跟小殼解釋。

    「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只是自從他隱居後很少有人提起,不知道你聽說過『逍遙游』這個人麼?」

    沒想到小殼聽後突然瞪大了雙眼,使勁點頭,指手劃腳的道:「知道知道!我看過卷宗裡『遊俠冊』那一卷,他是百年遊俠第一人,名字叫做『逍遙游』陳超!他還是前武林盟主皇甫綠石的大師兄!沒想到他退隱之後竟然結廬在這裡,改名叫做陳皮老祖,今日若能得一見,真是遂我平生大願!」

    「你很崇拜他?」

    「是呀是呀--但是我們怎麼會來到這裡?」

    滄海扯了下右邊嘴角,輕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為什麼大老遠的把薛昊約到這裡?我做事,從來都不是只有一個目的。」

    「那你把薛昊踹下去的目的除了保護他還有什麼?」小殼反應加快的馬上問道。

    滄海並沒有立刻給予解答,而是先看了看小殼因旺盛的求知慾而機靈起來的臉,覺得他像一隻聽見什麼動靜而支稜起耳朵的小狼狗,不禁含笑讚了句「有點兒長進了」,才接道:「就是說你沒有危機意識嘛,你想,他們醒過來發現薛昊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而跟他最後見面的人是你我,結果會怎麼樣?」

    小殼已經習慣了滄海的引導式教育方法,腦袋裡面不停的飛速運轉,順著他的思路思考下去,回答道:「那他們跟蹤的目標就會由薛昊變成我們?」

    「然後不管發沒發現我們同薛昊和任世傑的關係,我們都會變成『醉風』追殺的對象。」

    小殼愣忡,腳下緩了一緩,叫道:「那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你才發覺啊?不過後知後覺總比不知不覺的好。」話鋒一轉,又道:「但是,我們暫時還不會有危險。」

    「暫時是多久?」

    「那頭驢爬上來之前。」

    小殼又習慣性的拉住滄海的衣擺,腦中閃現幾秒鐘的空白,然後道:「那剛才你為什麼不叫薛昊把那三個殺手殺了算了?」

    滄海陡然停步,不悅道:「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嗜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去,每個人也沒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何況,殺了他們三個也於事無補,『醉風』還是會知道薛昊去了哪兒,見過誰,就算是拖延時間也拖延不了多久。」眼盯小殼,面沉似水,嚴肅道:「孟子曰,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劉子曰,從善如轉圜,遣惡如去仇;《國語》有言,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左傳》有言,善不可失,惡不可長;《禮記》中也說過『惟善以為寶』,這些書你都念過,怎麼還能……」歎口氣又道:「總之,你以後切不可再妄生殺念,記住了麼?」見小殼受教點頭認錯,這才面色稍霽,繼續前行。

    小殼低頭把滄海的話又在心裡想了一回,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你事先就沒想過我們會有危險嗎?」

    「怎麼可能沒有想過。」

    「那你這麼做就是成心的了?」

    「對!」語氣加重。

    小殼完全愣住,結舌道:「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呀?」

    滄海這一路都沒有再嬉皮笑臉,而是一直很沉靜,看來是真的在思考著什麼問題了。玉面稍寒,軒眉微蹙,秀口緊抿。

    滄海抿咬了一下下唇,道:「目前『醉風』的可用資源至少會分為兩組,一組追查任世傑的下落,一組跟蹤薛昊。現在薛昊不見了,他們必然會多分一些人出來找他,然後再分一些人出來查我們,等我們軟禁了唐秋池之後,『醉風』更是會再分人出來找尋、營救唐秋池,那我們分散他們勢力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小半,然後他們遲早會查到『財緣』,就會和來救唐秋池的人一樣,被我們一網成擒。『醉風』的人失蹤的多了,他們自亂陣腳的可能性就會變大,到那時,也許我們會由明處轉為暗處也說不定。」

    小殼聽完沒有吱聲兒,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看似突發的整人行為竟然能有這麼多的後續意義,理了理思路,半晌又問:「這些你是不是在給薛昊送錦囊之前就想好了?」

    滄海想了想,道:「不全是。」

    小殼無語。有時候真想打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構造,跟別人能有什麼區別?

    看看快到那座房子前面了,小殼再問道:「那你來找陳皮老祖幹什麼?」

    「來看看他。」

    「就只是這樣?」

    滄海笑笑,「目前只是這樣,如果一會兒我們在他那裡見到了任世傑的女兒『懷月女俠』羅心月和她未婚夫寂疏陽,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也許跟李帆出現在參天崖的目的一樣,開始為了拜訪,後來為了求救。崑崙派的掌門玉簫子和『逍遙游』陳超是好朋友,這次玉簫子叫徒弟來辦事順便替他看看老朋友也在情理之中,而通過李帆的遇襲事件也不難推測,寂疏陽和羅心月可能也遭遇了相同的危險,那麼他們最近的求援對象就一定會是陳超。而羅心月來這裡,就更是為了見見陳超的外甥女--羅佩瓊。」

    「……羅佩瓊和羅心月不會就是母女吧?」

    略略揚起唇角,滄海道:「沒錯。這也是我會說他們一定會來永寧鎮會合的原因。」

    「……太帥了……」小殼一臉崇拜得不能自已的樣子。又走幾步,手指前方說道:「哎到了,我們趕緊進去……」

    「等等,」滄海拉住他,囑咐道:「一會兒進去後,見了陳超千萬別提他的光頭……「

    「怎麼他是光頭麼?為什麼?「

    「這就是他最不願提及的傷心往事,在他四十八歲那年,他的頭髮就因為操勞過度而掉光了。」

    「……哦,明白了。」

    「還有,如果羅心月真的在呢,你一定不能叫她『懷月女俠』,連這四個字都不能提知道麼?」

    「那又是為什麼?」小殼更加不解。

    滄海輕歎,「你不覺得『懷月女俠』聽起來很像『懷孕女俠』麼?」說完自己就先笑了起來。兩人的臉頰都因忍笑而微紅,互視的眸子中透露出頑皮和默契。好半晌滄海才清咳一聲堪堪止住笑意,卻對小殼道:「有什麼好笑的,我們進去了。」

    陳皮老祖的住所外竟然還豎著一塊不高不矮的牌樓,上書「行路」二字,想是對自己半生遊歷生涯的記述和懷念,由此,陳超的這處草廬便名為「行路廬」,又叫做「行廬」。

    往裡走,是一間小院兒,院兒裡地上鋪著見方的青石板,顯得整潔而又稍嫌曠落,院角處竟堆有一處醒目的墳塚,塚前一塊大石碑,刻著大大的銘文為「鞋塚」,後有一行小字:逍遙游埋忠友於此。原來是陳超將半生行路穿壞的鞋子都攜回草廬,專為此「忠友」所建的一處墓穴。一個可以把鞋子稱作「忠友」的人,你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艱難的想像他是怎樣的性情中人,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個奇男子在百曉生《英雄譜》中排名「百年遊俠第一人」是絕對當之無愧的。我想,看到此塚的任何人都免不了要唏噓一番了。

    再看墓碑的兩邊還各豎有一塊輓聯碑,上聯是「一去紫台連朔漠」,下聯為「獨留青塚向黃昏」。不管是否貼切,但能把穿破的鞋子比作昭君,這位遊俠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千古唯一了。不過對於杜甫的這兩句詩,我想陳超感歎的更可能是自己和世上所有人的命運。不管你有怎樣的過去,人之一死總是免不了的。也許這就是陳超一心想要訪道的原因了吧。

    再往裡就是一間正廳,廳門兩側也掛著一幅對聯,上聯卻是「行萬里路」,下聯竟也是「行萬里路」,再看橫批,竟然是:「行萬萬里路」。小殼不禁失笑,這人怎麼只強調行萬里路,卻不知要讀萬卷書的麼?

    穿過正廳,來到後屋。左中右有三間房,滄海引著小殼進了中間那間。甫一進屋,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

    一柄劍毫無預兆的架在了滄海脖子上。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4


正文 第十五章 陳皮老祖

    滄海一進正房,就被一個事先隱在門後的年輕男子用劍搭在頸中。門外另有一個黃衣女子手握子母雙短劍站在小殼身後。這男女二人把滄海和小殼包夾在中間。

    滄海真的被嚇了一大跳。但是不是因為有人用劍鋒抵著他的咽喉,而是突然有個人竄了出來。

    拿劍的男子看清滄海的臉後,忽然愣忡了一下,然後立刻回神就要下手。卻聽屋裡另一個男人著忙道:「住手!不要傷他!」快步走來拉住握劍男子,道:「昨天在參天崖救我的人就是他。」

    說話的是個身上纏著繃帶的精瘦漢子,便是昨天在參天崖上遇見的被「醉風」追殺的「孤帆劍影」李帆。

    「他?」握劍的男子蜜色肌膚,濃眉大眼,一張甲字臉,下巴雖尖卻是有稜有角,讓人覺得他的年少輕狂完全是因為他有一顆火熱的心。一個像薄薄雲層中太陽一樣的男子。我相信,總有一天,那些遮掩他光芒的雲彩會全數散去,金色的陽光終將普照大地。

    而這個太陽之子看滄海的神色卻是不信、疑惑、探究,也許還稍稍有一點鄙夷。雖然這個男子真的器宇不凡,但怎麼看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啊?怎可與「醉風」正面為敵?

    滄海含笑打量了一下太陽之子,友好的開口道:「『九曜君子』?」

    太陽之子愣住。

    滄海又回身對站在他們身後的黃衣女子禮貌的頷首微笑道:「羅心月羅女俠,幸會。」

    黃衣女子見滄海對她笑居然一下子臉就紅了。

    事情變化太快,小殼根本連害怕擔心的時間都沒有,就馬上驚訝欣喜的在心中反應道:真的讓他猜中了……

    滄海又友好的看了「九曜君子」寂疏陽一眼,算作動前預告,才推開了他依然橫劍在自己咽喉的手,向內走去。

    原來屋裡還坐著另外一個人。只見此人膀大腰圓,體格健壯,大秋天的還穿著一件坦臂的小褂,腰繫黑帶,下著行?,腳上蹬著草鞋,手裡拿著個巴掌大的小紫砂壺,正對著壺嘴一口一口的飲茶。手邊放著一個柏木小桌,桌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還有一條黑黝黝的皮鞭。再看相貌,骨骼奇偉,白眉白鬚,眼如銅鈴,精神健旺,圓圓的腦袋上真的一根頭髮也沒有。剛才那個要出人命的變故發生的時候,他依然是這樣事不關己的悠哉飲著茶。

    看來這就是那個陳皮老祖沒錯了。

    滄海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走過去,本來是想當著這麼多人給他留個面子,多少請個安什麼的,誰知倒是陳超先說話了,「我算著你們也快到了。」

    滄海還沒反應,卻見陳超右手一揚,也沒見怎麼動作,柏木桌上的黑皮鞭就抄到了手裡,然後不由分說,揚手一鞭就抽在了滄海股後。只聽鞭子掄在空中時「嗚」的一響,抽在滄海身上時響亮的「啪」的一聲。

    滄海疼得「嗷」的一聲竄了起來。

    陳皮老祖吹鬍子瞪眼睛,聲如洪鐘,開口罵道:「龜兒子!撲街仔!混蛋……」各地方言罵人的話好像無窮無盡一樣全數從他嘴裡洩洪一樣洩了出來,花樣繁多,有很多簡直聞所未聞。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滄海全部傻在當場。不知道陳超是不是想證明一下他真的行過萬里路才這樣做的,不過這孩子行萬里路的時候就只學會了罵人麼?

    滄海一下兒就急了,捂著屁股嚷道:「你幹嘛呀!跟你有仇呀!幹嘛無緣無故打我?!」

    陳皮老祖又嘟嘟囔囔罵了半天,手裡鞭子揚了幾下但是沒有再打下去,罵完了才大嗓門的教訓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膩歪了!你以為救人就那麼容易麼!就你那點三腳貓內功加上兩腳蛤蟆的催眠,你以為遇上個厲害點的你還活得了麼?!你以為我們幾個老傢伙培養一個你這樣的衰仔就容易麼?!你真是要氣死我嗎!倒霉孩子!」

    滄海愣了愣,如果說是李帆回來轉述的我救他的經過,他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催眠,那麼就一定是--「昨天我救他的時候你也在場?」

    陳皮老祖竟然一臉的不服樣兒,梗著脖子道:「對呀。」

    這次沒挨鞭子滄海也跳了起來,氣得蹦著高的嚷道:「你怎麼能這樣呢!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昨天你明明在場怎麼還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去對付『醉風』的殺手?!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會武功竟然還能事不關己袖手旁觀毫無人性!我真不知道你這麼冷血的人怎麼還能被稱為最熱心的百年遊俠第一人!」

    寂疏陽、李帆、羅心月三人一聽滄海根本不會武功更是驚訝之至,其中尤以親眼見滄海使一手無敵內功的李帆最為震驚。

    陳皮老祖道:「我這也是在考驗你呀!你不是用計鎮住他們了嗎?他們本來就忌諱你的內功,你再用催眠使他們更加害怕,還不停的跟他們說來交手啊來比劃比劃啊,那種情況你越說打他們越不敢跟你打嘛,『不戰而屈人之兵』你不是運用得很好麼?而且你現在不也安然無恙毫髮無傷的好好站在這裡嘛?如果你昨天真的不敵我也一定會出手相救的嘛!」

    這一套話說下來真是任誰也得懵,還好滄海不是誰,而是滄海。急忙抓住中心,步步緊逼,滄海反問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說我通過考驗了?」

    「是啊。」

    「那有什麼你不滿意的地方嗎?」

    「暫時還沒有。」

    滄海吼道:「那你就給我解釋解釋你打我的理由是什麼!」

    「呃……」陳皮老祖忽然又靠回了椅子裡,黑皮鞭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捲好放回了柏木桌,左手托著紫砂壺飲了一口,安然悠哉的樣子彷彿他已在此坐了千年,從來就沒有動過一下一樣。

    真是可氣啊。

    陳皮老祖矜持了一下,又假裝驚訝了一下,然後才悠悠然的微笑道:「哎呀,徒弟你來了呀,快過來給師父瞧瞧,師父有多久沒見你啦?」

    滄海真是越來越火大,「你少來這套!你根本就是閒太久了沒事幹故意找個人來出氣撒火的!」

    沒想到陳皮老祖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滄海的話,然後點頭道:「嗯,有道理。」見滄海要暴走,又連忙補充道:「其實我也是真的擔心你嘛,你想如果那天我不在的話不就更沒有人在暗中保護你了麼?你看看,我總是說要你把那些丫頭小子們隨便帶出來幾個你就是不聽,有他們保護你,我們還能放心些不是麼?」

    小殼終於知道滄海糊弄薛昊的本事是跟誰學的了,這功夫真是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不過陳超的話有些還真是肺腑之言。

    滄海一想到昨天回去換褲子的事全仰仗於陳超的袖手旁觀,就一肚子的火,又不能明說,只得咬牙切齒罵道:「卑鄙!無恥!冷血!」

    陳皮老祖靠在椅子裡無奈的道:「唉,你跟了我那麼多年,怎麼罵來罵去總是這幾句?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小殼沒想到一個把鞋子比作明妃的雅士竟然能荒唐如斯,聽後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覺失態,就聽陳皮老祖道:「咦?這裡還有個小娃娃?快過來讓我看看。」

    小殼只得走過去行了個禮,喊了聲「前輩好」,就開始不知所措的嘿嘿傻笑。

    陳皮老祖拉著他的手笑道:「好,這孩子可真機靈。哎小子,這是你弟弟?」

    滄海正到一邊找凳子坐,聽後答道:「我表弟。」

    「嘿嘿,好,我喜歡。」

    「喜歡送你了。」滄海沒好氣的一屁股坐下,然後馬上又竄了起來--忘了剛挨過打了。真是,下手真狠。

    陳皮老祖看著他那樣子偷偷一笑,開始拉著小殼問這問那,多大啦家裡還有什麼人啊之類的。

    寂疏陽、李帆、羅心月三人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

    滄海輕咳一聲,向李帆道:「李兄,傷勢如何?」

    「啊,不礙的。」李帆見問,連忙抱拳道:「在下還沒謝過公子的救命之恩。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滄海擺手道:「李兄言重,叫我唐穎就行了。」

    雖然還是不太信,但寂疏陽還是禮貌的抱拳道:「剛才我以為你是追來的殺手,冒犯唐兄了。」

    「無妨。」滄海笑笑,竟又回復到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貌。真是「變臉」絕技啊,好像剛才挨打的那個不是他似的,那麼丟人都能恢復這麼快,真不知該說他心理承受能力強還是沒皮沒臉了。不過這本領也是得了陳皮老祖的真傳了吧,現在我好想有點明白大家都叫他陳皮老祖的原因了。

    真的很「皮」哎。

    那三人裡最著急的應該數羅心月了,等他們客套完了,羅心月連忙問道:「唐公子真能救我爹?」

    滄海這才看了看羅心月,她的美就好像你餓了的時候用調羹舀起的一顆剛出鍋的小湯圓。

    滄海禮貌的微笑道:「我盡量。」

    羅心月蹙著柳眉還想要說什麼,陳皮老祖插嘴道:「這世上能救你爹的人,恐怕只有他了。」

    羅心月仰首帶著疑問向滄海望去,滄海對她自信一笑。

    「相信我。」滄海道。

    羅心月的臉又紅了。躊躇了一下,重重點了點頭。

    「那好,你們坐,跟我說說你們所知道的。」

    三人分別坐下,寂疏陽道:「唐兄你不坐麼?」

    滄海竟然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不用管我,今天我喜歡站著。」

    「你們最後一次見到任前輩,是在什麼時候?」

    羅心月略一沉吟,便道:「七月初的時候他來峨眉山看過我,跟我說他跟我娘約定的十年之期快到了,他們馬上就可以見面了。」

    「他神色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麼?」

    「沒有。他那天很高興,還帶了一對金步搖給我,說是……」頓了頓,臉頰緋紅,垂首羞澀道:「……說是給我做嫁妝用的。等……等他跟我娘見過面,就和寂伯伯他們商量,什麼時候給我們……完婚……」聲音越說越低,但是紅唇微翹,眼角眉梢風情無限。

    寂疏陽含笑看了她一眼,她連忙又低下頭去。

    滄海道:「你帶著那對步搖麼?可不可以拿給我看看?」

    羅心月頷首,紅著臉往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遞給滄海。「我很喜歡這對步搖,就一直隨身帶著。」一個女子隨身帶著嫁妝,意味就很明顯了,寂疏陽不禁偷偷伸過手去,拉住了她的柔胰。羅心月一掙,脫了開去。

    滄海打開錦盒,見裡面一對累絲嵌寶銜珠金鳳步搖,鳳眼和祥雲上鑲嵌紅珊瑚,鳳口銜著串珠,玲瓏秀麗,形神兼備,風翅的設計更是新穎獨到,巧奪天工。取出來仔細端詳了一陣,滄海道:「這麼名貴的簪子不是市面上可見的,應該是任前輩特意找人定做的。看簪子也沒有問題,沒有任何的機關夾層。」放好步搖遞還給羅心月,又道:「看來任前輩跟你見面的時候還沒有與這件案子扯上關係,不然他不會這麼有邏輯性的記得上山看你給你送嫁妝、跟你說與羅姑姑見面的事,神色上也不會無破綻到連親生女兒也看不出來。」蹙眉,輕嚙著拇指,沉吟半晌又道:「江湖傳言,任前輩跟『黑手白蛇』八月初三戌時在天香閣照面時無意潑了他一身酒,使得佘萬足假傳一級追殺令要追殺任前輩,但是,『醉風』之後的舉動無不說明這個傳言是假的。」

    「如果任前輩真的只是開罪了佘萬足,那麼佘萬足就算要趕盡殺絕也是找你們,可為什麼『花丐』劉蘇會被滅口?追殺你們的人不是佘萬足而是『醉風』的其他殺手?應天的捕頭薛昊夜闖『醉風』時說一句『寄奴何處』就被放了?這些都說明是『醉風』要找任前輩,而不光是佘萬足。」

    「再說應天檔頭黃輝虎對劉蘇命案的低調處理,從中我們不難推測,也許這個案子真的跟東廠有關。而且還是東廠不能直接出面而必須假手『醉風』的案子。」

    「我雖然不知道劉蘇被殺的具體原因,但是他被殺那天我剛好在場。」看了三人緊張的表情一眼,滄海接道:「那天我確實是特意去找劉蘇的,因為我聽說八月初三的戌時他也在天香閣,就想也許他會知道些什麼也說不定,但是在我還沒來得及當面問他的時候,佘萬足就已經出現了。劉蘇不僅被斬斷全身經脈,死前還被割斷咽喉,很明顯,這是為了防止他死前留下最後的線索。」

    「現在我可以肯定的是,劉蘇的死一定和任前輩有關,而且八月初三的天香閣一定發生過什麼。」

    寂疏陽道:「那是不是說,我們只要查查天香閣八月初三發生過什麼,就可以知道真相?」

    滄海搖首。「雖然他們照面的時間是八月初三,但是不表示『醉風』追殺令的發出時間也是八月初三或以後。我們需要查證的是七月初任前輩見過羅姑娘以後到八月初三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羅心月道:「可是這一個月間,我爹爹從四川峨眉到安慶的天香閣,路途這麼遙遠,可怎麼查啊?」話音中已略帶哭腔。寂疏陽又握住了她的手,給她安慰和鼓勵,這次她沒有掙脫。

    誰知滄海卻笑了。「你不用那麼擔心,現在任前輩還好好的呢,而且我們現在也不著急查證這個,一切只要等見到任前輩不就都明瞭了麼?我和你們說這些,也只是想問問你們所知道的一些情況。不過看來你們也什麼都不知道。」

    羅心月聽完眼圈兒都紅了,哽咽道:「天下這麼大,要到哪裡去找我爹爹?」

    滄海的笑容帶著令人迷幻的光彩,頗有些自負的道:「你怎麼忘了任前輩和羅姑姑的十年約定?」

    「你想想,任前輩等了十年,約定日期快到的時候他會在哪裡?」頓了頓,神秘的輕聲道:「他現在,只會在應天。」可以帶給人希望的面頰會散發出什麼樣的光彩?我不知道。但是羅心月的臉又紅了。

    恍然破涕為笑,羅心月道:「你說得對,但是我們什麼時候去找我爹爹?」

    「現在還不行,」滄海抬頭看了看天色,道:「等過幾天我轉移一些『醉風』的注意力,你們更為安全一點的時候,我再來找你們。」

    寂疏陽看看羅心月的面色,及時替她問道:「那這段時間我們就這樣在這裡乾等著?」

    「我會叫人送一些卷宗來,你們可以找找看有什麼線索。不要急躁,現在大家的安全才最重要,你們要是出了什麼事,誰來幫助任前輩?」見三人點頭,滄海又問道:「羅姑娘是什麼時候起被追殺的?」

    「出了峨嵋山的範圍之後。」

    「那麼李兄你們就是見過羅姑娘之後才被追殺的了?」

    「是的」。

    滄海沉思了一會兒,忽又問道:「任前輩和羅姑姑的十年約定之期是什麼時候?」

    「十一月三十。」

    滄海頷首微笑道:「放心,我會讓他們準時見面的。」轉身盯著陳皮老祖,陳皮老祖一臉滿足的神色。滄海蹙眉道:「不要把我的話當成故事來聽!」

    陳皮老祖道:「可是確實很好聽啊。」

    滄海走過來,端起一碟花生,「有空多想想怎麼對付『醉風』,不要什麼事都要我來做!」

    「有你在根本用不著我嘛……」陳皮老祖沒說完就見一碟子花生兜頭撒來,連忙兩手連抓,把花生盡數收在手裡,然後剛要炫耀一番,光頭上就被敲了一個爆栗。

    「我去看看羅姑姑。」滄海已經繞過他向後院方向走去了。

    #####樓主閒話#####

    上一章裡,滄海還是很重視教育的嘛。這一點我很滿意。但是他明知與人為善的道理為何還要整人呢?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5

正文 第十六章 禍莫大於輕敵

    陳皮老祖剛坐正了身子,忽然又扭頭望了望滄海的背影,回過臉來,眼珠轉了幾轉,隨後白眉一跳,緩緩露出了笑容。他意味深長的迭起兩個指頭,對小殼道:「你敢跟我打個賭麼?」

    行路廬的後院倒是十分清雅。右邊辟著一塊田地,一半種菜,一半種花,左邊一間竹屋,屋前的籬笆上攀著牽牛,籬笆下疏疏開著幾支野菊,屋後種著一片湘妃竹,竹葉上斑斑點點,倒更像是離人的淚。

    步入後院,就像出沒風波的漁人傍晚系下的歸舟,回塘清淺,攬穩船定。這樣的情境,就像隔絕俗世的桃源,讓疲憊的心就此留步。

    滄海伸手,輕輕敲了敲竹屋的門,「羅姑姑,你在嗎?」心底忽然升起一種溫暖的情愫,讓語氣也柔軟起來。

    「是情兒嗎?」屋內一個女子柔聲道:「快進來。」語聲像冬日裡呵在你凍手上的一口暖流。

    滄海推門入內,望著裡屋秀塌上端莊溫婉的女子溫暖的笑著。

    歲月不曾把,綠鬢消磨,唯有時光蹉跎,紅顏不老。那女子薄施脂粉,青帕包頭,卻如銀?月影,珠光璀璨。手裡拈著一根繡花針,正縫著一件褐色的袍子。見滄海進來,便把袍子撂在膝上,柔柔笑道:「昨天就聽舅舅說你要來呢,快坐吧。」

    「……我還是站著吧。」滄海笑笑。

    羅佩瓊瞭然的含笑看了他一眼,把袍子放在一邊,起身從櫃子裡拿了幾個薄薄的軟墊子,摞起來鋪在長凳上,笑道:「坐吧。」

    滄海先在心中歎了口氣,才慢慢坐在軟墊上。

    羅佩瓊又轉身提起紅泥火爐上燒著的紫砂提梁六方壺,用黑陶素面的蓋碗泡了一盞菊花茶,端到滄海面前,才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滄海啜了一口茶,又歎了口氣,才道:「還是姑姑你對我好。」

    羅佩瓊笑道:「昨天舅舅回來就氣得不行,罵了你好久才停,你知道的,他越是擔心脾氣就越是暴躁,你不要怪他。」

    「什麼啊,他剛才當著那麼多人……你可不知道那有多疼……」

    羅佩瓊溫柔一笑,說道:「其實他們每個人都待你很好,只是碰巧用了你不喜歡的方式罷了。」

    滄海扁了扁嘴,扭項看向窗外。半晌才回神道:「姑姑擔心任前輩麼?」

    「著急,但是並不擔心。」羅佩瓊微笑,接道:「凡事都是有定數的,我只是著急知道這定數的結果,既然是注定的了,那麼擔心也是沒有用的。」

    「這是那個光頭大嗓門教你的?」

    羅佩瓊一愣,才反應到滄海說的是誰,笑罵道:「你這孩子,以前總是念叨著只有讀聖賢書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現在怎麼連尊師重教的道理都不懂了呢?」

    「……姑姑教訓的是。」滄海難得的一副俯首帖耳的順從樣兒。「可是我一定會救出任前輩的。」抬目,定定的望向羅佩瓊,像在用堅定的眼神表明決心。

    羅佩瓊的面頰上有柔膩的高光,襯得她的眼睛明亮而更加溫柔。她正慈愛的看著滄海。

    「姑姑當然相信你。」她說。柔柔的語氣裡卻滿是寵溺。

    這足以讓一個一心期待肯定的年輕人展現笑容,滄海滿足的又飲了口茶,茶香裡還有讓人心醉的茉莉花味。斜眼瞟了瞟秀塌上做了一半的袍子,隨口問道:「給任前輩的?」

    羅佩瓊點頭微笑,「不知這十年他是瘦了還是胖了。」目光帶著羞澀向遠方投去。

    一隻長著漂亮具羽冠的小百靈鳥從敞開的小軒窗裡飛進,落在秋陽照射下的菱花鏡面前,時而歪著頭審視鏡中的自己,時而啄一啄鏡鈕上打著的青線的穗子,回首用尖喙理一理翅羽。不知是不是發現有人在看它,它小腦袋晃了晃,打了兩下翅膀,竟然張開小小的尖喙,唱起了一首歌。

    羅佩瓊目光如水,齒如編貝,就這樣靜靜的微笑,一直到目送它歌罷振翅,直衝雲霄。

    滄海還要更晚一些才將目光抽回,用碗蓋撥弄著茶碗裡的菊花瓣,有點欲言又止。「其實任前輩這幾年也做了不少好事。遼東大盜、山西流匪都是他抓捕歸案的,他還幫助很多人家尋回了走失的孩子,對崑崙、峨眉、武當、崆峒各派弟子都有大恩。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罷了。」

    羅佩瓊一直等他說完了,才微微笑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知道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坊間的傳聞本不可信。而且我還知道他幫助了很多純良的姑娘脫離火窯。只是他不該那樣自暴自棄的。」

    滄海知道像羅姑姑這樣的女子本是蕙質蘭心,所以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笑了笑,又望向窗外。

    「忘情。」羅佩瓊喚道。

    「什麼?」滄海回神。

    羅佩瓊卻是頗嚴肅的看著他,說道:「情兒,你可還記得你的表字為什麼叫做『忘情』?」

    「記得。小時候他們給我批命理,說我這輩子會栽在女人手裡,所以才把表字改成這個。可是很久沒人提起了,只有姑姑你一直這麼叫我--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沒什麼。」還是瞭然的微笑,語氣裡沒有絲毫的不悅。「你要是有什麼事情就先去吧,下次再來看姑姑。」

    滄海笑了。垂目,緩緩放下茶盞。茶托和木桌接觸,發出「哆」的一聲輕響。

    「姑姑啊,我只是在想一個包袱。」

    告別了羅佩瓊,滄海從後門出來,輕輕掩上竹籬笆。側耳聽了聽,才放心的輕步向山下走去。雖然從後面下山有點路途遙遠,但是為了計劃的正常實施,繞遠就繞遠吧。滄海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忽然發覺世界有時也挺美好的。

    慢慢舉步下山,想了想,還是有點失落。於是他開始一邊下山一邊不停的開解著自己:你看,你已經走出了行路廬五十步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秋天的風比你想像中還要清爽吧;你看,你已經走上山道了,每個人走路的樣子都沒有什麼區別嘛,秋天的太陽比你想像中還要可愛吧;你看,空氣多麼清新,一個人趕路不是更愜意麼,竟然還有不知名的樹木給你遮擋日光,你的運氣多麼好呀;你看,參天崖後山的無限風光,此時也只有正在下山的你才能賞鑒,這簡直是特意為你而生的啊。

    滄海竟然歎了口氣,隨後又想到:唉,你歎什麼氣呀,年輕人不是應該朝氣蓬勃的麼,你看,前方的山道邊還有一塊紫色的大石立在那裡,那不就是在歡迎你麼,還有站在大石邊上的那個少年,能在這裡碰見他那是你們的緣分啊,你看他靠在大石頭上,右腳向後踩著石面,嘴裡還叼著根稻草,多麼悠閒的姿勢,你看,你竟覺得他身上的衣服那麼眼熟,說不定在洪荒的伊始,就注定了你們今日的碰面,你看你看,他竟還為你而轉過了臉,你看看,他長得多像……

    滄海猛然一個急剎車。那條不久前才上身的鞭痕火辣辣的抗議。

    靠在紫石上的少年立起了身,站在大道的中央。黑黑的眼珠,右臉上一個酒窩,單手環胸,另一隻手摩挲著下巴,一副為難的神色。

    滄海苦著臉等待這波抗議漸漸削弱下去,然後打算撤退。正當他的腳跟抬起了螞蟻都鑽不過去的一點縫隙的時候,道路中間的少年向他勾了勾手指。

    現在不聽話的話,後果會不會比跑八條街還要嚴重?滄海謹慎的衡量了一下,終於慢慢的向少年移動過去。

    少年的臉上有忍不住的笑意,當然還有壓不住的怒氣。伸手戳了戳滄海的肩胛,收回來繼續雙手環胸,口裡咬著稻草有些不清晰的說:「行啊小子!解釋解釋吧。」

    「小殼我、我其實……」

    「行了閉嘴吧你!你以為就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得過我?你以為你從後門溜了就神不知鬼不覺?你以為把我隨便丟在哪裡你就可以整天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沒人管得了你?」

    「我沒……」

    「閉嘴!讓你說話了麼?還什麼早知道不帶我出來了,不帶我出來誰天天給你洗褲子?」

    「你什……」

    「閉嘴!還敢跟我這兒討價還價?明明就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大街上逞能?還自不量力轉移追殺目標?老妄想著犧牲自己保護別人?你看看你那腰細的,你保護得了誰啊?」說一句伸手在滄海肩胛上戳一下,一連戳了五下,把滄海戳得向後退了一步。滄海聽到最後又要說話,小殼伸手一指他,他馬上閉嘴。

    「你還做事不是只有一個目的?你什麼目的啊?你昨天上參天崖是不是就想把我丟在這裡你好回去獨享齊人之福?還什麼意外的收穫?今天收穫了吧?」繞到滄海身側,忽然道:「疼不疼?」

    「疼……」滄海使勁點頭,還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以博取同情。

    小殼果然同情的看著他,還搖頭歎了口氣,說道:「真想再給你補上一腳。」見滄海又要反駁,馬上道:「好吧,小爺今天高興,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覺得你還是留下,跟著我會有危……」哎?滄海猛然一省,「是那個光頭大嗓門教你的吧?」

    「什麼啊?」

    「少裝蒜!他要不告訴你你能知道路、在後山半山腰堵截我?看來我還真不應該把你放他這兒,真是壞我事!」

    「師父他也是為你著想啊,他說我要不跟著你你會更擔心的!」

    「我才不……師父?你跟他叫師父?」滄海睜著一對陽光下顏色更淺的棕色眼珠聲音提高八度的喊道。

    「我打賭輸給他了啊。」小殼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們倆該不會拿我打的賭吧?」

    小殼戲謔的看著他不語,然後學著他常做的表情瞇起雙眼,抓起他的袖子轉身。「快走吧!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回去做呢!」

    「喂!你先回答我……」

    「你的其中一個目的不就是讓他收我為徒麼?你該滿意了吧?」

    「喂、喂!走慢點!走慢點……我……疼!」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6


正文 第十七章 美人卷珠簾

    午時剛過,一隻玉帶鳳蝶撲著流紗似的黑翅繾綣在「財緣」的後花園,翅緣的小白斑像一條戴在大家閨秀頸子上的珍珠項鏈。彷彿恐怕花倦睡去一般,鳳蝶依次碰觸著每朵花顏,想把她們叫醒,但終究累了自己。剛在一朵盛放的扶桑花裡小憩半晌,又被一陣笑聲驚起,飛遠去了。

    「財緣」二樓的玄字房裡,一個男子聲如碎玉,卻毫無風度的大吼道:「笑什麼笑!我趴著怎麼了?!」

    哄笑聲再次響起。

    一個柔中帶沙的女聲緊接著低低笑道:「我聽說你今天還想把你弟弟扔掉呢,怎麼樣,你如今可不是『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特意把「臥」字語音拉長,貼切的比喻再惹哄笑。

    寶簾錦帳中的男子一聽馬上支起了身,嚷道:「什麼!你竟敢拿我比怨婦!」

    那女子道:「你看你雲鬢松綰,桃腮憔悴,人比黃花還瘦……」

    未等她說完,睡榻上的男子氣得一把扯了半幅簾子下來,想把自己遮掩,卻聽那女子又道:「沒錯,掩上點兒好,我們可是『不忍捲簾看,寂寞梨花落』啊!」

    此時已笑得一屋子的人都喘不過氣來,只有小殼跟別人笑得不同,他彷彿還沉浸在什麼值得回味的事情裡,一臉的幸福樣兒。

    那語聲柔中帶沙的美人便是前一天小花提過的慕容姐姐--慕容晚裳。那個給滄海做件衣服還要調戲他一番的慕容晚裳。今天這屋子裡站滿了人,羅掌櫃和二掌櫃岑天遙也在,她還是一樣的死性不改。你若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總是兩手一攤無奈的道:「珠玉在側,我又有什麼辦法?」所以每次滄海見到她都會很無奈。

    慕容晚裳是紗一般的女子,明明嫵媚已極卻又高貴得不可方物,尤其是說話時的語聲,什麼時候都是柔和的像用手指揉捻兩塊絳紗。就連調戲滄海的時候也是一樣。

    「好了好了,」盧掌櫃開始老好人似的打圓場,「你們吃了,公子還沒用膳呢。」其實剛才他笑得也很歡。「公子想吃點什麼?」

    滄海從帳子裡探出頭來,懷裡還抱著兩個枕頭,但是兩眼放光道:「我要吃螃蟹!」因為太激動,簾子上還掛著一半的小銀鉤把頭上的簪子掛了下來,摔在床邊。

    二掌櫃岑天遙不由得暗裡歎了口氣,心道:「水精雙枕,畔有墮釵橫」,個中旖旎,如不親見誰又能知?

    盧掌櫃笑道:「沒問題。」

    「可是……」岑天遙突然好心的插話道:「那個螃蟹,不是發物嗎?」

    全體靜穆兩秒,一齊爆笑出聲。

    盧掌櫃紅光滿面,雙眼彎彎,連忙說了句「我們這就去備膳」,拉著岑天遙就出去了。隨後,走廊上傳來一長串爽朗的大笑。

    「唉,」慕容晚裳輕歎起身,看了床上把腦袋塞在枕頭下面的滄海一眼,揶揄道:「晉國的美男子衛?就是因為出門時被爭睹圍觀而勞累致死的,但願我們今天可沒有『氣』殺衛?啊。」轉身掩口,鳳眼含笑,向小花招了招手。

    小花小臉兒通紅,揉著肚子脆聲道:「公子保重啊。」也隨著慕容晚裳開開心心的出了房門。

    剩下屋裡的小殼和還用枕頭捂著頭的滄海。半晌,滄海才從枕頭裡把腦袋拿出來,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給憋的,總之是兩頰如醉酒,雙眼似春泉。剛鬆了口氣,發現小殼還坐在斜對角的太師椅裡,左手掩唇,卻露出右臉上的一個酒窩,滄海馬上砸過去一個枕頭,吼道:「還笑!」

    「我都快丟死人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小殼接過枕頭平放在膝上,雙手搗住嘴巴。

    「你還笑!」滄海趴著都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伸手警告的指著小殼。

    這時,只聽門外一個少年聲音嚷道:「公子爺,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推門進來,「我在樓下碰見慕容那兩個丫頭了,」轉身關門,「一看就是去逛街買衣服去的,」邊走進來邊說:「還說什麼給晚上的賭局做準備……」呆住。

    其時滄海正趴在床邊,鬢髮散亂,中衣的襟子也歪著,裡衣的領子也敞著,十指箕張,痛悔不堪的望向門口--少年進來的方向。

    滄海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少年突然扔下了手裡的書箱,飛撲過來,跪趴在滄海床邊,掩面痛哭道:「爺啊!爺,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為什麼世事總是這麼難料!是珩川來晚了嗎?你為什麼就不等珩川來……嗚嗚哎喲誰打我!」掩面的袖子拿下來,齜牙咧嘴的捂著頭,臉上沒有一滴淚。

    「你小子怎麼這麼大了還沒個正型!很久沒挨打了是吧?」滄海推開他,穿鞋下床,回手指著小殼道:「不許笑!」

    珩川低著頭偷笑了一會兒,才拾起床上滄海掉的簪子,爬起來,用眼神跟小殼打了個招呼,走到滄海身後,「很久沒見開個玩笑嘛,」把簪子遞給正在綰髮的滄海,「聽說公子爺今兒個很有收穫啊。」

    滄海回身警告道:「我治不了慕容還治不了你麼,你再來勁試試。」

    「喲喲,說著還真生氣了。」珩川大大咧咧的完全沒所謂的表情,故作大方的道:「算了算了不招你了,省得慕容知道了又說我欺負你。」

    滄海脫去了中衣,正在櫃子裡翻找衣服,聽見這話馬上道:「別跟我提她啊,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拿出一件淡青的長衫,抖開披在身上,伸手向床上指了指。

    珩川會意,抱起了被子,折疊好鋪在桌前凳上,問道:「這麼說,你以前見過可愛的女孩子了?」

    「當然,」繫好扣子,坐下,又一副書記翩翩的從容表情,「以前還小的時候,有一次跟『逍遙游』到山東,在街上看過一個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長得很靈秀,單純得從眼睛就能看到她的心裡去。」滄海懷念的支起下頜,接道:「那天我還幫她撿起了她掉落的饅頭。」

    「哼哼,」珩川隨便扯了下嘴角,心裡很不以為然。半晌,沒聽到下文,便問:「怎麼?就這樣?」

    「就這樣。」

    「唉。」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丫鬟送進飯來。本來珩川在路上吃過了,但是看見這麼多好吃的便開始流口水,於是跟著滄海和小殼又吃了一頓,最後把他撐得都翻白眼了才依依不捨的放下筷子。

    對了,順帶提一句,中飯的菜餚裡面果然沒有螃蟹。

    「怎麼樣,看出什麼了嗎?」滄海坐在靠窗的太師椅裡,手裡捧著卷宗,扭頭問道。

    「沒有。」珩川答。

    小殼則搖了搖頭。

    吃過中飯,他們就從珩川帶來的書箱中拿出了一大堆的卷宗,開始分頭查閱。滄海又蜷在窗邊他那鋪著棉被的「專座」裡,小殼和珩川就坐在桌邊。

    滄海道:「二十幾年前,有一陣武林惡勢力橫行的日子,經過以盧掌櫃為首的正道英雄幾番圍剿後,這才有所收斂,但還一直在暗中舉事,尋找機會給白道重重一擊。」

    「先是『九環金刀』袁紅暖,半夜家中遭襲,他和妻子帶著三個兒女且戰且退,最後只有他和一兒一女活了下來,家中一十三口毫無還手之力的婢僕也沒能倖免。」

    「『下山虎』彭薈,家中水井被人落毒,後又遭黑衣人洗劫,全家三十六口無一生還。」

    「正道幫派『烏衣巷』,傍晚時被攻破總堂,在堂幫眾全力抵禦,雖使對方傷亡頗重,但『烏衣巷』這個名字卻從此在江湖消失。傳言這一仗打得極是慘烈,可謂是流血漂櫓,三個月後血腥味依然不減。」

    「『忠義飛鷹』毛峰,幼女被綁架,他單槍匹馬到了約定地點,才知是調虎離山。他離家後全家便已被滅門,連他八十的老母也沒放過,他趕到家中見到了被綁幼女在內的滿地血屍,大慟中被偷襲身亡。」

    滄海歎了口氣,接道:「還有就是最離奇的盧冉老家失火案。這些都是當年沒查出兇手的案子,不知道這幾個案子的背後有沒有什麼聯繫。」

    珩川一手支頭一手叉腰,不耐煩的道:「最可氣是盧掌櫃,明明知道些線索也不告訴咱們,就這麼半夜不點燈的讓咱們摸黑兒查二十幾年前的無頭案,還沒提示,一點頭緒也沒有,比大海撈針還難!二十幾年前,哼哼,二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還沒我呢!」

    小殼不語。滄海是直接忽略珩川的牢騷,伸手去捅正燃著熏香的鎏金仙鶴落地熏爐,結果就是:被燙了。扭頭看小殼很專注的樣子,又問道:「看出什麼了?」

    小殼過了一會兒才惋惜道:「盧掌櫃有一個徒弟,當年走失了親妹妹,尋到時妹妹已被馬蹄踏死了。」

    初時滄海和珩川還挺認真的看著他,等他說完了半晌,珩川「光當」一聲額頭撞在桌面上,滄海仰頭看天。

    小殼道:「你們不覺得他妹妹好可憐麼?」

    珩川無奈道:「真的很可憐。但是,怎麼說你也是我們爺的親表弟吧,雖說我們爺有時候也犯點兒二,你看他剛才還把手給燙了,可是他總體上……」輕響一聲。珩川回頭見滄海端起了白瓷蓋碗,伸了伸舌頭沒敢往下說。

    滄海優雅至極的用修長的手指拈住碗蓋的碗鈕,輕輕撥弄著碗裡翠色的蓮子心,極淡的青色衣領裡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側臉被陽光鍍上一圈微微發亮的金色輪廓,逆光的深栗色髮絲在如玉臉頰的映襯下濃黑似墨,羽睫輕翦,小臂微抬,淺淺啜了一口碧色的茶湯,然後在他們倆都看呆了的時候悠然笑道:「珩川啊,替我跑一趟山東吧。」

    「啊爺,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青裾一揚,負手向內室走去,滄海道:「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先休息一會兒,你們倆隨意。」

    小殼見滄海放下帳子躺下了,便擠眉弄眼的小小聲對苦瓜臉珩川道:「我同意你剛才的觀點。」

    才要竊笑,卻聽帳子裡那人道:「我看還是你們倆一塊去好了。」

    「啊?我也錯了行嗎……」

    夕陽還未落山的時候,「財緣」裡就開始忙活起來,懸燈結綵,張紅掛綠。一進賭場的門就看見二樓欄杆上垂下一面錦繡大旗,寫著一個大大的「豪」字,左右廊柱上掛著一副對子,上聯是:不盡財源滾滾,足赤化蝶秦漢金,金埋何處;下聯是:無邊春色溶溶,衣白引鳳蘇杭花,花落^誰家。寫的就是今晚皇甫熙的豪賭賭局,和喜穿白衣的名妓葦葦姑娘作陪贏家的兩事。

    廳上擺滿了桌子,桌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賭具,真是能讓不是賭徒的看了都會變成賭徒,原來就是賭徒的見了就會變成賭鬼。

    慢慢的,「財緣」裡面的人多了起來,人聲也嘈雜起來。

    華燈初上,玄字房的門被輕叩幾下,推了開來。兩人帶著香風婀娜而入,皆是盛裝的打扮。

    藉著房裡燭光,見前一女子綠雲高綰,深畫煙眉,兩腮如雪,媚眼如絲,額上貼著金箔的花鈿,頭上戴著垂露的牡丹,黃金的對釵,一身深絳的羅紗衣裙,臂上挽著拖地的正黑反紫綢緞披帛,腰間束著宮樣小帶,下系玲瓏玉珂,一雙青蔥玉手,捧著描花紅漆托盤,托盤上整齊的疊放著一摞衣服。唇角輕揚,酥媚入骨,楊妃也羞。

    後一女子年齡稍小,頭上綰著雙鬟髻,插著一對像牙鑲金的頭梳,身上穿著丁香紫的裙衫,腰間繫著淡青的腰裙,腰裙外大紅的宮絛結著如意環拖曳至地。淡掃蛾眉,輕點朱唇,額間點著一點胭脂。手裡捧著個方正的小包袱。神色上稚氣未脫,雖無前一女子的華貴,卻也清麗得一如滿樹丁香。

    慕容晚裳和花葉深一前一後緩步而入,屋裡的小殼與珩川突覺眼前一亮,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慕容晚裳嫵媚笑道:「公子呢?」

    珩川答道:「裡頭睡著呢。」

    「不是真給氣著了吧?」慕容晚裳同花葉深捧著漆盤轉入內室,笑容可掬。

    滄海已掛起了簾鉤,正趴在床上發愣,見她們進來便坐起了身子。然而神情困頓,恰如軟玉。

    慕容晚裳又忍不住打趣道:「妝半卸,睡初回,可謂別趣也。」

    滄海過會兒才反應過來,抬目瞪了她一眼。

    慕容晚裳開心輕笑,把手裡紅漆托盤放在他床頭,道:「換衣服吧。」說罷轉身而出。

    花葉深笑著把手裡的四方包袱遞過來,滄海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嶄新柔軟的棉墊子,不禁抬眼詢問的望向花葉深。

    花葉深笑道:「這是慕容姐姐下午特意給你趕製的,她說怕那些墊子不夠軟,硌壞了你。」

    滄海扁了扁嘴,雖然這裡有打趣的成分,但心裡還是不免有點感動。剛覺不忍,忽聽外間有個柔中帶沙的女聲吟哦道:「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滄海回手一把把墊子甩到床角去。

    房門再響,盧掌櫃快步進屋,目光炯炯,眼中帶笑。看得出,他正在壓抑著興奮的心情。

    盧掌櫃躬身道:「公子,唐秋池來了。」

    #####樓主閒話#####

    上聯:不盡財源滾滾,足赤化蝶秦漢金,金埋何處;

    下聯:無邊春色溶溶,衣白引鳳蘇杭花,花落^誰家。

    這聯是自己纂的。上聯裡「化蝶」用的是「唐庫金錢化蝶」的典故,「秦漢」是傳說中黃金最多的朝代;下聯裡「引鳳」用的是「弄玉吹簫引鳳」的典故,而「蘇杭」則是美女最多的地方。

    沒調平仄,湊合著看吧。。。O(∩_∩)O~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7
正文 第十八章 賭局夜未央

    「財緣」賭場。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

    「雙天至尊!莊贏!」

    「豹子豹子豹子豹子……哎呀!輸了!」

    「瓜子花生紅棗蜜餞勒--」

    「喲,這位爺面善的緊呀,要不要小女子陪你?」

    「換五千兩的籌碼!……啊先玩著先玩著!」

    「這位爺手氣不好下次再來吧!……哦,當鋪出門右拐!」

    「哎喲!踩我腳了!你瞎啦!……哎你怎麼打人啊你?」

    「把鬧事的都給我轟出去!」

    「小心開水了啊--」

    「我還要賭我還要賭我還要賭--」

    「哎,快搭出去,又一個吐白沫的……」

    「拉住他!別讓他跳樓!」

    「哈哈哈哈哈!我贏了!我贏了!爺有錢了帶你吃飯去!」

    「這也搭出去!這個瘋了!」

    如你所見,這就是「財緣」每天晚上都會上演的戲碼。當然,今天是蘇杭首富皇甫熙設豪賭賭局的日子,這戲碼還會更加激烈。

    在鼎沸嘈雜的蛤蟆坑中,卻有一人始終面帶微笑,如春暖遊湖一般,安然淡定,右手輕輕摩挲著左手心裡托著的籌碼,成竹在胸。這是一個看起來頗有點風度的男人,但是那偶爾露出的不懷好意的眼神和吊起半邊嘴角的笑容,又讓你無端的心裡發毛。

    他在一桌賭骰子的桌前停下來,看了兩局,然後沉著的拿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籌碼,放在賭桌上花押的「大」字上。

    「開--」隨著荷官的一聲大喝,所有人都專注的目不轉睛的盯著骰盅裡的點數,「通殺!」

    「唉喲!又輸了!」賭桌邊的大部分人都這樣捶腿喊道。但當荷官再次搖起骰盅說著永恆不變的台詞「買定離手」的時候,這些人又摩拳擦掌兩眼放著綠光的砸下籌碼。

    那個頗有點風度的男人只是扯起半邊嘴角一笑,並不氣惱,這次,他把一塊很大的籌碼押在了「小」上。有幾個賭徒像看異類一樣對他側目,一個人道:「喂你傻啊,都連開了十幾次豹子了,你還拿那麼多錢押『小』?」

    頗有風度的男人也側目看了說話人一眼,笑了笑,回過臉來對荷官揚了揚下巴。沒想到,荷官並沒有向往常一樣不耐煩的大喊一聲「開」,而是猶豫了一下,才揭開了骰盅。

    「哇!果然是小!」人群裡喊道。

    頗有風度的男人這局贏得不少,但他還是只笑了笑,看不出高興或是其他什麼表情。

    其他賭徒倒有點物傷其類的義氣,見莊家賠錢給這男人,雖然拿到錢的不是自己,心裡還是十分高興。更有些人已開始跟著這男人下注了。

    這男人果然贏多輸少,到最後,更是只贏不輸。當「財緣」的荷官腦袋上開始冒汗時,這男人忽然收起籌碼不玩了。轉身又到其他賭桌旁邊晃了晃,然後在馬吊牌的桌子邊站住,同樣是看了兩局,才下場摸牌。同樣是輸了開頭一局,後頭贏多輸少,贏大輸小。他的目的應該是不想引人注意,他做的不錯,但是卻忽略了二樓有個正往樓下觀看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倚在二樓樓梯處的欄杆上,渾身爛哆嗦的嗑著瓜子,把嗑完的瓜子皮全都往樓下吐。雖然長得星眉朗目,但是一身的市井潑皮氣。嗑下的幾顆瓜子皮落在樓下一個肥的流油的賭徒帽子上,肥油賭徒回頭向樓上罵道:「哪個挨千刀的干的!」

    年輕人趕忙點頭哈腰的敬禮賠不是,肥油賭徒一心撲在骰盅上,又罵了幾句就算了。

    待肥油賭徒回身以後,二樓年輕人的眼神轉為深邃。

    還記得烏江鎮清客店裡那個劫富濟貧的俠盜「紅雙喜」麼?那天盧掌櫃同岑天遙特意坐著馬車去拜訪他,在清客店裡有過這樣的對話:

    石朔喜道:「你們不嫖不賭到這裡來做什麼?」

    盧掌櫃道:「當然是有其他事情找你做。」

    「做什麼?」

    「做『莊』。」

    「坐什麼莊?」

    「明天晚上『財緣』有一場豪賭,我要你讓一個人贏。」

    「哼,賭場都是叫人輸掉褲子的地方,怎麼還會叫人贏?」

    「這你不用管,你的任務就是讓他成為全場最大的贏家。」

    「我又有什麼好處?」

    「你不想找一個比清客店更好的落腳處麼?你知道,傳言都說『財緣』的後台是『醉風』,事成之後你可以繼續留在『財緣』做你的荷官。」

    「我不會加入『醉風』的。」

    「哈哈,隨你。反正『財緣』也不是屬於『醉風』的。」

    「我從不做昧良心的事。」

    「放心。此事對武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麼你想讓誰贏?」

    「唐秋池。」

    二樓的年輕人緩緩從台階上一級一級蹦下來,把手裡剩下的瓜子悄悄塞進剛才那個肥油賭徒的錢袋裡,再慢慢下到賭場中,背著手靠近那個頗有風度的男人身後。這時,頗有風度的男人正在玩類似葉子戲的紙牌,依然是贏多輸少。

    年輕人站到這男人身側,看了一會兒賭局,然後對這男人微微笑道:「這位客官好壯的手氣。」

    男人對他笑笑,低頭去看手裡的牌。

    年輕人又道:「我是這裡的荷官,我叫石朔喜,兄台怎麼稱呼?」

    頗有風度的男人終於打量了他一眼,扯起半邊嘴角道:「唐秋池。」

    「唐兄有興趣跟我玩玩嗎?」

    唐秋池打出一張牌,說道:「怎麼?又想像上次那樣把我轟出來?」

    「呵,唐兄多慮了。」

    「那麼,就是你們嫌我贏得多了?」

    「怎麼會,今天本就是豪賭的日子,皇甫老闆若是稀罕這點銀子也不會開這麼大的門了。」

    「那你想幹什麼?」

    石朔喜笑笑,「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唐秋池不懷好意的轉了轉眼珠,笑道:「你什麼意思?」

    「就像武林中人一樣,見到和自己使一樣兵器的人都想同他較量較量,看看到底誰高誰低。同理,今天我要和你較量一下。」

    唐秋池又扯起一邊嘴角笑道:「被你看出來了。你也不錯。」出完手裡所有的牌,收起贏得的籌碼。「好啊,我可以奉陪。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不管是輸是贏,錢都得歸我。」

    「怎麼講?」

    唐秋池忽然斂容,嚴肅道:「我要葦葦。」然後又慢慢的扯出半個笑,「你知道的,見她一面可難了。」

    自古道:嫖賭不分家,十賭九嫖。看來這次的寶真是押中了。

    石朔喜心裡不知是怎麼想的,但是他笑了。

    「我可以答應你。」

    「那,你想玩什麼?」

    「當然是一個一個來。請。」

    石朔喜引著唐秋池上了二樓的雅間。不愧是賭場的雅間,裡面齊全的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賭具,做工精細,用料上乘,比樓下那些木頭骨頭的色牌不知要好多少倍。

    「那我們就從骰子開始。」

    石朔喜與唐秋池就在賭桌邊面對面坐了下來,從骰子開始一樣一樣的賭過去。

    唐秋池笑得越來越歡,石朔喜的眼神就越來越深。

    兩個時辰過去了,他們已經不知玩了多少把了,只見石朔喜已站了起來,唐秋池則靠進了椅子裡。

    這一把牌九剛派好了牌,就聽門外忽然有人嚷了一聲:「葦葦姑娘來了!」一時人聲大亂,樓上樓下全都鼎沸喧天。

    石朔喜道:「唐兄不下去瞧瞧?」

    唐秋池扯著嘴角,掃了一眼自己面前成山的籌碼,笑道:「不了。遲早都是我的。」隨手翻開面前的牌九,黑背的骨牌「啪」的一聲亮出了牌面。

    石朔喜又站了半晌,才緩緩落座。歎息一聲,笑道:「高手。小弟這才服了。」

    唐秋池也笑道:「哪裡,略勝半籌而已。」

    樓下喧鬧聲漸漸轉弱,只聽銅鑼一響,荷官們齊聲唱道:「集籌到此為止!」

    「請各位櫃檯清點登記--」

    人聲漫漫,突聽一個肥油賭徒尖聲喊道:「媽呀!我的銀子都變成瓜子了!」

    周圍人等冷眼側目,總荷官無奈擺手道:「瘋了,搭出去。」

    肥油賭徒一邊被幾個壯漢拉著胳膊在地上拖行,一邊高叫:「我沒瘋!我沒瘋!我--沒--瘋--啊!」聲音頓止。壯漢拍拍手,又從前門走進來,各司其職。賭徒們毫無騷動,依次到櫃檯前排隊等候,帳房們手裡的算盤辟啪亂響,賬本上的毛筆筆尖唰唰亂走。

    玄字房裡卻青煙裊裊,一派閒情逸致。清背影的公子折扇一合,擊台漫聲吟道:「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微笑牽擺起身,帽帶垂纓。

    銅鑼又是一響,荷官唱道:「有請葦葦姑娘--」

    此時人群倒是頗為平靜,只是同向注目,竊竊私語。

    二樓繡閣門分左右,兩名丫髻小鬟當先而出,隨後一名白衣女子身姿款款,妙做細步。只見她簡淡梳妝,腰肢如柳,卻在臉上蒙了一塊白紗,只露出兩彎蛾眉,一對水目。綺羅雖素不減梅香,眉目雖冷卻如春霜。裙做百褶,動如流波,這女子竟彷彿海上踏浪而來。

    荷官再次高唱,拉回所有人的神思。

    「今晚最大的贏家--」頓了頓,掃了各人的臉色一眼,大聲接道:「就是這位唐爺!」

    眾人隨荷官的手勢望去,人群分開處立著一個深藍衣袍的男人,淡淡的笑容,頗有點風度。男人背手,緩緩走到二樓樓梯口處,向第一級台階上的白衣女子伸出他的右手。「葦葦姑娘,幸會。」

    白紗蒙面的女子在台階上襝衽為禮,輕輕伸出青蔥般的玉指,搭在唐秋池伸出的右手上。

    人群忽然一下炸開了鍋,有歡呼的、有起哄的、有遺憾的、有懊喪的,還有說風涼話的,總之大家都在大聲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那頗有風度的男人笑著輕輕摘下葦葦的面紗,對她陶醉的看了一會兒,輕輕說道:「我叫唐秋池,你要好好記住。」

    葦葦如冰的眼眸中略顯疑惑,而唐秋池已經牽起她,邁上了第二級台階。

    「且慢!」

    一道清音忽然在人聲中響起,聲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停止了喧嘩。就像響在嘈雜節奏節骨眼上的一聲泠泠琴音,不論多麼規矩紊亂的節奏都不得不斷。

    人群都回頭向後望去,身後那邊的樓梯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站滿了這麼多人,但是直到這句語聲響起前,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樓上的人眾這才緩緩步下階梯。二掌櫃岑天遙引首,大掌櫃盧冉隨後,兩個英俊少年在末,中間擁著一個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公子左右隨侍著一對妙齡美女。

    右側女子紅紗覆面,一對鳳眼嫵媚動人;左側少女清麗脫俗,含苞待放如滿樹丁香。身後的少年,左邊一個眸如點漆,英靈勁秀;右邊一個眉目剛毅,沉穩幹練,二人手裡端著黑漆的托盤,托盤裡放著香爐蓋碗,各色細軟。

    再看中間這個公子,那可真是滿堂華彩,動人心魄。頭戴黑纓儒巾,身著玉色?衫,腰繫八寶蠻帶,下墜烏龍墨玉,腳踩深青雲頭鑲鞋,手拿一柄玳瑁骨的描金折扇--竟是一身生員常服的打扮,但又名貴儒雅,清穆難當。滿堂明燭下,公子臉色瑩白,一雙眸子猶若琥珀,其中寶光流轉,清輝無限。

    公子在大堂中央立住,舉目望上笑道:「唐兄請留步。」

    唐秋池回身。明明是他站在台階上,為什麼卻感覺氣勢上還是輸了那公子一籌?

    「你有什麼事?」唐秋池語氣頗冷的問道。

    公子折扇一開,悠然笑道:「逢此良辰美景,無非是想與唐兄談談風月。」

    「在哪裡談?」

    「賭桌上。」

    人群裡開始騷動。

    「好大的口氣。」

    「這公子是誰?」

    「像是個有功名的書生。」

    唐秋池蹙眉問道:「你是什麼人?」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啊,我認得他那塊烏龍墨玉,他是蘇杭首富!」

    「繼沈萬三之後最有望富可敵國、大明朝最年輕的儒商……」

    折扇一合,年輕公子笑容粲然。兩手執扇當胸,躬身半禮。

    「在下,皇甫熙。」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8

正文 第十九章 天王至尊

    「在下,皇甫熙。」

    年輕公子的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意,但是絲毫沒影響到他的風度翩翩,反而更覺活色生香。

    唐秋池又皺了皺眉,握著葦葦的手垂了下來,但沒放開。

    「皇甫公子想出爾反爾?」

    皇甫熙大笑道:「那怎麼會。開門做生意嘛,當然是信義為先。」接過岑天遙遞過來的賬本一瞧,笑容極不明顯的僵了一下。「不過一百三十萬兩而已,小意思。」微側身,大半個後背對著唐秋池,把賬本遞還給岑天遙,瞪了他一眼。

    岑天遙不解。看見滄海表情的慕容眉眼俱彎,小殼抿嘴,右臉上的酒窩若隱若現。

    皇甫熙沒有轉回來面對唐秋池,而是繼續背對著他開口道:「唐兄莫要擔心,我也知道良宵苦短,所以,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果然不習慣被人背對,唐秋池牽著葦葦也從樓梯上走下來。

    皇甫熙背對他說道:「討個綵頭吧,借你的手氣旺一旺我的『財緣』。」

    唐秋池已牽著葦葦站到大廳中央。

    「不知唐兄肯不肯賞臉,陪我再玩幾局。」皇甫熙這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到唐秋池身後的葦葦,心裡不知被什麼牽了一下。「你若贏了,我再多給你三倍的綵頭。」

    「哇--」人群裡炸開了鍋。「三倍耶,那就是三百九十萬兩啊--」

    人群自顧自的喧鬧。唐秋池身後的葦葦卻在靜靜的看著皇甫熙,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下意識的攥了攥手裡的白綾帕子,帕角繡著幾叢翠竹,還有一個「情」字。

    滄海心裡一動。忽覺身畔暖玉溫香向著自己靠了靠,慕容極輕極輕的說道:「忘情,你已看她超過三眼了。」

    滄海不動聲色的向旁邊挪了挪,笑道:「不知唐兄意下如何?」

    唐秋池握著葦葦的手使勁緊了緊,說道:「可以。」葦葦垂下目光。

    「爽快。」皇甫熙折扇一揮,已有人上前擦桌子,擺凳子。「唐兄,我看我們三局兩勝好了,」左手一抬,盧掌櫃遞上一個鑲金沉香木盒,皇甫熙將木盒放在桌上,打開,裡面是滿滿一盒的銀票。人群中立馬發出艷羨的呼聲。

    「賭什麼?」唐秋池只淡淡看了一眼盒內,又望向皇甫熙。

    「你說了算。」皇甫熙搖扇微笑。

    唐秋池又看了葦葦一眼,想了想,走到賭桌邊緩緩掃視一遍,拈起一張馬吊牌。牌面是最大的萬萬貫,上面彩繪著《水滸》裡的「呼保義」宋江,意即「非大盜不能大富」。唐秋池晃了晃這張萬萬貫,不懷好意的笑道:「很符合皇甫公子的身份。」

    這話看似是恭維皇甫熙腰纏萬貫,但言外之意卻是說他「大富乃大盜也」。

    皇甫熙隨意笑了笑,伸出扇子打散了那摞馬吊牌,指著其中那張百萬貫說道:「玩這個也好,與你的現狀也貼切。」

    唐秋池看了上面繪的「短命二郎阮小五」臉僵了僵。扔下那張萬萬貫,說道:「還是推牌九的好。」說罷,拉著葦葦當先在賭桌後面落座。

    皇甫熙笑了笑,吩咐道:「去我房裡把東西拿來。」說著向慕容伸出右手。慕容明顯驚異了一下,才猶豫著把手放進皇甫熙手裡,卻見皇甫熙對她展顏一笑,慕容愣住。頓時芳心如海,波濤澎湃。

    早有隨從在凳上鋪了錦墊,桌上擺好香爐,端上剛沏的熱茶,在周圍站定。皇甫熙挽著慕容這才在對面坐下。小殼站在他身後,珩川和花葉深在他身側一左一右。

    賭場中燈火通明,映得皇甫熙說不出的風流儒雅,唐秋池的心裡卻不那麼自在了。

    從人回來,捧著一個不知什麼材質的金屬雕花匣子,放在賭桌正中,看他的樣子好像還頗為吃力。匣子一打開,竟黃橙橙的一片光芒,耀得人雙目難睜。旁觀人群中又是艷羨的驚呼。

    匣子裡放著的是一套三十二張的牌九,一張不多,一張不少,也沒什麼特別。只不過,這三十二張牌九全部是用黃金打造成的而已。牌九上顯示的紅白兩色的點數,白的是嵌的珍珠,紅的則是鑲的寶石。

    「唐兄想怎麼玩?」皇甫熙淡淡笑道。

    「最簡單的,一人兩張,比大小。」

    「那麼,開始吧。」

    「你是主人,第一把莊你來坐。」

    皇甫熙對慕容微微點頭,慕容拿起骰子撒了出去。點數立現,荷官派牌,黃金的牌九碰撞起來聲音響亮而清脆。

    賭局開始了。

    這已不是單方面的五百二十萬兩白銀的支出問題,這是與「醉風」相抗衡的開局一戰,這場賭局直接影響到任世傑、羅心月、寂疏陽、薛昊、李帆,包括滄海自己、小殼甚至更多正道人士的生死存亡。如果贏了,才有可能生;如果輸了,那就只有死。

    所以,這已是場只能贏,不能輸的生死對決!

    心跳加速了。

    手心裡漸漸潮濕。

    旁觀的人群已在賭桌旁圍成一個圈。石朔喜就站在唐秋池的身後。

    皇甫熙對他看了一會兒,石朔喜聳了聳肩膀。

    荷官派好了牌,慕容伸手想要把牌面翻轉,皇甫熙突然伸出扇子按在她的手背上。

    「慢著,」皇甫熙抬眼向唐秋池望了一眼,微笑回頭,對站在自己身後人群中的一個貌美女子笑道:「姑娘好雅興。」

    那女子突然一下臉紅了,兩手絞著手裡的帕子,驚慌的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皇甫熙回手拿扇子指著唐秋池,笑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位唐爺給了你多少好處?」

    「五……五十兩。」

    「金子?」

    「銀子。」

    皇甫熙笑歎道:「忒也小氣,」遞過去一張銀票,又道:「這裡是一百兩,麻煩你能不能站到對面去。」

    那女子囁嚅了半晌突然搶過銀票,但是她沒有聽話的站到對面去,而是一溜小跑出了「財緣」大門。

    皇甫熙笑笑,回身坐好,審視了唐秋池的表情一眼。

    唐秋池沒有表情。

    「看牌吧。」皇甫熙移開了慕容手背上的扇子。慕容眼裡有驚詫,有崇拜,還有幾分陶醉。

    掀開牌面,卻是兩張八點,一對人牌。

    皇甫熙折扇在面前一抖而開,藉機掩面對慕容小聲道:「你專心一點!」

    慕容亮出牌面,小聲道:「有本事你自己玩啊。」

    皇甫熙氣結,壓低聲音斥道:「少廢話!」

    牌九的規矩,對牌比單張大。若比點數,就只看兩張牌點數總和的個位數。

    唐秋池掀開牌邊望了一眼,就毫無懸念的馬上翻了過來。

    一張雜七,一張雜五。

    「莊贏!」荷官大聲唱道。

    滄海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他發覺自己的手竟然有點發抖了。

    果然第一把又輸了。石朔喜扯起一邊嘴角,雙手環胸的繼續看熱鬧。

    第二把由輸家洗牌。黃金的牌九在唐秋池手裡又啪啪一陣大響,然後被分為八墩。

    唐秋池開始擲骰子。明明是輸了,但看他的樣子卻是鎮定得多。

    滄海折扇輕搖,無意中抬眼一掃,卻望見了一臉幸災樂禍的石朔喜。心中陡然一凜,手裡搖動的扇子緩了一緩。

    「怎麼了?」慕容順著滄海的目光望去,小聲問道。

    滄海搖頭,目中精光閃動。半晌後才沉聲道:「小心了。」

    慕容看著面前的兩塊牌,不知怎麼的忽然有點猶豫。看了看滄海如琢如磨的側臉,緩緩拿起了兩塊牌。

    第一張是白六點。

    第二張是……紅六點!

    竟然是一副天牌!

    慕容欣喜的望向滄海,卻見他好像並不開心。

    天牌已是牌九里第二大的牌了,若想湊成丁三、二四的至尊牌來大過天牌,那幾率可是小得不能再小了。慕容不懂滄海為什麼還那麼緊張。

    「開牌!」隨著荷官一聲大喝,慕容把那副天牌點數朝上放回桌面,兩眼緊緊盯著唐秋池那對扣在桌上沒動的金牌。

    人群裡好像也感染了那麼點緊張的氣氛,他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全都盯著桌上扣著的兩塊牌。

    唐秋池扯著半邊嘴角,很挑釁的看了滄海一眼,轉頭對葦葦溫柔的輕聲懇求道:「你來幫我開,好麼?」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葦葦面上。

    葦葦面似春霜,雙目微垂,緩緩點了點頭。伸出素手,拿起左面那塊牌,慢慢翻轉過來。

    「啊!丁三!」人群大呼。

    葦葦一訝,望向滄海。

    慕容瞪大了眼睛,看向滄海。

    滄海卻在微笑。

    「還有一塊。」唐秋池微微不悅的拉住葦葦另一隻手。

    葦葦垂目,素手又伸向了第二塊牌。

    慕容也伸出柔胰,在桌下拉住了滄海的手。滄海的手在抖,手心裡有汗。慕容抬眼看他,他卻在微笑。

    小殼心裡正著急得緊,卻忽然發覺有一隻小小的發涼的手慢慢塞進他的掌中。丁香紫的袖口,手腕柔膩。花葉深水目微瞪,秀口微張,神情極是專注的望著賭局。

    葦葦翻過了第二張牌,先自己看了一眼,才慢慢把它放到桌上。

    「二四!」人群又一陣大呼。

    「至尊王牌!」呼聲中帶著驚歎。

    葦葦垂目。

    慕容又看向滄海。

    滄海在笑。笑得極有風度。

    慕容卻感覺他的手在發冷。

    滄海道:「唐兄果然好手氣。」

    唐秋池隨便一哼。

    石朔喜依然幸災樂禍,但眼神微微深邃。

    第三把的牌又已分好八墩。慕容拿起骰子,閉了閉眼,張手撒了出去。

    荷官看著骰子的點數,竟然沒動。在他來說,他並不懂得這賭局背後的意義,他只知道為了五百二十萬兩,他們不能輸。

    只聽「哆」的一響。那是滄海扇骨敲在桌沿的聲音。滄海靜靜的望向荷官,帶著極淡的微笑。雖然他沒有做任何的表示,但荷官的心裡卻好像忽然有了勇氣。

    荷官深吸了一口氣,先派牌給了唐秋池,然後才是他們的皇甫老闆。黃金的牌九落在桌面的聲音,在靜得掉針可聞的大廳裡,彷彿帶著回音。

    慕容晚裳覆面的輕紗也在微微的顫動,就如她緩緩伸出的碰觸金牌九的指尖。

    這已是賭局的最後一把。他們輸了第二局,第三局無論如何得贏。

    慕容拿起牌,先鎮定了一下,才向滄海看去。滄海輕輕點頭。

    慕容右手拈住面前的兩塊牌,手腕一翻,牌面「啪啪」兩聲直接亮了出來。

    「哇--」人群大呼。

    紅六點,白六點,竟然又是一副天牌!

    慕容驚詫的去看滄海,卻發現他的臉色更白了。

    唐秋池略帶得意的哂笑,溫柔的看看葦葦,遞了個眼色。

    葦葦伸出手去慢慢慢慢揭開了第一塊牌。

    「丁三!」

    「又是丁三!」

    「那麼那塊……」

    小殼的左手和花葉深的右手緊緊握在一起,一同握住的,還有兩把冷汗。

    珩川兩手緊緊攥著滄海的椅背,手心裡也在不停滲著汗。

    慕容媚眼頗如驚鹿。她這才明白了滄海那句「小心了」的真正含義。望著唐秋池那溫柔的看著葦葦的雙眼,竟心生懼意。

    葦葦就要碰到第二塊牌了。

    突然有一隻手在桌下握住了慕容的左腕。這隻手潮濕,而微微顫抖,卻在用力的鼓勵她振作下去。

    慕容側首,看到滄海眸如流星,唇似冷玉的清顏,忽然覺得如果第二塊牌永遠不能揭開就好了,她就在這一瞬間,腦裡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心裡做了無數的決定,下了無數次的決心。

    她伸手摘下了覆面的紅紗,微微仰首吻在了滄海唇邊。就在第二塊牌揭開的前一秒!

    葦葦吃驚頓住。

    人群為這絕美的容顏而屏住呼吸,又為這絕頂的春色而驚呼出聲。

    唐秋池也不禁愣了愣。

    滄海大驚。推桌就要起身,卻忽覺左右肩膀被人按住,生生把他又按回了座椅。身上的傷口在狂痛,心臟在狂跳,簡直都要急火攻心。

    花葉深和珩川一左一右用力按住滄海的肩膀,他們不知道慕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他們知道,滄海在這個時候絕不能起來,這場賭局絕不能橫生變故。

    慕容慢慢微笑,忽然睜眼瞟了葦葦一下。

    葦葦驚怒。

    這已無異於惡意尋釁。這大庭廣眾下的尋釁甚至比口出惡語更為傷人!

    葦葦拍桌而起,扭身就往外走。白袖一揮,如展開的白蝶的羽翅,翩然就要從唐秋池眼前溜走。

    唐秋池一把拉住她,伸手把第二塊牌的牌面大力拍在桌上。

    花葉深猛然撲入小殼懷裡。小殼緊盯牌面。

    珩川瞪大雙眼。

    半晌。

    人群高聲大呼。

    唐秋池突然推案而起,震驚的瞪著滄海。

    「雜七!」

    「竟然是雜七!」

    「天牌對零點!」

    「莊贏--」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石朔喜竟也深著眼神笑了。

    滄海起身。捏著扇子的手指骨節發白,抖的更是厲害。

    歡呼聲漸小漸滅。

    滄海道:「這副牌就送給唐兄了。」拉起慕容轉身就走。「請唐兄樓上喝茶。」

    珩川笑得臉上都開了花,手一揚,說道:「唐爺,請吧。」

    兩名丫髻小鬟扶著葦葦在「財緣」門前上車,撂下了簾子,剛要吩咐車伕趕車,突聽車外有人喊著葦葦的名字叫留步。

    葦葦掀開了一邊的車簾,見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女孩子跑得氣喘吁吁的站在簾外,笑得很甜。

    「葦葦姑娘,剛才多謝你了。」花葉深笑著遞上一個翠玉的鐲子,「慕容姐姐說讓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

    葦葦剛要開口,花葉深又道:「慕容姐姐說你要不收就是不肯原諒她。」

    葦葦愣了愣,突然「撲哧」一笑,說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慕容姐姐跟我還客氣什麼。」接過玉鐲,又笑歎道:「慕容姐姐倒像是個巾幗的英雄了。」

    珩川蹬蹬蹬蹬跑到玄字房門口,看到門外一樓道的人杵在那裡,一愣之後就很開心笑了。

    「怎麼?公子爺又發脾氣了?」

    所有人都搖頭歎息不語。

    珩川問他們道:「那唐秋池怎麼辦?」

    眾人低頭不答。

    卻聽房裡那人大吼道:「丟他去廚房洗碗!三天不許給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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