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19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8

正文 第三十章 白首狐之舞

    兩團銀茫「嗚嗚」呼嘯著倏然破空而至!

    銀茫一前一後撞擊在佘萬足劍尖上。後一團銀茫回彈後方向略轉,撞在先彈回的第一團銀茫上,然後再借力反彈撞擊劍尖,而第一團銀茫被大力反撞之下不僅沒有向後飛去,反而也再次回撞在劍尖。

    佘萬足的劍尖在瞬時間被連撞了四下,就在劍尖距離滄海背心不到一寸的地方!

    「盧掌櫃!」小殼驚喜叫出聲來。

    劍尖被撞歪不能刺入,但因劍勢太急,劍鋒一偏斜刺裡從滄海左肩頭劃過,慘白的劍鋒揚起一串血珠,濺在地上。濺在佘萬足的衣襟上。

    滄海一聲悶哼,向前撲倒。花葉深含淚叫道:「公子!」一把抱住了滄海的腰,支持他的站姿。她感覺公子在輕輕的顫抖,背後的衣服已經汗濕。

    佘萬足被兩枚鐵膽在劍尖連撞了四下,一下比一下勁力重,但他的劍並沒有脫手,只是被帶得斜退幾步,一擰身便站住了腳。

    小殼急得眼珠都紅了,哪還管什麼殺手不殺手,就從佘萬足眼前飛奔而過,接住滄海,把他輕輕放在地上,靠在自己懷裡。佘萬足因面對勁敵,沒有追擊,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瑾汀同時飛掠過來,撕開滄海背後的衣服,撒了些止血的藥粉,簡單包紮、

    滄海瑩白纖勻的後背上,裂開一條長極一尺的血痕,從背心脊骨斜劃至左邊肩頭,鮮血淋漓,怵目驚心。

    滄海的嘴唇已失去血色,臉色幾近透明,牙關顫顫磕碰,眸子卻很亮,神色上竟也是一片清明。小殼撥開他未綰的頭髮,小心的給他披上外衣,把他面對面抱在懷裡。滄海下巴枕在小殼肩頭,卻斜了眼睛去看佘萬足。

    盧掌櫃及時出現,以成名絕技「銀燕^雙飛」撞開了佘萬足致命一劍,張開五指把兩枚鐵膽抓在手裡,淵停嶽峙,站在院口冷面對著佘萬足。

    佘萬足道:「『鐵膽』盧子升?」

    盧掌櫃的鬍子動了動,沒有言語。

    佘萬足望著他,靜默了一會兒。臉色慘白,沒有表情。攥了攥劍柄,說道:「好。」一步,一步,慢慢後退,退到牆邊。

    盧掌櫃深吸了一口氣。

    佘萬足盯了盧掌櫃一眼,猛然飛掠而起。

    盧掌櫃手心一緊。

    佘萬足飛掠。飛掠倒退,向著身後的圍牆。空中翻身,一躍而出。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黑夜裡。

    「怎麼?」

    所有人一齊呆住。面前確實一片空曠,沒有一個人影。而滄海的傷,是真的,這證明著佘萬足確實來過。

    那麼……為什麼?

    盧掌櫃愣了愣。手裡端著的鐵膽還蓄勢待發,沒成想就過了一招就能把佘萬足嚇退。小殼、瑾汀、花葉深面面相覷。盧掌櫃又愣了愣,目光才落在滄海臉上。

    滄海的眼睛很亮,但是可憐巴巴的,要哭又不哭,像一隻誤落了陷阱的小獸,嗚咽了一聲。

    盧掌櫃趕忙跑過來,蹲下身問道:「公子,你覺得怎麼樣?」

    滄海見人問,馬上一扁嘴,眼裡蓄滿了淚水。

    就在他眼淚馬上要滾落下來的時候,小殼道:「不許哭。」

    滄海看了看小殼,抽噎了一下,竟然瞬間又把眼淚嚥了回去。

    在場的人中,只有盧掌櫃是第一次看到滄海表演這項絕技,驚訝之下,想笑又覺得不太合適,不笑吧又實在憋得慌,只見他的臉慢慢轉紅,鬍子在一跳一跳。

    滄海眼圈又紅了,蜷在小殼懷裡,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衣襟中。

    半晌,小殼歎了口氣,「別撒嬌了,我不說你就是了。」

    滄海肩膀抖動了兩下。

    小殼拍拍他,說道:「起來,我背你回去。」

    「那……你要溫柔一點……」

    「……我知道了。」

    瑾汀、花葉深、盧掌櫃三個人一臉黑線的跟在他們後面。

    「……小殼……」

    「幹嘛?」

    「……我疼。」

    「知道了。」

    「……小殼……」

    「幹嘛?」

    「我會死嗎?」

    「……不會!」

    「……小殼……」

    「……幹嘛?」

    「你唱歌給我聽。」

    「……你閉嘴。」

    「那你明天還買東西給我吃。」

    「昨天買了那麼多還要?」

    「吃光了。」

    「……你閉嘴就給你買。」

    「要一百兩的。」

    「……好。」

    半晌。

    「……小殼……」

    「……小殼……」

    「又幹嘛!」

    「……我快掉下去了……」

    小殼終於把滄海背回了房間,脫了衣服從新擦洗傷口。

    滄海趴在床上,拉過花葉深坐在床頭,問道:「小花,你沒嚇著吧?」

    花葉深美目含淚,卻不敢讓眼淚掉下來,只得使勁忍住,拚命搖頭。

    沾濕的帕子輕柔的接觸傷口,滄海正在說話:「小花你別哭,哭了明天眼睛會--嗷!涼!水好涼!」

    小殼丟下帕子。

    瑾汀出去打了一盆溫水進來,小殼繼續給他擦傷口。

    滄海繼續道:「哭了眼睛會腫,然後會發炎,會爛掉的。」

    盧掌櫃耷下一邊眉毛,問道:「誰告訴你的?」

    「?洲啊。」

    盧掌櫃哼了幾下,說道:「哦,是麼。」

    滄海道:「你真信啊?」

    盧掌櫃扶住了旁邊的燈架,看向別處。

    花葉深哭了出來,哽咽道:「公子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滄海忽然肅容道:「花葉深,你記住,我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任何一個人,不論是年輕年老,男子女子,富翁乞丐,相識陌路,我都會盡力去幫助他們,也不管是年輕年老,男子女子,富翁乞丐,相識陌路,只要良知未泯,他們也都會盡力幫助你。」

    「所以,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人性。你該感謝的是他,不是我。」

    「那麼,你還有什麼可內疚的呢。」

    屋裡的人都靜靜的聽著。花葉深漸漸止住了淚,盧掌櫃和瑾汀卻要掉下淚來。

    花葉深對著滄海笑了一笑。

    小殼攥了攥帕子,垂首道:「我去把水倒掉。」

    小殼回來,從門外就聽見屋裡亂哄哄的,進門一看,岑天遙也被吵醒在堂裡站著。又見一個背著藥箱的老人苦口勸道:「這位公子,傷口太深是一定要縫合的,不然……」

    滄海大叫道:「不要不要不要!」

    盧掌櫃道:「公子,你就聽大夫的話吧。」

    滄海大叫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花葉深道:「公子的傷不趕緊醫治會惡化的。」

    滄海大叫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扭頭看見急得滿頭大汗的瑾汀,突然道:「除非瑾汀說話,不然我不要他醫!」

    別說其他人了,大夫都快哭了。

    岑天遙幫腔道:「公子你不要這麼任性嘛……」

    「我不要!就不要!」見小殼回來,像找到靠山似的馬上委屈道:「你來得正好,他們合起來……」

    小殼冷靜問道:「你是不是想讓我把你送到鬼醫那兒去?」

    滄海一愣,乖乖在床上趴好。「大夫,你要溫柔一點。」

    大夫哭道:「……我知道了……」

    一陣哭叫之後。

    瑾汀去送大夫。大夫捂著心口道:「哎喲我的心臟啊……你家公子……好嗓門兒……」

    盧掌櫃揉著兩肩在桌邊坐下,歎道:「唉,他哪來那麼大勁兒,我都快摁不住了。」

    花葉深給大家倒上了茶,岑天遙苦笑飲了一口,咂著滋味道:「這茶……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各人都嘗了一口,皺了皺眉。盧掌櫃掀起茶壺蓋向內望了一眼,燭光下,壺底的茶葉上好像躺著一塊透明的物體。

    「是……糖嗎?」

    「……好像是的。」

    「那為什麼……」

    小殼冷眼道:「這麼無聊的事情,你們說會是誰做的?」

    眾人同時移轉目光,望向床上鬧累了墜入夢鄉、臉上還有淚痕、夢中不時還要抽嗒幾下的,那個讓人渾身都疼的傢伙。

    第二天,石朔喜來探望滄海。正巧所有人都在。

    花葉深愣愣道:「你的頭怎麼了?幹什麼全部包起來?」

    盧掌櫃、岑天遙、瑾汀也都看著他。

    石朔喜面無表情,「頭,受傷了。」逕直走到滄海床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叫道:「唐穎哥哥。」

    眾人一愣。小殼抿嘴。

    石朔喜道:「聽說昨天你非常的有『男人』氣概,做了一件讓天下『男人』都奉為楷模的事,你以前就很有『男人』陽剛的氣度,受傷之後就更有一種『男人』味道了,小弟對你的『男人』之舉很是佩服。」說完一揖到地。

    滄海趴在床上睨了他一眼,忽然甜甜笑了笑,看得一屋子人都呆住,石朔喜倒抽一口涼氣,猛然跪趴在床前,「大哥!求求你不要再這樣笑了!我真的覺得你今天好有『男人』氣度!求求你饒了我吧!」

    岑天遙的眉毛扭曲起來,盧掌櫃湊近小殼輕聲問道:「他今天怎麼了?」

    小殼抿嘴一笑。

    「他踩了第三個禁區。」

    不得不說,滄海的癒合能力很強,再加上?洲從鬼醫那裡帶回的超級金瘡藥,傷口第二天已經開始結痂。

    本來是沒什麼大礙了,但滄海還是耍賴的呆在床上,讓人伺候。

    於是「財緣」的玄字房最近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個衣服只穿一半的年輕貴公子,裸露著肩膀,鎖骨勻婷,大模大樣的臥在床上,整天指手劃腳;一個頭上纏滿繃帶的可憐男人整天跑前跑後,任勞任怨,只要那公子一笑,他的腿就能開始打哆嗦;一群人每天站在公子的床前無奈的搖頭苦笑,雖然基本上都能滿足公子的所有無理要求,但那公子還是經常大喊大叫的不滿足,只有等一個眸子如漆的黑眼珠少年來了才能震得住他,無形中,黑眼珠少年的地位提高了許多。

    一日夜間,黑眼珠少年晚歸,見玄字房門窗上鬼影幢幢,張牙舞爪,驚怖甚矣。推門探視,見公子臥床,悠閒自得,一繃帶頭立於燈前左右扭動。

    少年驚曰:則甚?

    繃帶頭苦笑:極夜,公子欲看狐舞。

    少年垮肩,無力甚矣。

    取自百曉生卷宗:子不語篇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8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突來的變故

    九月十三。距離十五月圓之夜還有兩天。

    瑾汀送了油漆後,煙雲山莊當天便開始給房子外觀刷漆,雖然院落較多,但因僱傭了足夠多工人的緣故,所以進展很快。

    孫煙雲決定給房子刷漆,其中一個原因是不想浪費那二百桶油漆,第二個原因是想修葺一新後給兒子舉辦婚禮。他當然沒有忘記岑先生算卦時說的話,只不過他想:只是拖延一陣而已,早晚還是能娶兒媳抱孫子的,所以早刷晚刷都是一樣的,而且,如果修葺房屋能夠沖沖喜那是最好不過了。

    這天,雲家二小姐也如約下了請帖,請二位孫小姐到郊外園子小住幾日,孫芷蘭和孫芷蕙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赴約。

    孫家老夫人,也就是孫煙雲的母親,聽說雲家要在慈雲寺辦一場法事,還要請得道高僧講經說法,篤信佛法的孫老夫人便要去聽經隨喜,於是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啟程。

    由於煙雲山莊正在修葺,人員混雜,油漆刺鼻,所以府中的丫鬟僕婦能跟的都跟著夫人小姐走了。就連孫煙雲那些不太信佛的小妾們也都嚷嚷著要去聽經,結果府中只留了兩個小妾四個丫鬟,總共六個女眷,其餘的都如願離家「出走」了。

    滄海終於穿起了衣服。石朔喜雖然還包著繃帶頭,但「腿抖病」已明顯好轉。這晚,滄海把石朔喜找了過來,趴在床上很認真的請求他幫個忙,然後石朔喜就在滄海的床下拉出了八口方方正正的木箱子,只是看起來不是很結實的樣子,每個箱子上都有一面做有「此面朝上」的記號。不用說瑾汀、盧掌櫃、花葉深了,就連幾乎整天陪在滄海身邊的小殼都不知道這箱子哪來的。

    滄海神秘兮兮的讓石朔喜把這些箱子放到煙雲山莊去,還特意囑咐,一定要把箱子分散的放在已經刷完漆、少有人去的院落裡,一定要靠近刷過漆的欄杆、柱子,有記號的那面一定要朝上,還要適當的遮掩一下,不能讓人發現。最重要的是,絕不能打開來看,不然就不靈了。

    石朔喜愣愣的問這裡面到底是什麼,滄海悠悠一笑,道:是能讓孫煙雲嘔血的東西。

    雖然煙雲山莊現在人多雜亂,但是,要明目張膽的送進去八口大箱子還要分散擺好,已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我們無往不利的俠盜「紅雙喜」還是圓滿完成了。其實像這種類似的任務他以前經常做的,只不過以前是「拿出來」,現在是「放進去」。

    九月十四。距離十五月圓之夜還有一天。

    早晨。石朔喜按時到玄字房報到,滄海正在吃早飯,小殼又不在。

    石朔喜道:「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表少爺總是早出晚歸的?」

    滄海正在優雅的細嚼慢咽,其實他平時吃東西的時候還是很文雅很有觀賞性的。當然,餓極了和吃零食的時候除外。

    滄海嚥下口中的食物,又舀了一勺白粥,隨口道:「發現了。」湊近斗彩湯匙,喝了一口,嘴唇濕潤。抬眼道:「吃了麼?坐下一起吃啊。」敞開的窗外傳來一兩聲鳥鳴。空氣清新。晨風微寒。

    石朔喜先去關了窗,才在桌邊坐下,拿了一個饅頭咬了一口,道:「那你知不知道表少爺在做什麼?」

    滄海想了想,道:「不知道,又知道。」

    石朔喜擰眉。「什麼意思?」

    「就是大概猜到了。不過既然他不想讓人知道,那我還是不要說好了。」

    石朔喜沉默,自己盛了碗白米粥,突然想起了什麼,在屋裡望了幾眼,說道:「怎麼今天也沒看見瑾汀?」

    滄海道:「他去幫我買東西了。」

    石朔喜便用一種無奈的表情去看滄海,還帶著點苦笑。

    小殼回來,把一張紙拍在桌上,後面跟著提著幾個小包裹的瑾汀。

    小殼道:「你叫瑾汀去買這些做什麼?」

    石朔喜一看,那張紙像是個藥方似的列著好多東西,有什麼和田玉啊,琥珀啊,鹿角什麼的,竟然還有一味「白獺髓」。

    滄海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在用筷子在剩下的饅頭上優雅的捅著洞洞。聽了小殼的問話,理所當然的答道:「做藥膏啊。」

    「做什麼藥膏?」小殼眉頭一皺,忙把剩下的幾個完好的饅頭從滄海筷子底下搶救出來。

    「當然是去除疤痕的藥膏了。」滄海伸右手指了指左肩後。「那個大夫縫的太難看了,像一條蜈蚣一樣。」說著還撅了撅嘴巴。

    小殼翻白眼。

    石朔喜忍不住道:「又不是--」及時頓住,連忙改口:「一個大男人怕什麼的!」

    「不嘛不嘛,醜死了!我以後還要娶老婆的!」右手拍著桌子不依道。剛跺了一下腳,就扯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石朔喜很想問這跟你娶老婆有什麼關係,但最終還是決定不跟他糾纏。經驗證明,這是明智之舉。

    小殼無奈的撇了撇嘴,說道:「『白獺髓』太名貴了,市面上沒有賣的。」

    「連咱們『杏林』、『橘井』兩大藥鋪都沒有?」

    「沒有。「小殼搖頭。

    滄海蹙眉,咬了咬右手拇指,像下了重大決心似的沉重道:「那看來,還得去鬼醫那兒一趟了。瑾汀,你乾脆就拿著東西去吧,做好了藥膏再回來,順便幫我盯著點那個受傷的手藝人。還有,一定要寸步不離的守著藥膏,不管鬼醫說什麼都不要理他,一定要準確按著方子上寫的做。」

    瑾汀重任在肩大義凜然的點了點頭,邁著堅定而有力的步伐踏上了路途。

    而今晚的煙雲山莊很靜。府裡的女眷基本上已經走光了,只剩下六個伺候孫煙雲;工人們也已經把所有的屋宇刷好了漆,領了工錢離開;剩下一些不用伺候人的僕役也都閒了,不是在屋裡睡大覺,就是溜出去玩了。實際上府內的人已所剩不多。

    安靜的山莊裡,穿著黑衣的神策依然坐在黑暗中,黑色勁裝的左侍者悄立一旁。每次神策出場時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也沒有什麼動作,其實我也很好奇,到底神策的吃喝拉撒都是怎樣解決的,是否也和普通人一樣?平時又做些什麼來消遣呢?走出黑暗之後,他會是什麼樣子?將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和表情來面對這個世界?

    哦,神策好像動了動。滿院的油漆味,像毒蛇一樣吐著信子,滑膩膩的游過廊柱,擠過門窗的縫隙,從四面八方湧入,攀上人的頸子,然後鑽入鼻孔。嗯,這個形容有點毛骨悚然。

    然而這些天刷房的工人們並沒有察覺到這大屋裡有人,就像孫家的家眷一樣,這麼多年來除了孫煙雲和狄管家以外,從沒有人察覺到這山莊的另一個職責和隱在暗中的那些不速之客。倒不是「醉風」掩飾的好,也不是孫家人都癡呆,而是人世上大多都是普通人,只想普通的活著,除了知道孫煙雲有很多奇怪的朋友之外,他們不想知道什麼,也不想明白什麼,或者根本覺得沒什麼奇怪。

    油漆的味道同不安的氣氛一起,在黑暗中徘徊,像游離的鬼魂,扭動著狂歡。不知神策嗅出了沒有?對於嗆人靈魂的味道,神策是否有著免疫的能力?神策為什麼不說話也不動?是為了加強這不安的煩躁的氣氛?還是……

    「糟了!」神策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來。「快備車!然後通知孫煙雲!」

    孫煙雲同著狄管家正在院裡悠閒散步,原因是外面的空氣流動迅速,氣味比屋裡要好聞一些,再有一點,他是要親自審查一下工人們這些天的工作成果。

    逛到一處較偏僻的院落,忽見簷下有一堆稻草,下面好像掩著什麼東西,狄管家上前撥開一看,竟是一口大木箱,箱蓋上還畫了一個記號。

    孫煙雲正說著打開看看的時候,左侍者披著黑斗篷帶著黑篷帽找到了他。

    孫煙雲一聽之下臉色大變,狄管家忙扶住他,然而自己的臉色也慘白一片,冷汗如雨。

    孫煙雲抖著嘴唇道:「只、只是轟出去、去就行了?不、不用滅口、口口口麼麼?」

    左侍者道:「不用。只要做得自然便好。」

    半個時辰之後,煙雲山莊陷入一片黑暗。

    「公子爺!」珩川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臉色沉重的撞開了滄海的房門。「公子爺!不好了!」

    小殼一愣:「咦?你怎麼回來了?」看了眼滄海,滄海一臉淡然的臥在床尾,靜靜等待。

    盧掌櫃、石朔喜、花葉深都在,珩川沒有和他們打招呼,趴在滄海床邊,急道:「公子爺!煙雲山莊已經全刷好了油漆,但剛才燈卻全滅了!他們還說府上人不多,不用我挑水了,把我轟了出來!聽說還有其他一些雜役也都給了假,放出來了!我出來時還看見門口停了好幾輛車,正從府裡往車上搬東西!都是那麼大的鐵箱子!倒有點像。有點像……」

    滄海慢悠悠的接道:「有點像咱們保存卷宗的箱子,是不是?」

    「是!是!」珩川使勁點頭,「那咱們怎麼辦?」

    屋裡沉默下來。所有人都在深思。只有石朔喜懵懂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弱弱的問道:「有人……能給我解釋一下麼?」

    半晌,小殼方歎了口氣道:「我猜大概是這樣的:瑾汀送的油漆裡有更多的易燃成分,只要一碰火就會著,然後就能蔓延到整個煙雲山莊,最後燒成灰燼,就相當於毀了『醉風』的這個分部。而珩川,是作為內應而留在山莊挑水的,原來那三個挑水工大概也是珩川下藥弄病的。但是現在,孫煙雲已經發現了我們的目的,不僅轟出了珩川,還滅了所有的燈火,那麼,這下要燒煙雲山莊可謂難上加難了……」

    不僅石朔喜在聽,屋裡所有的人都豎起了耳朵,然後同時望向滄海。看來,大家所知也同樣是猜測來的,此時都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滄海道:「你們猜的都差不多。」

    「我是想燒煙雲山莊來的,但珩川應該不算是內應,就像孫煙雲查的那樣,我就是罰他去挑水的,所以才叫他同時給三個挑水工下藥。」

    屋裡人的額頭上都劃下無數黑線。

    「不過,」滄海接道,「正因為珩川沒有具體任務,他們才想不出我究竟要幹什麼,就連猜測都沒有頭緒。而我們算卦、送漆的計劃又那麼的天衣無縫,渾然天成,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他們當然也想不到燒房子那兒去。」

    珩川道:「但是,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

    滄海竟然笑了笑。「知道是知道了,但不是孫煙雲發現的,他的背後可能有另有高人,很可能是『醉風』首領之類的人物,不然也不會想到把卷宗搬離,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還有一點,他們只知道煙雲山莊有起火的可能,卻不知道要怎樣防範,所以才把閒雜人等都轟了出去,降低意外發生的可能,」

    「但是,他們是不可能防得住我的。」

    「你的意思是,就算煙雲山莊不動火,也一定會著?」

    「當然。」滄海肯定的回答,氣定神閒的自信微笑。

    「那麼,你是用什麼方法?」

    「這就不能告訴你們了。你們信不信,就連煙雲山莊滅了所有的燈火,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看了看大家的神色,微笑轉開目光,自言自語的緩緩道:「如果燈不滅的話,遊戲還不好玩了呢。」

    平淡的語氣激起了聽者無限的希望。現在所有人心裡,興奮的感受該是一模一樣。

    「早些睡吧,明天會過得很精彩。」

    精彩到畢生難忘。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2:22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九月十五晴

    九月十五。晴。朝陽初升。

    石朔喜已經坐在桌後。面對著內室。

    珩川坐在石朔喜左邊。面對著內室。

    璥洲坐在石朔喜右邊。也面對著內室。

    內室的床上,滄海睡眼惺忪,在床邊坐著。髮絲微亂,衣襟略敞,露出鎖骨下的一小片胸膛。

    小殼伺候著他漱了口,洗了臉,開始給他梳頭。

    廳裡的三個人一直坐在桌後,面對著內室。

    一會兒,花葉深走了進來,安靜的坐在珩川左邊。面對著內室。

    然後走廊裡響起了鐵球叮噹的撞擊聲,盧掌櫃輕咳一聲,邁步進了屋,愣了一愣,便在?洲右邊坐下,面對著內室。

    滄海終於道:「你們幹嘛呀?」

    門口又一聲輕咳,桌邊坐著的一圈人齊齊回頭望去。

    岑天遙一隻腳剛邁進門檻,看見這陣仗著實嚇了一跳,一哆嗦,扶了下門框,才穩住。

    內室床邊的滄海剛剛梳好了頭髮。

    岑天遙囁嚅道:「我……不知道你們在開會……我看門開著……所以……」

    滄海歎了口氣。

    岑天遙看大家沒有轟他的意思,便也在桌邊坐了下來,挨著盧掌櫃。面對著內室。

    小殼退到廳裡,在花葉深左邊坐下,也望著內室。

    準確的說,是望著內室床邊坐著的那個依然衣衫不整而容顏極清的年輕男子。

    又過了半晌。

    滄海道:「你們到底要幹嘛呀!」

    沒人回答,都睜著倆眼看著他。十分整齊的。

    滄海終於暴走。畢竟誰受得了七個人十四隻眼睛大清早的就坐你對面目不轉睛的盯著你一直看了一個時辰之久不說也不動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能受得了麼?

    滄海吼道:「大早晨的都坐這兒圍著我看什麼呀?!我能開出花兒來麼?!你們對面坐一圈兒都跟審賊的似的盯著我那請問各位老爺到底要審什麼呀?說句話行不行?」

    岑天遙有點臉紅,轉頭看了看其他人無所謂的表情,也安下心來繼續坐著。

    滄海無奈的捂了捂頭,道:「?洲你不用值班麼?」

    璥洲道:「早晨了,不用我了。」

    滄海又道:「珩川我叫你訂的飯莊你訂了沒有?」

    珩川道:「還沒有。著什麼急?你不是晚上才用麼。」

    滄海又道:「小花我叫你去接葦葦姑娘你怎麼沒去啊?」

    花葉深道:「慕容姐姐去的。」

    滄海語結,倒了好幾口氣沒說出一個字。看了看桌後坐的一圈人,又道:「盧掌櫃不用做賬?」

    「昨天都做完了。」

    「那岑先生不用照顧生意?」

    「嗯,還用不著我。」

    「……那你們也不能老在這兒坐著啊!我還有事要出門呢!我得……哎你們也不能坐在這兒看我換衣服吧?」

    花葉深臉紅了紅,但是沒動。

    滄海站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時往上挪了挪。

    「哎我脫了啊,我真脫了啊……」狠了狠心,拽開了腰側一個帶扣。

    花葉深低下頭去。但沒有人起來。

    滄海固定著這個拽著衣帶兒的動作,瞪著眼瞧著桌後這幫可氣的傢伙們。所有的男人都毫無顧忌的望著他。

    「哎喲……」滄海失敗的坐回床沿。

    所有人的目光又同時向下挪了挪。

    「求求你們了!有什麼事快說行麼!我今天真的要出門!」

    小殼道:「你要去哪兒?」

    「參天崖,行路廬。」

    「哎?」大家全都愣了愣。「你真有事啊?」

    「騙你們幹嘛?那現在是不是可以說了?」

    大家面面相覷,最後都把目光落在小殼身上。

    小殼只得說道:「我們都想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但是你又不說,所以大家想……」

    珩川接口道:「就是你今兒去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

    「是啊是啊。」大家點頭附和。岑天遙見大家都點頭,他也連忙跟著點了點頭。

    滄海更無奈了。「哎喲……好戲都在今晚,你們跟我一白天也沒用啊。這樣吧,你們現在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晚上我請大家吃飯,保證你們都不錯過好戲,行不行?」

    「那你去參天崖幹什麼?」

    「只是去接另外幾個觀眾。」

    「那……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唉。」滄海大大歎了口氣。「如果我騙你們,就叫我毀容,吃成一個孫煙雲那樣的大胖子,行了吧?」

    「哇,發這麼毒的誓啊……」

    「嗯,看來可以信了。」

    「啊,走了走了走了,該什麼幹什麼去了。」

    一桌子人陸陸續續出了屋。還幫他關好了門。

    滄海哭的心都有了。小殼站在床前,抱著雙臂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滄海道:「看什麼看,還不幫我換衣服!」

    一乘小轎逶迤向參天崖上行來。兩邊轎簾挑起,一個雖是便裝卻也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慵懶的倚在轎角錦墊上,百無聊賴。

    一個黑眼珠的少年和一個帶著方巾的男人在轎側跟著。

    滄海右肘撐在窗上,手支著頭,半蹙著眉,淡淡的笑,相當享受的樣子,饒有興味的打量著那男人頭上的方巾和身上的直裰,說道:「真是馬靠鞍配啊,小石頭穿起這身衣服來也像模像樣的。」

    石朔喜不悅道:「為什麼不說人靠衣裝呢?」

    「不過,這衣服和頭巾好像都不太合適啊?」

    「是啊,跟岑掌櫃借的。」

    滄海抿了抿嘴,故意問道:「為什麼?」

    「因為,」石朔喜扶了扶頭巾,接道:「繃帶頭實在不好看。」

    小殼露齒樂了樂。

    戴方巾還是要配直裰才像樣,石朔喜乾脆借了一身來。不過衣帽確實都有點大。

    「哦--」滄海拉長了聲音。「原來是這樣。」

    石朔喜低吼:「不要說得和你沒關係似的!」

    滄海轉了轉眼珠,笑了一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扇子,抖開來扇了兩下。

    小殼道:「大秋天的扇什麼扇子啊?」

    石朔喜道:「你是想證明你的右肩沒傷麼?」

    滄海「絲」了一聲,道:「哎小石頭你跟出來幹嘛呀?為這還特意借了身衣服?」

    石朔喜好像是愣了一下,才道:「來見見陳老前輩吧。」想了想,又道:「你這麼相信我?」

    「信你什麼?」

    「你今天見的是很重要的人吧,竟然帶著相識不久的我?」

    「嗯,怎麼說呢,讓那個暴脾氣的陳皮老祖見見你也好,要是看出你是奸細,就一掌斃了你。」說著從窗口伸出右手,想做一個手刀的動作,卻用過了勁扯痛了左肩。

    石朔喜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嗤笑了一聲。琢磨了下,又喜滋滋的笑了笑。

    「真是的,那麼開心幹嘛?」滄海說著,自己也笑了。

    半山腰的時候,滄海下了轎,吩咐轎夫們在原地候著,便同石朔喜和小殼一起徒步上山。

    因為運動的關係,左肩後的傷口隱隱作痛,加上出了點汗,傷口周圍更是有點癢癢的。滄海不安的扭了扭。

    小殼道:「要不要歇歇?」

    石朔喜也停下來看著滄海。

    滄海道:「不了,到了再歇吧。」

    說話間,行路廬的那個不高不矮的小牌樓已經出現在眼前。石朔喜以前沒有來過,睜著雙閃閃的眼睛好奇的望來望去。看到鞋塚和輓聯碑時輕輕一歎,看到「行萬里路」的楹聯時又不禁發笑。

    進了正屋,陳皮老祖還是像上次那樣坐在靠牆的椅子裡。李帆和寂疏陽正在桌前翻看卷宗,見有人來便都站了起來。

    小殼當先給陳超磕了個頭,請師父安,兩人相視一笑,陳超已猜到了打賭的結果。隨後,小殼又給石朔喜做了引見,也與李帆和寂疏陽相見了,彼此拉了拉手。

    陳皮老祖說道:「小子,站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人。」

    滄海捏著把扇子,遠遠站在堂下,雖未冠帶,卻是風采翩翩,器宇不凡,一團貴氣縈繞眉間,淡然而笑,清雅已極。有那麼一種氣質,彷彿清絕得讓人忘懷,清靜得恍若無存,而再見他時,心中一悸,深自痛悔,為何竟可以將這樣一個人兒輕易遺忘。

    聽了陳皮老祖的問話,屋中眾人這才回頭注意到他。

    滄海笑了一笑,道:「站在這裡可以了。」

    「怕什麼?今天鞭子不在這裡。」

    「哦,是麼。」滄海鎮定一笑,往前走了幾步。

    陳皮老祖忽然道:「你受傷了?」

    石朔喜吐了吐舌頭,輕聲道:「這也能看出來?」

    陳皮老祖已然飛身而起,身形迅捷無比,五指箕張抓向滄海腰間,拇食二指隨意一捻,已解開了滄海的腰帶,又伸手在他襟側揮動了幾下,將他身子一旋,背向自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電光火石之間,已褪下了他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背脊和一道猙獰的傷口。

    「啊!疼疼疼疼疼……」

    陳皮老祖臉色鄭重的看了一會兒,嘖嘖道:「縫得真難看。」

    「什麼?」眾人盡皆一愣。

    陳皮老祖一呆,馬上嚴肅道:「誰幹的?」滄海掙了掙,陳皮老祖才放開向後扭著的他的手臂。

    滄海上半身的衣物都掛在臂彎,只穿著兩隻袖子,一臉痛苦的嚷道:「那麼粗魯幹嘛!痛死了!」

    陳皮老祖已坐回椅子裡,彷彿他從沒動過一樣,悠然道:「不這樣你一定不會讓我看的。」滄海的腰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疊好,放在旁邊的柏木桌上。

    小殼連忙上前幫滄海穿好衣服,扣上腰帶。滄海還抽空回頭瞪了石朔喜一眼。石朔喜的雙目正放著瑩瑩綠光。

    陳皮老祖又問了一遍:「誰幹的?」

    「佘萬足。」滄海在堆滿卷宗的桌邊落座。

    「他?媽了個巴子的……」陳皮老祖又開始天南海北罵了一遭,仔細分辨,竟然跟上回罵的都不重樣,也把初次聽聞的石朔喜給驚著了。最後,陳皮老祖拍著桌子道:「小子!用不用為師去幫你報仇?」

    「哼哼,那倒不用了。」滄海扯了扯嘴角,「我倒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怎麼講?」

    滄海就從用計陷了唐秋池開始到引來佘萬足、又被盧掌櫃嚇退為止的經過敘述一遍,然後道:「我總覺得其中有什麼內情,論武功,佘萬足與盧掌櫃似在伯仲之間,但為什麼佘萬足只接了一招就退走?他在怕什麼?」

    陳皮老祖跟著問道:「嗯,他在怕什麼?」

    「我怎麼知道。」滄海把玩著扇子隨口道,不經意的一鬆手,扇子「吧嗒」一聲掉在桌下。「哦?小石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撿一下?你知道,我的傷……」

    當時小殼正站在陳皮老祖身邊,隔得遠,李帆和寂疏陽雖離得近卻不是很熟,那麼只有麻煩石朔喜了。

    石朔喜毫無怨言的走過來蹲下,在桌底摸索。滄海一疊連聲的道謝。石朔喜摸到了扇子,準備站起來的時候,頭巾被下桌沿擋了一下,按說沒什麼關係,但是呢,石朔喜現在不比平常,頭巾又大,結果,當頭巾被碰掉落地的剎那,身後的寂疏陽小小驚呼了下,然後陳皮老祖那大嗓門拍著大腿開始狂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小殼也是頭一次見到災後慘況,本來不好意思笑,但見陳皮老祖那麼毫無忌憚,他也忍不住了。寂疏陽只管發愣,李帆卻有憋笑的嫌疑。

    石朔喜連忙撿起頭巾戴好,瞪向滄海,滄海肅容道:「意外,意外。」一等石朔喜轉身,便開始爆笑。

    寂疏陽還是一臉不能置信的神色,瞪著眼珠喃喃道:「你……被炸了?」

    眾人加碼狂笑。

    石朔喜握緊雙拳,垂首道:「這是意外。」

    陳皮老祖擦著眼淚對小殼耳語了幾句,小殼撫掌道:「太對了!就是這麼回事!」說完兩人又笑。

    也許是傷口痛不能久笑的緣故,滄海最先緩過來,問道:「怎麼沒看見羅姑娘?」

    寂疏陽答道:「她在後面陪著伯母呢。」

    「哦。那你們這些天從卷宗裡看出了什麼線索?」

    「沒什麼大事,只是應天附近有兩起人口失蹤案。」

    滄海想了想,扇骨敲在手心。「也許這就是線索。任前輩俠心義膽,聽說了這事八成會插手,我們或許可以從這條線追查下去。」

    「那麼你今天來?」

    「我是來接你們的。」

    寂疏陽和李帆一愣,又喜道:「已經解決了『醉風』麼?」

    滄海一笑。「還沒有,不過今晚就有分曉了。我猜你們應該會想親眼看看。」頓了頓又補充道:「尤其是羅姑娘。」

    寂疏陽興奮的呼了口氣,李帆也高興的拍了拍他的肩膊。

    「那麼,請羅姑娘出來吧,我們該走了。」

    滄海和小殼走到院子裡時,其他人還在屋裡磨蹭。兩人相視一眼,只得站在院中等候。

    秋風吹了吹,滄海忽然道:「有人?」

    兩人同時轉頭,大白天的,忽然飛沙走石天昏地暗,腳也站不住眼也睜不開。

    一隻鬼。

    一隻披頭散髮的夜叉鬼。

    彷彿帶著沖天怨氣,無聲厲吼--

    憑空出現!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18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幻夜 臨之章

    夜叉鬼緩緩抬起了頭,雙目泛著嗜血的紅光,灼燒而又冰凍,從蓬髮的縫隙中激射而出,勾魂一般抓住滄海面容。右手一動一頓,謹慎的抽出一柄寒刃,刀口倒捲如犬牙交錯。

    夜叉鬼厲吼一聲,寒刃揚起--

    小殼大喊躲在滄海身後。滄海無處可躲。

    厲芒一閃而沒!

    滄海尖叫。

    屋裡眾人聞聲搶出。陳皮老祖一馬當先。

    不算舊傷,滄海和小殼完好的站在院裡。

    夜叉鬼露出了猙獰的面孔,呲著白森森的獠牙,低聲嘶吼著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唐--穎--」恨不能咬碎吞噬。

    滄海瞪著眼珠子。小殼哆哆嗦嗦道:「噓噓噓噓薛、薛……昊?」

    劈劈啪啪幾聲輕響,厲芒掃過之處,一棵碗口粗細的大樹攔腰齊斷,轟然倒地!

    地面震動。眾人皆驚。薛昊尤其震驚。

    陳皮老祖竄了出來。指著薛昊,「啊!你你你你你……」又去地上看那切口整齊的大樹,想撫摸又不知從哪落手,抬眼瞪著薛昊,運氣咆哮道:「你竟敢砍了我的核桃樹--」拳腳相加,如雨點一般的王八拳拳拳掄在薛昊身上,薛昊被打倒,又挨了幾十腳。陳皮老祖激動得連罵街都忘了,只是不停的在重複:「竟敢砍了我的核桃樹……竟敢砍了我的核桃樹……」

    「啊!啊!哎呀啊……」薛昊慘叫,「救命啊救……命……唐、穎……救命啊……大、大哥!唐穎大哥救我--」

    其實在場的都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只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已,滄海一聽薛昊那聲淒厲的「唐穎大哥」,趕忙叫道:「快拉開他!快!」其餘三個男人一擁而上,抱住陳皮老祖的腰,拖住他的腿,拉開他的雙臂,把他往後拖去,陳皮老祖還蹬著那條沒被抱住的腿,向著地上的薛昊空踹了兩腳,人沒踹著,但腳上的鞋子卻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掉在薛昊臉上。

    「啊呀--」薛昊又叫了一聲。小殼跑過去把他扶起來,扶到屋裡去。

    眾人在屋外安慰著痛失愛樹的陳皮老祖,滄海見他情緒逐漸穩定,便進屋來看薛昊。

    薛昊正坐在桌邊喝茶,看滄海進來扔下茶杯就撲了過去,給滄海一個大大的擁抱,簡直都要痛哭流涕了。也不知道他上輩子跟這師徒倆有什麼仇,徒弟把他踹下懸崖,好容易爬上來又被師父痛打一頓。

    「啊!疼……」滄海叫道。

    薛昊馬上關心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呃……」若是跟你比……

    「小傷而已。」滄海彎著眼睛笑了笑。

    薛昊興奮的道:「大哥!我錯怪你了!那招真管用!我爬上來以後內功果然又精進了!你看我隨便一下就把那棵樹……啊……」扯痛了臉上的淤青,又訕訕的。

    「哈哈,是麼,那恭喜你了。」滄海咧著嘴笑得有點勉強。

    小殼已忍不住掩嘴。酒窩一閃。

    「剛才大哥又救了我一命!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了!」

    「呃,不用客氣。啊,你坐,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問題?」薛昊拉著滄海一起坐下。眾人已經把陳皮老祖送到羅佩瓊房裡,都進來聽滄海和薛昊說話。

    滄海道:「想當年皇甫綠石從參天崖掉下去,還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從原路爬上來,可是你卻用不到一個月……」

    「我不是從原路爬上來的啊,」薛昊睜了睜眼睛。「那天我掉下去,摔到了水裡,上來後發現岸邊有很多草藥,就想反正一時半會也回不去,還不如先治好傷再說,下面有好多野果子,也不愁吃的。後來傷口漸漸癒合了,卻被我發現了另外一條路,雖然也很陡很難走,但比摔下來的懸崖要好得多了,我從那裡爬上來,上了小路,就到了這大屋前,剛進了院子就看見你們了。」

    「……啊,原來是這樣。」

    雖然薛昊說得輕描淡寫,但看他那一身破爛的樣子就知道此行必定艱辛。眾人沉默著。

    出其不意,毫無預警,滄海突然爆笑。拍著大腿,笑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從凳子上笑得蹲在地上,又從蹲在地上笑成坐在地上,估計後背的傷又痛了,他皺著眉咧著嘴哎喲著還是在笑,眼淚都笑出來了還是停不住。

    「喂,你怎麼了?」眾人不解。

    「啊哈哈哈哈哈……」滄海依然在笑,坐在地上拍著地面,笑個不休,臉頰通紅。

    「喂!你到底怎麼了?」他不會就這樣笑死過去了吧?眾人都開始覺得慎得慌了。「喂喂!你到底在笑什麼呀!說話!」

    「哈哈哈哈……他……哈哈哈哈……哎喲疼死我了……哈哈哈……」

    「喂。」眾人無奈。但見他笑得那麼開心都不自覺彎了嘴角。

    滄海依然在笑。「哈哈……那個,還有另外的路是吧哈哈哈哈,不用從原來的路……哈哈……不用從原路爬上來……對吧?」滄海撐在地上笑得都快背過氣去了,強自忍耐著斷斷續續的說道。

    眾人莞爾道:「沒錯啊,薛捕頭剛才說過了,那有什麼好笑?」

    「哈哈哈哈,皇甫綠石……皇、甫綠石……前武林盟主哎……哈哈……我一直、一直以為……哈哈他是個聰明人……哈哈哈哈……」

    眾人笑。「難道他不是嗎?」

    「他……哈哈……他不知道……哈哈哈哈……再另外找條……哈哈好走的路……哈武林盟主哎……哈哈死、死腦筋!哈哈哈……所以……」

    眾人已經笑不可支。「所以?」

    「哈哈哈哈……所以……」

    「……皇甫綠石是個大笨蛋!」滄海「吧唧」一下側躺在地,蜷起腰來笑得渾身亂顫。

    全體一齊爆笑。

    石朔喜抱腹痛笑,寂疏陽仰天大笑,伸手一扶石朔喜,石朔喜沒站穩一踉蹌,頭巾又掉了,眾人一頓,加碼狂笑。笑得都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陳皮老祖送客出門。除了他和石朔喜,眾人心情都是大好。滄海走在最前,小殼問道:「薛昊用鈍刀一刀劈了那棵樹,真的是內功精進了?」

    滄海搖頭。「是因為怒氣吧。」

    「那他以為內功是爬懸崖練好的?」

    「……為了我們的安全,就讓他那麼認為吧。」回頭見石朔喜落在最後,原以為他是出了醜不好意思,留心一聽他和陳皮老祖的對話,差點沒跌倒。

    「陳老前輩陳老前輩,你脫人衣服那招可不可以教給我?」

    「嗯不行!那是我的不傳之秘!」

    「唉。」

    「……不過有一招偷人褲帶的絕招你要不要學?」

    「哈?」

    又是彤雲滿天。

    石朔喜和薛昊在「財緣」走廊相遇。兩人俱皆一愣。

    石朔喜戴唐巾,著直裰,腰繫絲絛,朗眉星目,英姿勃發。

    薛昊戴網巾,著直身,腰繫大帶,濃眉薄唇,儀表堂堂。

    「薛兄?」

    「石兄?」

    「……你怎麼穿這麼正式?」異口同聲。

    「唐兄準備的。」薛昊微笑。

    石朔喜皺了皺眉,「我還以為他特意給我準備的呢。」

    薛昊向他身後指了指,道:「可能每個人都有吧。」

    石朔喜回頭,寂疏陽和羅心月雙雙從走廊那頭行了過來。郎才女貌。

    寂疏陽深衣皂靴,頭上束了小小一枚金冠,神如曜日,天之驕子。

    羅心月淡黃衣衫,錦繡雲肩,鳳釵金股綴花髻,燕尾水絲垂柳腰;頰飛紅雲,桃羞李讓,秀眉如彎月,朱唇若櫻桃。姿體嫻靜,似有丹桂之香甜;盡態極妍,更添粉蝶之顧盼。

    石朔喜訝然道:「羅姑娘的衣裝也是唐穎送的?」見羅心月唯頷臻首,又細看一番,歎道:「好眼光。」

    樓梯輕響,璥洲、珩川、瑾汀三名少年魚貫而來。雖皆華服冠帶,神色之上又各不同:璥洲颯爽磊落,珩川放浪不羈,瑾汀瀟灑閑雅;卻都一般的風華正茂,行止不凡。行至近前,抱拳行禮。

    石朔喜看看自己,又看看其他人,擰眉道:「幹嘛都穿禮服啊?」

    珩川笑道:「這是公子爺的意思。」

    「叫我們穿成這樣等在這裡,他人呢?」

    璥洲微笑,看起來心情不錯。「公子請三位先行移駕『楓竹園』,他處理一些小事稍後便到。」

    「他有什麼私事非要現在處理?」石朔喜道。

    「是公事。」

    「哦。哎等等,明明四個人,怎麼是『三位』?」

    「公子吩咐,請石公子跟我們一起走。」

    「為什麼?」

    「是這樣的……」等寂疏陽、羅心月、薛昊三人下樓,?洲對石朔喜密語一番。石朔喜訝道:「怎麼可能做到?現在守衛更嚴了吧?」

    「公子說那裡是最不被人防備的地方,所以我們可以得手。」

    石朔喜將信將疑,然後又道:「為什麼又是我?」

    ?洲不答,只道:「請石公子更衣。」

    「喂喂,他怎麼不早說?」

    「是臨時決定。」

    「哈?這也太任性了吧?」

    石朔喜不情不願的走在?洲和珩川後面,忽覺衣擺被拽了拽,回頭見瑾汀笑瞇瞇的遞上一個細細窄窄的長方形錦袋,袋上打著條如意絛子。石朔喜狐疑接過來,問道:「給我的?」瑾汀點頭。

    「是什麼?」說著話已從袋中拽出細細長長的一物,微愕道:「一把扇子?」想了想又道:「唐穎讓你給我的?」

    瑾汀點頭,笑嘻嘻的指了指石朔喜,又鄭重的伸出一個指頭。石朔喜道:「只給我一個人的?」瑾汀豎起拇指。

    石朔喜本來還想拿個勁裝得滿不在乎,但是把扇子翻來覆去愛不釋手的行為暴露了他。他嘴角翹了翹,小心翼翼的打開扇子,瑾汀拍拍他笑嘻嘻的先走了。

    只見扇面上畫著幅工筆:秋意瀟瀟,翠竹千桿,明月華軒,流水映帶,亭外湖石嶙峋,亭內香煙繚繞,亭下一隻毛色純白的雪狐持燈而舞。筆墨纖細,高潤傳神。

    石朔喜頓時垮下了臉。想起瑾汀的表情,估計他已經看過了。心裡歎息了一聲,暗道:幸好他不會說話。

    小殼隨著滄海緩步邁入後廚,洗碗間裡寂暗無燈,黑影濛濛。從人搬了椅子,點上燈來,照見唐秋池側身垂首,坐在牆角的稻草堆上,看不清臉容。滄海坐在門首,打量著屋裡的景況,歎了一聲,笑問:「唐兄,住的還習慣麼?」

    過了半晌,唐秋池才緩緩抬起頭,扭臉望向門口。

    小殼看見他的臉,驚訝一下。

    「皇甫熙?」唐秋池語調緩慢而低沉,聽不出感情。「我以前見過你。」肯定的。

    滄海微笑。

    「在哪裡?」

    「唐門。」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19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燃燒吧火鳥

    「我以前見過你。」

    「哦?在哪裡?」

    「蜀中,唐門。」

    小殼微微愕然。

    滄海微笑,直視唐秋池。半晌,一笑起身。「我在『楓竹園』等你。」

    「來人,伺候唐爺洗澡更衣。」

    庭院深深。廊腰縵回。

    滄海骨扇在廊柱上輕輕一敲,回眸問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小殼頷首。「但是,他們能有什麼用?」

    滄海垂目,慧黠輕笑。舉首望向天邊,暮色瑰麗。

    「一定,要準時啊。」

    九月十五,戌時正。「財緣」柴房。

    「大哥,我們怎麼辦啊?已經被關了好些天了。」

    「就是,怎麼也得回去報個信吧?」

    「說是這麼說,可是莊主怕打草驚蛇,不讓我們暴露武功哇。」

    「那也得想辦法出去!」暗探大哥終於開口。

    「大哥,你有辦法了?」

    「還沒有……噓!有人來了!」

    八個暗探迅速分散坐好,屏息靜聽。

    一陣腳步聲響。

    「小楊子!小順子!跟我們走吧!前邊缺人手呢!」

    「……可是,我們得看著柴房裡的小賊呀……」

    「那有什麼可看的?沒見門上落著鎖呢麼!走吧走吧!快著點!」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走啦!」

    腳步聲遠去。

    八個暗探剛要動,又聽門外嘰哩光啷響了一陣。

    「哎呀還挺沉的!這裡面也不知道裝的什麼破東西!」

    「哎別動!掌櫃的說了不能打開!」

    「為什麼啊?」

    「哎我告訴你你可別跟別人說,我偷聽他們說話來的!說這裡面放的能讓人嘔血的東西!」

    「啊?這麼恐怖?」

    「哈哈哈哈,瞧你嚇的!掌櫃的說了,這東西只能治孫煙雲!」

    「那是誰?」

    「哈哈,我也不知道,行了快走吧,前邊忙著呢!」

    八個暗探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大、大哥……」

    「幸虧我們在這裡,不然莊主就……」

    暗探大哥道:「外面沒人了,我們趕緊回去報信。」橫掌在房門上一切,門外落著熟銅鎖應聲而斷,掉落在地。

    「大哥,那這八口大箱子……」

    「這是證據,一人一口,背回去。」

    八人一掃頹態,毫不費力的扛起箱子,施展輕功,絕塵而去。

    楓竹園是近郊的一所飯莊,小橋流水,丹楓翠竹,倒也有清幽別緻之處。園中豎起一座二層閣樓,便是飯莊實址。

    樓中佈局,乃是一間一間分隔而成的雅座,彼此有門戶相通。門戶恰如屏風可疊;疊,則幾間房屋渾然一體;關,則每間雅閣獨成一室。另有妙處,便是此樓竟分西北,西樓與北樓成直角相接,聯以行空復道,樓間食客推窗可視,常以此戲,拋球引綢,飲酒行令。歡聲笑語,直達雲霄。

    然而今日樓中卻寂無人聲。樓梯哆哆,掌櫃前行為引,滄海登樓,小殼綴之。

    滄海慢行,隨口道:「那個光頭大嗓門的見面禮你處理得怎麼樣了?」

    小殼也隨口答道:「還可以吧。」

    「唉真是的,那麼確定你會賭輸麼?」

    「是啊我也……哎?你怎麼知道……?」

    滄海一笑,反問道:「我是什麼人啊怎會猜不到?」

    小殼有點茫茫然。

    登上二層,向左便是西樓,向前便是北樓。轉彎時,滄海叫住了掌櫃。

    掌櫃回首賠笑:「公子有什麼吩咐?」

    「北樓裡有人。」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怎、怎麼會?」掌櫃笑得已明顯不自然。

    小殼蹙眉道:「你這生意怎麼做的?我們包了整個園子,你還讓別人進來?」

    掌櫃的還想抵賴,小殼道:「有沒有人一看便知。」說著就往北樓邁步,掌櫃馬上拉住他,尷尬道:「是、是有人,但是……他們也花了好些錢……我、我實在……」

    滄海沉吟半刻,說道:「算了,只有兩個人。我們進去吧。」

    西樓二層的所有門戶,已全部打開,成為一間幾丈長寬的大廳,廳中靠窗放著三張大圓桌,桌上都擺著茶點果盤等前菜。圍著圓桌,已坐了不少人客,全都穿著華貴禮服。盧掌櫃、岑天遙、寂疏陽、薛昊坐在從樓梯數第一桌;慕容晚裳已接了葦葦,同花葉深、羅心月一起坐在第三桌;中間的桌子卻空著。

    眾人正低聲談著話,無意中抬頭,卻紛紛失神當場。

    滄海玉冠寶帶,寬襟廣袖,華服曠世,肩系蒼色披風,煙雨飄搖,一手握素骨折扇,一手曼提衣擺,淡灰方舄微露,烏龍墨玉輕傾。寒泉浸玉,清光奕奕。小殼金冠束髮,大帶圍腰,一身暗紅劍袖,下擺寬爽,足登螭紋短靴,風姿勁秀,比先不同。

    兄弟二人容貌有相仿之處,如今冠帶同立,更如冰雕玉琢,驚鴻游龍,窮於語言。

    眾人並非初見,卻依然呆愣了半晌,及至兄弟二人舉手作個四方揖,眾人這才起身還禮。滄海又特意與葦葦和羅心月拱了拱手,二女再次還禮,羅心月紅岫飛頰,葦葦如春霜初融。

    眾人歸座。石朔喜同珩川、瑾汀上樓,衣冠楚楚,與眾人見禮。眾人問起因何晚到,三人只說公子高謀,再問便擠眉弄眼,笑而不答。滄海要解披風,小殼以「四面開窗,風大夜涼」為由堅決不許,滄海也只得依從。

    不一時上了酒菜,石朔喜、珩川等人便開始豁拳行令,玩得熱火朝天。滄海位居中席,揚唇淺笑,卻不用餐,先在窗邊站了一站,又走到西樓盡頭、與北樓復道相接之處。廊內四窗緊閉,滄海推開一扇,卻見北樓靠近復道的一間雅閣也開著窗,窗前立著一位身姿偉岸的俊毅男子,錦衣麗章,英華內斂,身邊陪侍一名冷傲少年,也是華美衣裝。

    滄海一推窗,那俊毅男子便將目光移了過來,兩人對視均自一愣。俊毅男子又看了滄海幾眼,微微一笑,舉了舉杯,滄海便也對他點了點頭,輕輕笑了笑。那人見了便又凝眸。

    滄海關窗轉身。小殼道:「就是那兩人?」滄海點頭。

    小殼又道:「認識嗎?」見滄海微微搖頭,便拉起他回席,口中道:「以後不要一個人亂跑。」滄海無辜的挑了挑眉心,沒敢回嘴。

    回席坐了一會兒,喝了半碗小殼盛的燕窩,唐秋池到了。身後跟著?洲。嬉鬧的眾人安靜下來,都望向一身禮服的唐秋池,以前見過他的人全都面現詫色。

    滄海滿意的打量了他一番,微笑起身,拉了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替他斟了杯酒。

    唐秋池沒有表情,端起杯來喝了。一措眼珠,竟看見了第三席上正瞧著自己的葦葦,震動之下瞪住了滄海,眼中情感錯雜,最終歸於平靜。

    滄海笑道:「唐兄好胸襟。」遞上一雙象箸。

    唐秋池垂目看了看,不接。又把眼光定在滄海臉上,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滄海友好微笑,將象箸輕放在唐秋池面前的蝶形箸架上。

    「唐,穎。」

    唐秋池驚訝,半晌,蹙眉。「你想幹什麼?」

    滄海笑著看著他,又斟了杯酒。

    亥時正。

    「喂,唐兄,你叫我們來就為吃飯嗎?」石朔喜腰靠著窗台,端著酒杯,輕輕蹙眉,彷彿就要陶醉在夜風之中。

    「當然不是了,」滄海瞄了眼唐秋池,語調輕朗,「今天是來看好戲的,可惜李兄回崑崙了。」

    慕容晚裳接口道:「千秋妹子也不能來啊。」

    石朔喜已有醉意,指點道:「這裡能看什麼好戲?我倒更想看看我們四個人的成果。」說著,對瑾汀擠了擠眼睛。

    「這裡就能看到啊。」滄海折扇一指,悠然道。

    石朔喜馬上轉身,向窗外望去,「哪裡哪裡?哪裡能看到?」

    滄海被帶香的夜風吹得無酒而自醉,扶著桌沿,笑道:「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視角最好的地方呢。你好好看看。」

    「沒有啊,就是園子裡嘛,什麼也沒有啊。」

    「再往前。」

    「往前是條橫街啊,人倒挺多的,但是看誰呀?」

    「再往前。」

    「還是橫街呀……啊,有雜耍!」

    「……不是這個!」

    八名暗探扛著八口證據來到了煙雲山莊側門。側門已上鎖。

    眾人欲繞道後山而入,一人道:「這麼早就滅燈了?」

    另一人道:「是啊,一盞燈都沒有。」

    八人同時一驚,大哥沉聲道:「快翻進去!恐怕有變!」

    剛過牆頭,就聽院內有人喝道:「什麼人!」

    八人腳尖剛剛沾地,想要答話,突然兩腳一歪一滑,趔趄一下,卻都使勁抱著箱子不敢撒手。

    院內那人已抽了兵刃要上前動手,他剛才那一喊,也已叫來了幫手。暗探大哥馬上喊道:「風荷醉露!」

    院內人一齊頓住。「暗探?」

    「正是。」八人走得磕磕絆絆,大哥邊亮名號邊從懷裡掏出一物,「『醉風』八小何。」迎風斗亮了火折子。

    院內人立刻同時撲了上來。「混蛋!不要點火--」

    「還往前啊……唔,沒有啦?連燈都沒了,黑乎乎的一片……啊!那是什麼!」

    眾人齊齊向窗外望去。

    「看!那裡閃了一下!」

    世界忽然安靜了。漆黑的夜,漆黑的庭院,火折子與夜風相擁,燃燒著生命,放出耀眼的花火,像慢鏡頭一樣緩緩翻了幾個觔斗,彷彿還帶著「呼呼」的吟唱,畫了一個它一生中最完美,最瑰麗,最婉轉的一條像慕容晚裳的眉毛一樣嫵媚的弧線,「哆」的一聲碰在了刷著大紅油漆的簷柱上,旋一個張麗華艷舞一樣的回身,「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帶著回音。滾動了幾下。

    世界依然是安靜的,只能聽見火折子在彌留之際的囈語。夜風像高士一樣朗誦著墓誌:它的死不是無價值的,它用火熱的頭顱點亮了另一個生命!願它安息。世界依然安靜。

    被它頭顱碰撞過的簷柱燎起了生命之火,在它落地的瞬間!無聲的燃燒!用整個身軀!

    一道怒吼如爆炸一般憑空炸響:

    「混蛋!誰讓你把火折子扔出去的!」

    激情的火焰瞬間蔓延了整個屋宇,幾乎沒有時間的差異。熊熊大火「呼」的一下衝天而起!

    世界,忽然嘈雜了。

    「啊!是火光!」

    「那、那裡燒起來了!」

    眾人全都趴在窗邊,向著火焰升起的正前方,緊張的望著嚷著。

    小殼也站了起來。唐秋池坐著,卻伸長了脖子。

    火勢宏偉,如一隻巨大的火鳥,不停煽動著火翅。

    石朔喜雙眼放著光明,激動而充滿期待的回首望向滄海,「那是什麼地方?」

    喜悅洋溢在每個人臉上,每個人的心中都已有了答案,但他們,就是想聽滄海親口說出。

    滄海垂目微笑,恬靜而又美好。

    「煙雲山莊。」他說。

    話音未落,在場眾人已經歡呼雀躍。他們互相握住了手,每雙手都因興奮而顫抖;他們互相鼓勵凝視,每雙眼都因激動而濕潤;他們擁抱,他們高呼,他們跳躍,他們向著遠方招手。

    唐秋池震驚。瞠著雙目推桌而起。

    滄海垂首,平靜而優雅的在身邊升起一隻紅泥小火爐,盛滿清水的提梁銅壺已安然坐在火光裡。他抬首。

    火光就跳蕩在唐秋池的眼珠上,但他依然不能相信,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而事實已像火鳥,正灼燒著他的心。

    滄海於是淺笑。從懷裡掏出了一面精緻的菱花銅鏡,放在唐秋池手裡。鏡鈕上還拴著大紅的絲絛。眾人按捺心情,都安靜的回首望著。

    唐秋池不懂。

    滄海友好的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唐秋池緩緩舉起鏡子,舉在自己面前。自己的臉慢慢完整的出現在鏡裡。

    唐秋池更驚!兩手抓著鏡子瞪著鏡裡的男人,那人圓睜雙目,四方頭巾,頗有著點風度。他的容貌沒有改變。但是!

    「我……我怎麼會比以前……胖了!」

    這就是讓今天所有見到他的人都詫異的原因。

    不問緣由,被無端軟禁,內力已失,被強迫洗碗,披星戴月,晝夜不息;前三天餓極無飯,後幾天草垛難安;就這樣被折磨著,他竟然還能胖了!

    「為……為什麼……」

    滄海悠然一笑,斂容淡淡道:「這是心理的作用吧。在一個不知安危的陌生環境中,人本來就會降低需求,而又產生低級的願望。比如你,被軟禁時,只想要活著出去;大量工作時,只想要歇一歇;而餓了三天以後,卻只想吃頓飽飯,」

    「當你的低級願望被滿足時,你就會更加害怕失去它,所以每次送飯時,你都會拚命的吃,就怕吃了這頓不知什麼時候才有下頓,」

    「而大量的工作,只會使你餓的更快,吃的更多,」

    「我還特意叫人給你加了餐宵夜,就是讓你吃完就睡,那麼你自然也會長胖,」

    「還有,你知不知道,睡眠不足也是會發胖的呀。」

    眾人聽得將信將疑,卻都莞爾,看著唐秋池的眼神不免多了同情。

    珩川笑道:「原來公子爺一開始就在算計他!」

    滄海微笑抬頭。一屋子人裡,只有他還安然坐著。

    唐秋池腦子開始發懵,半天才道:「那你……為、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做?」滄海扯了一邊嘴角笑了一下,搖頭歎道:「唐秋池,你已經回不去了。」

    石朔喜突然指著窗外,驚詫大叫道:「快看!」

    燃燒著的煙雲山莊早已火勢蔓延,整片山頭都已包圍在火光之中,然而,幾處火舌突然跳了一跳,猛然竄起!火勢更烈!

    「難道是……」

    「成功了!」石朔喜和珩川同時激動大喊,用力擊掌。

    「怎、怎麼回事!不是叫你們救火嗎!」

    「莊主!不好了!水缸裡……水缸裡的水都變成了火油!」

    「什麼?!」

    「哎莊主!莊主!來人啊莊主暈倒了!」

    「啊,這才是珩川真正的任務吧!」石朔喜拍著滄海的肩膀,興奮得手舞足蹈:「唐兄!我這回真服了!你真是這個!」說著就對滄海挑起大拇指。

    滄海被石朔喜撞得身子一歪,卻悠然笑道:「這就服了,還早了點吧?」

    「什麼?」

    「啊,水開了。」滄海緩緩提起了銅壺,兩指拈起碗蓋,注入滾水,茶香四溢。「時間,也差不多了。」

    火鳥彷彿答謝他們的賞識一樣,又往高處飛了飛,從樓上看去已籠罩一方,再看不出什麼雕樑什麼畫棟。

    「人都在呢麼?」

    「回狄管家,都跑出來了!」

    眾人站在煙雲山莊大門外,舉目望著滾滾濃煙。孫煙雲穿著單衣,被兒子攙扶著,兩目呆愣,渾身顫抖,喃喃道:「八人之禍……八人之禍……」

    「莊主,你是說那八個暗探?」

    孫煙雲茫然的搖了搖頭。

    山莊裡那間偏僻的院落中,簷下被稻草覆蓋的,差點被孫煙雲打開的那口大木箱子,依然躺在那裡,記號朝上。火光,慢慢燃著了稻草。稻草,慢慢燃著了木箱。

    孫煙雲目光陡然一亮,「八人……八人乃是『火』呀!」

    燃著的木箱燒到了裡面,箱子突然跳了起來,落回地上,箱蓋已被震開,一溜青煙直直竄上夜空。「咻--」

    在煙雲山莊上空炸開。

    「啪--」絢爛幻彩,光點四散,綺麗綻放!

    「咻咻咻、咻--啪、啪啪、啪--」

    無數支各式各樣的煙花,歡呼著飛上天際,妝點夜空,照亮寰宇!

    眾人驚喜已極!女子們輕呼掩唇,美目大睜;男子們振臂高喊,奮力歡叫。他們望著漫天華彩,激動得渾身在顫抖,笑容閃耀在每個人臉上,讓他們更加神采奕奕,儀表非凡;心臟在大力躍動著,他們欣喜激動得眼眶再次濕潤。

    「啊,好戲終於開始了。」滄海滿意的瞇起眼睛笑了。

    孫煙雲癡呆的望著天上,從自己著火的家裡飛出的,不盡的燦爛煙花,卻聽狄管家大吼道:「不好了--莊主嘔血了--!」

    滄海舉起茶碗,高叫道:「乾杯!」

    眾人紛紛回席斟滿酒杯,高舉碰撞。

    「干--杯--」

    火鳥慢慢將所有木箱點燃,無窮無盡的煙花極力的歡呼跳躍,開出一生中最美麗的花朵。

    珩川看得上躥下跳;石朔喜大喊大叫;薛昊和寂疏陽的手掌在空中相握;?洲開懷,攬著笑彎了眼睛的瑾汀肩膀;慕容倚窗燦笑;花葉深拍掌歡笑;葦葦慧眼蓄水;羅心月喜極而泣。

    岑天遙突然把手指圈成一圈放進嘴裡,使勁吹了個口哨。眾人馬上起哄推搡,盧掌櫃撫鬚大笑。

    小殼的心臟像要蹦出來一樣「??」的跳,興奮快樂得恨不能大哭一場。移轉目光,見多彩煙花映襯著滄海絕世的容顏,那清的身影似風似雲,似一切無形,似一切美好,卻又那樣弱不禁風。雖然一直在他身邊,但還是想問:他是怎麼做到的?掌控這一切。用那纖細的腰身。

    小殼雙目終於濕潤。

    滄海回頭把手肘搭在小殼肩上,得意的笑道:「視角果然不錯吧?」

    小殼目不轉睛的盯了他一會兒。

    「喂,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早著呢。」滄海興高采烈的對著窗外喊了兩聲,又神秘的趴在他耳邊道:「十六箱吶。」

    眾人聚湧在窗邊,上半身都探了出去,稍微轉頭,便能看見彼此煥發光芒的臉容,被煙花映成五光十色。寂疏陽和羅心月同時抽回目光,定在對方臉上,含情脈脈,盈盈而笑。

    唐秋池轉首,從窗外看著那方的葦葦,白衣變幻,燦若朝霞。他不禁也把目光緩緩移到天上。煙花璀璨。煙花易冷。

    滄海笑容加深。

    「唐秋池,你已經回不去了。」

    「煙雲山莊失火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不在現場吧,如果你變胖了回去,他們會怎麼想?」

    「『那個吃裡扒外的傢伙出賣了我們,是他設計燒的煙雲山莊,不然怎會受到如此優待,養尊處優的都變胖了』,」

    「你若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條。雖然你什麼都沒說,但這在兵法中,同樣叫做--」

    「『死間』。」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19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江寧和江浦

    「應天府江寧縣潘家村男童失蹤案

    查:九月初二,潘家村男童獨遊遭劫,至棲霞鎮,兇徒悔,放歸。一女俠護送及家乃罷。」

    「應天府江浦縣八里村男童失蹤案

    待查:九月初四,八里村男童獨遊遭劫,兇徒挾質退往東北方,至今下落不明。」

    「阿嚏!」

    「阿--嚏!」

    「啊啊啊啊啊--唉,沒打出來……」

    滄海一邊擦著鼻涕,一邊孜孜不倦的看著卷宗。

    小殼道:「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鼻音很重。

    小殼看著他擦得紅紅的鼻尖,無奈的蹙起了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真奇怪,昨晚那麼多人在窗口吹風,就你穿得多怎麼就你傷風了呢?」抽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滄海道:「這說明傷風不傷風跟穿多少沒關係,早知道昨天就把披風解了,真是的,彆扭著呢。」

    小殼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不說你昨晚玩瘋了呢,看完焰火還要到樓下自己放花,虧著楓竹園還存了點貨,不然上哪兒給你弄這些玩意兒去。」

    「唉唉,話不是這麼說,他存的那些東西只那麼幾種花樣,哪有咱們『萬花閣』的煙花多呀,你看煙雲山莊燒的那些,那才叫過癮呢。」

    「『萬花閣』也是你開的?」

    「對呀。」

    小殼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又道:「還有那主僕倆,也真讓人在意。」

    「你是說昨晚楓竹園的那兩個?對啊,看了那麼精彩的煙花,應該交觀賞費才對。唉,真是虧了。」

    小殼往天上看了看,歎了口氣,道:「那卷宗你看來看去就只這兩頁,有什麼特別嗎?」

    滄海把卷宗遞給他。小殼看完道:「人口失蹤案?就是你說的有任世傑線索的案子?」

    滄海點頭。

    小殼想了想,道:「倒是有可能。任世傑的行為雖然有點怪癖,俠心還是有的。但是有兩起案子……」

    「你猜啊。」滄海有點好整以暇。

    「考我?」小殼笑了笑,又從頭捋了一遍。

    「潘家村,棲霞縣與江寧縣交界東南二里;方圓五里;村民二百有六。」

    「八里村,獅子嶺東八里;方圓四里。」

    「從地點上說,」小殼沉吟道:「還是江寧潘家村更有可能。」

    「原因?」滄海兩手交叉墊在頷下。

    「嗯……任世傑與羅姑姑會面在即,現在應該就在參天崖附近,也就是棲霞縣內,潘家村案的兇徒曾劫持男童至棲霞鎮,任世傑才有可能聽聞。而八里村距離棲霞太遠,任世傑不會這麼快知道。」

    「不錯。但是,你怎麼知道任世傑已聽聞了潘村案呢?」

    「至棲霞鎮松樹林,兇徒忽悔,欲將男童放歸,途遇一妙齡女俠,及送男童回村。」

    「兇徒,一名范悔,浙江淳安人,年三十,獨身;一名邢正,浙江天台人,年三十有五,家中老母在堂。」

    「念其初犯並有悔意,女俠不究。」

    「女俠一人,年齡甚輕,容貌極美,余待查。兇徒悔因待查。」

    小殼指著卷宗最後一行道:「這裡寫著『悔因待查』,我想,他們可能就在松樹林這個地方遇到了什麼,才忽然升起放歸男童的念頭。最近又沒什麼有頭臉的人物來到棲霞,所以,我猜他們碰到的也許就是任世傑。唉,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也只能這樣猜測了。」

    滄海慢慢彎起了唇角。卻聽小殼又道:「可是,這個『女俠』……會是誰呢?」

    「是小花。」

    「啊?」小殼一下子張大了嘴巴。

    滄海笑道:「那麼驚訝幹嘛?是小花不可以麼?」

    「她、她跟你說的?」

    「是呀,記得我受傷那天小花回來晚了麼?她就是被這件事情耽擱的。」

    小殼又愣了一會兒,才道:「那她有什麼線索嗎?」

    滄海搖頭。

    小殼剛要說話,就聽門外一個興奮的聲音嚷道:「唐兄!唐兄你在嗎?我來看你了!」門被推開。

    小殼幸災樂禍的看了看滄海,滄海以手加額。「哦,是小石頭麼?我現在很忙。」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招呼我了!我會很安靜的在旁邊坐著的。」石朔喜進屋,後面竟然還跟著寂疏陽。滄海沒說話,石朔喜就拉著寂疏陽在桌邊坐了,倒了兩碗茶。寂疏陽也不客氣,說了聲「叨擾」,也就坐了。

    滄海只得道:「寂兄不用客氣。」

    石朔喜道:「看見了吧?我就說他這個人很好相處的!跟表面上冷冷清清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

    滄海又擦了擦鼻子,悠悠叫了一聲:「小石頭……」

    「啊我知道了,我不說話就是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突然盯著滄海看了一會兒,看他穿著淡淡灰色柔軟的常服,未繫腰帶,頭髮披散著,兩鬢垂髫,腦後挽了一個小髻,插了支烏木簪,鼻尖紅紅的,眼睛潤潤的,懶懶的窩在椅子裡,睜著眼睛看人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獸。

    寂疏陽道:「小唐是不是傷風了?」

    室內三人陡然望向寂疏陽,目不轉睛的看得他都不安了。

    「你剛才說什麼?」滄海有點懵懵的。

    「小、小唐啊……你是比我小的吧……」

    小殼又露出了酒窩,石朔喜乾脆放聲大笑。

    「小、小唐?哈哈哈哈,真可愛,那不如叫『小糖糖』,那不是……」

    滄海咳了一聲,石朔喜趕緊閉嘴。寂疏陽在桌下搓著手,很緊張的樣子。

    滄海忽然很溫柔的笑了一下,「寂兄找我來,有什麼事麼?」

    石朔喜臉色馬上變了,「騰」的一下站起來,「我、我想起一件事,我先走了。」走兩步,又回頭,凝重道:「寂兄,保重。」

    寂疏陽狐疑的望了望石朔喜的背影,轉回頭來回答道:「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呃,想來謝謝你。」

    「哦,原來如此。」滄海慢慢的把腳從椅子上拿下來,臉上帶著梨膏糖一樣的微笑,按著扶手,慢慢傾身。還沒站起來,房門就被敲響。

    「唐公子,你在麼?唐公子?」

    滄海又坐了回去。

    小殼開門,門外站著的竟然是羅心月。

    「唐公子在嗎?」羅心月問道。

    小殼點頭。「請進。」

    羅心月進廳一眼就看見了寂疏陽,頓時紅雲翻飛,「寂師兄,你也在。」

    「羅姑娘?」滄海趕緊起身。

    寂疏陽也站了起來。

    羅心月福了福,羞澀道:「我是特意來感謝你的,請唐公子不要那麼客氣。」

    滄海道:「感謝的話,言之尚早。羅姑娘請坐。」

    羅心月只站著不動,「不了,我的話已說完了,就走了。」

    滄海道:「你來的正好,有些關於令尊的事想請教你。請坐。」

    羅心月這才挨著寂疏陽坐了。

    滄海遞上一份卷宗,「江寧縣潘家村的案子想必你已經看過了,我覺得這件事可能與令尊有關,但不能確定。你知道任前輩在應天有什麼朋友嗎?」

    「朋友?」羅心月微微蹙眉。

    「就是他到了應天會不會去看望什麼人?有沒有什麼固定的落腳處?或者,他有沒有說起過會在應天做些什麼?」滄海輕聲啟發著,頓了頓,又道:「你不要著急,但要仔細想,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

    羅心月垂首沉思了一會兒。

    「啊對了,」滄海探了探身子,說道:「我知道任前輩在應天有一個和尚朋友,但不知是誰。」

    羅心月忽然抬起了頭,眼睛亮閃閃的,語氣頗為興奮。「我記起了,那天在峨眉山,爹爹忽然問我有沒有吃過金陵板鴨。」

    「啊?」眾人一愣。

    羅心月繼續道:「他說金陵板鴨可謂是『六朝風味』,世人皆知,但還有一種『素板鴨』,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他說等見過我娘以後,就帶我們去嘗嘗看。」

    寂疏陽和小殼面面相覷。滄海卻目光灼灼。「就是這個!」

    「小殼,叫?洲他們分頭去查!那個會做『素板鴨』的和尚到底是誰!」

    小殼恍然大悟,又馬上皺眉道:「應天一共有多少寺廟啊?」

    滄海拿過應天的地圖,用手指圈了個圈,勾唇一笑。小殼挑眉。

    「唐公子,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我爹爹了?」羅心月兩手使勁絞著帕子,貝齒咬住紅唇。

    滄海笑道:「你不要著急,煙雲山莊剛剛起火,『醉風』動向不明,再過兩天,?洲他們查證過以後,我們再一起去找任前輩。」

    滄海的話語和笑容,彷彿帶著安撫人心的效用,羅心月慢慢點了點頭,冷靜下來。

    滄海微笑,「我有一個冒昧的請求,還望羅姑娘首肯……」

    二人聽完均自一愣,羅心月看了寂疏陽一眼,方點了點頭。「但……唐公子的用意是?」

    「我明天想去看望一個病人,或許他會喜歡也不一定。」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20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大篆小印章

    人世間表面上歌舞昇平,一派繁華場面,暗地裡卻波濤洶湧。有的人懵懂無知,有的人佯作不知,更有甚者迷惑人知。人口失蹤案已鬧得沸沸揚揚,卻絲毫影響不了貴胄豪紳荒淫享樂。大街上,三百六行各安其命,努力在夾縫中生存,努力的笑面迎人。沒有人談起這些不快的事,但不代表他們不知道。他們在逃避,但逃避的終點不是遺忘,而是爆發。

    小殼放下了馬車的簾子,沒有陽光的直射,對面那人的眸子由琥珀色轉為了棕褐色,睫毛投在下眼瞼的陰影也變得淡淡的。那人窩在馬車角落裡,腦袋靠在車棚上,神色像一隻貓。但是撅著嘴巴。啊,是一隻生氣的貓。

    小殼看著他,很好笑的樣子。叫了聲:「喂。」

    那人不理。

    「喂,喂--」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用力一扯,把袖子從小殼手裡拽了出來,手指的關節也「?」的一聲打在車棚上。

    小殼輕笑,道:「反正也批過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那人停了一下,嘴角向下彎了彎,嘴巴扁了扁。沒有說話。看都沒有看小殼一眼。

    車窗外一家家店舖緩緩向後退去,小殼突然喊道:「停車!」鑽出車廂,對車外乘馬的兩人道:「石大哥,寂大哥,等我一下。」

    寂疏陽以眼神詢問,石朔喜喊道:「喂你幹什麼去呀?」見小殼頭也沒回,只向後揮了揮手,閃身進了一家鋪子。鋪子門前的招牌上寫著大大的「周記」兩字。

    「老闆,五十兩的什錦盒,多要白糖糕,不要南瓜片。」

    「啊,果脯和糕點要分開來裝。」

    「客人走好,多謝惠顧。」

    小殼從鋪子裡出來,提了兩個小包裹。「兩位大哥久等了,我們走吧。」回車裡坐好,滄海還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馬車又緩緩的在街上行進了。小殼把小包裹放在滄海橫臥的膝上,看著他的樣子還是想笑。

    滄海瞥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又看向別處。小殼笑著拿過一個包裹,打開了又放回他膝上。半晌,滄海還是忍不住往紙包裡瞄了一眼,只一眼就要挪開,卻又立刻回來緊緊盯住紙包裡的東西,嚥了下口水,在兩個人的車廂裡,那個聲音聽得極其清楚。小殼失笑。

    那只饞貓抬眼看看小殼,又低頭看看糖果,反覆幾次,最後把目光定在小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小殼就是覺得他眼睛裡在往外冒星星,每顆星星都砸在自己頭上,如果自己再不說話的話,就一定會被砸死。

    於是小殼道:「吃吧。」

    饞貓得令,肆無忌憚。他沒有笑,但是那轉來轉去的眼珠,分明就是得逞後得意的在笑。饞貓忽然停了停,想了想,挑了一塊霜糖遞到小殼口邊,小殼微笑搖頭,饞貓望著他不動,小殼只好吃了。

    饞貓彎著眼睛大大的笑了一個。小殼特別特別想罵他「白癡」,但看在好不容易哄好了他的份上,最終棄權。

    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今天滄海早晨起來,洗漱完畢,換好衣裝,坐在桌邊吃早飯的時候,發現桌邊多了一卷卷宗。

    滄海拿了個牛乳小饅頭,問道:「這卷宗怎麼回事?」

    「哦,那個呀,」小殼一邊泡茶,一邊道:「剛才你沒起的時候送來的,讓你吃早飯的時候當早報看。」

    「早報?」滄海翻開了卷宗。「你看過了麼?什麼內容?」

    「我還沒看。不過送卷宗的人說是上半月的實事篇。」

    滄海抿著香米粥,看著早報,不一會兒,石朔喜又晃了過來,真不客氣啊,坐下就吃。滄海也沒理他,卷宗已經翻過了幾頁。就在石朔喜低頭喝粥的時候,滄海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可惡!」

    「簡直太可惡了!」翻到卷宗封皮一看,右下角有枚小小的章子,刻著大篆的一個「雅」字。滄海暴跳道:「我就知道是他!」

    盛粥的小碗被滄海拍得跳了跳,粥湯差點濺了石朔喜一臉,抬頭見滄海氣得牙齒直打顫,石朔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卷宗搶了過來。滄海大叫道:「不許看!」等他搶回來的時候,石朔喜已經看完了。

    滄海嘟著嘴坐在桌邊生悶氣,連飯也不吃了。

    石朔喜很開心的笑道:「這也是常有的事嘛,你不要在意了。」

    「怎麼可能不在意!吃虧的是我哎!還有我的一世英名……」

    「早知道會這樣你就不要帶女人就好了啊。」

    滄海想說話,又憋了回去,半晌又拍著桌子道:「我根本就不會賭錢!」

    石朔喜驚訝,又笑道:「別開玩笑了,皇甫熙那麼多生意,什麼應酬沒有啊,你竟然不會賭錢?」

    滄海氣哼哼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殼微微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他最討厭的兩個地方就是賭場和妓院。賭錢,當然不會了。」

    「不會吧?」石朔喜像看異類一樣把滄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哎?那不對啊,那你那些賭場妓院的生意誰給你打理啊?你不會一點都不管吧?」

    「我就是一點都不管!」滄海嚷道:「哪個是皇甫熙的生意不好分辨,但哪個不是皇甫熙的生意一目瞭然!」

    「所有的妓院都不是皇甫熙開的!」

    「賭場,只有『財緣』一家,但前天也讓我給賣了!」

    「不會吧?」石朔喜看著滄海氣紅的臉,心痛的道:「那一天能賺多少錢吶……」被瞪了一眼,不敢往下說了。

    三個人圍著一桌早飯都垂目不言。過了一會兒,石朔喜突然恍然道:「你你你,你整我整的最過分了吧?不會……也跟你討厭我的工作有關吧?」

    小殼莞爾。滄海抱著雙臂哼了一聲。

    石朔喜歎道:「唉,我真可憐啊。重傷啊,幾個月都好不了……」

    盧掌櫃進門道:「公子,車馬都備好了。什麼時候啟程?」

    「現在。」滄海站起來往出走,對盧掌櫃道:「有勞了。」

    盧掌櫃望著滄海的背影,皺起了眉頭。真是的,誰又惹我們公子不高興了。想罷,尾隨而出。

    筆墨留香的書桌案上,攤開著一頁卷宗。

    「九月初三夜。皇甫熙「財緣」豪賭,攜女同行。風流成性,始亂終棄,當眾調戲女隨,眾所難容;不齒苟行,登徒子側目;無理可諒,隋煬帝唾棄;天地變色,鬼神同哭!」

    此段文字上,被人用硃筆打了個巨大巨大的紅叉,底下有個被勾掉的「屁」字,旁邊又重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誤」字。

    鬼醫的小醫館來了兩個顧客。第一人先進來說:「大夫,我要買人參。」鬼醫給他拿了。第二人與第一人是前後腳,見鬼醫給他拿了,便道:「大夫,我也買人參。」

    於是鬼醫就很為難的說:「哎呀,我只有這一棵了。」

    第二人道:「我有急用,你能不能賣給我?」

    第一人道:「憑什麼呀,我也急用,先來者得!」

    第二人肯求一番,第一人就是不答應,鬼醫也很為難,於是第二人道:「不是還沒付錢嗎?那就價高者得!我出三十兩!」

    第一人也急了,「怕你啊!我出五十兩!」

    「八、八十兩!」

    「一百兩!」

    第二人腦袋上開始冒汗,第一人不屑道:「沒錢了吧?」第二人結巴道:「怎、怎麼沒有?我只是沒帶著那麼多……」

    這時,一個棉布長袍的中年人打了簾子從裡面走出來。臉色雖還蒼白,但精神不錯。

    鬼醫道:「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躺下吧。」

    中年人笑道:「我沒什麼大礙了,你照顧我這麼久分文不取,我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那第二人被第一人笑話不過,狠了狠心,從腕子上除下了一個三四兩重的扭絲金鐲子,拍在櫃檯上,「我還有這個!」

    鬼醫道:「二位還是不要爭了吧,別家還是有的。」

    第一人道:「不!今兒爺就跟你耗上了!你有,我也有!」從領子裡邊拽出來一條金鏈子,底下拴一個黃金鎖,足有五兩多重,也摘下來拍在櫃檯上,道:「你還有麼?」

    第二人臊得滿面通紅,踟躕一下,收了金鐲子就往外走。

    第一人十分得意,拿了人參也往外走。

    那中年人突然說道:「這金鎖是假的。」

    第一人和第二人都停了腳步,回過頭來。第一人怒道:「喂,你哪來的?不要瞎說!」

    中年人道:「你看這成色,還有重量……」

    「喂!你幹嘛的啊!你懂不懂啊?不懂別瞎說!」

    「我……我怎麼不懂?」

    「你懂什麼呀?」

    中年人臉也給嗆紅了,喘了幾口氣道:「這金銀珠寶我見得多了!什麼貨色我一眼就瞧得出來!我本來就是個金匠!」

    第一人、第二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瞭然的望了中年人一眼,臉上慢慢浮現笑容。中年人愣住了,茫然不知所以。

    一個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挑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眼珠漆黑的少年。公子慧黠而笑。

    「你,承認了啊。」

    第一人,朗眉星目。

    第二人,神如九曜。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20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最終的選擇

    中年人依舊一片茫然。

    滄海與鬼醫在裡屋窗下相對而坐,兩人面前兩杯清茶。相互親切微笑凝視,卻誰也不喝。打橫陪坐的中年人慢慢慢慢回頭,仰首,最先看到的是剛才爭參的那兩人的鼻孔。

    石朔喜同寂疏陽兩手抱胸,兩腳分開與肩同寬,矗立在中年人身後,盯著他的頭頂一眼不瞬,盯得他頭皮發麻。他想對那兩人表示友好的微微笑一笑,但石朔喜同寂疏陽卻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小殼站在滄海身後,饒有興味。

    中年人回轉頭來,見滄海和鬼醫依然笑對,二人面前的茶,動也沒動。中年人覺得他們都是笑裡藏刀。他盡量冷靜的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遮擋住臉,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心卻更加不安。最後乾脆咕咚咕咚干了個底朝天。

    美歎一聲,用袖子抹了抹嘴,放下茶碗。那輕輕「哆」的一聲像一道軍令一般,響起後,相對凝望的兩人突然同時哈哈大笑。

    兩人一同舉起了茶碗,讓道:「請,請。」又一同將茶碗舉到額頭的高度,然後又一同放下。

    碗裡的茶,還是誰也沒喝。

    鬼醫笑道:「小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滄海笑道:「老仙師,別來無恙否?」

    鬼醫笑道:「無恙無恙,只是想你想的緊。」

    「哦,想必,你又有新花樣了?」

    「哎,哪的話,我只想告訴你,上次瑾汀做的藥膏裡,琥珀放得太多了。」

    「哦,哈哈,是麼。」

    「你不信我?」鬼醫側首挑眉。

    滄海大笑,轉首問那中年人道:「你信不信他?」

    「……啊?」中年人沒想到會突然問到他,愣了一下。

    滄海笑對鬼醫道:「信你,當然信你了。」

    鬼醫探著頭問道:「真的?」

    滄海一頓,兩人又放聲大笑。一同舉起茶碗道:「請,請。」一同將茶碗舉到額頭的高度,然後一同放下。

    滄海笑道:「老仙師,那你給他的茶裡放了什麼沒有?」手指橫向一指。中年人一愣。

    鬼醫大笑,頻頻指點著滄海,搖頭喘息。

    滄海又轉首笑問中年人道:「你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關係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中年人不由得緊張起來。「什麼叫異樣的感覺?」

    「嗯……譬如說內心不安?心跳加速?頭皮發麻?手腳發涼?」

    滄海每說一樣,中年人就白著臉點一次頭,最後都嚇得嘴唇發抖了。

    滄海和鬼醫放聲大笑。滄海拍著中年人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道:「騙……騙你的啦,你、你放鬆些便好了……」

    中年人傻愣愣的睜著眼珠,看滄海笑的臉紅的樣子,無意識的重複道:「騙……騙我的……」

    「對呀,騙你的!那,你有沒有騙我?」

    「騙……騙你什麼?」

    「你真是金匠?」

    「唔。」

    「瞎說!你要是金匠,他還能是我弟了呢!」滄海指了指小殼,又放聲大笑。中年人也樂了樂,「我、我真的是金匠。」

    「他說他是金匠哎,」滄海拇指指了指中年人,跟鬼醫兩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中年人彷彿覺得他們兩個的樣子十分可笑,便也跟著嘿嘿笑了幾聲。滄海慢慢斂容,對鬼醫說道:「有沒有看出是什麼人下的手?」中年人也開始側耳傾聽。

    鬼醫還是在笑,緩了緩方道:「哈哈,沒有,普通得很,哈哈。」

    「是麼,」滄海看著他,微笑道:「多謝你幫我了。」

    鬼醫指著他,好像看見肥婆掉進水溝一樣笑個沒完,最後說道:「你、你不要謝我,你只要不憋著壞點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哈哈。」

    「我說真的呢。」滄海本來想正正經經回答一句,但一看見鬼醫那沒有門牙的牙洞,就忍不住要笑,還強忍著說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

    鬼醫笑道:「還不是看在上次那大紅袍裡補藥的份上。」

    中年人插嘴道:「大紅袍裡放補藥?」

    滄海笑道:「不稀奇!大紅袍裡還有肌肉鬆弛劑呢!」

    「什麼?」

    鬼醫道:「熏香裡還有迷藥、茶點裡還有巴豆呢!」

    「什……什麼?」

    鬼醫繼續道:「你知不知道,有人還提著屎褲子對著大榕樹罵了三個時辰呢!」

    「啊?這是誰?」

    鬼醫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三人拍桌痛笑。滄海問中年人道:「笑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順天府東安小金鋪,金五的便是。不過說起來,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似的?你的聲音特別耳熟?」

    「是麼?有這回事?」滄海笑問,又對鬼醫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嘛。」

    鬼醫道:「你怕我會拉死嗎?哈哈,哈哈。請!」

    鬼醫又舉起了茶碗,滄海跟他一起把茶碗舉到額頭的高度,又一起放下。

    中年人問道:「你們為什麼光敬不喝呢?」

    滄海和鬼醫一愣,又相對大笑。

    滄海攬著中年人肩膀,笑道:「金五爺,不知你聽沒聽過『盛世古董,亂世黃金』這句古語?」

    「當然。盛世收藏古董,亂世搜集黃金嘛。」金五得意道。

    「哦,那是不是只要看看你們職業的興衰,就可以知道是『盛』?是『亂』?」

    「這個……」金五笑不出了,半天才又訕笑道:「問這種問題不太好吧?」

    「哦,是麼,那換個問題,」滄海想了想,道:「你一輩子做了那麼多的手藝活,最後還能不能認得是自己做的?」

    「那當然!那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啊!」

    滄海對鬼醫道:「哎說實話,這茶裡到底放沒放什麼毒藥啊?」

    鬼醫眼一翻,反問道:「我說了你會信?好,我說沒有。」

    滄海愣了愣,道:「哈哈。請,請。」舉起茶碗,舉過頭頂,又放下。鬼醫只是帶笑看著他。

    滄海覺得挺沒意思。轉頭又問金五道:「那別人怎麼認得出是你的手藝呢?」

    金五笑道:「簡單,每個金匠都有自己的記號,我的是三個小蝌蚪,首尾相連成一個三角形。」

    「哦,那有沒有不能刻上記號的東西呢?」

    「沒有,像我這種高手,什麼東西都能找地兒把它刻上。」

    「哦,」滄海拉長了聲音,停住又問道:「那像髮簪這種東西,你會在什麼地方刻記號?」

    「釵頭的背面。有時也在釵尾。」

    滄海道:「你等我一下。」忽然背轉身,做了幾個小動作。彷彿是從懷裡拿了什麼東西似的。半晌,欣喜的轉過頭來笑道:「?洲真是沒白救你!」

    金五習慣性的笑道:「那當然!沒白救……你說什麼?」神色突然一片茫然,又陡然從茫然轉為震驚。

    滄海興沖沖的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在金五眼前打開,裡面是一對累絲嵌寶銜珠金鳳步搖,鳳眼和祥雲上鑲嵌紅珊瑚,鳳口銜著串珠,玲瓏秀麗,形神兼備,鳳翅的設計更是新穎獨到,巧奪天工。翻過步搖背後,鳳翅之下果然有蝌蚪記號。

    「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滄海問道。

    小殼和寂疏陽都面現驚喜之色。

    金五卻已經面如土色。「怎、怎會……你們、是……誰……我不知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哎--」石朔喜和寂疏陽連忙扶住他,將他向前趴伏在桌上。

    鬼醫兩眉一挑,露出那兩個可愛的牙洞笑道:「搞砸了?」

    滄海悠悠歎了一聲,喃喃道:「這麼不禁嚇啊……」然後又彎了眼睛開心的笑道:「這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拿了錦盒起身,剛轉了半個身子,又回頭道:「啊,差點忘了。」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

    小殼、石朔喜、寂疏陽大感意外,就連鬼醫都已愣在那裡。

    滄海揮了揮手,挑簾出門。「不用送我了。」

    鬼醫坐在桌邊根本沒動。半晌之後,迷起眼睛慢慢微笑起來。「我們幾個老傢伙,眼光可真不錯。嘿嘿,哈哈。」

    出了醫館,小殼趕緊問道:「喂,你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滄海想了想,道:「什麼叫異樣的感覺?」

    石朔喜道:「譬如說內心不安?心跳加速?頭皮發麻?手腳發涼?」

    滄海耷著眉毛思考了一下,道:「肚子餓算麼?」

    三人無奈,寂疏陽道:「小唐你真的沒事嗎?」

    「嗯。」滄海點頭,「我們回去吧。」登車,手一扶車轅,突然叫道:「不好!我頭暈!」

    三人連忙扶住他,小殼道:「那茶裡果然……」

    「四位請留步!」醫館裡跑出一個小童,笑嘻嘻的作了一個揖,對滄海說道:「鬼醫爺爺有話帶給你。他說幸虧你喝了茶了。」

    「什麼意思?」小殼皺眉問道。

    小童笑道:「茶裡沒有毒藥,倒有解藥。毒藥塗在公子的杯子上了,他一碰杯子就已經中毒。你現在頭暈說明解藥發揮作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會好的。」

    「鬼醫什麼意思?」石朔喜問,寂疏陽附和點頭。

    小童看了看他們倆,對滄海道:「鬼醫爺爺說,『信』也是善良的一種,人與人的交往是建立在相互信任之上的,若是人人為敵,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所以,鬼醫爺爺說,你做得很不錯。」小童說著,還輕輕拍了拍滄海的頭,算作鼓勵,鼓勵完了就一溜煙跑回了醫館。

    另三人面面相覷。滄海暈暈乎乎的爬進車裡,有氣無力的道:「回去……」

    小殼道:「你好點了沒?」

    滄海「嗯」了一聲。

    「如果你沒喝那茶會怎麼樣?」

    「恐怕會受些苦了。」

    「那你為什麼會信他?」

    「他也是因為信我才會被整到啊。如果我們都處處提防,關係就會慢慢疏遠,最後會不相信任何人。說是保護自己,其實已經是孑然一身了。『道德仁義禮智信』,『信』已是最基本的了。他說茶裡沒有毒,那我就相信他,就算他在騙我,我也會喝。」

    「那又是為什麼?」

    「這樣,他下次就不會再騙別人了。」

    「這對所有人都適用嗎?你不怕死?若是真的有什麼差池……」

    「哈哈,人各有命,不是說死就能死掉的。而且,今天的事也證明了相信別人的好處。『怕人害你』本身就是不信任啊,難道我們炎黃子孫就真的這麼不堪嗎?信任,是可以感化人心的。每個人都不願先放下心防,那就讓我來做這第一人吧。」

    「那、那如果……有人騙了你一百次呢?」

    「我會相信他第一百零一次。」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21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離奇失蹤案

    「主子,孫煙雲求見。」左侍者的語調恭敬而冰冷。

    神策沉默了一陣,說道:「交給你吧。」

    左侍者握了握拳頭,躬身應道:「是。」轉身,挺直背脊。

    「等等,」神策又叫住了他,緩緩道:「我都沒生氣,你憤怒個什麼勁啊?」

    「我替主子不值。」

    「嗤」的一聲,神策竟然笑了。過了一會兒,神策歎了口氣,語聲愉悅。「給他留條命吧。」

    「看在你對我忠心的份上。」

    四天以後,煙雲山莊的火終於熄滅。火場的廢墟中沒有找到一具屍骨,但是,孫煙雲一家,也在起火後第二天全部失蹤。他們是生是死?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小殼看著卷宗沉思,忽然抬起頭道:「這怎麼那麼像……」掃視了眾人一眼,沒有往下說。

    「不錯。」盧掌櫃歎道:「像我家的滅門慘案。」

    石朔喜道:「何止是像啊,簡直是一摸一樣!」

    盧掌櫃揉著鐵膽不說話了,過一會兒抬起頭來。

    滄海正倚靠在窗下羅漢床的小桌上,踩著腳踏,百無聊賴,忽見盧掌櫃望向自己,趕緊說道:「你家那個可不是我幹的啊,二十幾年前還沒我呢!」

    盧掌櫃聳著肩膀笑了一下,「我也沒賴你呀,不過,這到底是巧合呢還是你被激發了靈感?」

    「當然是巧合了!不然你以為我在模擬盧家慘案--」滄海突然一頓,圓桌邊上的所有人同時抬起了頭。

    「模擬……」盧掌櫃喃喃道。

    石朔喜道:「你是說……兩個案發的經過也是相同的?」

    寂疏陽道:「這麼說也有人帶出了盧掌櫃的家人?那麼……」

    滄海靜靜望向盧掌櫃,盧掌櫃道:「我早已不抱希望了。」眾人微詫,盧掌櫃接道:「同時間的幾個滅門慘案,都無活口,我……已是一個例外……」

    「現在,我只盼著能早日重出江湖。」盧掌櫃的鐵膽又叮噹叮噹的響起來。

    滄海微微笑了,「盧掌櫃,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您家……也粉刷過嗎?」盧掌櫃剛要回答,滄海又補充道:「我是說起火前。」

    「沒有。」

    「火熄之後您回去看過嗎?」

    盧掌櫃點頭。

    「房屋燃燒的程度大致相同嗎?」見盧掌櫃不解,滄海又道:「一般燃燒最充分的地方就是起火點,這個地方一定會燒的最厲害,其他被引燃的地方就會按照著火的次序減弱燃燒程度,也就是說,最先引燃的地方會比最後引燃的地方燒的更徹底。您家的大火是被鄰人撲滅的,這樣的火場是可以輕易分辨出起火點的。」

    盧掌櫃思索了一會兒,蹙眉道:「可是……燃燒的程度都差不多啊……」

    眾人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

    滄海笑了。「這說明,房子幾乎是同一時間燃著的。」

    小殼蹙眉,「那不還是跟煙雲山莊一樣?」

    「不一樣。煙雲山莊塗滿了油漆,而盧家沒有。但是要在同一時間內燒著那麼大的房子,只有事先淋上火油才可能做到。那麼大的動靜,盧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一旦被發現,雙方一定會爭吵動手,但盧家鄰人的證詞說,起火那天夜裡並沒有人被打鬥聲驚醒。」

    寂疏陽道:「那會不會是被下了迷藥?」

    滄海搖頭。「可能性不大。鄰人的供詞說,他們趕到時盧家已經全部燒著了,表面上像是盧家燒了很久他們才趕到,但是,剛才盧掌櫃已經證明盧家是同時起火的,那麼鄰人也有可能是起火後不久趕到的。」

    「那能說明什麼?」

    「說明--兇徒淋火油的時候,盧家人無能為力。」

    「你是說他們已無行動能力?」

    「的確,只有失去說話和行動能力的時候,才會無能為力。但是,盧家火場中沒有找到一具屍首,說明這些人受制以後,又被人在起火前帶離火場,帶那麼多無行動能力的人悄悄離開而不驚動鄰居,絕不可能做到。所以,」滄海下了結論,「起火前,他們是自己自願離開盧家的。」

    眾人一愕,隨後都沉默深思。盧掌櫃也在發呆。

    滄海微笑道:「看來盧掌櫃知道的,也比我多不了多少。」

    盧掌櫃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總以為自己知道的是前半部分,現在看來,我知道的已經接近尾聲了。」

    小殼道:「那盧家人為什麼會自己自願離開盧家?一個都不剩?」

    滄海搖頭,「疑點不止這一個。我還想不通二十幾年前的另外四宗滅門案跟盧家案有什麼聯繫。」

    「或許……根本沒有關係也說不定。」

    岑天遙進屋時又被一桌子人嚇了一跳,「……你們,又在開會?」

    盧掌櫃笑道:「你來得正好,一起在公子屋裡吃晚飯吧。」

    江南的秋雨終於落了,就在煙雲山莊火熄以後的第一個傍晚。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滄海偎立窗邊,放眼看遠山如霧,側耳聽雨打芭蕉。空氣濕潤,煙雨迷離。

    纏綿悱惻。

    窗下隱有人聲,一對年輕男女冒雨而奔,腳下水花四濺,男子撐起一隻袖子遮在女子頭上,另一隻袖子給自己擋雨,但兩人還是淋得濕漉漉的,髮絲都貼在臉上。男子忽然跑開了一會兒,卻是折了一枝芭蕉大葉,回來遮在兩人頭上,女子對他笑了一笑,伸袖替他擦了擦臉,但眉間另有一番愁態,欲語還休,最斷人腸。

    滄海道:「真麻煩,進屋不就得了。」

    小殼剝著花生,往下看了一眼。石朔喜抻著脖子望了望,嘿嘿笑道:「啊,是寂兄和羅姑娘啊。」轉頭看見滄海被細風吹紅的眼眶,笑道:「怎麼?你眼紅了?」

    小殼看了看滄海,也笑了。滄海端起小殼剝的一小碟花生米,全部倒進嘴裡,大嚼一通。小殼慢了半拍,只得大叫道:「嘿!你怎麼全吃了!討厭!」在滄海臂膀上拍了一下。

    滄海不屑的指著小殼道:「怎麼跟個女孩子似的!你好噁心啊。」

    小殼又開始磨牙,滄海道:「我也想出去玩。」

    「不行!」小殼斬釘截鐵。

    「你報復我!」

    「才不是!」

    「你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小殼樂了,「哎,還跺腳呢,誰像女孩子啊?隨你怎麼說,就是不能下去!」

    石朔喜趴在桌子上,不敢大笑。

    滄海像報仇似的,小殼剛剝好一顆花生米放在盤裡,他就撿起來吃了,小殼又剝一顆他又吃了,剝一顆他吃一顆,不時的還哼唧兩聲,小殼也不理他。沒有花生吃的時候,他就盯著小殼剝花生皮的手,最後乾脆張著手心等著,小殼生氣了,剝完了也不往盤裡放,直接往自己嘴裡送。滄海要搶,小殼就把花生緊緊攥在手裡,最後愣是讓他從自己手心裡把花生米摳出來,吃了。

    小殼急了,「就沒見過你這樣人!我不吃了行吧!」

    滄海被吼之後彷彿老實點了,眨巴眨巴眼睛,又拿出了羅心月的金步搖,開始研究。神色漸漸正經起來。

    「為什麼……金五一見這個就嚇得暈過去了呢?他為什麼說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有誰問過他嗎?問過他什麼?跟任世傑又有什麼關係?這步搖……就只是一支普通的步搖麼?」

    滄海舉起步搖,憑空端詳,鳳翅輕拍,鳳口銜珠微微晃動,最後一顆珠子像晃在趴在桌上的石朔喜頭上。滄海靈機一動。跑到桌邊,坐在石朔喜和小殼中間,問道:「小石頭,你怎麼總賴在我這裡不走呢?你不會自己找點事情做麼?」

    石朔喜道:「盧掌櫃說不用我做事啊,只要跟著你保護你就好了。」

    滄海轉著眼珠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要摘石朔喜的頭巾,石朔喜一躲,兩人一同頓住。石朔喜驚恐的瞪著眼睛,看滄海把手放下,才慢慢放了心。

    滄海小聲嘀咕了一句,「忘了你重傷未癒了。」又轉身開始琢磨小殼,慢慢舉起手,慢慢抬高,小殼垂首沒有反應。慢慢舉到他頭頂的高度,在他髮髻旁邊,慢慢亮出手中的步搖,只等往前一送--小殼突然抬臂,隔住了滄海的手,和滄海手中的步搖,挑眉問道:「你想幹什麼?」

    滄海就要露出的得逞的笑生生憋了回去,看著小殼的表情忽然有點怕怕的,今天,是不是惹他的次數過多了?想抽回手,但手腕被小殼攥住。「哈哈,沒事。」

    「嗯?」

    「想、想讓你幫個忙,戴上看看……」

    「什?麼?」小殼竟然咬著牙笑了。滄海膽顫的往後一措,小殼拉著他的手腕向後擰轉反剪,左手一按他肩頭,一氣呵成--把他摁在了桌上。滄海大叫一聲。石朔喜一愕。

    滄海大叫分辯道:「我也是為了查案吶!看看跟別的步搖有什麼區別嘛!你……哎喲哎喲疼--」

    「為了查案?好啊!」小殼奪過他手裡的步搖,「你自己戴上看看有什麼區別!石大哥!幫忙!」

    「啊?我啊?」石朔喜依然發愣中。「我……我不敢……」

    「石大哥,難道你不想看他戴上這步搖的樣子嗎?」小殼壞心眼的誘惑道。

    石朔喜又愣了愣,看了看滄海無助求助的臉,毅然決然的道:「豁出去了!」衝上來把滄海摁住。

    「啊!小石頭!我白疼你了!關鍵時候你竟然……」

    「別動!一會兒紮著你了!」

    「小石頭你竟然幫他!哎呀!小殼你敢!你敢我就……我就……和你斷絕關係!」

    小殼笑道:「哼哼!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要賴賴你自己吧!」

    滄海拚命的掙扎著,不住的大叫道:「救命啊!有人嗎!救命啊--」

    也許是滄海命不該絕,真就有一個人從門口經過,衝了進來。「唐兄!我來救你--你們在幹什麼?」

    滄海眼現喜色,高叫道:「小驢救命!」

    「薛昊?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回衙門了嗎?」

    薛昊紮著馬步愣在廳中,刀都抽出了一半。「呃……回來看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殼見計劃絕難實施,有點意興闌珊,和石朔喜兩個放開了滄海,坐下喝茶消氣,哼道:「你自己問他!」

    滄海爬起來正揉肩膀,整衣服,薛昊勸道:「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嘛……」

    滄海遠遠的閃到一邊,方說道:「就不該讓你學武功!學武功是用來治你哥的麼!」

    小殼道:「你瞧瞧你有當哥的樣兒麼!」

    「喂我怎麼沒有!你……」滄海突然頓住,腦中彷彿靈光一現,再想時卻又茫然一片,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問薛昊道:「你剛才說什麼?」

    「……都是自己人,有話、好好說……」

    滄海微垂著頭,一手叉腰,一手指點了幾下,便開始翻箱倒櫃,不一會兒就把屋裡翻個亂七八糟。

    小殼道:「你又幹嘛呀!弄亂了你又不收!還不得我……」

    「找到了!」滄海抱著一本卷宗,興沖沖的跑到桌邊翻看,越看眼睛越亮,最後拍案道:「就是它了!」轉身給了薛昊一個大大的擁抱,「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小殼連忙追出去喊道:「你又幹嘛!不許出去!外面下著雨呢……」

    薛昊還沒回過神來。石朔喜搖著頭嘖嘖歎道:「真羨慕你啊……」

    「盧掌櫃,我知道五個案子的共同點了。」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7 13:21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蒙頭的和尚

    「公子爺?你這是……幹什麼去?」酷酷的少年在走廊裡攔住了滄海。小殼也已追上來。

    「?洲?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有結果了?」

    「是的。」?洲嚴肅道。

    滄海開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膊,道:「好!有效率!辛苦你了,」回頭對小殼道:「你去請寂兄和羅姑娘,我去找盧掌櫃。」

    人員已經到齊。又圍著圓桌坐了一圈兒。

    羅心月心內著急,又不好催問,只得強捺心情盼他快說。

    ?洲飲了杯茶,終於開口。「我查出結果了。」

    「正如公子所料,那個會做素板鴨的和尚果然住在松樹林附近。松樹林向東三里有個洗心禪寺,寺廟很小,只有這個大觀和尚和一個小徒弟。大觀和尚說,任前輩在半月前曾經找過他,」看了一眼羅心月的神色,接道:「但任前輩只吃了一頓素板鴨就在當晚離開了。」

    「他有沒有說我爹爹會去哪兒?」羅心月緊接著問。

    ?洲搖了搖頭。

    寂疏陽拉了羅心月的手,安慰道:「至少,我們已得到了任前輩的消息,就是有進展了。」

    羅心月勉強笑了一下,點點頭,道:「有勞各位了。」

    眾人看著她的樣子,心裡都難過起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半晌,小殼突然道:「我們好像漏掉了一條極重要的線索!」眾人馬上抬起頭來看著他,羅心月的臉頰因緊張而泛紅。

    滄海鄭重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意思卻十分明顯。小殼點頭道:「我可以肯定這是極重要的線索!」

    「綁架潘家村男童的那兩個兇徒,走到松樹林的時候忽然後悔了,當他們想把男童放回的時候,遇上了葉深,葉深一直把男童送回了家。那兩個兇徒的悔因待查,我們何不去問問他們的口供?」

    眾人略一思索,紛紛喜動顏色。

    寂疏陽道:「不錯,說不定就和任前輩有關!」

    羅心月的臉色也稍微緩和下來。

    小殼期待的望向滄海,滄海既沒有表揚他,也沒有吩咐人去查案。小殼不禁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滄海道。

    「那為什麼……」

    滄海沒有回答,也已用不著回答。因為珩川回來了。

    「哎喲公子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可真累人啊!哎?大家都在啊?」珩川一如既往的多話,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說道:「公子爺,你可不知道我追了多遠才把那兩個兇徒給找到啊!他們倆見了我就跑,我還得追,這一路把我累的,你看看,我腿都跑細了!」

    小殼倒有點不高興了,嘟囔道:「什麼啊,原來你早想到了。」

    滄海帶笑看了他一眼。

    珩川道:「不過呀,還真讓我給問出來了。在松樹林,他們果然碰到了個管閒事的--這是他們說的啊,不是我說的,那個人叫他們放了那小孩,不然就不客氣,說完就走了,他們開始沒當回事,沒想到那個人一直暗中跟著他們,見他們不放人就教訓了他們一頓,打完了又走了,那兩個兇徒這回害怕了,想放人的時候就碰上葉深了,後來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羅心月問道:「那個管閒事的人……是誰?」

    「……是個和尚。」珩川彷彿帶著同情的眼神,說話也沒那麼痛快了。「一個黑布蒙頭的和尚。」頓了頓,又道:「我順便去了周圍幾家寺廟,松樹林三里外有個洗心禪寺,裡面住著個大觀和尚,我已問過他,他也承認了。」

    「大觀和尚,就是那個管閒事的人。」

    羅心月呆呆的坐了一會兒,眼淚慢慢蓄滿眼眶。

    滄海卻問道:「管閒事的和尚是怎麼樣黑布蒙頭的?」

    珩川比劃著道:「就是那種嘛,一個布袋子樣的,眼睛這裡挖兩個洞,不然你以為怎樣黑布蒙頭?」

    「他把整個頭都蒙起來,只露出一對眼睛,怎麼知道他是和尚?」

    「嘖,他穿著僧袍的嘛!」珩川剛撇了下嘴,又睜大了眼睛,「對啊!他把頭蒙上了就看不出有沒有頭髮了,只憑一件僧袍的話,誰都可以扮成和尚啊!」

    石朔喜道:「不錯,他不敢露出頭來恰恰證明他不是和尚!」

    薛昊也道:「那麼大觀和尚就是在說謊了?為什麼?」

    滄海停了一下,緩緩說道:「大觀和尚在保護他的朋友。」

    「那麼那個人就是我爹爹無疑了?」羅心月心中一喜,眼淚掉了下來。

    小殼道:「看來大觀和尚知道更多的事,只是不願說出來。」

    眾人又沉默了,都在心裡暗暗讚賞大觀和尚的義氣,卻聽盧掌櫃突然驚道:「大觀和尚恐怕會有危險!」眾人動容。

    滄海望向珩川,珩川點了點頭,滄海道:「瑾汀已經把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他肯走?」

    滄海歎了口氣,「不肯走也得走啊。還好是我們先找到的他。」

    羅心月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寂疏陽歎了口氣,「看來,只有再去找大觀和尚了。」

    滄海出其不意的在小殼頭上敲了個爆栗,說道:「思慮不周。」

    「哎喲!什麼思慮不周啊?」

    滄海只說了兩個字,在座的所有人都和小殼一起瞪大了眼睛。

    滄海說:「男童。」

    「對啊!見過『蒙頭和尚』的人都可能會有危險啊!」石朔喜差點跳了起來。

    小殼一下懵了,不禁有點後怕,如果這次是自己統籌全局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對著滄海淡定瑩白的臉,多看了一會兒。

    滄海伸出左手摀住了小殼的眼睛,對大家道:「放心吧。」

    小殼抓下他的手,問道:「那那兩個兇徒呢?」

    珩川道:「我叫他們躲起來了,能否逃過就看他們的福分了。」

    花葉深敲門走了進來,給眾人請個安,對滄海說句「辦成了」,方才坐下,喝了口茶,接道:「我已經把男童一家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我還問出了兇徒後悔的原因。」

    「是什麼?」

    「那個男童說,有個黑布蒙頭的和尚伯伯出現過兩次。」

    「沒錯!口供對上了!」寂疏陽握住了羅心月的手。

    滄海淡淡笑了笑,說道:「可喜可賀。」

    「不過,你們還是忘了一個人。」

    「誰?」

    「唐秋池。」

    眾人忽覺豁然開朗,卻聽滄海接道:「但是你們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還是不肯說?」

    「不是,」滄海搖頭,「他知道的並不多。」

    石朔喜道:「他怎麼就突然想通了?」

    「我和他之間有個約定。」

    寂疏陽道:「那你怎麼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

    「他不會對我說謊。」

    「這麼肯定?」

    滄海點頭,「看在約定的份上。」

    「你到底答應了他什麼?」

    滄海但笑不語。

    羅心月追問道:「那他都說了些什麼?」

    「日期,調動,也就是『醉風』的安排。但是原因和下一步的動向他就不知道了。」

    羅心月又默默的,滄海道:「但是有一條線索,只有再見金五才能知道有沒有用。」

    「?洲,你和小石頭把金五送到瑾汀那兒去,珩川去順天府東安小金鋪查查這步搖。機靈點,一切小心。」

    他們還沒動身,岑天遙又來了。這次不僅沒有被嚇到,還帶著點得意和炫耀的語氣說道:「我就知道,我一來你們準保在開會。」指著盧掌櫃身邊的位子道:「我可以坐嗎?」

    盧掌櫃道:「請。」

    岑天遙坐下,道:「我來給公子送請帖的,順便坐坐。」

    我看你是來坐坐,順便送請帖的。小殼心道。

    「請帖?」滄海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第一行寫著:送呈皇甫公子熙台啟。

    石朔喜湊到薛昊耳邊,小聲道:「你看他那表情,請客的一定是個美女。」被滄海白了一眼。

    小殼訝異道:「雲千秋?她請你做什麼?」

    回答是:「不知道。」

    「那你去不去?」

    「當然得去了。」

    眾人全都開始竊笑,珩川還和石朔喜可惡的擠眉弄眼。

    滄海道:「別瞎想。」

    眾人異口同聲道:「沒瞎想。」

    羅心月抿嘴樂了一下。

    滄海道:「羅姑娘,我們後天啟程去見大觀和尚。」

    「那明天呢?」薛昊問道。

    小殼酒窩一現,「明天約會。」

    「哦--」

    「嘖,都說了別瞎想了。」

    「沒瞎想啊--」

    花葉深陪著羅心月回了房,?洲、珩川、石朔喜已經登程。岑天遙坐了會兒也出去忙了。

    盧掌櫃道:「你找我不是還有話要說麼?」

    「對了,」滄海拿出了一頁卷宗。

    「都是二十幾年前的滅門案?」盧掌櫃看完了抬頭問道。

    「不錯,我已經知道這五宗案子的共同點了。」

    「是什麼?」

    「家賊。」

    盧掌櫃思索了一下,「你是說內奸?」

    「是的。你看卷宗上的四件案子,其中有三件都是家中滅門,兇手只有對這三家的情況瞭如指掌,才會一擊必中。尤其是『下山虎』彭薈和『忠義飛鷹』毛峰,一個被人在自家水井落毒,一個去救幼女剛剛離家時就被襲擊,這是只有內奸通敵才能做得到的。」

    「可是『烏衣巷』呢,你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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