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27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1 17:06


第六十八章 亂葬崗之謎(上)

 「另外兩個人數過百的亂葬崗,懷疑是盧掌櫃的家人。」

  小殼抬起眼皮。雙眸陡然一深。

  滄海垂下目光。胸膛規律的起伏,面色平靜。下意識的十指指尖相抵,低頭輕嚙中指。小指因血脈的搏動輕微一顫。瑛洛的目光就盯在他的小指上,關七先生看著自己的手。

  半晌後,滄海輕輕說了兩個字:「證據。」

  瑛洛轉移目光,盯向桌腿。「濟寧梁山距離盧掌櫃的老宅不到十里,而這兩個墳墓就是在梁山的山陰和山陽分別被發現的。山陰墓一百五十一人,山陽墓一百五十二人,關七先生嚴格按照這份卷宗查驗過屍首,」瑛洛將另一份看來年代久遠的卷宗放在滄海面前,小殼看名簽為「山東盧冉老宅失火懸案失蹤人名單」。

  瑛洛接道:「所有白骨的年齡、性別、身體狀況都和資料吻合,如果資料和關先生的判斷沒有錯的話……」

  關七馬上說道:「我可以保證結果。」

  滄海點了點頭,「我相信關先生。而那份卷宗,已經交盧掌櫃親自過目……沒有差錯。」當時盧掌櫃老淚縱橫的看完名單的情景,滄海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小殼歎氣的聲音響在這沉寂的屋中那麼清晰。眾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神遊了一會兒。

  瑛洛低啞的嗓音又道:「但是,我們發現了一個疑點。」

  小殼馬上看向瑛洛,滄海還是那樣微垂首的姿勢沒有變。繼續陳述疑點的是關七先生,他臉上的疲態更甚,眼珠卻更亮。

  「驗完了所有屍體以後,我發現了一具不在名單之內的骸骨。」

  小殼急切追問:「你能肯定嗎?」

  關七道:「能。」

  滄海的十指由相抵變為交叉,語聲低沉而理智。「何以見得?」

  「你看,」關七翻開名單,指點了幾處,方道:「這二十個人當時都是十六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年齡,其中有十五人是盧冉的徒弟,三人是家僕,兩人是子侄。這兩個子侄是讀書人,三個家僕經常做粗活重活,但這五人從沒練過武功,」

  「屍首中,果然有兩個四肢纖細的年輕男子,身體狀況與名單記錄吻合。還有三具屍體,骨骼粗壯,但絕非習武所致,明顯是經常用力不當而造成的輕微後天畸形,當是那三個家僕無疑。除此五人外,名單中再無其他年齡相似且不會武功之人的記錄,」

  「而這第六具骸骨,卻是年齡在十五到二十五歲之間,骨骼發達,尚未變形,且不會武功,應是經常承擔一部分勞動的普通青年。」

  關七說完就沉默下來,等待眾人思索。半晌後,小殼道:「這第六個人是被誤殺的嗎?」

  瑛洛搖搖頭,頓了頓方道:「不能確定。兩處墳墓都比較偏僻隱秘,從懸案角度來看,兇手謹慎異常,且密謀了很久,應該不會出現行事時被人撞見然後滅口的情況,就算滅了口也不會和盧掌櫃的親屬埋在一起,這樣做只能增加被人發現的幾率。」

  小殼眉間的皺褶加深。

  滄海道:「關先生,還能查出那些人的死因麼?」

  關七搖頭,「年代太久,肌肉已經爛光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鈍物擊打或高空墜落而亡。因為雖然有一人腿骨折斷,卻並非生前所致,而其他白骨都無裂痕。」

  滄海點了點頭,又道:「也能排除中毒而亡的死因麼?」

  「是的。」關七的眼睛閃著亮光,帶著讚許的笑意。「中毒而亡的話應是腹腔發黑,但他們的骨頭都很白。」

  「那麼,迷藥呢?」

  「迷藥?」關七愣了一下,又馬上驚喜的盯著滄海的臉,「不能排除。但是驗不出來。」

  滄海沒有抬頭看關七的臉,但是他幾乎能保證當關七遇到了心儀的屍體時露出的一定也是這種表情。「這麼說,這兩個墳墓的屍體保存的都很完整了?」

  「是的,幾乎沒有損壞。」關七回答的時候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

  滄海緊接著問道:「那麼屍體在墳墓中的排列情況呢?」

  兩人瞬間瞪大雙目,震驚的對視了一眼。關七難以置信的審視著滄海,瑛洛無可奈何的扯了下嘴角,歎道:「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還是覺得你好像親自去看過了一樣。」關七道:「是呀,你不會另外找了人跟蹤我們吧?」

  滄海不得不笑了,終於抬頭看了他們一眼,語速非常緩慢的說道:「屍體排列的非常整齊?」

  「……不錯。」

  「除了沒有墓碑和棺槨,就像入土為安的埋葬一樣?」

  「……是的。」

  「還帶著對已死之人的敬愛,彷彿一種儀式?」

  「唉,」關七垂下眼皮,「不瞞你說,我挖了這麼多年的墳,早已失去了對死人的尊敬和恐懼,但是當我看到方圓半里的深坑中那上百具排列整齊的白骨時……我竟然想為自己過去的所為虔誠的懺悔,並想乾脆就此洗手不幹……」

  瑛洛接道:「我們之所以還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樣說,你沒有親眼見過,不會明白我們的恐懼。」他感覺脖子上的冷汗正像一條蚯蚓爬進衣領。「我們覺得能這麼冷靜埋葬這麼多人的人,簡直不是人。」

  「你不知道,這些屍體中間相隔的距離都幾乎分毫不差,每具屍體的雙手都被細心的疊放在胸前,最大的死者八十六歲,最小的……」

  「……三歲。」

  「你能判斷出埋葬這些人的人共有幾個?」

  「不能。但是他們的心情絕對相同。」

  小殼覺得自己的雙手已經開始發抖,心跳紊亂,呼吸困難,簡直都要虛脫。滄海只是緩緩的張開嘴巴,緩緩將右手的食指弓起,緩緩將第二節關節塞入齒縫。他的右手像風中蜜蜂的翅在輕輕戰慄,左手縮在袖裡緊緊捏住扶手。半晌後將右手放低,第二截食指上卻已清晰的印上一枚紫紅色的牙印。

  滄海不敢大聲說話,怕掩飾不了聲線中的顫咽。「多出一個不相干的人,實際上就是少了一個人。」

  「不,」瑛洛的聲音更加低啞。「少了兩個。」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5


第六十八章 亂葬崗之謎(下)


 「多出一個不相干的人,實際上就是少了一個人。」

  「不,」瑛洛的聲音更加低啞。「少了兩個。」

  「都是盧掌櫃的徒弟?」

  瑛洛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滄海變動了一下姿勢,背脊挺直完全靠在椅背上。「原本我以為根本找不到盧掌櫃的家人,或者就算找到也查不出什麼,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迷霧般的結果。但是這種拖延了二十餘年的懸案,除了回去勘驗現場外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

  「然而你們不在的這兩個多月裡,又發生了一個新的案件使舊案有了轉機,我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能使盧家舉家遷移的只有他們的自己人,而其中最有威信的一定就是盧掌櫃的徒弟。」

  瑛洛竟然歎了口氣,「你說的不錯。少了的這兩個人的確是盧掌櫃的徒弟。你要不要猜一猜少的是誰?」

  「不要。」滄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少了的人無疑最有嫌疑,樓主告訴過我們,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要隨便懷疑別人。」

  「是的,但是百曉生也認為,要成為一個出色的情報專家,就必須懷疑一切,」瑛洛仔細觀察著滄海的神態,緩緩說道:「少了的兩個人,一個是老四祈願,一個是老六藍葉。」

  這次不僅是滄海,就連小殼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

  瑛洛不滿的微微瞇起右眼,「你們早就懷疑他們了。」

  「沒錯,」小殼對於這個陳述語氣的質問態度十分坦誠,「因為我們有證據。」

  「什麼證據?」

  「從盧掌櫃為數不多的供詞中判斷,最有動機的人就是老四。至於老六……」小殼皺起了眉頭。

  滄海道:「藍葉是個悲情人物,在我們的心裡是非常希望他能夠活下去的。」

  「不錯。」小殼舒開眉頭附和的點了點頭。滄海又道:「但不排除他和老四同謀的可能。」

  瑛洛不再開口。小殼卻探究的看了滄海一眼。關七先生對案情的討論並沒有多大興趣,只是半垂著眼皮貌似癡呆的坐在一邊。

  滄海又思索了一小會兒,便為所有的線索做了一個總結。「從表面證據來看,埋葬屍首的人應該是死者生前熟識之人,尤以墓中少了的老四祈願和老六藍葉的嫌疑為最大。兇手的身份和動機仍然不能確定,也不排除老四和老六行兇的可能。」

  小殼插口道:「你是說老六或者老四殺了那些人又把他們安葬?」

  「有這可能。」

  「那他幹嘛還要殺了他們?」

  「不知道啊。也許殺完了又後悔了,又或者是誤殺……我又不是兇手我怎麼會知道。再有,兇手和死者的感情很深,希望他們死後能夠安息,是以將墓穴深挖,屍體平放,或許填土以前還整理過死者的儀容。這是第一種可能。」

  「這麼說還有第二種可能?」

  「是的。第二種可能是埋葬屍體的人是個跟所有死者都毫無關係的人。」

  「那他幹嘛要這樣做?」

  「也許他就是兇手,行兇後覺得死者非常無辜,就為他們做了這些事當做贖罪。」

  「可那根本不足以贖清罪業。」

  「是的。但無論哪種可能這個埋葬屍體的人都是個瘋子。」

  「我們同意。」小殼、瑛洛、就連關七都馬上這樣道。

  「就算之前不瘋,埋完人以後也會瘋掉。」關七又補充了一句。

  「那麼兇手是不是可以鎖定為一個瘋子?」

  「天下間的瘋子何其之多,你要怎麼找?」

  滄海沉默了。半晌又道:「還有那個身份不明的第六具骸骨。這就是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

  瑛洛忽然又看向了關七,而關七也正在看著他。滄海則用手背抵住側頰靜靜的看著他們兩個互相使眼色。最後還是瑛洛開的口,「……還有一件極其詭異的事情……」

  關七立刻幫腔道:「是的,極其詭異。」

  「……第六具骸骨……第六具骸骨交疊在胸前的手中……」

  關七接道:「握著一束野花。」

  滄海和小殼的背脊瞬間竄上一股惡寒。

  「是的,野花。」瑛洛又咳了一聲,方才低沉接道:「雖然已經風乾……但是能看得出來大概的草桿和捲曲的小葉片……還有萎縮成球狀的……」

  「花頭。」僅憑個人的承受能力很難說得下去,於是關七隻好接道:「雖然已經面目全非,但是仍然可以分辨……是野花不會錯。」

  滄海又要去嚙咬他那可憐的食指了。小殼皺著眉頭咧嘴。

  「很詭異,是不是?」瑛洛徵求了一下他們倆的意見。沒有回答。

  小殼看著滄海,欲言又止。「你說……」

  「我不知道。」滄海馬上回答,回過神來又不耐道:「我有多久沒教過你唸書了?」

  小殼一愣,「很久了。」

  「那好,今天再教你一個。能猜出這個瘋子的想法的人,一定是個比他還瘋的瘋子。懂嗎?」

  「……懂。你不是瘋子,所以你不知道。」

  「很好。」滄海點了點頭,又轉過來繼續安靜的坐著。「這件事……先不要告訴盧掌櫃。」

  關七告辭之前,問滄海道:「我發現你對驗屍很有天分,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滄海一哆嗦。「……看吧。」

  「什麼叫『看吧』?」

  「就是看吧。」

  關七走後,小殼坐在床上一直發呆,瑛洛坐在桌後盯著滄海。滄海以手加額大大歎了口氣,自語道:「如果真能破了這個案子,大爺我一定要放個長假,什麼都不管了。」頓了頓又重重點了個頭,重複道:「沒錯,什麼都不管了。」

  瑛洛忽然道:「兩個多月沒見,你好像又瘦了。」

  滄海無所謂的答道:「沒關係,等到了冬天我就會把自己養肥的。」

  「哼,」瑛洛嗤笑了一下,「你以為自己是熊掌麼?」

  「……我不和你計較。看在你這次辛苦的份上。」抬眼看了看他,又道:「你不累麼?早點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

  「嗯。」瑛洛答應著卻又不動。

  滄海道:「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還是很久沒見我捨不得走了?」

  「都有。」瑛洛看著滄海的眼睛,鄭重道:「藍葉的妹妹——」

  「可能沒有死。」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5

第六十九章 墨子悲絲染(上)


 「……你說什麼?」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小殼。

  瑛洛垂下頭去。「我說,藍珊……可能沒有死。」

  「……怎麼可能。」小殼半口氣還梗在喉中,「腦袋都被馬蹄踏爛了怎麼可能不死?難道世間真有換頭之術?」

  瑛洛垂著頭沒有說話。滄海放鬆的躺在椅子裡,眼神卻忽然很無辜。半晌,瑛洛歎道:「我要告訴你,死了的那個人不是藍珊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的身上穿著藍珊的衣……」小殼忽然一頓,腦中幾條靈光同時閃現,他沒有捕捉到一條。

  「不錯,」瑛洛抬起頭來,「她的身上是穿著藍珊的衣服,但是死時已經面目全非,僅憑一件衣服就認定死者的身份,是不是太武斷了?」看了眼緊盯著自己的小殼和嘟起嘴巴的滄海,接下去說道:「挖墳之前,我看了所有有關山東墳墓的卷宗,其中當然包括藍珊的。說實話,雖然我很同情這個身世淒慘的女孩,但是她的墳墓資料並沒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後來挖墳的途中,我經過一片墳地時有一個年紀很大的婆婆,拄著枴杖正盯著一塊墓碑出神,神情非常悲傷,而那塊墓碑的年頭顯然不短了,好奇之下我瞥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藍珊之墓。」

  小殼瞪起了眼睛。「還有認識藍珊的人?」

  瑛洛繼續道:「我查了資料確認了是藍葉妹妹的墳,才過去盤問那個婆婆。結果,我也震驚了好久。世事難料,天意弄人,用在這件事上簡直分毫不爽。」

  「什麼意思?」

  「婆婆,這裡風大,你要保重身體啊。」

  佝僂的老人聽了溫暖的問候,緩緩轉過臉,略微仰起頭,看見一位沉靜的少年。婆婆的臉上滿是滄桑,一雙眼睛卻溫柔而善良,「謝謝你,年輕人。」她說完又慢慢垂首,繼續用目光摩挲著夕陽下的墓碑。

  瑛洛看著她的神情,忽然想為她做些什麼,就算不是為了查案。他蹲下去用雙手清理這塊墓碑,將乾枯的野草撥開,婆婆卻道:「謝謝你年輕人,但是不用了,」滿目荒塚。「你若只為我清理這一塊墓碑,對她的鄰居來說豈非太不公平?何況,我不想讓她這麼顯眼。還是謝謝你了,年輕人。」

  「這位藍珊……是您的朋友?」瑛洛站起身,只能這樣猜測。

  「她是我女兒。」

  她是你女兒?!瑛洛吃驚得半天喘不過氣。婆婆沒有注意,還自顧接下去道:「她的名字叫華芝。我的華芝……」

  「可、可是這墓碑……」

  婆婆平靜道:「墓碑寫錯了。」

  瑛洛覺得這件事的背後隱藏著極大的秘密,一時迫切的想知道結果,心中又害怕這是個不能承受的結果,他真希望這時候公子爺能在身邊。他的心狂跳著撞擊胸膛。

  婆婆看著墓碑上的斑駁,沉默了好久。瑛洛不敢打擾她,更不敢問。不知過了多久,婆婆終於再次開口:「你一定在奇怪,為什麼母親還能將女兒的墓碑寫錯?」瑛洛輕輕點了點頭,婆婆沒有看見。

  「因為,這塊墓碑不是我立的。她的墳塚都不是我建的。」婆婆挺起枴杖指著墓碑上的小字:兄藍葉泣立。風吹雨打已將碑上的硃砂消磨,只有各個黑灰色的碑文嵌入冷硬的石頭。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啊。」婆婆歎息一聲,講述出當年的舊事。

  「二十四年前,華芝還只有八歲。因為她是我的獨女,所以我很寵愛她,都寵愛到了溺愛的地步。她犯了錯我不會處罰她,她不唸書我也不管她,她整天跑出去和一群壞孩子在一起玩我卻連半句重話都沒說過。丈夫去世的早,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應該好好教育她的,」

  「後來有一天,天都黑了她還沒有回家,我便出去找她。街上人都在議論當天發生的慘案,我沒有精力聽,但最後實在找不到華芝,才想起來人們說的那件事。我到義莊去了,那時華芝已經被馬蹄踏得面目全非,我還是認出了她。她左腳底有一個疤痕。但是她身上穿的卻是別人的衣服,」

  「這我倒是不奇怪。因為她在街上欺負其他女孩子的時候,偶爾也會搶她們的新衣服。我雖然悲傷卻更加痛恨自己,是我沒照顧好華芝,她小小年紀就這麼壞觸犯了天顏,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婆婆的聲音微微顫抖,「我傷心痛哭了不知多久,才想起來去買了棺材紙錢,回來時華芝已經不見了。看義莊的仵作帶我來到這塊墳地前面,說我要找的被馬蹄踏死的女孩已經被她哥哥埋在這裡。我悲痛欲絕,我就連親生女兒的屍體都保護不好,讓她死了都不能立上自己的名碑……我甚至想半夜來挖出她的屍首重新安葬,但是回家後我大病了一場,終於想了清楚。」

  「這是華芝的報應。她一定是搶了藍珊的衣服,才使藍葉誤認成他妹妹。我不知道真正的藍珊去了哪裡,藍葉有沒有找到她,但我不敢私換名碑,雖然我病好後每天都來這裡等待藍葉,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但假若有一天他回來了找不到妹妹的墳墓該是多麼的傷心……」

  「華芝短短八年就做了那麼多壞事,用光了福壽,死後連個名碑都無福消受便是她的報應。而我二十四年來每天傍晚都守在這裡等待藍葉,想告訴他他埋葬的是我的女兒,卻從沒實現過,這是我的報應。」

  秋風,荒塚,淒涼的老人。淒涼的老人將一朵大紅的絹花插在墳頭。絹花的紅,紅得那麼刺目。老人看著絹花的目光,就像她當年看著她的華芝。

  「好了,我該回去了。謝謝你年輕人,我很久沒說過這麼多話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將我的故事講給天下人。」

  瑛洛講述完婆婆的最後一句話,眼眶早已濕潤。

  屋裡的三個人都默默的坐著,無力開口,無力移動一根手指。

  過了很久以後,滄海才幽幽道:「如果這麼說的話……」

  小殼抬起頭,「你要說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6

第六十九章 墨子悲絲染(中)


 過了很久以後,滄海才幽幽道:「如果這麼說的話……」

  小殼抬起頭,「你要說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滄海垂著頭,小殼緊盯著滄海,兩人同聲道:「小花的娘……」滄海抬起眼,兩人對視,眼中是同樣深深的擔憂。

  「和葉深有什麼關係?」瑛洛微皺著眉看了眼滄海,又轉向小殼。

  小殼道:「你不知道葉深的身世?」

  瑛洛搖頭,「只知道她很堅強。她從來對自己的過去都諱莫如深的。」伸出他那柔軟的指尖,搔了搔頭側。

  小殼停頓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轉頭去看滄海,滄海又已垂下了頭,小殼只得道:「葉深的娘……可能就是藍葉的妹妹。她最初離開她哥哥的時候,也是在山東的街上被人搶走了新衣服,她沒追上那些人,回來後也沒遇到哥哥,想來那時華芝已經故去,而藍葉……應該在義莊。」

  瑛洛瞬間驚異了下,又馬上冷靜,目光斜垂看向墨綠色錦紋的桌布。左邊眉峰低了一低,雙唇緊抿。通常他露出這樣表情的時候,就是他正努力認真思考的時候。小殼沒有說下去,他在等待瑛洛發問。半晌後瑛洛點了點頭,「合理。但是僅憑這一點……」

  小殼頷首。「很多年以後,葉深的娘帶葉深回去找過藍葉,但是連藍葉住過的房子都沒有了。葉深以為是她娘記錯了地址,但我想,那是因為盧掌櫃家的老宅被夷為平地的緣故。」

  「更重要的一點是,葉深的娘,也叫藍珊。葉——藍珊。」

  「夜闌珊?」

  「葉,藍葉的葉。」

  瑛洛慢慢現出一種恍然的表情。滄海道:「按照年齡推算,小花她娘是六年前去世的,過世時她二十五歲,從那時算十六年前,也就是藍珊走失的那年,她七歲,而藍珊,也是七歲。」

  瑛洛想了想,嘖聲道:「可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錯,」滄海點頭,「若非你證明了藍珊那時沒有死,我們還不能將線索聯繫在一起。瑛洛,你真是我的福將。」淡淡笑了笑,接道:「但是我們最好再問問小花,她娘帶她去過的舅舅家的地址。」

  「她還會記得麼?」

  「但願。」

  瑛洛愣了愣,問道:「葉深知不知道她舅舅家是做什麼的?如果她知道舅舅家的地址,還猜不到那就是盧掌櫃的老宅麼?」

  「你說得不錯,」滄海輕輕捻了撚手指,緩緩道:「但問題是,她不知道盧掌櫃老宅的地址。你知道,這份是機密資料,不相關的人是看不到的。至於舅舅的職業,小花的確不知道。或許她娘認為不重要,沒有和她說,她那時年紀小,也沒有問——」猛然住口。

  瑛洛和小殼奇怪的看著他。他半啟著口唇,愣了半天,才直視著兩人試探道:「那麼盧掌櫃……不就是小花的……」

  「太師父?!」

  那兩人同時瞪起眼珠。對著滄海。

  僵持半晌,滄海才慢慢慢慢放鬆肩膀,慢慢靠回椅子裡,眼神慢慢上挑,瞄著房梁。臉頰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神情看起來卻非常無辜。過了會兒,又忽然顯露出頭疼和為難的樣子。

  「對了瑛洛,你還是快回去歇歇吧。」

  「是。」瑛洛站了起來,「那麼,我也暫時不會告訴葉深。」

  「不。」滄海左手撩起留海,支在額角。「要告訴她。」

  「告訴她?」瑛洛一愣。

  「為什麼?」小殼道。

  滄海歎氣,眉心輕輕蹙起,「由我們來告訴她,總比她自己將來毫無緩衝的瞭解到要好得多吧。」

  「可是盧掌櫃……」

  「不是不告訴盧掌櫃,是時機未到。」

  沉默了一下。

  「那麼,由誰去說?」瑛洛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小殼猶豫。他只是想到了花葉深難以置信梨花帶淚的臉龐,就已經手足無措了。到時候,我該如何安慰她?

  瑛洛算是個局外人,他不太瞭解花葉深的過去,按說能夠比較理智,但是當一個人在世上孤獨了很久終於習慣了的時候,你卻突然告訴他其實他還有個親人,那種心情可想而知,就好像突然知道了當年遺棄了他的人一樣。這麼不討好的事情……

  「我去。」

  瑛洛馬上看向小殼,卻發現小殼也正驚訝的望著自己。

  滄海又說了一遍,「這種事情,當然是我去了。」

  愣住。瑛洛和小殼緩了緩,忽然一臉崇拜。

  瑛洛走到門口,回頭道:「公子爺,我發現你今天特別的帥。你要是個女的,我一定娶你。」說完一溜煙跑了。

  滄海噌的支起身子,額頭青筋暴跳,雙拳抖了很久。「可惡……大爺今天不和你計較。看在你這次辛苦的份上。」揮著拳頭咬牙切齒的說完,想裝作無所謂的笑笑,嘴巴卻已經撅得老高。

  小殼撇著左上角,嘴角在抽搐。

  「小殼!你是不是也有話要說?!」

  「是啊,你怎麼知道?」小殼用力抿唇一笑,「我也覺得你今天特別的帥,」見滄海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馬上補充道:「沒有後半句。」

  正在這時,珩川來了。抓著腰帶甩著圓圈,邁著八字步橫著就進來了。「爺啊爺啊,吃糞了!哎人呢?啊在這裡!爺,吃糞嘍!」

  滄海暴吼:「你給我把舌頭捋直了!」

  「爺,吃——飯——了。」珩川小心翼翼,口型誇張卻一點也沒被嚇到的說道。小殼憋的都快不行了。

  滄海沉著臉沒有理他。不怕死的珩川又道:「爺,你很久很久沒生過這麼大氣了,臉都羞紅了,是不是又有人說你像女孩子了?哎這回可不是我了啊,你別算在我頭上……但是吧,你這種表情真的很無害,你還是趁早收起來留著嚇唬小女孩吧,不過我想也沒什麼大用吧……」

  滄海的兩隻袖子慢慢合攏在一塊,珩川看見他的髮梢都在顫抖,正在疑惑,滄海已經笑瞇瞇的轉過臉來,溫柔叫道:「珩川啊。」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6


第六十九章 墨子悲絲染(下)

 珩川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向後竄退一大步,左腳跟被門檻一攔,退勢未減,上身後折雙腳離地絕美的騰空而起。小殼震驚的站了起來。光噹一聲大地震顫,小殼張了張嘴,最終只能搖頭歎息。

  珩川四仰八叉摔在門外青石板上,但是很幸運,後腦勺先著的地。珩川不敢停留,爬起來屁滾尿流的撒丫子了。頂著頭上的包。

  滄海衝著他的背影嚷道:「記得把飯送過來——」目送一會兒,惋惜的搖了搖頭,聳聳肩膀,像終於完成了一件事業一樣撣了撣手。回頭看見小殼,大大的笑了一個,「小殼,你今天好可愛哦。」

  小殼一激靈,抱住了床柱。

  滄海和小殼老老實實坐在桌邊,愣愣看著一樣一樣的飯菜被大力蹲在桌上,湯汁四濺。滄海輕聲道:「……珩川,我低估你了。」

  「沒想到你還有膽回來。」

  「啪!」珩川把托盤拍在桌面,猛然抬起頭。「就你這破人緣兒混的!都沒人敢給你送飯!要不是大爺心軟就再餓你一天!」

  滄海嚇了一跳,「珩、珩川……」

  「珩什麼珩?!川什麼川?!早知道去趟山東就能隨便說你長得像女的,大爺我早就去了!你知道大爺我每天忍得有多辛苦!還得屁顛兒屁顛兒的伺候你!對!大爺我就是說了!你長得就是比女人還好看!怎麼地吧!你弄死我?!」

  滄海眨著琥珀色的眼珠,無語。小殼興奮激動著完全在看戲。屋裡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滄海對視著珩川,眉心突然跳了跳,「珩川,你哭啦……哎喲都是爺不好,啊,別哭了,很痛是麼?來,」滄海起身給珩川來個擁抱,「好委屈哦,乖乖不哭了,哥哥抱抱,磕哪了?哥幫你揉揉……」

  「嗷——!」震天動地。

  滄海立馬摀住耳朵,小殼齜牙咧嘴。慘叫之聲猶在耳,珩川早已不見。小殼彷彿看見一篷白煙。

  「你怎麼他了?!」

  「沒有啊……我才剛剛摸到那個包而已……」

  小殼剛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就發現滄海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在發呆。小殼沒有理他,又吃了兩口,往旁邊一瞟,他老人家依然沒動。平了平氣,小殼盛了一小碗蓴菜湯,準備拿下他手裡的飯碗,沒想到他攥的還挺緊。一根一根手指頭掰開,拿過飯碗,把湯碗塞進他手裡,再一根一根手指頭擺好捏穩。

  很久之後,滄海一低頭大驚失色吼道:「我飯呢?!」瞪著眼珠子看了一眼小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驚喜道:「哇!小殼!我把飯變成湯了哎!你快看!」

  小殼翻著白眼歎了一口氣,哼道:「不對,你記錯了,你從一開始端的就是湯。」

  「……是麼?難不成我真記錯了?」認真思索狀。

  小殼已經無奈透頂了。

  「哎不對!」滄海指著面前的白飯叫道:「這不是我的飯麼!我一開始端的就是飯嘛!」

  「哦,是麼。」

  「那怎麼會變成湯了……你給我換了!是不是?」

  「你自己換的啊,你不記得了?」

  「……是嘛?」

  「當然了。難不成我掰開你的手把碗換了你都沒有感覺麼?」

  滄海看天想了一下,「唔,說得也是。」放下筷子,拈起湯匙,舀了一勺湯。又不動了。手腕微微傾斜,湯匙裡的湯汁一點一滴的漏下,碗裡的小塊蓴菜轉了一個圈。滄海目視前方目不一瞬。這次沒過多久就低下了頭,愣了一下怒吼道:「我湯呢?!」

  小殼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湯匙,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反正暈是肯定的了。「你的湯,你問誰呢。」

  滄海一把揪住小殼袖子,「是不是你喝了?」

  小殼暴吼:「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不要假裝無辜!更不要做說謊的孩子!」

  跟他瞪視了半天,滄海毫不放鬆,小殼終於無力。「唉。隨你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滄海得意鬆手。

  「真是,早承認了不完了麼。」又舀起一勺湯,喝了。

  小殼無奈道:「你在想什麼?」

  「疑點啊。」放下湯匙,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糯米蓮藕放在小殼碗裡。「你說,那個老婆婆——就是華芝的娘啦,她悲傷女兒能悲傷多久才會想起來去買棺材紙錢?」夾了一塊松子鮭魚放在小殼碗裡。

  「什麼意思?」小殼看了看碗裡的飯菜。

  「山東的習俗我不太瞭解,但是一般情況下最少要停屍三天才會下葬吧,婆婆會守著女兒幾天才離開呢?如果不到三天,那麼藍葉為什麼會這麼急於埋葬藍珊?如果多於三天,那為什麼這些天藍葉都沒有出現?」說著,又夾了些青菜堆在小殼碗裡。

  「嗯,那為什麼沒有出現?」

  「我覺得……哎你知道為什麼人死後都要停屍麼?」給小殼夾菜。

  「……不知道。」

  「人死後一般要停屍三天,而且全部的親友都要來哭喪,最初的目的是希望通過呼喚親人的靈魂使他起死回生……」夾菜。

  「啊,能活回來麼?」

  「據說是有人活回來啦,所以這個習俗一直被延續至今。如果這麼說的話,那藍珊肯定是活不成了,不停屍便下葬也可以理解。而婆婆傷心守屍三天以上我倒覺得不太可能成立,假如成立,而藍葉沒有出現,也有可能是他不忍看到妹妹的死狀,也說得通。」

  「……你都說通了,還有什麼疑點?」

  「你說婆婆生病能生多久?」

  「哈?」

  滄海每說一句,就給小殼夾一筷子菜,堆得小殼碗裡都冒尖了,他還沒停手。慢慢的說,慢慢的夾。「婆婆能病四十五天?為什麼『五七』的時候也沒看見藍葉?」

  「對、對啊。為什麼?」

  「因為婆婆是傍晚去的嘛。要是藍葉是白天去的呢?還有,為什麼那麼巧婆婆那天剛離開死者就被下葬了?」

  小殼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滄海繼續道:「就是因為『巧』嘛。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湊巧才讓我們查了這麼久啊,也正是因為湊巧才讓我們查出來的啊。」

  小殼又愣了好半天,終於道:「原來你說的都是廢話。」

  「怎麼是廢話呢,這些線索能說得通才說明是準確無誤的呀。真搞不懂你這麼笨為什麼陳超和樓主還都這麼看好你。」

  小殼道:「對了,我還想問你呢,剛才樓主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你問哪句?」夾菜的筷子終於頓了頓。

  「所有的。」

  滄海扁了扁嘴,不情不願的低聲道:「……我被樓主罵了。」

  「什麼?」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7

第七十章 紫色暗衛長


 小殼不很相信。「你說樓主罵了你?以那麼和藹的態度?」

  滄海用筷子戳了戳魚鰓,道:「你見過樓主發火麼?」

  小殼愣了愣,「好像沒有吧,不過我跟樓主不是很熟,你見過麼?」

  「沒有。」全部的菜都夾了個遍,又從糯米蓮藕開始,再夾。

  「那樓主罵你什麼了?」小殼的注意力都在滄海被罵這件事上,其他的都沒太注意。

  「……你說,我該怎麼跟小花說呀?」

  「別打岔。樓主罵你什麼了?」

  滄海看了眼小殼興致盎然的黑眼珠,歎了口氣。「……樓主說我不應該把氣撒在金五頭上,沒能控制住情緒。」夾了一筷子糖拌苦瓜杵在小殼碗裡,撅了撅嘴。最討厭苦瓜了……

  「還有呢?」

  「……樓主說,就算我對金五發脾氣是激將法也不應該,因為如果金五想說不用手段逼他他也會說,他不想說什麼手段也沒用。樓主說我不夠仁義,太急進了。」

  「哦。」小殼看了眼面前小山一樣的飯碗,沒反應過來。「咦?可是才剛發生沒多久樓主怎麼就知道了?」

  「暗衛呀。」

  「你是說暗衛報告了樓主?難道他們一直在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小殼忽然覺得這個職業很恐怖。

  「嗯,該看的看,該聽的聽,該報的報。」

  「……那、那豈不是……」

  「暗衛的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在方外樓一般只負責我們的安全,而且沒有特殊情況不會跟進房間的。」

  「跟、跟進房間?那還能不被發現?」

  滄海托腮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空中畫了個圈,悠閒道:「會被發現麼?他已經在你身後站很久了。」

  「什……?」小殼猛然回頭,要不是有飯桌擋著早就仰過去了。瞪著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身後幽靈般的人物。「你、你怎麼進來的?我後面連個窗戶都沒有!」

  穿紫色衣服的幽靈懶洋洋的說道:「這你不用管。」

  滄海一笑,解釋道:「他叫紫幽,是暗衛長。別看他這副樣子,其實是個熱心腸,看來,打我小報告的人就是他了。」

  紫幽靠著小殼的椅背,懶洋洋道:「什麼叫『別看這副樣子』啊?」

  紫幽,不就是紫色的幽靈?呃……「呵呵,這麼年輕就當上了暗衛長?真是年輕有為啊。」

  紫幽蹙眉道:「什麼叫『這麼年輕』啊?」

  小殼有點尷尬。滄海笑道:「他就是這麼個脾氣,你們相處久了就會知道。」紫幽長著一張小圓臉,眉骨較高眼窩深邃,睫毛濃密,一對劍眉常常蹙起,雖然更添氣概,但配上那一副懶洋洋的表情倒有點不耐煩的意味。

  聽了滄海的話,紫幽為表示友好對小殼笑了笑,小殼才放下心來,問道:「你不是『暗』衛?還穿這麼鮮明的衣服?」

  「我喜歡紫色。」紫幽又那一副懶洋洋的表情了。

  滄海抿唇,「這麼鮮明的顏色你還沒有發現他,可見他的輕功了。他要不是這麼懶,成就還指不定多高呢。」剛說完又跟紫幽異口同聲道:「什麼叫『這麼懶』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滄海扯著嘴角笑得欠抽。

  「你有什麼話快問,我很忙。」紫幽看著天說,但明顯對象是滄海。

  滄海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問?又不是我叫你來的。」想起了什麼又對小殼道:「暗衛一般都不現身的,就算你罵他們是白癡……」

  「如果是你的話,我會衝出來揍你一頓再消失的。」紫幽緩緩勾起唇角,邪惡接道:「我保證,你連誰下的手都不會看到。」

  「天!你怎麼記仇記到現在啊!都跟你說多少次了那次不是我你就是不信……小殼,你聽好了,如果有一天我被暗殺了不用查兇手一定是他!」

  小殼無奈牽唇,「你就非得罵他嗎?」

  「……看吧。」

  「什麼叫『看吧』啊?」這次是小殼和紫幽同聲。兩人相視一笑。

  滄海也笑了笑,慢慢斂顏。「紫幽,他們住進方外樓以後有什麼異動?」

  小殼一愣,「你在懷疑誰?」

  紫幽垂手恭立,收起懶散的態度,嚴肅報道:「石宣自進園以來,每晚必探方外樓出入之門,至昨晚東南門已是第七夜第七門。因他只是淺嘗輒回,且是公子爺的朋友,所以沒有阻攔或者警告。」

  小殼震驚!慢慢挪動眼珠望向滄海平靜整肅卻忽然陌生的臉。

  紫幽繼續道:「昨晚唐秋池和薛昊幾乎是同時從房中潛出,唐秋池沒有結束武器,走的是窗;隨後薛昊全身結束,出了房門直奔雁塔,卻是步行;唐秋池展開輕功繞園一圈才進入雁塔石陣。寂疏陽曾繞玲瓏別院和初染小居一周,羅心月去過初染前院相遇公子,盧掌櫃飯後未出房門。」

  話音至此頓了一頓,滄海抬眼,「還有什麼?」

  「昨晚慕容……」紫幽只說了這四個字。

  「這個我知道。上次慕容什麼時候回來的?」

  「和石宣、金五、大觀和尚同一天進園。」

  「今天她呢?」

  「回家辦點私事。」

  滄海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小殼已經怒不可遏:「你竟然在懷疑他們?!」

  滄海抬起頭來,還微微笑了一下,「那麼依你該怎麼辦呢?」

  小殼愣住。滄海的手指無力的平攤在桌面上,皙白,纖細。

  「這裡是方外樓,是僅次於百曉生的資料集散之地,是武林正道成千上萬條性命仰仗之所。本性純良只是基本條件,是為了你以後看盡爾虞我詐而不改初衷,但是不代表要意氣用事。」

  「可是你現在懷疑的是你的兄弟和朋友!」

  「你知不知道前武林盟主皇甫綠石是怎麼失蹤的?他是被他最好的朋友親手推下山崖的。」

  小殼口唇微張。他看見滄海竟是在用一種懷念的態度來講述的,輕蹙起的眉心本看不出來,但光線和角度的原因使小殼在這個方向剛好看到他因輕輕擰起修眉而略微起伏的眉骨,然而他在微笑。沒有仇恨,沒有怨懟,沒有忿慨。

  「作為我輩,無怨無悔。」他輕聲道:「但你知道死傷的有多少無辜的生命?」為何他的聲音在輕輕顫抖?那淡紅的顏色,是否真的來自他的眸中?

  「你認為,懷疑自己的朋友最難過的人是誰?」

  眉梢輕輕佻起,那是什麼語氣?唇角的笑容風采依然。卻有著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哀怨。

  小殼疑惑了。沉默了。

  是你。

  最難過的人當然是你。

  但他依然沉默著。

  滄海向後倒進椅子裡,笑容忽然變得燦爛。「要是只想弄死我,我還倒無所謂了。」

  「……你說什麼?」

  「省事兒啊。那我就不用查了,隨他們的便嘛。」

  「你不擔心……?」

  滄海笑著搖頭,輕快道:「我相信他們啊。」

  這是什麼邏輯?!小殼一頭黑線:「哎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嗯,破軍星下凡。」

  四個小小少年黎明時分埋伏在茅廁旁邊的草坑裡,趴著一動不動。他們腰後都插著一把尺子,其中一個的手裡還握著一根棍子。過了一會兒。

  握棍子的沉靜少年悄聲道:「珩川,不是讓你查的麼?怎麼還沒來?」聲音異常清亮。

  身邊的胖乎乎的少年馬上吸著鼻子哽咽道:「我、我有查啊瑛洛,每天這個時辰他都要出來上茅廁的嘛。你那麼凶幹嘛……」

  身量最長的少年嚴肅道:「都說了這樣做不好,瑛洛我們還是回去吧。」

  「璥洲你還老大哥呢!就這麼不知道同甘共苦麼!是兄弟的就閉嘴,你看瑾汀一句話都不說。」

  「廢話,他說過話麼!」

  唯一那個沒說過話的秀氣少年開心的笑了一下。

  「你們在幹嘛啊?」

  頭頂突然傳出的聲音把四個小少年嚇了一大跳。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男裝長得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女孩,三人同聲叫道:「公、公子爺……」

  公子爺?哦,那看來是個男的。

  珩川哭了,「嗚嗚……我們被發現了……」

  公子爺又問了一遍,「你們在幹嘛呀?」

  「哎趴下!」瑛洛一把將公子爺扯得蹲下,「你一身白衣服太顯眼了,被師父發現了怎麼辦——哎你不是唸書呢麼怎麼出來了?」

  公子爺被提醒才想起來,「哦我差點忘了,我去尿尿。」

  「哎別動……哪有人尿尿都忘了的?你待會再去!」

  「不、不行,我憋不住了……」沒人理他。

  「來了!」瑛洛抄起棍子一聲令下,三個人就要撲上。璥洲忙道:「等等!你等他出來再上嘛,不讓人尿尿多不人道啊。」

  「嗯,說的也是。」

  公子爺快哭了,「那你們別拉著我啊……太不人道了……」

  紫色的小小身影終於從茅廁裡晃出來,看來還沒睡醒。

  「兄弟們上啊!」瑛洛抄起棍子一馬當先奔著紫色身影就衝了過去,照著後腦勺就一悶棍。紫色身影哼都沒哼就栽那兒了。

  「快!我不知道他多久會醒!」四個人抽出腰後的尺子開始測量。

  紫色身影被翻了過來,公子爺驚呼道:「紫幽!」

  「噓!誰不知道你認識他,叫那麼大聲幹嘛!」瑛洛白了他一眼,把棍子遞過去,「替我拿一下。」公子爺下意識的接過來,把尿尿那茬又忘了。

  珩川把尺子比在自己大腿上,又哭了,「嗚……怪不得跑那麼快,原來腿比我長這麼多啊……」

  四個人很沮喪。正所謂旁觀者清,握著棍子的公子爺指手劃腳道:「你們真笨,量紫幽的時候是從腰量到腳的,量自己的時候卻是從胯開始的,當然要比紫幽短了。」

  「啊!公子爺你真聰明!」四個人破涕為笑,從新開始丈量。

  「啊哈哈!腿跟我一樣長!」

  「比我還短了一寸呢!」

  歡欣鼓舞的時刻,一道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你們,在幹什麼呀?」

  那四個人興奮中沒空回答,公子爺便道:「你沒看見在量腿麼。」不耐煩的回頭一看,嚇傻了,「師、師父……」

  啊,這個長著頭髮的人是誰?「滄海!我就知道是你!又是你起的頭吧!你看看把紫幽給打的!你、你、真是氣死我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啊——師父別拉耳朵!那、那不是我……我還是被冤枉的……」

  「不是你才怪!棍子還在你手裡呢!你不要撒謊騙人了!你這個小壞蛋!越學越壞了!不打你我都對不起紫幽!真不知道我陳超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徒弟!」

  「真的不是我!我、我還沒尿尿呢……」

  珩川哭了,「嗚嗚……公子爺又背黑鍋了……」

  璥洲愣愣的問:「……我們,怎麼辦?」

  瑛洛聽著淒慘的嚎叫聲,清了清嗓子道:「……回去睡覺。」

  臨走時還回頭看了看,「……好恐怖,咱千萬不能承認啊,要不公子爺這頓打就白挨了。」

  「哎紫幽,你要相信我……」

  「哼。」

  珩川一個人躲在牆角里哭。

  紫幽問道:「你又怎麼了?」

  「嗚嗚……公子爺被打得好慘……明明就不是他幹的嘛……不過公子爺真夠哥們,到最後也沒供出到底誰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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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為誰立中宵(上)

 「可是……我總覺得……」小殼還是皺著眉頭,「紫幽,你說……哎人呢?」身後只剩一面白牆。

  「走了啊。」滄海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有骨骼拉伸的輕微喀喀聲。

  「啊?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你不知道的時候走的啊。」

  小殼撇了撇嘴,皺眉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問問不就知道了。」

  「你打算直接去問他們?」小殼只有更加吃驚。「你什麼腦袋啊?」

  「人腦袋。好了,把你的飯吃完,我先走了。」滄海指著小殼面前的被菜餚堆得高高的飯碗。

  小殼愣了下,在滄海遠離之前反應過來抓住他,「你不吃了?」

  「我吃過了啊。」

  「什麼啊?!你不就喝了一口湯?」

  「你看看,」滄海指著盤子裡沒剩兩根的菜葉,理直氣壯道:「都沒了還不是我吃的?」

  小殼被攪合的大腦開始遲鈍,剛鬆了鬆手又馬上抓緊他,「那些菜不都在我碗裡呢麼?!」

  「對呀,」滄海沒被抓住的手叉起了腰,「我還沒說你呢,夾這麼多你吃得了麼?不許浪費啊,都吃了。」

  「那不都你夾的麼?」

  「什麼呀,小小年紀記性就這麼差。唉,不跟你說了,我先走了。」

  「你給我站住!你真傻假傻啊?!這回甭想矇混過關!給我吃了它!」滄海被強行按回椅子裡。

  「……這不都是你的飯……」

  「少廢話!吃!」

  ……你真打算直接去問?

  嗯,他們是我的朋友。

  被利用的人也是受害者,我們應該竭盡所能。

  昔東晉陶淵明有《桃花源記》文,述一武陵漁人偶入桃源,見村民避世而居,怡然自樂,遂同還家,小住幾日而去。雖應村民不為外人道,但尋志而回時已不得其路。

  當年滄海給小殼講解此文時,嘗云:「今人云此文乃人之想往,乃對朝局不滿反抗之作,乃幻也。我觀此文則不然,世間必有此桃源所在,唯有心明無妄之人才可得見,今人多欲好私,乃不得見而雲其不存,實為愚昧之至也。」

  小殼當時並不以為然,還曾一度笑他書生酸腐,如今看來倒是自己無知了。因為那時,他還沒有到過方外樓。

  萬竿翠竹,彷彿擎著的是萬竿煙雨。左近有一條水流,小殼就從這水流邊的沙地走過,伴著右手邊竹林的馨香。水流小小的波浪就將要打濕他的鞋子,他卻從沒想過這水是從哪裡來,將要流往哪裡去。在方外樓,彷彿一切的思慮都是多餘的,你只要去聽,去看,去感受,就足夠了。這豈非已是人間仙境。

  小殼正在尋找滄海。順便逛一逛園子。這竹子,像滄海。小殼忍不住笑了笑,他送給葦葦姑娘的帕子上不也繡著翠竹麼?可是那是誰給他繡的?哈哈,不會是他自己吧?

  小殼摸了摸青竹光滑的外皮,高高仰起頭,手搭涼棚,看到眼睛酸澀了也看不到竹子的尖頂。哦,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志向。

  你個酸腐的書生。

  啊,狂生才對。

  好吧,小殼終於承認,我其實是來逛園子的。

  白雲一片,青楓浦上。兩隻丹頂白鶴去向水中照影。逆光的方向,仙鶴變成了剪影。潭水深處,一簾瀑布冰晶般倒掛而下,水聲泠泠,如琵琶一響,銀瓶乍破,但此時這美妙動聽的聲音已如變成剪影的白鶴。冰晶四濺,映出飛虹一道,如架天梯。但這都不重要。

  飛虹之下,瀑布之端,白鶴之旁,青石之上,正垂首坐著一位丁香花般的女郎。她垂首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柔胰輕托香腮,像待嫁多思的紅顏,時而出神,時而斂黛。不知是鶴翅或是飛瀑的水珠,還是水中欲要一親芳澤的錦鯉,那麼不小心碰碎了水鏡,模糊了容顏。

  白雲一片已去;青楓浦上,不勝哀愁。

  小殼遠遠的望著她,只覺驕陽似火,唯有她的身邊才是一方清涼靜地。而他卻忘記此時他正隱在樹陰之下,她卻坐在艷陽之中。

  小殼心裡非常難過。葉深一定已經知道了。但假若我走了過去,又能和她說些什麼?

  水中的倒影慢慢停止心碎,回復為一面沒有破綻的碧色靈鏡,剛剛照見她清麗的眉目。忽然一角青石擊入水面,再次割裂鏡心,破開幻象,帶起一片光幕和著清波濺在花葉深嬌靨。小殼心中一顫。

  丁香花般的女子嬌嗔起身,不悅拭面,蹙眉回眸,但等她看清身後的人影時卻綻顏齒粲。飛虹失色。

  站在她身後的人,正是滄海。他唇角擎著淡淡的笑容,雙眉因陽光刺目而微微蹙起。臉色更白,白得透明,像向著陽光舉起的白色的玉。白鶴見他來了,長唳三聲,圍繞兩人展翅旋舞。花葉深的容顏彷彿是瞬間被蒙上了一層絢麗的光彩。小殼忽然只覺不似人間。

  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只見滄海走近潭水,指著碎而又圓的水面緩緩說了幾句話,花葉深狐疑點頭;隨後滄海彷彿問了什麼,花葉深答了,面色卻沉了下來;接著一直是滄海在說,花葉深聽著聽著兩眼開始發呆,站立的嬌軀能看出大紅色的衫袖在輕輕顫抖;但是滄海沒有停下,他的淡色的雙眉鎖得更深,琥珀色眸子中映透的不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

  那短短的一刻在小殼覺得彷彿已過了三秋,他想著,葉深你哭啊,我看你痛哭一場也比你現在這樣無動於衷好過得多。花葉深凝視著滄海,慢慢向後退,猛然轉身大步而去。小殼清楚的看見她雪白的貝齒緊扣堅毅的紅唇,在多年以後想起,他還依然能清晰的感受當時內心深處的撞擊。

  滄海眉目髮絲的顏色本就比常人淺淡,如今曝在陽光之下,更是迷幻一如倒影。他沒有追趕她,但站著站著整個面頰突然湧起一股血色,向後倒退仰身就要跌入潭水。剎那間一條人影飛掠而至,迅美宛若驚鴻,落水前一把抄住滄海腰身,點著半入水流的潭石,越落芳樹之下,澈水之濱。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7


第七十一章 為誰立中宵(中)


 滄海抓住來人的袖子,竟然笑了笑,輕輕道:「三抄水?小殼你好厲害。」

  來人一愣,蹙眉道:「你到底暈沒暈啊?這也看得出來?」

  滄海靠著小殼喘息了一會兒,自己站好,「這招使得不對,應該這裡使力。」拇指放在小殼腰眼,向內一按。

  「哎!」小殼又酸又麻又癢,腰背一擺。「我還沒練好呢。」愣了愣又道:「怎麼跟陳超師父說得一樣?」忍住揪滄海衣領的衝動,看著他的臉頰不知怎麼口氣就軟了,「你到底會不會武功啊?」

  滄海表情懨懨的,過了會兒才喃喃開口道:「我真是沒用啊。」

  小殼眉頭深鎖。他見過滄海開心的樣子,難過的樣子,生氣的樣子,甚至撒嬌、白癡、丟人的樣子,卻從沒見過他這樣無望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從沒有過。然而卻只是一瞬,若非目不轉睛興許便撲捉不到。

  小殼知道他最近身體狀況不好,動不動就頭暈心跳,還經常找借口不吃飯,開始也只認為他是任性而已,直到剛才問他用內功是否勉強時,他故作輕鬆的回答已經讓小殼懷疑,而現在,小殼幾乎可以認定,這一切都緣於他使用內功過度。而使用內功對他的身體已經損害到危及生命的地步。

  小殼看著他淡淡的唇色,由於臉白而幽深異常的眸子,嚇得連眼淚都沒膽露面。「你……好點了嗎?」

  滄海特別可愛的對他笑了笑。如果在以前小殼一定會罵他「白癡」,但現在他只覺得滄海可愛。因為他發現在滄海的身上又忽然出現了生命的跡象,小殼簡直馬上就要跪下來感謝上蒼了,然後立刻去買香燭紙錢三牲祭品到廟裡面還願,就算主持和尚要他馬上出家,他為了他哥都能二話不說合十剃頭。即使這樣,他現在還是不能瞭解滄海在他心目中到底佔有多重的份量。

  「我還……」

  「不許說那個字。」小殼嚴厲的打斷他。

  滄海翹起嘴巴,無辜的看了看小殼,嗲聲輕輕道:「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事。你擔心我麼?」

  啊,有力氣撒嬌了啊。小殼忍不住笑了。「小白臉。」

  「……啊?!你說什麼?!」滄海猛然睜大了眼睛。

  小殼叉起腰,仰臉不屑道:「說你啊,臉色那麼白還不是小白臉?」

  「你……」滄海無奈氣憤之極的時候,眼神竟然會特別純潔無辜,就好像你做了多麼對不起他的事他有多麼可憐一樣。

  小殼挑釁的看著他,絲毫無愧。「不用一副純情的表情,誰不知道其實最壞的就是你了!」

  「啊,你……」滄海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卻忽然眼珠一轉,得意笑道:「我曬黑了就行了,可是小花……」

  「啊!差點忘了!」小殼又看了看滄海的面色,才向花葉深離去的方向奔去,臨走時還甩了一句:「你這輩子還曬得黑麼?」

  待小殼走遠,滄海靠著身後的槐樹幹慢慢彎身,卻不受控制的猛然跪倒在地,劇烈的咳嗽起來。臉頰嫣紅。一雙靴子在他眼前出現,他抬頭看著那紫色而懶散的身影,卻連一個字一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紫幽的雙眉鎖得更深,立刻蹲下來握住滄海的右手,滄海大驚還未及甩開他,紫幽伸出去的手已被大力彈開。

  「啊!」紫幽忍不住驚呼出來。滄海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再一次復甦。紫幽不甘的還要再來,滄海連忙擺手阻止,斷續說道:「我沒事……太……危險……」話還未完已然一口鮮血嘔出。

  「公子爺!」紫幽單膝跪地扶住滄海落葉似的身體,心焦無策。

  滄海緩緩抬起頭,如暴風相似的猛烈咳嗽卻突然奇跡般的停止了。他伸手抹了抹口角,看著雪白虎口上觸目的鮮血,呆了一陣,卻道:「還好。」

  「公子爺……」紫幽這下也嚇得不輕,滄海都能感覺到他握著自己手臂的手指都在發抖。

  「我說危險吧。」滄海又想用手背擦嘴,伸了半截又頓住,「帶帕子了嗎?」

  「……哦,嗯。」紫幽趕緊掏出帕子遞過去。滄海一邊清理一邊自語道:「可不能被發現了啊。」

  「公子爺……你吐血了……」

  「你反應怎麼那麼慢啊。」

  「那為什麼會……」

  「剛才壓制的時間長了點而已,調息過以後就沒事了。」擦擦手上的鮮血,看著紫幽的眼睛正色道:「下次這種情況千萬別出手了,我要不收力你就扔出去了知道麼。」

  紫幽皺眉點了點頭,過了會兒才反應問道:「你是因為怕我受傷才突然收力然後才吐血的嗎?」

  「我沒事,吐出來反而更舒服。」

  「那就是是了?是不是啊?我要不幫忙你是不是就不會吐血了?到底是不是賴我啊?」

  「……你好煩哎,都說沒事了。唉,那你信不信那次真不是我幹的?」

  「什麼啊?哦你說那次……我早知道啦。」紫幽依然擔心的眼神。

  滄海一愣,隨後大叫道:「賴你,賴你,都賴你!行了吧?」

  「哦。」

  「哎我不是讓你跟著小殼的嗎?快點去把帕子沾濕拿給我然後去找小殼!」

  「哦,哦。」

  滄海擦了把臉,又嘗試著調息一遍,稍有走神便又欲掩口。

  「唉,還是不到家啊……看來,是得好好放個假了。」

  小殼飛奔著尋找那抹火紅的身影,他沒有喊叫她的名字,因為他知道她不僅不會回答,還會被驚走。像遇過艱險的小鳥。小殼焦急啊,哪怕是遠遠的望著她,也想留在她的附近。小殼四方追尋著,跑啊,跑。暮然回首時,原來無限驚喜。

  找到了!終於。小殼兩手扶膝,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站在遠遠的竹林中,望著溪邊的她。剛剛差點浸濕小殼鞋子的水流,現在正濯洗著花葉深纖柔的手指,小殼彷彿能替她感受到水流的清冷。

  花葉深熱情一般火紅的衣衫,襯得臉頰越發嬌艷,她只是低頭撥水,無目的的讓清水流過指縫,卻不握住什麼。或者是握也握不住什麼。她依然沒有流淚。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8

第七十一章 為誰立中宵(下)


 小殼在想葉深好像很喜歡水,有不開心的時候好像都會到水邊去。他英姿勃發站在翠竹中,她清麗婉轉蹲在綠水旁,她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卻一直在矚望著她。少年青澀的感情就這樣,在守望和沉默中不知浪費了多少光陰。

  小殼慢慢開始在幻想了,她從沒對別人說過她的過去,卻對我說了,是不是說明她待我跟別人不一樣?還是說,正因為她對我沒有感覺才肯對我吐露就像對著陌生的人?小殼想到這裡難過了一小下,又想到,或者,她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趁著現在,我是不是應該過去,問她……問她吃過飯了沒有?還是說這水可真清啊,她若是不回答怎麼辦?還是直接問她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散步?對,就這樣吧。小殼滿心歡喜的跨出了一步,然而只有一步。

  瑾汀已經先他一步站在了花葉深的身後。

  時間在小殼這裡彷彿凝固住了,但在另一邊,它卻還如沙漏中的沙,以應有的速度昂著傲慢的頭顱一步不停的。行走。

  瑾汀瀟灑的白衫洗練的劍袖,軟劍雙頭如意的劍柄橫在腰間。他笑嘻嘻的躡步來到花葉深身後,調皮的伸出手去,蒙住了她的眼睛。

  花葉深沒有說話,唇角卻習慣性的微微一彎,半晌後才拉下眼前那雙手,回轉頭來。

  有人說,笑,人人陪笑;哭,獨自垂淚。那麼在你難過傷心卻哭不出來的時候,最受不了的是什麼?

  花葉深回過頭來從下而上的角度望見了瑾汀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笑臉,雙眸瞬間決堤。

  瑾汀嚇了一跳,還沒等他表現出手足無措的神情,一具馨香的身軀已閃電般撞上了他的胸膛,她柔軟的雙臂摟住了他的肩膀,進而緊緊圈住他的脖頸。嚎啕大哭。

  花葉深抱得很緊,就像害怕失去一樣。所以瑾汀清楚的感受著她身體的曲線正帶著壓迫貼合著自己,每一次抽噎都會稍稍離開一些再磁石一般吸附回來,她的胸脯是那樣柔軟而富有彈性,就像……瑾汀覺得她抱得自己都有些發疼了,他沒有回抱住她,甚至都沒有觸碰她,只是僵著身子由她哭得喘不過氣,他自己,望著前面水流的反光,出神了。

  小殼彷彿能猜想出,瑾汀感覺到的她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頸中,她的眼淚浸濕他的領口和胸前的衣衫涼膩的觸感,但是小殼不知道,花葉深有一滴清淚,已落進了瑾汀的衣領。

  小殼悄悄的沒有想法的轉身離開。

  或許他想,有時候更被需要的是無言的安慰吧。

  小殼在一片紫竹林裡奔馳,從南面跑到北面,又從東面折回西面。擴大的林子裡只聞鳥語,不見人影。

  小殼氣喘吁吁的回到竹林中心,來不及歇氣,便大聲喊道:「紫幽!你給我出來!」旋轉著腳跟轉了幾個圈,只有一根根挺拔的紫竹在眼前晃得發暈。小殼大喘了幾次,將雙手攏在口邊,用盡力氣嘶喊道:「紫幽!我知道你在!你快點給我出來!紫幽——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著我!出來——」但是不管他怎麼喊叫,紫竹林裡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抓狂。看不見的鳥兒依舊啁啾。

  「好,你不出來是吧?」小殼咬著一口白牙發著狠,利落的從短靴裡抽出一柄匕首,雙手反握指著自己咽喉,喊道:「紫幽!你再不出來我就刺下去了!」一對漆黑的眼珠子緊張的來回轉動,雙手不敢移動分毫。過了一會兒,緩緩回過頭。

  紫幽道:「你嚇唬誰呢。」話雖如此,他還是全神戒備著。

  小殼呼出一口氣,垂下雙手。「你還不是被我嚇出來了?我問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紫幽絲毫沒有鬆懈,眉心緊皺。「但是我不能說。」

  「我是他弟!我有權知道!而你沒理由瞞我!」右手直指紫幽,胸膛大力起伏著呼吸。

  「我有理由。公子爺不讓說,尤其是對你。」

  「你就不怕我自殺?」

  「不怕。」

  小殼咬著牙嗤笑了半下,將匕首架在自己上臂。「他讓你保護我吧?我可以不死,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很沒膽,但是如果我受了傷的話……」雙目狡詐的盯住紫幽,緩緩道:「你說,他還傷得起心嗎?」

  紫幽審視著小殼認真的程度,最終歎了口氣。

  「……你比你哥還狠。」

  「多謝。」

  紫幽又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具體的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毛病他從小就有,但很少發作,陳超師父還有樓主和百曉生他們都知道,卻從來不提,我們只問過公子爺,但他也不說。再後來,就被明令禁止不許過問。」

  小殼緩緩放下匕首,猶豫著,沉聲道:「會……死嗎?」

  「這麼多年了,偶爾發作幾次靜心休養一陣就會沒事,師父們也只是提醒他忘情忘情的,倒也不悲觀,看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他最近的情緒的確起伏太大太頻繁,本來就虛弱還操勞過度,又不好好吃飯,病情復發得要嚴重一些了。」紫幽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了口。

  「他這是什麼病?」

  「不知道。」

  「什麼時候得的?」

  「不知道。」

  小殼看著紫幽微垂的擔憂的雙眸,確定他不是在撒謊。「那這病跟他使用內功有什麼關係?」

  「內功?」紫幽愣了愣,搖頭道:「不知道……沒想過。」

  小殼垂目,又抬起,「那為什麼一直沒有治好?」

  紫幽終於抬起眼來對視著小殼。

  小殼這一回吃驚不小。

  繁星滿天。

  一道霧峰一般清的身影迎風立在方外樓西南邊的第八個入口處,望著前方延展向黑暗的道路,左手的大袖垂著,內衫的暗白袖口露出一截覆在手背。右手,緩緩背在腰後。一頭梅花鹿嗒嗒繞到他的身側,用頭拱了拱他的腿。滄海笑了。

  「你知道我在等人?」

  花妞也像怕驚動什麼似的輕輕叫了一聲,又拱了滄海一下,滄海不禁向道側踏了一步。「你覺得,我應該躲起來嗎?」花妞沒有回應,還是用力推著滄海將他拱進了薄荷叢。一人一鹿,沒入了道旁幾株紫檀樹的影。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23 14:48

第七十二章 下一個決心(上)

 遠遠傳來衣袂臨風激盪的聲音,偶爾掩過奔行的腳步聲,偶爾這兩種聲音都會被風聲掩蓋。滄海歎息一聲。

  一個矯健的人影飛快的奔近,吐息綿長而輕穩。在不到西南方入口處一丈的地方人影猛然收勢停住,那一住就如突然被釘在了地上。那人得意的兩手叉腰,仰天笑了三聲,眼睛亮得就像夜空裡的星星。滄海心中依然抱有一分期待,他試著隱藏起自己的氣息,安靜的一動不動。他身側的花妞也竟然一聲不響。

  那人站在原地,兩手環胸,對著西南方入口處的松樹林隨意看了兩眼,意興闌珊的撇起了嘴。忽然聳起鼻尖在空中嗅了嗅,舒爽的歎了一聲,一邊嗅著一邊往滄海藏身的薄荷叢尋來。滄海也不知為何背上竟會開始冒汗。花妞還是一聲不響。

  那人走近薄荷叢,好像是歡呼了一聲,便在道旁蹲下身來,拔了一大把薄荷葉,叼一片在嘴裡,又從懷裡摸出火折子,點燃了大把薄荷梗兒,清涼的氣味立刻隨風飄飛,衝進鼻腔,將口、喉、鼻三腔打通貫透直達印堂。滄海忍不住輕輕深呼吸了下。

  那人收起火折子,挑了幾朵該是淡粉紅的薄荷花別在衣襟上,又薅了一大捧薄荷,滿意的轉身看樣子是打算離去。滄海不知是不是鬆了口氣。就在那人走得不算遠的時候,滄海剛剛放鬆下來,忽然有一團白花花的不明物體衝著滄海胸口猛撲過來,滄海下意識的兩臂一環將那團東西抱了個滿懷。

  「誰?」那人摘了片薄荷葉猛然反手打出,目標赫然就是不明物體所在的滄海胸口。那人暗器出手方才回頭。

  「小石頭!」滄海叫了一聲趕緊從陰影裡逃出來,薄荷葉雖不很凌厲但速度奇快,位置奇準,滄海狼狽的閃過暗器已經站在青石路上。道旁的草梗被踏斷了幾根翻折歪斜。薄荷葉暗器去勢慢衰飄落在地。

  石朔喜對著那個從薄荷叢裡面飛竄出來的霧峰一樣的身影呆了一會兒,打量著他霧峰一樣藍紫色的長衫,只覺得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顏色那麼淡那麼淡,就像藍得發紫的幽蘭靠近花心的那種淺淡和寧雅,遂呆呆的喚道:「小白?」略微低眼看了看他懷中的白兔子,猶豫道:「……二白?」再低了低眼光,欣喜道:「花花!」

  墨藍色的夜空給每一樣祂胸膛裡的物體都鍍上了一層幽藍的光。滄海一口氣還沒喘回來,又聽石朔喜狂喜道:「怎麼你們一家三口都在這?」滄海差點摔倒。

  「你才跟兔子一家人呢!」滄海毫不示弱的吼回去。二白卻不滿的在他懷裡跳了跳。鷓鴣像夜梟一般長嘯一聲,帶起一片未知的蜇鳴。

  石朔喜開懷掩口,眼眸卻陡然一深,「你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滄海抱著兔子沒好氣的反問。

  石朔喜眼中帶著探究的笑意,慧黠而沉聲道:「我那手暗器雖然比不過秋池兄,但也沒那麼容易躲過,你一個不會武功的怎麼能毫髮無傷?」

  「怎麼你希望我有事嗎?」

  「回答我!」聲調其實不高。

  滄海一凜。懷抱著兔子微微仰起臉看看石朔喜的左眼,又看看他的右眼,再看看他的兩隻眼,愣愣的沒有說話。二白半蹲著緊張的嗅了嗅滄海的領口,蠕動著像個大肉球。

  石朔喜的目光像鷹爪一樣緊抓著滄海,嚴肅得都嚴厲了。後來看見他純情的眼眸轉動時濕潤的光點,嘴角忍不住開始抽搐。直到二白在他懷裡轉過身來面對著石朔喜,那茫然受驚的表情竟然跟抱著它的那個兔子一模一樣。

  「你笑什麼?」兔子終於開口了。提防的顰起眉心。

  「你先回答我。」石朔喜再想繃起臉已經無能為力。「你告訴我,我不會對別人講的。」

  滄海安了安心,道:「本能。」

  「你以為說這樣我就會信麼?」

  「隨便你信不信。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手心的汗水沾濕了二白柔軟的白毛。

  「呃……」石朔喜語結了,「……啊我出來涼快涼快……」說完了自己就在心裡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哦,是麼,」滄海拉起二白的右前爪指著石朔喜,嚴肅道:「你再不說實話我就喊人來,抓你個現行。」

  「哎別——」石朔喜躊躇了下,四下裡望了望,「……唉,好啦好啦我告訴你,你可不許跟別人說。」得到滄海的首肯,才為難道:「……你知道我以前做什麼的啦,這麼長時間沒開工,我……我手癢嘛。」

  二白在他手心裡站了起來,兩隻前腿搭在他的肩膀,鼻端翕動著鬍鬚搔著他的脖頸。

  滄海愣了愣,忽然笑了。身邊的空氣像揪緊的領子一下子被鬆開。滿鼻嗅得都是清涼。看了眼他手裡的薄荷草,「這就是你今天的戰利品?」

  石朔喜見他一下子散發光彩的笑顏,頓了頓才不好意思的笑了,忽又奇怪道:「你在找什麼?掉了什麼東西麼?」

  滄海低著頭在附近的地上、樹上甚至花妞的身上都仔細的看了個遍,最後還把二白抱起來翻來覆去的找了半天,才道:「奇怪,怎麼沒有『雙喜字』呢?」

  「啊,你諷刺我!看我不……」向著滄海邁了一大步,猛然頓住。抻著頸子瞪著滄海,眉峰低了低,身體慢慢慢慢向前傾倒。滄海隨著他的靠近一點一點睜大了眼睛,上身略略向後仰去,雖然倔強的沒有後退半步,但在氣勢上還是輸了一截。

  「你、你、你幹什麼?」

  石朔喜伸著頸項在距離他臉頰半尺的地方停下來,半彎著腰,兩手握著一大把薄荷葉背在身後,眼光從滄海的臉頰下移垂眸,頓了頓,說道:「你身上有檀木的味道。」

  「……啊?」

  貓了貓腰,「嗯,袍子上是薄荷香。」直起身又離得近了些,兩手固定住他的肩膀。「來,再聞聞……啊。」低頭看著不知怎麼到了自己手裡的二白,愣了一瞬。滄海把兔子塞到他懷裡,立刻趁機從他的氣息裡掙脫站到他身後。心中十分不悅。

  石朔喜回過頭來,眼眸不知為什麼沒有先前那麼明亮。「你在樹後面躲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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