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30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0 16:57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重要的線索(中)
 
     「喂,這條地道有多長啊?」小殼詢問著,舉高油燈照了照不到一丈的穴頂,穴頂被打磨得光滑平整。花葉深隨著小殼抬頭望去,腳下步子邁大了,輕輕撞在小殼後肩。
 
     滄海回答道:「不知道。剛才你也看見,那木頭地板的縫隙都被灰塵封死了,顯然很多年沒有用過。我也是第一次進來,不過,我知道這條地道通往我們要去的地方。」
 
     「什麼地方?」
 
     「消息站。一個可以見到重要證人的地方。」
 
     沒有人說話的時候,就可以清楚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聲。滴答,滴答。如果沒有著急的事情,九個人舉著昏黃的油燈走在陰暗的地穴裡面,倒是又刺激又好玩。這地穴就像一條尋寶的隧道,只要走到盡頭,人人有獎。
 
     「那要走多久?」
 
     「應該不會太久。走上面的話也只需要兩天的路程。」
 
     「什嗎!」珩川又叫喊起來,「早知道這樣帶點乾糧下來了!要是餓了怎麼辦?我走不動了誰來背我?」沒有人理他,珩川試探著叫了聲:「公子爺?」
 
     過了一會兒,滄海才道:「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珩川撇嘴聳了聳肩膀,也過了一會兒才道:「就知道跟我使性子。反正你還欠我一雙新鞋呢你可不要忘了。」
 
     地穴筆直,極少有轉彎的時候,他們正向著東北方一直前進。地穴兩邊的牆壁上每隔兩丈就嵌有一盞油燈,燈盤裡沒有油,也沒有燈芯。
 
     「這條地道據說是以前打仗留下來的,也有人說是專為消息站而建,不管怎樣,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至少不怕再被人追殺。」沉默了許久,滄海再次開口。
 
     羅心月不無擔心的回頭看了看,最後的夕陽般昏黃色的油燈下,寂疏陽發揮『九曜』本色,對她展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羅心月有一瞬間的失神。
 
     身後走過的道路,又慢慢陷入黑暗,又像一條未知的等待人探索的生命之路,今朝你和同伴擁著光明走過,他日獨自時你可願再次回顧?不管你的過去有多麼深暗,光明總在眼前。
 
     唐秋池回過頭來,叫了一聲,「唐穎。」
 
     「什麼事?」滄海沒有回頭,薛昊那寬闊的肩膀總是遮擋他前望的視線。
 
     「我能不能問,你到底是在為誰辦事?消息站又是哪裡的?」
 
     滄海笑了笑,「你們應該都猜到了吧。說說看。」隔過小殼、花葉深,回頭看了看。
 
     寂疏陽笑道:「我們早知道了,陳老前輩說的。」
 
     「從你拿出如意懸壁令的時候,我大概也知道了。」盧掌櫃笑瞇瞇的,忽然又想到了他和滄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傢伙又可愛又找抽,像極了一個喜歡裝老成的小大人。
 
     唐秋池卻道:「我要聽你自己說。」
 
     滄海沒有回頭,但彷彿輕笑了一下,從語氣裡聽得出來。
 
     「方外樓。」
 
     薛昊微微向後回了回頭,只看見滄海淡青色的大袖子。不知為什麼,從他口中說出的三個字,還是讓人驚訝。眾人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激動。
 
     或許還有感動。
 
     唐秋池睜大雙眼安靜了一會兒,小聲嘀咕了句,「真沒找錯人。」惹得滄海又是輕笑。「那你的地位呢?」
 
     「方外樓沒有明確的職位劃分,僅僅能從代號中略窺一二。」
 
     「那你的代號是?」
 
     「滄海。」
 
     「哦,地位,不太低?」
 
     「怎麼說呢,我手下倒有可以隨意調用的人力。」
 
     「有多少?」
 
     「不知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全方外樓一共有多少人?」
 
     「那還真不清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唐秋池有點不樂意了,「這麼說,他們全歸你管?」
 
     小殼插嘴道:「你信他呢,有幾個聽他的就不錯了。」
 
     滄海笑了笑沒有答話。
 
     地穴裡迴盪著九個人腳步不規則的踢踏聲音。他們向右轉了一個彎。
 
     盧掌櫃道:「代號是不是也有規律的?」
 
     「應該是吧。」
 
     「那珩川、瑾汀、?洲都是代號了?」
 
     「是的。他們都是以名為號,以號為名。」
 
     「但第一個字都是『玉』部、第二個字都是『水』部?」
 
     滄海又笑了,「您觀察的真仔細。」
 
     「那麼……」盧掌櫃沒有再往下說,所有人幾乎都在剎那同時發現了名中玄機。
 
     「海」納百「川」。川「水」為「玉」。
 
     「……好像真的不低啊。」半晌之後,唐秋池喃喃開口。
 
     左轉。
 
     他們在地穴中平穩行進了兩個時辰,地穴漸漸加寬,後來已可容四人並行。燈油即將燃盡時,終於有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
 
     「完了完了完了,爺啊,我們不會就餓死在這裡面了吧?你也不打聽清楚了就帶我們瞎走!哎把你那貞操劍貢獻出來,大爺要刻個遺書,告訴後來人沒進過的地道千萬不要隨便進。」珩川嘴裡說著,卻跟眾人一起四處尋找著打開石門的機關。
 
     花葉深無奈道:「你刻在這裡也沒用啊,見到你遺書的人早就已經進來了,你警告他們又有什麼用!你應該刻到地穴的台階上面。」
 
     小殼道:「那下來的人要沒帶燈怎麼辦?還是看不到嘛。我說應該刻到木頭地板上去。」
 
     薛昊忍不住說道:「你們要能回到木頭地板上去,還刻什麼遺書啊?」
 
     滄海更加無奈的靠在石壁上,「我們若能從這裡出去,還回頭幹嘛?」
 
     「你能出去?」眾人立刻問道。
 
     「唉。」滄海無奈的舉起油燈照亮身後的一盞燈台,圍繞著燈台,有一條朱色的弧線畫在石壁上,末端還有一個箭頭。
 
     滄海伸手去碰燈台,半截被唐秋池攔下,「萬一是陷阱怎麼辦?不是死得更快。」
 
     滄海把袖子從唐秋池手中抽出,唇角撇了撇,道:「不愧是混過黑^道的。不過,方外樓就沒你想得那麼複雜。」快速伸手擰轉了燈台。
 
     唐秋池心中一陣緊張,只聽喀啦啦幾聲大響,石門不快不慢穩穩健健的向上升起,全部縮入地穴之頂,撲簌簌震落了少許泥土。滄海遮面向後退了一步,卻對唐秋池挑釁的望了一眼。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0 16:57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重要的線索(下)
 
     「這石門……地穴上面是什麼?」唐秋池揮開面前的揚塵。小殼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是座山。而且,我可以保證,山腹是空的。」滄海笑得有點驕傲,「石門是滑入山腹了。」
 
     「其實,洪伯真正守的,就是這條地道。」不給眾人反應的時間,滄海當先穿過門洞。珩川誇張的「咻」的一下越過門下,花葉深斥道:「你幹嘛呀!」
 
     「快走啊,要是石門不結實掉下來怎麼辦?」珩川拉了她一把,「砸成『花泥』怎麼辦?」花葉深瞪了他一眼,卻樂了。
 
     「『鎖神』也只是個守地道的,看來『方外樓』比『醉風』要厲害的多了。」薛昊不禁感歎。
 
     「『方外樓』沒有地位之分,所有人都是為『道義』而聚,做的是力所能及的善事。道義不散,精神長存。」
 
     滄海幽幽的話音如鳴玉珂,低低的回音源源不絕,滌蕩著穴中凡塵。眾人心中有豁然開朗之感,忽然明白方外樓強大的原因。
 
     前方又是右轉,一陣腐味撲鼻而來。眾人掩鼻,瞬間瞪大了雙眼。秋日下午的陽光從三丈高的天頂散射的照耀下來,光線中看得見飛舞的塵埃。前方一間幾丈長寬的大石室,幾乎已被堆滿了。
 
     眾人掩鼻仰頭愣神間,珩川最先反應過來,暴吼一聲:「怎麼把我們帶垃圾站來了!我靠!」
 
     各個種族的蠅類以紗翅歌舞,撲開目幾能見的墨綠色捲曲的縷狀酸腐氣流,來個迎賓舞曲。
 
     滄海睜著一對琥珀色的眸子,仰著脖子愣愣的看著馬上就要堆到天頂的雜燴垃圾堆,臉色精彩。
 
     「好……好壯觀……」
 
     就在滄海終於眨了一下眼睛的時候,天頂上面忽然傳出了一把吳儂軟語的女聲。「下面的可是珩川?」
 
     珩川未答,花葉深喜動顏色,望上叫道:「黎歌!」
 
     「葉深?」天井上的女聲愉悅,「公子在不在?」
 
     「黎歌!快點想個法子把我弄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兒了!」聽見滄海的吼聲,天井外的年輕女子大笑起來。聲音卻異常溫柔,舒服之極。滄海的臉頰瞬間漲紅,雙拳握緊。「不准笑!你敢再笑一個試試!」
 
     黎歌毫無危機感的又笑了一會兒,才勉強忍住,「對不起啊公子爺,我實在忍耐不住……」又笑了幾聲才道:「你也就會嚇唬我罷了,虧我還特意在這裡等你。」悠閒說著話,卻一點搭救的意思都沒有。
 
     唐秋池兩臂環胸,眼帶壞笑,卻故意冷哼道:「剛才誰說他地位不低來著?」連羅心月都不禁笑了一笑。
 
     滄海看了眼唐秋池,忽然冷靜下來。想了想,也悠然道:「樓主等多久了?你有沒有給他回信?」
 
     黎歌道:「你講什麼?我聽不清楚。」
 
     滄海牽唇。「樓主一定收到洪伯的飛鴿傳書才讓你等在這裡。你應該知道我有要事在身。」
 
     卻聽黎歌道:「這裡臭死了,我要走了!」說罷,輕輕一陣小跑聲音向西北方遠去。
 
     「哎她怎麼……」珩川氣鼓鼓的指著天井,不知如何是好。眾人也難免心焦,只有滄海一個在酸腐的垃圾堆面前氣定神閒,微微傾身倚向唐秋池。唐秋池冷冷看了他一眼。
 
     花葉深蹙著眉心又遠離了垃圾一步,小聲道:「怎麼辦啊公子爺?」滄海回頭笑笑,「別著急,這裡不會只有一個出口。」眾人不禁徒勞的在石室中四下尋覓。過了盞茶時候,石室西側的牆壁發出沉重的「霍霍」聲響,石牆從外向內推開了一條大縫。只聽黎歌在外喊道:「珩川,葉深,幫個忙啊,我推不動了!」
 
     花葉深眉開眼笑道:「我才不管,小小一道石門還難得住黎歌?」
 
     珩川也道:「就是就是,小丫頭就是愛躲懶!大爺才不幫你!」
 
     石牆的縫隙又大了點,黎歌笑道:「你兩個就是在報復我!」卻覺手下輕鬆了許多,略一用力,石牆轟然而開。誰知幫她推門的卻不是花葉深和珩川,黎歌看著兩個大帥哥,愣了一下。面前的男子體格壯碩,濃眉薄唇,儀表堂堂,腰間挎著一柄烏鞘長刀。略後的男子生著一對大眼睛,下頷尖有稜角,神如九曜。
 
     眾人看見推開石門的竟是那樣嬌小的一位貌美柔情小女子,也愣了愣。黎歌翦水秋瞳在眾人臉上一一望過,吳儂軟語準確報出各人名號。「問盧老前輩、薛捕頭、寂公子、唐公子、羅姑娘好。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垂首退到道旁,恭敬道:「恭迎公子。」
 
     滄海當先踏出石牆,解下肩上披風,腳步不停。石牆只能從外面推開,後面連接著山穴,他們果然是從山腹中穿過。
 
     黎歌接過披風,俯首道:「公子神通廣大,黎歌五體投地。」眉目含笑,抿了下紅唇,抬眼看見花葉深揶揄的表情,終於笑出來。
 
     滄海拂開遮面的籐枝,哼道:「晚了。」四望了一眼,再次舉步。穴外是一座方圓三畝的大花園,無人打理,各種花卉和雜草在充沛的陽光下肆意生長。山上的籐蔓植物茂密倒垂,掩住洞口。
 
     黎歌偷笑著緊緊跟在滄海身後。「公子是先沐浴更衣,還是先見樓主?樓主正在『上善廳』等你。」
 
     滄海步上園中幾被掩蓋的一條石板青道。道旁遍栽香樟,長春籐、金香籐、白鶴籐、夜來香纏繞滿樹,在空中將兩道樟木聯繫,密密麻麻生成一片天然頂蓋,架在石板之上,還有凌霄花、金銀花、扶芳籐,各種各樣的蔓條,開著各式各樣的星花,妝點著這道籐蔓為頂,樟樹為柱的仿生長廊。成千上萬條軟枝從廊簷兩邊垂下,如玉帶珠簾。首次見到如斯奇景的眾人看得目不暇給。
 
     滄海不答,卻問道:「證人在哪兒?」
 
     「初染小居。」
 
     滄海忽然停步,在長廊盡頭。微微側首垂目,沉默未語。
 
     黎歌因陽光刺目而微蹙雙眉,雙眉相思長,不染而黛;眸中似有萬語千言,留待情郎猜;碧玉年華,薔薇海棠,心香一瓣。兩肩青絲如軟語溫存,體態玉潤若小鳥依人。淺淺朱色裙衫,像屬意精心又像漫不經心;濃濃女人風韻,像淡煙流水又像江南霧雨。柔情似水。
 
     「公子?」如燕呢喃。
 
     滄海微微垂首看著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子,不自覺微笑。「沒事。」提步。語氣柔軟。
 
     「回稟樓主,我先去趟初染小居。」
 
     三四重榴花院落,七八間灰瓦白牆。四周圍栽榴樹百棵,石榴開口,子拜金風。百樹榴花似火,當間小院欲焚。暮雨後,花更紅,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滄海輕輕推開虛掩的小居院門。
 
     院門內,一個和尚正在追趕一隻松鼠。松鼠吱吱叫著向院門竄來。後面的和尚五十上下,圓頂獅口,體格雄壯,猶如鐵塔羅漢相似。「站住!別跑!敢偷我的石榴!」一見當首公子,和尚愣住。松鼠三跳兩跳,爬上了薛昊的肩膀,或許它認為那是棵樹也不一定。
 
     公子沉著冷靜,貴氣逼人,翻手成雲,覆手為雨。松鼠在薛昊肩上站了一下,忽然對著那個看了它一眼的人竄了過來,四爪狠抓那人垂絲。公子痛叫一聲。
 
     形象全毀。
 
     松鼠已蹲在滄海頭上。若不是眾人拉著他,追趕松鼠的那人一定會變成他。唐秋池又挑眉看了他一眼。
 
     院中另外一人卻是順天府東安小金鋪--金五。金五一見滄海第一個反應就是跑。
 
     「攔住他。」滄海一聲令下,珩川已擋在金五面前。
 
     滄海看了看丈二和尚似的的和尚,微笑道:「大觀和尚。」和尚撓了撓光頭,滄海道:「我知道任前輩的事你不肯說。」果見和尚瞪起了眼珠。滄海轉向金五道:「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金五想了想,狐疑點了點頭。
 
     「那隻金步搖,你是不是今年四月初賣給任世傑的?」
 
     金五沒想到是這麼個問題,愣了愣。羅心月心焦蹙眉。
 
     金五眼珠向右上角轉了轉,答道:「是。」
 
     滄海雙肩微微起伏了一下,雙拳鬆開。語聲沉緩。
 
     「羅姑娘,『醉風』就是在四月底發出的一級追殺令。」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0 16:58
 正文 第六十章 公子的麻煩(上)
 
     「羅姑娘,『醉風』就是在四月底發出的一級追殺令。」
 
     沒想到一進院門滄海就對她說出了這樣一條驚天線索,羅心月驚愕得不知作何反應,愣仲間不覺望向唐秋池。唐秋池嚴肅的輕輕點了點頭。
 
     滄海語聲低沉,溫緩道:「任前輩的事跟他拿到這對步搖有關。但他當時並不知道步搖的秘密,直到他將這錦盒給了你,你也因此開始被『醉風』追殺,還連累了寂疏陽和李帆。」他語調很輕,很柔,就怕不小心傷了她的心。「我想任前輩被盯上以後,金五才知道步搖的秘密,可能他當時害怕躲了起來,後來又被東廠的人找到,又逃脫,為了活下去拚命的求生……」
 
     「不是的。」金五忽然愣愣插口,「不是這樣的!我是要……」
 
     「你閉嘴。你不怕再次被滅口麼?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麼?」滄海瞇起眸子,「你不怕我們是『醉風』的人,故意演戲套你的口供嗎?」
 
     「我……」金五睜著眼睛,說不出話了。
 
     羅心月急得銀牙暗咬,雙目蓄淚,啟唇剛要開口,滄海給她使了個眼色,對金五冷冷哼道:「就知道你是個貪生怕死的勢利小人,整天與金銀打交道,心怎麼可能不變色,金子都有磨損蒙塵的時候,何況你一介市井小民,貪名圖利豈在話下!」看著金五慘白的臉色,小殼不忍拽住了滄海袖子,滄海袍袖一揮繼續說道:「不然你為何至今無妻無子?老來誰人奉養,誰人送終!你有何面目地下再見先人!」此言一出,金五猶遭五雷轟頂,眼前金星直冒,腦中空白一片,上氣接不了下氣,只不停的搖頭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不……」他喘著呆著,最後連自己怎麼回的屋都沒有意識。
 
     看著珩川拖住的金五那煢孑發顫的背影,小殼冷眼道:「你太過分了!」滄海面色瑩白幾乎透明,雙唇無血,只有口縫處一線緋色。急促喘息了一陣,雙手在袖子裡抖個不停。薛昊拉了他一把,他幾乎站立不穩,薛昊蹙眉道:「小唐你怎麼了?」小殼扶住滄海,卻道:「你也會有罪惡感嗎?還是裝的?」
 
     羅心月終於忍不住哭訴道:「唐公子,請你想一想我爹爹的處境!」背轉身去擦眼淚,一枚特別細小的雙股金釵從鬢邊委頓塵埃。寂疏陽蹙眉安慰著她,看了眼滄海,不好說什麼。滄海右手按在左邊胸口。
 
     大觀和尚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開始時非常驚訝,後來同情與懷疑並舉,現在,是對滄海怒目而視。大觀和尚走近了幾步,盯著羅心月,他現在覺得和這個女子特別投緣。「世侄女,你真是……任世傑的女兒?我的世侄女?」
 
     羅心月回轉身「撲通」跪倒在地,「大師,求你救救我爹爹吧!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你告訴我,他在哪裡,好不好?大師……」羅心月抬起臉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滄海微微靠在薛昊身上,回眸。
 
     「世侄女你快起來!哎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大觀和尚一邊懺悔,一邊拉起了羅心月。掃帚眉緊緊擰在中央,額頭上擠出了幾條抬頭紋,光頭上水光閃現。「這個……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哎呀我答應了任兄,不告訴任何人他的行蹤啊!」
 
     「可是,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啊……大師,你發發慈悲,救救我爹爹吧……求求你了大師……」風吹起的髮絲被淚水粘在唇邊。
 
     盧掌櫃一聲歎息。
 
     大觀和尚見羅心月傷心欲絕的模樣,雙拳緊握用力跺足,側過身不忍再看。「世侄女,我答應過了任兄就一定不能說。你爹爹不是也為了一句承諾和你娘分開了十年之久麼?」眾人皆是一愣。小殼眼神徵詢,滄海點了點頭,臉色略微好轉。
 
     大觀和尚歎了一聲,又道:「何況,我也真的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只是給他出了個主意,聽不聽還在他自己。」一見羅心月紅唇微啟,馬上又道:「我不能說。」
 
     「公子爺。」?洲喚了一聲,和瑾汀兩人陪著一男一女從初染小居後院來到前院。他們身後跟著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少年,那女子手中還抱著一個一兩歲粉雕玉砌的男孩。?洲指著那小少年,道:「公子爺,這就是被葉深送來的潘家村潘禮,這兩位是他的父母。」
 
     潘禮一見花葉深,便開心的跑過去叫了聲「花姐姐!」花葉深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潘禮的父母尚未到而立之年,雖然一身布衣,但那男子斯文,女子端莊,一看就是書香子弟。
 
     潘父潘母一同行禮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潘母說著,眼圈已紅。滄海還禮,一望羅心月。羅心月心急難耐,但看著潘禮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滄海拉過潘禮到自己面前,蹲下來微微仰視,問道:「潘禮,你幫叔叔個忙好不好?」
 
     小潘禮眉頭一皺,「叔叔?」
 
     「哎。」
 
     潘禮樂了。「你能比我大五歲就不錯了,還讓我叫你叔叔?」
 
     小殼酒窩一現。滄海警告了他一眼,對潘禮道:「你幾歲了?」
 
     「十一。」
 
     滄海快要暈了。「我三十歲了你信不信?」
 
     「不信!你騙人!」小少年斬釘截鐵。潘父推了他一把,蹙眉道:「不許跟大哥哥這麼沒禮貌。」
 
     小殼使勁抿著嘴還是樂了。
 
     滄海幾不可見的撇了撇嘴,「你看見那個哭得那麼傷心的大姐姐了嗎?她就是救你的那個和尚伯伯的親生女兒,她很著急想見他爹爹。你能不能再說一次,你見到的那個和尚伯伯是什麼樣子的?」
 
     潘禮愣了愣,說道:「大姐姐不聽話,所以她爹爹不要她去當和尚了麼?」潘父又捅了他一下。
 
     滄海無奈道:「誰告訴你的?」
 
     「我爹啊,」潘禮理直氣壯,「他說我要不聽話他就不要我了出家去當和尚。」潘父尷尬的笑了笑,在潘禮頭上拍了一巴掌,「小孩子別亂說話!」潘禮兩手捂頭躲到滄海身後。
 
     一旁潘母懷裡的小男孩依依呀呀的叫起來,踢著雙腿撅著屁股不安的扭動,潘母抱不住他就把他放在地上,小男孩腳一沾地,就蹣跚的衝著滄海飛奔過來,既興奮又狂喜的尖叫著。他母親都拉不住他。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39
 正文 第六十章 公子的麻煩(下)
 
     一旁潘母懷裡的小男孩依依呀呀的叫起來,踢著雙腿撅著屁股不安的扭動,潘母抱不住他就把他放在地上,小男孩腳一沾地,就蹣跚的衝著滄海飛奔過來,既興奮又狂喜的尖叫著。他母親都拉不住他。
 
     小男孩張著兩手「吧唧」跌入滄海懷中,滄海本能的接住,開始跟他大眼瞪小眼。小男孩正經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滄海幾遍,忽然咯咯歡笑,嗲聲嗲氣口齒極其清楚的喊了一聲:「爹!」
 
     我去。滄海第一反應就是望向潘父,潘家夫妻倆卻都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小殼他們都驚了。
 
     小男孩見滄海突然傻了,目不轉睛的盯了他一下,又咯咯大笑,衝著滄海身側的羅心月口齒更清楚的叫道:「娘--」
 
     我靠!滄海回頭一看羅心月,心臟都快跳炸了。兩人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寂疏陽不可置信的半天才想起來望了羅心月一眼,羅心月眼淚還掛在臉上忘了擦。
 
     小男孩若無其事的繼續往滄海懷裡扎,滄海還蹲著從下往上愣視羅心月,欲言又止。他們這撥人全愣得一動不動。潘家夫婦大笑。
 
     潘父莞爾道:「這是小兒潘鉞,年方一歲,讓各位見笑了。他現在只會說這兩個字,兩位不要介意。」說完又笑。
 
     滄海紅著臉又看了羅心月一眼,箍住潘鉞的小肩膀直視他,指著寂疏陽道:「叫錯了,這個才是爹。」寂疏陽都不敢看羅心月的表情,皺著眉使勁給了滄海肩膀一拳。唐秋池壞笑。
 
     潘鉞聽了滄海的話想了想,認真的點了點頭,衝著滄海嗲聲道:「爹、爹。」滄海大歎一聲垂首。潘鉞咯咯大笑,開始四腳並用往滄海大腿上爬。潘母要抱他過來,他就在滄海耳邊尖叫,滄海不得不放棄「不被人爬」的權利。
 
     就在滄海終於決定忽視這個小傢伙、側轉頭去聽潘禮的敘說的時候,只聽牆外一人興奮叫道:「小唐!你終於來了!」那人等不及進門,已從就近的圍牆翻了進來。滄海一聽這個聲音又歎了口氣,以手加額道:「小石頭,我現在很忙。」過了一會兒,黎歌才從院門走進來。
 
     「沒關係,不用招呼我,我會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石朔喜一邊走近,一邊說話,還一邊親切的和眾人招手打招呼。在滄海面前停下,誇張道:「快想死哥哥我了!」張手就要來個熊抱,最終卻摸了摸熱衷攀巖事業的潘鉞的頭。潘鉞吊在滄海肩膀上,仰起小臉一看,咯咯笑道:「爹爹!」石朔喜開心應道:「乖!」
 
     唉。
 
     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個能這麼心安理得的受這一聲「爹」了。
 
     潘鉞揪住了滄海內袍的領子,向兩邊扯。滄海忙掩住領口。石朔喜瞬間瞪大眼睛。
 
     滄海無奈道:「你到底要幹什麼呀?」潘鉞掀起他外袍的衣襟,把自己的小腦袋裹住,說道:「呀彈加,前丫……」滄海頭都大了,小殼終於樂了。滄海問道:「他說什麼呢?」
 
     「他說你身上有糖的味道,是甜的。」
 
     「不可能,我早就……我身上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滄海斬釘截鐵的改口,愣了愣又幽幽道:「小殼……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小殼露齒,無奈,轉為不屑。盧掌櫃清了清嗓子。
 
     潘鉞大笑一聲,「找到呀!」張開沒幾顆牙的小嘴,衝著滄海臉頰就是一口。「啊!」雖然不疼但還是嚇了滄海一跳,想拉開他卻不敢用力,「吧唧吧唧」的被舔了一臉口水。石朔喜又瞪大了眼睛。薛昊皺眉咧嘴。潘母趕緊過來幫忙,潘鉞卻以為大家在跟他玩,在滄海耳邊又笑又叫越來越起勁。
 
     出乎意料,羅心月看著看著竟撲哧一聲樂了出來,滄海回眸愣仲,潘鉞已被石朔喜拉開。羅心月垂目,兩頰又紅。
 
     「走嘍走嘍,叔叔帶你摘石榴花去嘍!」石朔喜將潘鉞騎在自己脖子上,鑽入石榴樹林,遠遠躲開人群。黎歌在身後囑咐了一句:「不要亂走,小心迷路。」
 
     滄海站起身,腿都麻了。潘父潘母掩不住笑意,致歉道:「孩子小不懂事,冒犯公子真不好意思。」
 
     滄海伸袖子擦乾淨臉,象徵性的扯了下嘴角,「呵,沒事,挺……嗯可愛的。」在場眾人早已笑得前仰後合。
 
     盧掌櫃在一邊幫腔道:「小孩子嘛,都喜歡漂亮的東西。」
 
     「說的對,您太瞭解小兒了。」
 
     石朔喜穿過石榴林,坐在靠牆迴廊的欄杆上,支起右腿,把潘鉞放在膝頭,四下看了確定沒有人,才瞪著開心的男孩說道:「小東西,你夠有潛質的啊。你竟然一天連做了兩件我幾個月來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你……唉,我好羨慕你啊。」
 
     「公子爺不是我說你,你真是……唉,真是過分,」珩川從後院走回前院,嘴就一直沒停過,「你知不知道你給那個大叔嚇成什麼樣了?唉,臉都白了,大白天的你跟他說什麼死去的列祖列宗啊,他本來就沒老婆孩子,你還偏提他的傷心事,你看看,你看看,這打擊可夠大的啊,都傻了……」
 
     「你見到的和尚伯伯是怎麼樣的?」滄海重新蹲下,耐著性子對潘禮又問了一遍。珩川回到前院就識時務的閉上嘴,安靜站到滄海身邊,帶起一陣風。
 
     潘禮指著珩川掩鼻大叫道:「呀!他怎麼那麼臭啊!」珩川忍不住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潘禮又嚷道:「簡直比那個和尚伯伯還要臭!」
 
     珩川叫道:「啊?任前輩也踩屎啦?」突然收聲。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滄海急速輕道,表情認真。
 
     「我說啊,那個和尚伯伯除了又高又壯,穿著一身僧袍蒙著頭以外,身上還有股臭臭的味道……我以為不重要,所以沒有講。」
 
     「爹,你怎麼……」羅心月空叫一聲,淚如雨下。
 
     滄海慢慢直起身子。腰間衣裳的褶皺瞬間垂平。「?洲。」背後站立的大觀和尚,吃驚瞪眼。
 
     「去查,以洗心禪寺為中心的大小寺院--打雜的俗子。」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0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明月知我心(上)
 
     石榴林外,圍牆之內,如火榴花遮扶著的紅欄迴廊,一頭連接著初染小居,另一頭通向玲瓏別院。那條迴廊,下午的時候石朔喜還坐在那裡和他志同道合的小小良朋剖過肺腑之言。哪怕他的小小良朋只是報以流口水和鼻涕泡。
 
     玲瓏別院四周種的都是翠竹、綠蘿、松柏等常青植物,一年四季新綠滿眼。秋時映襯初染的繁華榴花,玲瓏別院更似一方清淨樂土,塵外聖地。
 
     盧掌櫃、唐秋池、寂疏陽、羅心月和薛昊就被安排在初染小居後的玲瓏別院,滄海和小殼便也暫時留宿。石朔喜一見眾人,自然要從他處移榻。如此一來,別院裡面又熱鬧了,除去岑天遙不在,大家依然像在「財緣」裡面一樣,謹守禮數之餘,幾乎不分彼此。
 
     小殼依然同滄海住在一間房子裡,他住西屋,滄海住東屋。此時他剛剛洗過澡,換好乾淨衣裳,頓時顯得容光煥發。出了房間,繞過兩重湖石堆疊的園林。
 
     金烏西下,玉兔東昇,別院正廳的簷下,一塊楠木匾額上書「綠玲瓏」三字,,用的是王獻之玉版十三行的筆法,雋秀挺拔,蕭散逸巖,而顧盼有致。落款行草書「搖光」二字。匾額隱在暗中,小殼步入正廳,沒有抬頭。正廳裡,剛剛掌燈。
 
     除了羅心月、寂疏陽和滄海,玲瓏別院裡的人都在,都在聽珩川對石朔喜添油加醋的敘說他們這一路的遭遇,福源客棧前的事情珩川也是聽花葉深說的,此時由他講來,繪聲繪色,那肯定的語氣倒如他親眼所見一般。眾人聽著笑著,偶爾也補充兩句,又將那或驚心或動魄的故事翻頭回顧。
 
     石朔喜聽得聚精會神,時而大笑,時而撫掌,時而歎息,時而驚詫,都不禁有點後悔這一路沒跟他們同甘共苦了。
 
     說得正熱鬧,黎歌溫柔微笑著從門外走進,眾人忙問:「唐穎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是不是樓主為難他了?」
 
     「沒有,」黎歌一笑搖頭,「公子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沐浴更衣。」
 
     「那,樓主跟他說什麼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們?」
 
     「大家不用擔心,樓主說公子這次的任務辦得很好,只是問問他為什麼這個月的例銀還沒有轉賬過來。」
 
     「……方外樓的例銀?」
 
     「是我哥在管?!」連小殼都吃驚大叫,其餘人的反應可想而知。
 
     黎歌差點都要摀住耳朵了,蹙眉笑道:「表少爺也不知道麼?全方外樓的開支都出在公子一個人身上啊。」
 
     「什--嗎?!」
 
     眾人一齊大叫,被圍在中間的黎歌終於兩手掩住了耳朵。眾人叫完又一齊呆住。
 
     「唐穎不是窮得連珩川的鞋都買不起了麼?」石朔喜兩手抱住腦袋,看過眾人的表情就知道說假的,「呃不對不對不對,唐穎還那麼年輕……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支撐全方外樓的開銷的?」
 
     「應該……是從他正式做生意的時候開始的吧?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黎歌說著,花葉深附和的點了點頭。
 
     盧掌櫃道:「那個……小姑娘你叫什麼來著?」
 
     「司徒--黎歌。」
 
     「喔,你說公子什麼時候開始做生意的?」
 
     「據說他做成第一筆生意是在九歲的時候。但是具體什麼時候開始負擔方外樓的開銷,那就不得而知了。」
 
     唐秋池蹙眉問道:「那唐穎之前一直是誰負責的?」
 
     「『百曉生』溫雅。」
 
     「溫、雅?」石朔喜眼睛一亮,「那你知不知道有一枚這麼大刻著一個小篆『雅』字的印章是不是他的?」
 
     「沒錯,石公子怎麼會知道?」
 
     「嘿嘿,嘿嘿,」一想起唐穎當時的表情就想笑,「偶然的機會,見過。哈哈。」黎歌溫柔的眼波奇怪的瞄了他一眼,牽唇。
 
     滄海關上房門。月上柳梢。領內蝤蠐婉轉,五尺外,西邊廊下,見一窈窕悄立。人影下到庭中,腰肢款擺。媚眼如絲,牡丹垂露。
 
     「慕容。」滄海微笑喚道。「怎麼站在這裡?冷不冷?我進去拿件衣服給你?」
 
     「我在等你……」慕容微笑,輕輕搖頭。語聲柔中帶沙,後面的話卻如蚊蚋,消散在無邊夜色。不知道他聽沒聽到?她又想不想讓他聽到?
 
     「等我?怎麼不去前廳?大家都在。」
 
     「我看你還不打算去前廳吧?」慕容又走近了些。
 
     滄海眼珠轉了轉,笑道:「跟我來。」
 
     兩人出了玲瓏別院,迴廊側面尚有一扇小門,由此則轉入一片十分擴大的園子,屋宇建築鱗次櫛比,不知多少院落。園中古樹參天,多為桑榆,偶有楠柳,道中青石鋪街,道旁奇花異草,燈燭通明。一直向北向著一座黑黑的塔,滄海帶著慕容,專挑燈多的地方走--所謂,君子不欺暗室。慕容倒沒有在意,只有一搭無一搭的跟滄海談天。
 
     「聽說,你騙走了雲千載的白玉龍??」
 
     滄海笑,「那不叫騙吧?」
 
     「收了他幾間鋪子,氣得他都快吐血了?」
 
     「聽千秋說的?沒那麼誇張吧。」
 
     「他也惹著你了?」慕容心上愜意愉悅,抬眼望見循規蹈矩坦蕩正大的滄海,臉頰不禁一紅,齒粲間不覺舊習又犯。「哎不說他了,我念首詩給你聽好不好?」
 
     滄海剛要說好,一見慕容的表情忽然驚覺後悔,雙唇緊抿。慕容自顧笑念:「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滄海翻白眼。
 
     「……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你說,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嗎?讓你一看到他就不自覺的想起所有美好的詩句?」
 
     滄海繃著臉加快了腳步,慕容在旁邊小跑跟著,毫無危機感的調笑不停。滄海終於停了腳步,慕容沒反應過來又前衝了一步,回頭看著滄海笑。
 
     我就知道會這樣。滄海暗中歎了口氣,月下的慕容楚楚動人,月下的滄海生不起氣。他們正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石林面前。
 
     石林之後,聳立著一座十九層的雁塔,紅色塔身,簷牙高啄。
 
     滄海抬頭望了望天時,閃身一入石林,顯得有些緊張。「慕容,跟著我,千萬別走丟了。」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1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明月知我心(中)
 
     石林之後,聳立著一座十九層的雁塔,紅色塔身,簷牙高啄。
 
     滄海抬頭望了望天時,閃身一入石林,顯得有些緊張。「慕容,跟著我,千萬別走丟了。」
 
     黎歌對玲瓏正廳的諸人說道:「公子請各位不要隨意走動,最好留步初染和玲瓏。若是出去院外,只尋大路,千萬莫入林中。」
 
     「那是為什麼?」
 
     「因為不管是樹林或是石林,都有可能排了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進去,就難出來了。」
 
     「哦?那唐穎懂不懂得陣法的排列?」石朔喜眼珠一轉。
 
     「公子自然是懂的。不過公子說,現在他回來了石公子也許會以身犯險等他去救,所以,公子明確規定讓我們看好了你不准出門。公子還說,如果你真的陷入陣中了,他也一定不會管你。」
 
     「啊?不是這麼狠心吧?」
 
     「要是走丟了呢?」
 
     「站在原地等我。」
 
     慕容不由得抿嘴笑了。
 
     滄海在前謹慎分辨著八門,腳步放緩,繞過石柱時擰腰回眸。慕容看著他呆了一呆,遂而嫵媚輕笑,小聲念道:「瘦損腰肢出洞房,只有金蓮步步香。」剛一念完又立刻後悔,咬著下唇心中慌亂,偷眼見滄海果然停步,頭也沒回的遞過來一個用帕子包著的書本大小的包袱。慕容停了下才接過來,「什麼呀?」
 
     「……上次經過市集,買給你的。」
 
     慕容驚喜的展開帕子,驚喜的看了看裡面的禮物,驚奇道:「女兒經?」側過經書,有一頁被捲起了角,慕容翻開,先看見行中圈了好幾個硃砂小圈,再看旁邊印的字是:慢開口,勿胡言。慕容撅著嘴巴抬頭,發現滄海不見了。
 
     滄海終於忍無可忍,下定決心送了那本書出去。但又頓覺臉頰發燙,不敢回頭,生怕慕容看見了又說什麼。心跳加快腳步一頓,滄海驚愣,溫柔的月夜下他和一個女子同行,心動時腦中不受控制忽然出現的竟是另一個女子!他驚詫,而又迷茫,斗轉星移,八門已變。
 
     滄海晃神沒有注意,落腳時才驚覺錯踏三凶「驚門」!覺時已晚!一霎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橫沙立土,劍鼓之聲。滄海大驚!強斂心神認準乾位,睜眼,已在石林之外。
 
     背靠石陣喘息,氣血翻騰。抹了把汗,才聽見林中慕容喊了一聲「忘情」。
 
     忘情。哼,忘情,這名字還真是叫的不差。
 
     滄海在原地站了站,扭頭進了雁塔。燃亮燈燭,直上十層,塔階不染纖塵,顯然是有人經常灑掃。十層書室,八列格架,俱是香樟所造,不生蛀蟲,免招蠹魚。其上卷宗將滿,分門別類。塔外鷓鴣一聲,塔內掉針可聞,腳步回聲輕輕響起。「醉風」神策,「醉風」駐地,「醉風」外資,「醉風」內務……燭光將名簽一一照過,停在最後一架中層:「醉風」屬,殺手。
 
     慕容身著暗色絳紗,靠在身後青灰的湖石上,藉著道旁燈火正翻看著那本女兒經。紫色披帛時被吹動。明額鮮唇,髮釵流金,時而輕笑,時而嬌羞。柔和的燈光將她微垂的前額罩上一層鵝黃,一如盛唐新妝。慕容抬起臉向湖石的陰影中望過來,「忘情?」好濃烈的目光。
 
     滄海走到慕容身前,眼神清冽。
 
     「事情都辦完了?」慕容笑。在暗中,果然沒看清楚啊。「幹什麼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對不起,留你在這裡……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我有這個。」慕容晃了晃手裡的書,「本來這也是機密重地,我不該來的。啊,這就是那個『八陣圖』?好像蠻厲害的。」
 
     「嗯。跟緊了,這回別再丟了。」滄海踟躕了下,還是回身拉住了慕容的手。就像那天在賭局的桌下,他們互相鼓勵一樣。「八陣圖乃諸葛武侯所創,威力可抵十萬精兵。共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每日每時變化無極,而生生不息。當年東吳陸伯言也在魚腹浦被困石陣,還是武侯的岳父將他救了出來。」
 
     「喔!失傳很久了,你竟然懂得!你也教我,好不好?」
 
     「好啊,可是很難學。」
 
     「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
 
     滄海笑了。心裡卻忽然有些傷感。
 
     走出石林,滄海放開了手,卻解下外衣披在慕容肩上。淡淡蒼色的袍子,還帶著他的溫度。慕容垂首,羞澀偷笑,卻道:「你比我還要容易生病。」
 
     「沒有關係。」滄海回答著,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書……你一直帶著?」
 
     滄海又暗暗歎了口氣。「……也不是。」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靜靜走到迴廊側面的小門口。「我送你。」滄海還要舉步,慕容已將外袍送回他手上,「不用了,你也累了好幾天,回去歇著吧。」
 
     滄海沒有堅持,卻把外袍再次搭在慕容肩上,「披著吧,還有一段路呢。」
 
     「那好,我明天還給你。」慕容的眼睛閃閃發亮,卻不似先前那樣興奮。她注視滄海,滄海剛好把目光垂下。「晚安。」
 
     ……你若總待我這麼好,該有多好。
 
     「晚安。」
 
     滄海待她轉身,才緩緩抬起目光,送她走遠。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沒有回頭。滄海眼神清冽,邁開大步穿過了迴廊。玲瓏後院的簷下,又一個人影下到中庭。
 
     「黑了吧唧的你在這兒幹嘛呢?」
 
     「等你呀,不讓人省心的孩子。你嘛去了?」小殼戳著他的肩膀,蹙眉,「衣服呢?」
 
     「嗯……啊……」
 
     「給哪個女人了?」
 
     「你怎麼知……」
 
     「嗯?」
 
     「慕容。」
 
     「嗯。這就對了。你沒忘記吧?忘情?」
 
     滄海臉唰的沉下來,往裡走,把小殼撥拉到一邊,「起開,別煩我。」
 
     「哎你們倆是不是有事兒啊?」
 
     「沒有!」
 
     「沒有你那麼大聲幹嘛?!」
 
     滄海眉心輕蹙向前院走去。小殼在後面緊追不捨,「回去穿衣服去!喂!你去哪兒?」
 
     「找盧掌櫃。」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2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明月知我心(下)
 
     盧掌櫃他們都在玲瓏正廳用飯,但除了羅心月,她還留在自己房裡。因此處安全無事,眾人多少都飲了些酒,正廳上全是男人,不免豁上幾拳,行幾個酒令,很是熱鬧。
 
     小殼沒有跟來。滄海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廳內喧熙的燈光從虛掩的門縫裡照在清靜黑黑的地下,聽見薛昊唐秋池他們問起自己,珩川不知道又亂答一通。
 
     滄海忽然不想進去。
 
     初染小居前院有一棵特別高大的石榴樹,上面開滿了橘紅色的榴花,一輪明月掛在花兒最美最多的榴枝梢頭。枝上沒有石榴。淡淡藍色高瘦的背影站在榴樹下仰望明月,遠遠傳來正廳的笑語。那麼孤請。
 
     羅心月來到初染前院被震撼到,就因為這個畫面。
 
     什麼樣的心都會不一樣了吧。她忽然一陣惆悵。
 
     滄海慢慢轉過上身,腰間赭紅的玉環滑動。「羅姑娘?」他完全轉過了身。細細天藍的穗帶飄起又垂下。「怎麼沒去用飯?」
 
     「我吃過了。我是來……找東西的。」羅心月的雙眸水潤清亮,眼角還紅著,彎眉微蹙。「我不見了一支釵子,唐公子看見了沒有?雙股的,這麼小,上面有一朵桂花。」
 
     玉如肌,柳如眉,愛著鵝黃金縷衣;啼妝更為誰。
 
     滄海兩手垂著掩在寬大的袖子裡面,看著一丈開外的她,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唉,掉哪去了呢?」羅心月咬著下唇自語著又在地上逡巡了一遍,對滄海微微一笑,「也許不在這吧,我再到別處找找。你不要在這裡站久了,夜涼。」羅心月背轉身,又回過頭來,滄海還是那樣的目光望著她,羅心月道:「唐公子,你下午的時候是不是不舒服?」
 
     「嗯。」滄海勉強應了一聲,又忽然很想讓她知道。「……我從小心臟不好,太激動了就會不舒服。」
 
     「像西子那樣,時不時的都會心痛麼?還是只有難過的時候會?」
 
     像西子那樣?滄海唇角微微牽動,搖頭,「某種感情過於強烈的時候就會,比如特別興奮,特別高興,或者特別生氣特別傷心,」他點了點頭,「都會這樣,心就像要跳出來一樣。」
 
     羅心月微微揚起了臉,「怪不得,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那你不是比神雕俠楊過還慘,他中了情花毒也只是想起愛人的時候才會心痛……不如你也吃斷腸草試試?」
 
     滄海笑了。「我吃了那個會死掉的。」
 
     「啊,我忘了你沒中情花毒了。」羅心月美目一睜,隨即又笑道:「或許絕情谷底的寒潭可以醫好你呢?」
 
     「那醫好之前我會不會就凍死了?」還是乾脆死在八陣圖裡面?
 
     羅心月抿唇一笑,臉又紅了,垂首攥著衣角,低聲道:「唐公子,謝謝你。」
 
     「謝我什麼?」
 
     「我知道唐公子都是為了救我爹爹。」羅心月抬起水眸來望向滄海。她身上幽幽傳來桂花酒的香味。
 
     滄海沒有回答,右手在袖中緊了緊,半晌才道:「羅姑娘,以後……叫我忘情吧。」
 
     滄海一個人又在月下站了一會兒。月亮被薄薄的雲彩覆面,散發著淡淡光暈,溶溶朦朦。徘徊不語。
 
     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
 
     小殼沒有跟來,因為他給滄海拿了衣服以後,就看見花葉深一個人出了玲瓏別院的後門。小殼猶豫了一下,跟上去。
 
     芳草萋萋,半掩羊腸。一座小亭臨水而建,紅頂紅柱,彩畫闌干,流簷上掛著六盞八角燈籠。花葉深側坐趴伏在欄杆上,下巴枕著手背,面向著黑碧色的潭水。
 
     「葉深。」小殼步上亭階。
 
     花葉深回頭,並不吃驚,也不期待。「是你?」看了眼他手中的衣服,「公子不在這裡。」
 
     「我不找他。」小殼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後又語結。「這衣服……這衣服……我是拿來給你的,你、你穿上吧。」
 
     花葉深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轉頭望向潭水。潭水中映出的少年將一件袍子披在欄杆邊少女的肩上。「你、你穿上吧。」少年又說了一遍。
 
     花葉深嗤笑了一聲,對著潭中的倒影幽幽說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給女人披衣服啊?」
 
     這個問題把小殼難住了。「……嗯……照顧女人,是本能吧……」也不知是肯定句還是疑問句。花葉深沒有追問。
 
     小殼故作瀟灑的坐在花葉深斜對的橫凳上,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起先她搖了搖頭,半晌又道:「累了,歇歇。」忽然又轉過頭來看著小殼,「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最怕狼和餓肚子?」
 
     小殼當然想知道,只是不知道怎麼問出口,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回答。現在她說了,小殼馬上就點頭道:「想。」
 
     花葉深將雙腳向後縮起在橫凳上,手肘搭住欄杆,臻首靠在上臂。雖然面向小殼,卻垂著眼皮,幽幽說道:「很小的時候,我爹就病死了,我娘帶著我去投奔舅舅,但是到了舅舅住的地方,他們已經不在了,連房子都沒了。娘帶著我就一直沿街乞討,」
 
     「我發現她對乞討好像很熟悉,後來才知道她小時候和那個我沒見過的舅舅一起出來玩時,舅舅走開了,她被幾個壞孩子欺負,還被搶了新衣裳,她跑去追也沒追上,回來後迷了路就流落街頭了,」
 
     「我現在想起來,也許她根本就記錯了舅舅家的地址,不然當初也不會迷路了。後來她一直乞討,直到被人販子賣給了我爹。我爹對我們其實很好,可惜那麼早就死了。你不知道,乞討的生活有多麼艱辛……」
 
     小殼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很怕餓肚子?」
 
     「不是因為這個。」花葉深繼續道:「娘帶著我乞討攢了一點點錢,想回我爹的老房子去,我們經過一個樹林遇上了狼。幸好只是落單的三匹狼,但我和娘嚇得一直跑一直跑,我因為慢了一步還被狼咬了一口,」花葉深掀起一點點褲管,纖細的腳踝上面有個疤痕,「然後就遇到了我的後爹。」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2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抽風二人組(上)
 
     「那天我後爹正和另外幾個農人經過樹林,見我們遇險就打死了那三匹狼,救了我們。因為我腿受了傷,娘就帶我一直住在後爹家裡,後爹家只有他一個人,然後我娘就嫁給了後爹。」
 
     「後爹雖然不富有,但他有幾畝薄田,我和娘尚可溫飽,也不用再奔波,我以為好日子來了,沒想到,沒多久就遇上了荒年。」
 
     「莊稼顆粒無收,方圓多少裡能吃的都吃光了,他們就易子而食……」
 
     小殼吃驚道:「世上真有交換孩子煮來吃的?!」
 
     花葉深沒有抬頭,淡淡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當然。你果然只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窮人的疾苦你不會懂得。」
 
     所以你對我不理不睬?小殼又忽然想到了他哥,卻沒有打斷她。
 
     「我後爹沒有將我換給別人,因為他打算自己吃我。」
 
     花葉深說著似乎還輕輕笑了笑。小殼背脊頭皮都在發麻,張著口說不出話。
 
     「我娘哭著求他,說不忍心看著她親生女兒被人吃掉,你猜怎麼著?我後爹就當著我的面吃了我娘。」
 
     小殼心臟猛烈衝撞著胸腔,毫無緩衝餘地,他連驚呼都發不出口。心裡像突然塞滿了東西,堵得喘不過氣。
 
     花葉深終於頓了頓,半晌才低聲接道:「後來他還想吃我,被經過的公子看到,救了我。」她盯著小殼腳邊的地面出了會兒神,忽然發自內心的笑起來,「其實當時公子也差點被吃掉,餓極了的村民見了他細皮嫩肉的樣子呼啦一下就圍了過來,要不是『逍遙游』陳老前輩跟著,呵呵……不過看下午潘鉞的樣子,也許公子真的很好吃也說不定……」
 
     小殼笑不出。又過了一會兒,花葉深抬起頭來看著小殼,眼珠裡映出燈籠裡的火光。「現在你知道了,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待我?你覺不覺得我像個瘋子?」
 
     「……不,不會……」小殼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不敢直視她。他忽然有種衝動想過去抱一抱她瘦弱單薄的身子,但他不想動。
 
     花葉深又垂下眸子,「要不是公子,我早就瘋掉了,也活不到現在。那時我每晚每晚都做惡夢被嚇醒,不敢睡覺,都是公子整夜整夜的陪著我,他沒有對我說過什麼安慰的話,但是我想哪怕是為了他,我都要活下去。」
 
     「公子爺!」珩川撞開滄海的房門,滄海正在窗邊看月亮。
 
     「哎珩川?你來得正好,你幫我去查……」
 
     「還查什麼查,」珩川一把揪住滄海,「薛捕頭不見了!」
 
     「不會吧?」滄海沒什麼大反應。
 
     「公子爺!」黎歌氣喘吁吁扒住滄海的門框,「暗衛報說有人陷入了雁塔左右的石陣!我還發現唐公子不見了,石陣中一人肯定是他!還有一個不知是誰?」
 
     滄海看著黎歌看了三秒,慢悠悠的轉身,緩緩踱著方步微笑著走到桌前,優雅的撩起平整無褶的細綾的後擺,上身前傾溫柔的坐在紅木雕花圓凳上。淡藍色的衣擺如休憩的蝴蝶的翅,悠然一翦而落。他抬臂輕輕震了震腕上的繡著滄浪花紋的衣袖,伸出玉一般的修長滑膩的手指端起白瓷茶壺,泛著高光的壺嘴靠著瓷杯沿口,細細一股滾茶傾入杯中。兩手捧住杯壁,掌心輕輕搓弄,茶香絲絲縷縷或濃或淡的發散,滄海閉目呼吸。
 
     「爺……」珩川呆呆的看著滄海一系列的優美。
 
     黎歌愣愣接道:「不去……救他們、麼?」
 
     滄海微微啟唇,淺淺啜了一口淡淡碧色的茶湯,享受的一聲太息,微笑道:「不急。」
 
     「珩川啊,明天去給我查查十五年前住在順天府柳樹胡同的蘇翠巧現在到哪裡去了,嫁人了沒有。務必查到。」
 
     一個時辰之後。
 
     唐秋池被困在雁塔右面的石林裡已經一個時辰零一刻鐘了,不過還好,他正呆在石陣中間部位的「景門」裡面,景門中平,尚未遇險。眼看將到亥時,唐秋池已無聊得靠著大石頭坐在地上數星星,忽然一陣狂風席捲,戰馬嘶鳴,鼙鼓雷動,塵埃落定,旌旗飄揚,三軍吶喊,主帥迎敵--他竟然已被千軍萬馬包圍?!
 
     什、什麼情況啊這是?唐秋池略一轉念,已然明白。但是自己要不要衝陣呢?這是幻象還是真實?來不及想,敵軍大將一戟刺到!唐秋池慢了一步,肩上已被劃了一條血道。我靠?來真的啊?還他媽挺疼!唐秋池一咬牙,卯勁衝上!
 
     好不容易奪了大將的長戟,將他刺於馬下,好傢伙!敵兵怒了一擁而上,唐秋池掄開兵刃只殺得個地暗天昏!滿天鮮血亂飛,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反正他現在是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只顧一味衝殺,也沒發現身後一條高大的人影飛速靠近,只見來人: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繫勒甲玲瓏師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
 
     唐秋池回頭一見,不禁大讚道:好個「人中赤兔,馬--中呂布」!一驚之下,已被來將揪住衣領!望後一提--
 
     忽然間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風,沒有沙,沒有大將,沒有敵軍,沒有戰馬,沒有戰場,沒有屍體,連自己手中的長戟也不見了,面前一塊大石頭,天上一輪明月,滿目星斗!回頭一看,滄海正面無表情的抓著他的後衣領。
 
     唐秋池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回著頭只知道睜著眼珠子發傻。滄海瞟了他肩膀一眼,哼道:「闖陣好玩麼?」
 
     「不……」唐秋池嚥了口口水,但嗓子眼發乾什麼都沒嚥下去。「……好玩。」
 
     滄海放開手,唐秋池伸臂擦汗,絲了一聲,肩膀上一條大血口子,呼呼往外冒血。「我……靠!」這他媽到底真的假的啊?!
 
     滄海不再理他,扭頭走了。
 
     「哎等……我!」唐秋池撕了塊衣襟隨便包了傷口,抬頭看見一小片淡藍在石後一閃而沒,忙搶上去扯住了那片衣角。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3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抽風二人組(下)
 
     唐秋池跟在滄海身後,依然神遊太虛,張了三次嘴,第四次終於問道:「哎,你來的時候看見千軍萬馬了麼?」
 
     滄海腳步一緩,道:「沒有。」
 
     「那,看見上百條死屍了麼?」
 
     「沒有。」
 
     「那旌旗呢?戰場呢?聽見鐘鼓聲了嗎?吶喊聲呢?」
 
     他說一樣滄海搖一次頭,他一共說了四樣,滄海就搖了四次頭。「那、那呂布呢?呂布你總該看見了吧?」
 
     滄海嘴角抽搐,哼了聲冷冷道:「也沒有。」
 
     「那你看見了什麼?」
 
     「有個瘋子對著石頭大喊大叫,指手劃腳,手舞足蹈,上躥下跳,拳打腳踢,抱頭鼠竄……」
 
     「唉。」
 
     「你還想聽麼?」
 
     「不想。」
 
     滄海憋著笑在前面走,任由唐秋池抻直了他的衣擺跟後面吊著。如果滄海手裡再拿個鈴鐺,那就像極了湘西趕屍的先生。
 
     出了石陣,唐秋池沒把手放開,滄海也沒有要求。又走了一段距離,唐秋池忽然警覺,一拉滄海衣擺,左右手像捋繩子一樣把滄海倒回來,問道:「幹嘛又進石陣?」
 
     滄海眉眼含笑,故意道:「你不是喜歡的麼?」
 
     「嗯嗯,這回錯了,下回不了。」唐秋池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滄海輕哼扭頭邁步,沒走動,笑歎了一聲,道:「薛小驢在裡面,你想不想去救他?」見唐秋池猶豫了一下,又道:「那你想不想看他出糗的樣子?」唐秋池眼睛一亮。滄海無奈扯起單邊嘴角,再次舉步,衣擺一?,腰間緊了緊又鬆下來,他們走進雁塔左面的石陣。
 
     找到薛昊的時候,唐秋池沒有如願見到薛昊抽風的樣子。堂堂捕頭大人只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渾身癱軟像個破娃娃一樣的四腳大開仰躺在石板地上,刀扔在一邊--還有比這個更糗的事情麼?比這個更糗的事情是薛小驢立刻滿臉鼻涕眼淚的爬過去抱住了滄海的雙腿,「大哥啊你可來了嗚嗚……」間歇時看到了滄海身後一臉感同身受表情的唐秋池,哭聲頓止,滿面亮晶晶的問道:「唐兄怎麼你也在?啊,難道你也……」唐秋池終於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了薛昊,兩人埋頭痛哭,卻都沒有鬆開抓著滄海衣服的手。
 
     滄海仰天歎息。
 
     要說起來,唐秋池真是個懂得分享的好夥伴,喏,你看他就把滄海的後擺分了一半給薛小驢--也沒錯啊,趕一個屍體以上的時候就需要用草繩將他們聯繫起來,可惜現在沒有草繩,就只能用衣擺來代替了--兩個人一邊拽著走還一邊聊著天。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詐屍。
 
     「薛兄,你怎會那樣的?」
 
     「唉,說來話長啊,想起來我就心酸。我進陣後沒多久,就忽然現出一將,阻我去路,只見此人:面如鍋底,海下赤髯,兩道白眉,眼如金鍍,帶九雲烈焰飛獸冠,身穿鎖子連環甲,大紅袍,腰繫白玉帶,騎火眼金睛獸,用兩柄湛金斧……」
 
     滄海向天上望去。
 
     唐秋池愣道:「薛兄你好口才啊……」
 
     薛昊不好意思了,臉紅道:「嘿嘿,經常聽書所以就……哈哈。」
 
     「我說怎麼跟『封神榜』似的。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跟我動上手了!他卻不是我對手,被我殺了個人仰馬翻,誰知道他突然一揭背後葫蘆頂,一道黑煙像羅網一樣罩過來,我沒躲開就被拿住了,一看那黑煙竟是鐵嘴神鷹!」
 
     滄海一臉黑線。
 
     唐秋池投入驚呼。
 
     薛昊繼續道:「我剛被捆住又突然能動了,然後又看見一員大將站在面前……」
 
     「還是那人嗎?」
 
     「嗯嗯,換人了。那人帶著兵馬按北方壬癸水,如一片烏雲相似。那一員將,面如紫棗,須似金針,帶九雲烈焰冠,大紅袍,金鎖甲,玉束帶,騎火眼金睛獸,兩根降魔杵……」
 
     滄海滿頭黑線外加大水滴。
 
     「我又跟他打上了!可是還未分勝負,他突然鼻中一響猶如鐘聲,竅中便有兩道白煙噴將出來,我的天!我一下就頭昏眼花,站不住腳,又被他的烏鴉兵捆了。可是剛捆上我又能動了,唉,沒想到又來了一個將軍,又跟我打,我不還手就被打得渾身疼痛,打完一個又來一個,每個我都打不過,哎喲可累死我了!車輪戰啊,那誰受得了啊!」
 
     「那你一共打了多久?」
 
     「不知道,從進陣沒多久打到你們來之前吧,那時不知道怎麼『忽』的一下什麼都沒有了。」
 
     唐秋池愣了愣,「你打了快兩個時辰啦!」忽然想到薛昊對著石頭大喊大叫,指手劃腳,手舞足蹈,上躥下跳,拳打腳踢,抱頭鼠竄抽風的樣子,不覺又壞壞的笑。
 
     「你見的還都是封神榜上有名的人呢。」滄海回頭一笑,像一顆梨膏糖。薛昊嚇得渾身一哆嗦,一?滄海衣擺,「大哥,你生氣啦?」
 
     滄海不言。唐秋池挑眉,也?了滄海衣服一下,壞笑道:「大哥你別生氣了。我們倆錯了,下回不敢了還不行麼!」
 
     「保證。」薛昊點頭。
 
     滄海把衣擺從他們倆手裡抽回來,自己走了。他倆一看已經出了石陣,都鬆了口氣。唐秋池追上問道:「大哥大哥,你說那陣裡的景象到底是真的還假的啊?」
 
     「你說呢?」
 
     「我問你啊。」
 
     「是真的,也是假的。如果你們在裡面困久了,會被自己的心殺死的。」
 
     唐秋池薛昊相視一眼,「什麼意思?」
 
     「就是可怕的意思。不管你在裡面看到了什麼,都是真的。」
 
     「那怎麼還是假的呢?」
 
     「對啊,你沒走錯的時候不是什麼都沒有麼?那就是假的了。」
 
     「……你聽明白了麼?」唐秋池問,薛昊茫然搖頭。
 
     滄海歎了口氣,「陣法中的景象如果是幻象,你的心一動也會成為現實,而人只要有妄念就一定會心動,那不等於是被自己的心殺死的麼?沒有妄念就已經跳出五行不在三界了,那麼人間的陣法還算得了什麼?」看了眼他二人緊蹙的眉心,又歎道:「悟性真差。跟不明白的人說什麼都是不明白的。」
 
     唐秋池恍然道:「最後一句明白了。」
 
     #####樓主閒話#####
 
     「哎你看見呂布了麼?」
 
     「沒有。」
 
     「……奇怪……」
 
     「不奇怪,你再呆會兒還能看見奧特曼呢。」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14 17:44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被覬覦之塔(上)
 
     滄海敲開了盧掌櫃的房門。「打擾您了嗎?」
 
     「沒有,怎麼會?我正愁沒有說話的人呢。」盧掌櫃看起來很高興。「聽說,秋池和小薛去闖石陣了?」兩人在桌邊落座。
 
     滄海無奈笑道:「我已經把他們找回來了。唉,我只防著小石頭了,沒想到淘氣的還大有人在。您說他倆去哪兒玩不好,非去雁塔底下的八陣圖,不給點教訓他們是不會老實的。」
 
     盧掌櫃也笑,「那也怪不得他們,要是我的話我也會選雁塔的,誰讓那地方最高最顯眼呢。」
 
     「您知道那雁塔是什麼地方?是方外樓最機密卷宗的放置處,裡面的資料能讓整個江湖翻三個個兒。世上能隨意進出石陣的人只有五個--樓主、陳超、百曉生、皇甫綠石和我。」
 
     「哦,」盧掌櫃欣喜的挑了挑眉毛,「很有前途啊年輕人。」
 
     「我剛才進了趟雁塔,」滄海右手托著腮幫子,側首看向盧掌櫃,「我去查佘萬足了。十五年前,他二十七歲的時候第一次為『醉風』辦事,刺殺的是少林俗家弟子『老洪拳』洪人英。因他斷人動脈出手狠毒,只此一役便震驚江湖,從此被高價僱傭至今未冷。」
 
     盧掌櫃道:「洪人英我見過,真使一手好拳!佘萬足剛剛出道就打敗了此人,武功真是不低啊。」
 
     「方外樓資料的完整度僅次於百曉生所轄,但雁塔裡面佘萬足的資料竟然有限的可憐,他彷彿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投靠『醉風』的時間不詳,業師不詳,落腳不詳,親故不詳,知道的只有人說他是山東口音。看他的武功,最少也有十年功底,那時您在山東還沒有退隱,不知您有沒有見過他?或者對他有沒有什麼印象?」
 
     盧掌櫃愣了愣,隨即笑道:「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也許只是巧合罷了。」
 
     滄海搖頭,「我覺得佘萬足對您有所顧忌,不然那天不會一看見您就退走,還有……」頓了頓,又道:「您應該對他有恩吧?」
 
     「我一輩子做過那麼多好事哪能全都記得?不過我好像不認識姓『佘』的人吧。」
 
     「或許不是本名呢?」
 
     「那就更沒法猜了。二十幾年了,容貌也已改變,又不是什麼熟人,我怎麼認得出來。」
 
     「對了,」滄海眼珠一睜,「也許他找過神醫改變過容貌?我們真應該找神醫去問一問。」靜默了下,又道:「可惜,神醫住在函谷關。」
 
     「神醫你也認得?」盧掌櫃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想岔開話題。
 
     「認得。也許比小石頭他們還要熟一些。」
 
     「哦,神醫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年紀比我大一些,但是很討厭的人。」
 
     「討厭?」盧掌櫃耷下一邊眉毛,「為什麼?」
 
     「因為他長得又高又帥,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他,但他卻不喜歡她們。最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像慕容,而我打不過他。」
 
     「啊?」盧掌櫃琢磨了半天才終於皺著眉毛笑起來。「恐怕天下就只有你一個人討厭他了吧。」
 
     滄海撇了撇嘴巴,「您也這麼認為?」
 
     「呵呵,雖然是劣根性,但有時候聽慕容跟你講話我們的確過癮的很。」
 
     「您……唉。您到底記不記得佘萬足啊?」
 
     「哎你怎麼又繞回來了!我說了我不記得。唉,你看看你累得瘦了吧唧的,還瞎操心。算了,你也別陪我聊天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您真不認識他呀?」
 
     「不認識。」
 
     「哦。」滄海伸一個手指撓了撓額角,按桌起身,「那……您歇著,我走了?」
 
     「嗯走吧走吧。」
 
     滄海慢慢蹭出了門,又跑回去,「哎要不您再想想?」
 
     「哎呀!我知道了!」這孩子,可真囉嗦。
 
     盧掌櫃關了房門,緩緩踱到床邊,和衣躺下,眼睛盯著床頂,眉頭皺起又舒開,兩手慢慢交叉枕在頭下。「……佘,萬,足啊……」
 
     薛昊在走廊裡擋住了石朔喜的去路。石朔喜厭惡的轉過身,發現唐秋池正站在他後面,肩膀上裹著繃帶。石朔喜眉頭一皺想跳到欄杆外面,一左一右兩隻手攔在他身前。石朔喜向後退了幾步,靠在牆壁上,雙手環胸看著地面。薛昊和唐秋池對視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石兄你怎麼了?」
 
     「沒怎麼。」石朔喜賭氣道。
 
     「我們倆怎麼招著你了?」唐秋池皺起眉頭,「從回來沒多久你就對我們倆愛搭不理的,我們倆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直說,用得著這樣麼?」
 
     石朔喜猛的抬頭,瞪了眼唐秋池,又瞪了眼薛昊,喘了幾口氣沒說出來話,一個人摔著拳頭站到欄杆邊上。身後的薛昊輕輕拉了他一把,「石兄……」
 
     「別叫我!」石朔喜甩開他,回身咬牙切齒的指著薛昊的鼻子,衝口而出:「還怎麼對不起我了?!你……你竟然抱著他抱了一個晚上!」轉向唐秋池,「還有你!你竟敢……你竟敢跟他同床共枕……!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石朔喜向天咆哮,一腳憤怒的蹬上欄杆。「最可氣的是,他不讓我出去,但是你們倆一不見了他就立刻跑出去找!還親自進石陣把你們倆接回來!豈有此理!可惡!可惡--」
 
     「哈。」薛昊和唐秋池相視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說的「他」是誰,薛昊恍然,唐秋池壞笑,「哦,原來你--」尾音拖長,「吃醋啊!」
 
     「吃醋個頭啊!」石朔喜大嚷,弓起背脊兩肩抱緊。薛昊瞇起眼睛笑道:「小石頭,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可愛個頭哇!」石朔喜惱羞成怒跺著腳撞開他倆,漲紅了臉往迴廊的方向逃跑了。低頭走著走著,只聽身後有人叫道:「小石頭!」
 
     #####樓主閒話#####
 
     塵外寫的沒有廢話哦,都是線索,早晚會揭曉,要耐心的看,還要每天簽到投票喔~(*^__^*)
 
     #####樓主自娛#####
 
     佘萬足明晃晃鋒利的劍尖在月光下指住塵外,滿臉陰戾,眼珠白多黑少,死死瞪住劍下的人。
 
     塵外毫無懼色,冷笑道:「佘萬足,掙扎也沒用,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真實身份說出去?」
 
     佘萬足右側嘴角牽動了一下,表情更加狠厲,「你早晚都會說去。」
 
     「唉,」塵外無奈攤開了兩手,「大哥,你太投入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不要裝了吧。」
 
     「人家不依嘛!」佘萬足扔了劍,跺腳扭捏道:「人家好不容易演回殺手,幹嘛把人家的結局弄得那麼慘啊?」
 
     「那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寫的就是殺手的潔癖呢?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才是真正的主線人物不是嘛?」
 
     「可是,可是……」
 
     「唉沒有可是了,大不了拍完了讓你多拿兩個盒飯嘛!」
 
     「嗯三個!」
 
     「好好,就三個。」塵外看著佘萬足的背影,搖頭歎息,「唉,海少要這麼容易搞定該有多好……哎?喂?海少啊?是是是……啊!你在哪?哎好你等著我馬上找人來救你!你你千萬別亂動啊!最重要的是別刮花了臉……」
 
     「快來人啊!海少在樹上下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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