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江湖鹹話 作者:塵外樓主(連載中)

houxiunsp 2013-5-6 16:10:3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 12323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39
正文 第二十章 幫廚的奇遇

    「財緣」賬房。

    「喂,公子爺氣還沒消,我們怎麼辦?今晚又睡客房事小,任世傑的事解決不了怎麼回去跟樓主交代啊!」珩川右腳踝搭在左腿上,一溜歪斜的坐在桌邊,嘴裡說著這樣的話,臉上可一點著急的表情都沒有。

    半晌,見沒人理他,珩川又歎道:「盧掌櫃您倒是說句話啊。」盧掌櫃站在窗邊向外眺望,手裡揉著兩枚鐵球。

    珩川又看向慕容。這不看還好,看了真是讓他頭疼。慕容側坐在扶手椅子裡,雙手托腮,媚眼含春,口角帶笑,不說也不動,已經這樣坐了一個早晨了。

    珩川歎氣,叫道:「表少爺。」

    小殼在賬本堆裡鑽來鑽去,但還是抽空答應了一聲:「什麼事?」

    這回珩川有了點興趣,正了正身子,說道:「哎,你跟公子爺是親表兄弟,好說話,要不,你去看看他?」

    小殼猛的抬起頭,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要!」又繼續低頭看帳,這回不論珩川怎麼哄他,他都不再開口。

    珩川無奈道:「表少爺你到底在找什麼呀?」

    小殼抬頭瞠目道:「你們都知道玄字房裡那個可惡的傢伙就是真的皇甫熙?」

    這下所有人都在注視他了,連慕容也轉過頭來,大家都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

    小殼摔打著賬本開始抓狂。「你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什麼都不告訴我!可惡!可惡--」

    大家冷眼轉回頭。繼續各幹各的。

    珩川又道:「葉深,哎呀葉深!你也想想法子嘛。」

    花葉深把小心翼翼剝出的蓮子心一顆顆放在茶碗裡,隨口道:「你真是沒事做就閒得渾身發癢,公子在氣頭上我可不敢惹,誰知道什麼時候他老人家高興了,也把我發配到什麼地兒去。」

    珩川氣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長手把放蓮子肉的小碗搶過來,抓起一把就往嘴裡送。

    花葉深急道:「你別搗亂!我好容易剝的,回頭要給公子熬粥的!」

    珩川聽了突然跳了起來,把碗往花葉深手裡一塞,扭頭就往外跑。

    花葉深喊道:「哎你幹嘛去呀!」

    「我、我忘了給公子爺送飯了!」

    「什麼?!你竟餓了他一宿?!」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起,伴著碗碟輕微的碰撞聲,然後在玄字房門外停住。

    篤篤篤。珩川一手托著托盤,一手敲門。「公、公子爺,你餓不餓?珩川給你送飯來了。我、我把飯放門口了啊,你等我走了以後自己出來拿。千萬等我走了以後再出來啊!」

    輕輕「光啷」一聲,珩川放下托盤拔腿就跑。跑到拐角處,發現牆邊探出一溜腦袋,正在屏息觀察著玄字房的動靜。小花擺了擺手,讓珩川快點閃開,別擋了他們的視線。

    「吱?--」玄字房的門開了一條小縫。

    一隻玉色的袖子伸了出來。

    房門的縫隙擴大。

    兩隻手端起托盤「嗖」的一下縮了進去。

    房門沒有關上。

    盧掌櫃、岑天遙、花葉深、珩川,躡手躡腳的悄悄靠近房門,慕容和小殼在後面跟著。

    當他們站在門外打算向裡面窺視的時候,房裡的滄海塞著一嘴的飯菜喊道:「珩川!盛飯!」

    「啊?我的爺!你怎麼吃這麼快!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哎你看被我說中了吧,快喝點水快……葉深沏茶去!怎麼連水也沒了!哎呀真是的……」

    一屋子人忽然一下手忙腳亂,沏茶的沏茶,拍背的拍背,還有瞪眼乾著急的,還有像小殼這樣賭氣旁觀的。滄海憋的臉都紅了,還一個勁兒的指手劃腳。珩川忙道:「好好好,我這就盛飯去,你別著急別著急啊。」

    一會兒端回來一托盤的白米飯,還多加了兩個菜,一盆湯。一屋子人開始或站或坐的瞪眼瞧著滄海吃飯。所有人都撇著嘴搖著頭,嘖嘖歎個不休。

    原來,竟然可以把一個君子餓成一頭野獸。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討好滄海,送來的食物裡面還有一碟香噴噴的閘蟹,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光揀著那肉的、下飯的菜吃。

    慕容坐在桌邊瞪著媚眼瞧著,瞧著瞧著突然就笑了。她一笑,滄海好像才注意到屋裡的這些人,一看慕容就坐在自己身邊巧笑盈盈的看著自己,連忙又低下頭去。

    珩川道:「爺,你又噎著了?」

    滄海搖頭。

    珩川奇怪道:「那你這回怎麼連耳根都紅了?」

    「我才沒有!」

    「你怎麼沒有……」身邊的盧掌櫃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又看了眼慕容,珩川恍然大悟,嘿嘿直笑。

    滄海剛要罵他,卻見一塊剝好的蟹肉送到口邊。慕容正笑著看著他。滄海偏頭,蟹肉又往前遞了遞,滄海猶豫了一下,張口咬住。

    這一下皆大歡喜。連賭氣的小殼也不禁樂了樂。

    珩川拿托盤一擋臉,對花葉深低聲道:「你看餓他一宿就什麼事都沒了。」

    滄海慢悠悠的道:「珩川,你不是要去山東嗎?還沒動身啊?」

    珩川哭了。「爺,我又錯了……」

    「我們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繼續分散『醉風』的勢力。」滄海端著新沏的蓮子心,坐在窗邊的專座太師椅裡,不疾不徐,微笑著將計劃娓娓道出。

    盧掌櫃、花葉深、珩川、慕容、小殼,都靜靜坐在一邊,聚精會神的聽,偶爾發出一兩句疑問。

    午後的秋陽慵懶而溫暖,滄海像一隻狡猾的貓,一邊窩在房頂曬著太陽假寐,一邊瞇著眸子盤算著詭計。

    「趁著『醉風』現在沒有準備,我們要出其不意,攻其必救。只要煙雲山莊出事,『醉風』在**的分部就會處於癱瘓。而煙雲山莊的重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有些地方還必須要『醉風』內部的可靠人手營建,這樣又會削弱一部分力量。同時,『醉風』的分部一定會亂上一陣,就算總部加派人手,也是遠水難救近火。」

    「沒有了煙雲山莊作掩護,『醉風』的殺手們出入不便,就會分散在市井之中,那時,我們只要查一查市井中憑空多出來的人,就會一目瞭然。」

    「然後,追殺羅心月和薛昊他們的殺手會減少,那麼尋找任世傑就會順利得多。」語聲頓了頓,滄海看見那個正在燃著香的銅熏爐,又想伸手去捅,卻在中途突然縮回。凝思一下又道:「對了,還有唐秋池。給他下了那個散功的藥了嗎?」

    「當然。」珩川得意道:「昨天叫他上樓喝茶,他是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他以為這樣就能難倒我『竹葉青』了麼,哼哼,就算他不吃不喝房裡東西也不碰,他總不能不喘氣吧?嘿嘿,最後還不是被我拿『柳枝拂人面』熏倒了!我保證他一個月內使不出半絲內力!」說著伸出右手,一個橫打鼻樑,挑了挑劍眉。

    滄海扭頭又問:「證人安排好了麼?」

    盧掌櫃點頭道:「安排好了。」

    「好。如果『醉風』真的跟東廠有什麼關係的話,過幾天一定會有官府來『財緣』調查人口失蹤案的。」

    滄海起身,唇邊帶著慧黠的笑,邊離開窗口邊道:「那麼,在我們放心等待『醉風』暗探來救唐秋池之前,還需要另外一人的幫忙,只是不知道窗外偷聽已久的清客先生願不願意伸出援手呢?」

    房內人全都驚異的望向滄海離開的窗口。窗外是「財緣」的後院,圍牆外的斜對面就是「財緣」的大門。而二樓窗外的背面光潔且少有立足處,怎麼會有人能夠躲在窗子外面偷聽那麼久呢?

    敞開的窗子外面只有秋風在徐徐吹送。當所有人都以為滄海聽錯了的時候,還真就有個人輕身翻了進來。只見這人頭戴網巾,身穿緊身英雄衫,星眉朗目,眼神很深。

    「石朔喜?」珩川率先叫了出來。

    石朔喜竟一本正經的笑笑,讚道:「好耳力。」

    滄海微笑頷首,回道:「好輕功。」

    石朔喜審視著滄海,蹙眉問道:「你到底是誰?」

    「唐,穎。」滄海答。然後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很開心。

    石朔喜又道:「你要動煙雲山莊?」

    滄海反問:「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

    「你知不知道煙雲山莊是什麼地方?」

    「你剛才不是也聽見了?」

    石朔喜喘了口氣竟沒說出話來。呼出這口氣,又道:「你想找我幫什麼忙?」

    滄海負手踱步,笑得像一隻狐狸,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紅雙喜』,你好像是『天下第一巧手』魯水勺的徒弟?」

    石朔喜一下子瞪起了眼珠,掃視了一遍這屋裡的人,動容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滄海又笑了,眉間一股凌雲之氣彷彿直上九霄。

    盧掌櫃走上前來,揉著手裡的鐵膽,捋鬚笑道:「老夫正是『鐵膽』盧子升。」

    石朔喜吃驚道:「『山東盧冉,一身鐵膽』?」

    「哈哈,不錯。」

    石朔喜皺眉。嘴唇動了動,卻沒言語,眼珠一轉,計生心底。他輕提右腳,稍稍往後撤了半步,說道:「既是如此,失敬了!」說到「失」字的時候,竟突然蹬地向前飛撲,兩掌一措向盧掌櫃拍來。盧掌櫃微微一笑,卻並未吃驚。

    就在石朔喜右腳後撤蓄勢之時,盧掌櫃也已暗自運勁,他一動,盧掌櫃的鐵膽也同時打出一枚。鐵膽夾風,奔著石朔喜前胸膻中穴砸來,石朔喜衝不過去,這一掌便算落空,雙腳點地向後一個蜷身空翻,鐵膽自腰下擦衣而過,竟向窗外飛出去了。

    其時正有一個「財緣」幫廚叫李小碟的小伙子從後院樓下走過,聽聲抬頭一看,竟有一個不明飛行物在頭頂盤旋,圓頂銀光,夾著風聲。李小碟大愕之下就要呼朋引伴前來爭睹,他剛跑開,鐵膽畫了一個圈就又從窗口飛回去了。

    石朔喜躲過那下鐵膽,卻見盧掌櫃衝了上來,雙拳千金呼呼舞動,招招不離石朔喜上身穴位。剛才鐵膽一擊,已全奪先手,現下石朔喜是招架多於還手,看準空隙,一腳踏入盧掌櫃馬步退位,弓起膝蓋,阻止盧掌櫃落下右足,卻趁盧掌櫃單腳站立不穩之時,用右肩撞了過去。盧掌櫃踉蹌後退。

    石朔喜回頭,卻見鐵膽已從窗外飛了回來,他倒縱過去,五指一張,把鐵膽抓在手裡,但鐵膽因內力灌注和高速旋轉而滾燙如沸,石朔喜立馬鬆手,還被鐵膽帶得翻了一個跟頭,兩腳落地,驚出一身大汗,鐵膽去勢不減,向前飛去。盧掌櫃運功在手,掌紅如朱,輕鬆將鐵膽抄在手裡,含笑捋鬚,巍然而立。

    石朔喜待要再上,忽覺腰間一鬆,低頭一看,腰間那條巴掌寬的黑腰帶掛著百寶囊一齊掉落在地。腰帶斷處隱有焦痕,竟是方才鐵膽在腰下飛過時削斷的!

    石朔喜苦笑抱拳。「盧老英雄,多謝手下留情。」

    盧掌櫃笑道:「我不是也著了你一下?」

    石朔喜歎息,說道:「可是您只用了一隻鐵膽啊。」

    盧掌櫃大笑道:「你若用輕功與我游鬥,我也難得取勝,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石朔喜也笑笑,這回說話就客氣得多了。「那這幾位是?」

    盧掌櫃看了看滄海,說道:「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他的身份背景,但是可以保證的是,他不是壞人。」

    「就這樣?」

    「他還是我們的公子,就連我都得聽他的話。」盧掌櫃裝作無奈的聳聳肩膀。

    其餘人聽了也都笑了。

    石朔喜道:「那現在可以告訴我需要我做什麼了嗎?」

    滄海微笑。挑起一邊眉梢。

    話說李小碟看了那不明飛行物以後,找來了很多後廚的同僚,預備分享,可誰知大家趕到後什麼也沒看見。同僚們素知李小碟平日裡就是神神叨叨的,便取笑他說:「或許你真的看見了也說不定,倒是我們沒這個眼福。既然你說那東西會『飛』,又是被你李小『碟』發現的,不如就叫它『飛碟』吧。」

    滄海慢慢走過去,拾起石朔喜掉了的腰帶,友好的遞上,卻突然問道:「你會不會做機關陷阱?」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0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投石報私仇

    滄海笑瞇瞇的對石朔喜眨了眨眼睛,問道:「你會不會做機關陷阱?」

    石朔喜一愣,下意識的接過滄海遞上的腰帶,但因一時之間腦中閃過無數個疑問,緩得一緩,卻什麼也沒來得及說。

    滄海好像也沒期待他的回答,見他接過腰帶,就笑笑轉身要走,剛扭身走了一步,忽又想起了什麼,在懷裡掏了一陣,摸出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盒子,回身放在石朔喜還舉著腰帶的手心裡,笑道:「被鐵膽燙傷了吧?」

    石朔喜緩緩點頭,心裡不由得有些感動,便也對滄海笑了笑。

    珩川又顛兒顛兒的湊過來,對石朔喜道:「這盒藥膏不會是昨天他用來搽那兒的鞭傷的吧?」

    「什麼?」石朔喜不解。

    滄海忙道:「才不是!這是我昨天手被香爐燙了搽的那盒!」

    珩川吐了吐舌頭,卻聽滄海又道:「真是的不要冤枉我嘛!明明昨天珩川搽手的那盒才是!」

    全體愣住。

    一秒之後,爆笑出聲。

    滄海旁若無人,一攬石朔喜肩膀,說道:「走,帶你好好參觀一下『財緣』。」

    石朔喜回頭道:「那珩川……真的不用管他麼?我看他好像……」

    「不用管他不用管他,我還有其他事情要他去做。」

    盧掌櫃和滄海引著石朔喜沿著「財緣」的內圍牆走了一圈,又帶他到後面廚房四周考察一番。石朔喜一直深著眼神在沉思。

    滄海問道:「怎麼樣?不是很麻煩吧?」

    石朔喜抿嘴,點了點頭,伸手指著牆頭處,說道:「這裡……」剛說了兩個字,盧掌櫃突然喝道:「小心!」

    石朔喜眼神一凜,猛然偏頭,一截森冷粲然的劍尖已從頭側擦過,未及轉身,那利劍劍鋒一偏,打橫兜頭向石朔喜後頸抹來。使劍人變招極快,石朔喜卻將頭一低,腳踩八卦,腰身一旋,已從劍光中輕易脫出。打眼一看,使劍的刺客身材頎長,穿一身淡綠鑲邊的白色文士衫,臉上蒙著一塊帕子,但一眼就能看出這刺客年紀甚輕。

    石朔喜邊打量這少年邊與他交了一招,少年劍招輕靈,而穩如山嶽,雖有名家風範但始終勁力虛弱,蓋因年輕功力尚淺故也。三招過後,少年虛晃一招,逼開石朔喜掌影,後退兩步一撩劍尖,再度近身與石朔喜鬥在一起。

    然而此時劍光大盛,勁氣綿綿,與方才三招迥然有異。石朔喜一愕便即想通,不由得暗暗點頭。江湖人歷來以為未出口、先出手乃非俠義所為,而今人多有無恥者常常為之,並以其「搶先手」、「出不意」,眾人皆效仿,並漸漸習以為常。俠客視此已非比武切磋,全乃好勇鬥狠是也。而這少年顯然是有愧於之前偷襲,才放緩三招致歉,後又身退撩劍為警,方運全力與石朔喜一戰。

    而石朔喜與盧掌櫃對戰時也曾使詐,卻並未搶得先手,現今見一垂髫少年尚且崇俠重義,不禁面紅暗服。心中思忖而腳下不停,石朔喜不敢空手接招,只得運起輕功,左閃右避。少年也非痛下殺手,往往是力出五分,招遞八兩,點到即止。但不管石朔喜如何變換身法,也總不能完全脫開少年劍網,少年雖與他不即不離,也總是落了一截,始終追趕不上。

    盧掌櫃從那少年偷襲一劍始就「咦」了一聲,此後時而疑惑時而大悟,大悟過後又是疑惑,不禁轉頭去看滄海,卻見滄海氣定神閒觀著戰局,那少年也是點到即止,盧掌櫃心裡也便踏實下來。

    石朔喜與那少年一前一後圍著這處後院閃展騰挪,一人如脫兔,一人如飛鶴,三五十招過後仍分不出高下。這一時,石朔喜剛從滄海身邊掠過,卻聽滄海說道:「瑾汀啊,別玩了。」

    石朔喜回頭,見那少年已立住了,露出的雙目中還隱帶笑意。

    少年劍花一挽,將長劍背於身後,拉下蒙臉的帕子,笑嘻嘻的站在一邊。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生得齒白唇紅,一對明目常常帶笑,舉手投足間頗為瀟灑雍容,卻與滄海有幾分相似。

    滄海微微蹙眉道:「怎麼這麼沒規矩?」

    那少年遂笑嘻嘻的走上前,劍尖下指,雙手抱握劍柄,先與盧掌櫃行了個全禮,又給石朔喜行了個半禮,最後到滄海面前長揖到地。

    滄海道:「你不要謝我,剛才要不是被口水嗆到我早就提醒小石頭了。」

    那少年只是嘻嘻的笑。

    石朔喜瞠目道:「小石頭?」

    滄海笑道:「喜歡麼?我剛給你起的表字。」

    「哪有人表字叫『小石頭』的!分明是你給我起的外號!」

    「也可以這麼說。」

    石朔喜氣結,連喘了好幾口氣,最後還是決定不跟他廢話了。

    滄海又對少年道:「在長輩面前還不快把劍收了。」

    少年一笑,手中的劍忽像布條一樣軟軟垂了下來,少年手腕一抖,劍尖指向腰間,往前一送,長劍插入腰帶不見了,只剩一截劍柄留在腰帶正中,劍柄呈雙頭如意形狀,露在腰間彷如帶扣一般。少年收了劍就肅手站在滄海身側。

    盧掌櫃和石朔喜都頗為驚訝的望著少年,石朔喜道:「你用的竟然是軟劍!」

    盧掌櫃也道:「你是武當門下?」

    少年笑望滄海,滄海道:「他叫瑾汀,跟珩川一樣是我的書僮兼保鏢。武當清風道長雖然指點過他幾個月的功夫,但嚴格來說也不算收他入門。」

    石朔喜眼睛瞪得更大了,「清風道長?比現在的武當掌門玄冥子還高兩輩的那個?」

    「對呀。」滄海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態度,轉頭問瑾汀道:「樓主派人來了麼?」

    瑾汀遞上一封信。

    滄海狐疑的拆開看了一回,忽然把信紙攥成一團,右拳在圍牆上捶了幾下,轉身吼道:「什麼叫我自己看著辦?我跟他要人他說都沒空,那麼多人都幹什麼去了?沒人我怎麼辦啊?!」

    瑾汀又遞上一封信。

    滄海看完直接就撕了。「人口失蹤案?!他以為都跟唐秋池似的吶?全樓的人能為了失蹤幾個人全力投入、連『醉風』都不管了?!」

    瑾汀遞上第三封信。

    滄海急得搶過來半天沒拆開,瑾汀又拿回去拆了封再遞給滄海,這次滄海一看面容就凝重起來,半晌才道:「看來是得那麼多人查了。對了,好像這回李帆和寂疏陽下山的任務也是為這個?」

    瑾汀點頭。

    滄海又吼道:「這麼重要的內容他為什麼不放在第一封信裡說?!」

    瑾汀只笑不答。然後又拿出第四封信。

    滄海都快瘋了,指著瑾汀道:「到底還有多少封,你一塊兒都拿出來!」

    瑾汀搖頭,把第四封信遞上。

    滄海不接,只問:「你是不是又把每封信的內容都看過了?」

    瑾汀微笑聳肩。

    「那你告訴我,第四封信上是不是寫的叫我不要生氣,以我的能力就算單槍匹馬也能橫挑八個『醉風』,更何況我身邊還有那麼多的可用之才,所以就算他不派人來我也一樣能完成好任務?」

    瑾汀都樂不可支了,對著滄海挑起拇指。

    滄海很慍氣,把手裡一把信都塞到瑾汀懷裡,說道:「燒掉它!」

    瑾汀笑嘻嘻的拍了拍滄海的肩膀。

    石朔喜奇道:「他幹什麼一直都不說話?」

    滄海道:「他從生下來就沒說過話。」轉頭望望瑾汀,又道:「所以呀,我有時候覺得他比珩川可愛多了。」說罷轉身,「這裡就交給你了小石頭。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對策。」

    石朔喜忽覺衣角被人拉了拉,回頭見瑾汀笑瞇瞇的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用碳條寫著:他沒被口水嗆到,他是成心的。

    石朔喜本來也有點這麼認為,但現在讓瑾汀這麼一拱,火兒騰就上來了,從百寶囊裡取出一塊問路石,揚手衝著滄海後腦勺撇過去。

    滄海正走到後門處,聽聲辯位,瀟灑的將腦袋一側,「呼」的一下,問路石從左邊打空了,「邦」的一響,滄海右額角撞在了門框上。

    盧掌櫃揉著鐵球大笑出聲。

    石朔喜樂得都喘不過氣了。

    滄海疼得捂著腦袋蹲在地下,還不忘回頭指著笑得渾身亂顫的瑾汀大嚷道:「你又出賣我!真是說錯你了!你一點也不可愛!哎喲疼死我了……」

    「紅棗糕蓮子羹杏仁茶!紅棗糕咧--剛出鍋的!哎客官您幾位?好勒--三位貴客到!上茶!」午後時分,小莫子正站在「莫記小吃」門口吆喝著兜攬客人。小本買賣雖然辛苦一些,但這些老實人還是知足的,所謂「知足者常樂」嘛,小莫子的臉上就總是帶著喜慶的笑容,這無形中也讓莫記小吃的生意好上許多。

    又有幾個人向著莫記小吃的方向走來,小莫子眼尖,立馬迎了上去,見他們都穿著紅背甲,拿著烏鞘刀,便招呼道:「幾位官爺,吃小吃麼?來莫記啊,給你們打個折扣!」

    為首的捕快黑著臉把手一揚,說道:「不吃不吃,今天找你是有事要問你!」

    「喲,幾位官爺,您有什麼事小人一定知無不言。您請進,給您沏壺茶您慢慢問。」

    「不了,問幾句就走。」為首的捕快雖然還黑著臉,但張手不打笑臉人,耐著性子問道:「你是叫小莫子?」

    「是的,正是小人。」

    「你這『莫記小吃』開多久了?」

    「喲,這可不太好說,你瞧見對面的『財緣』了嗎?我們比他們開的時間還早呢。」

    「這麼說,『財緣』開了以後,你的生意都讓他們給搶了?」

    「那也不是,客人的身份不同嘛。到那裡的都是有錢的人,他們也看不上莫記的小吃啊。」

    為首的捕快點點頭,拿出了一張白皮紙,指著上面的畫像問道:「見過這個人麼?」

    小莫子打眼一看,馬上說道:「咦?這不是那天豪賭大贏家唐爺麼?」

    幾個捕快互視一眼,問道:「你真見過他?」

    #####樓主閒話#####

    各位觀眾大家好~現在是漢語拼音時間~

    請大家跟我讀:

    小ke(小殼)、瑾tīng(瑾汀)

    謝謝大家的參與~我們下次節目再見~O(∩_∩)O~

    #####下回預告#####

    黃輝虎宜香園公幹時,恰逢珩川答謝葦葦。黃輝虎是否發現了什麼端倪?

    葦葦姑娘雖在賭局上幫了皇甫熙一把,但這次錦衣衛的盤查她將如何回答?她又為何三番兩次相幫於他?為利?為情?還是為記憶中的那抹笑容?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__^*)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1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證人的供詞

    應天的捕頭查人口失蹤案查到「財緣」對面的「莫記小吃」。

    小吃店店主小莫子說道:「畫像上這人不就是九月初三晚上、『財緣』豪賭大贏家的唐爺嗎?」

    為首捕快追問道:「你見過他?在什麼地方?」

    「『財緣』裡嘍,那天那麼大的賭局,我一輩子能見幾回?怎能不去湊湊熱鬧?」

    為首捕快面上微現失望之色,但還是問道:「只在九月初三『財緣』裡見過麼?之後有沒有看見?」

    「這個……」小莫子也有點為難,躊躇半晌忽然一拍腦門,說道:「哦我想起來了!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初四的凌晨,我有個夥計可能看見他了。您等等,我叫他給您問話。」回身向堂裡叫道:「四兒!四兒!出來出來,幾位爺要找你問話!」

    「來了來了來了!」小夥計四兒一疊連聲的從裡頭跑出來,一見這麼多官差不由得有點肝顫。「老、老闆您找我?」

    小莫子說道:「你不要怕,幾位官爺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說著望畫像上一指。

    四兒道:「這是那位唐爺嗎?」

    為首官差彷彿又燃起了希望,「你也去看了『財緣』的賭局?」

    四兒一縮脖子,看了小莫子一眼,說道:「沒、沒有。」

    「你知不知道知情不報是什麼罪名?我勸你最好還是實話實說。你怎麼知道這人姓唐的?」

    果然四兒被嚇得一激靈,囁嚅一陣,又瞟了眼小莫子,終於一跺腳說道:「唉我還是說了吧,挨打扣工錢總比坐牢的好。」

    小莫子一臉疑惑的聽著四兒說下去道:「初三那天晚上輪到我和小三子夜裡看店--我們店營業都是不分晝夜的,後來老闆去看賭局了,我一時好奇,就跟小三子說我去茅廁,也跑去『財緣』裡面,正趕上宣佈大贏家,我這才、這才看到那位唐爺……但是我馬上又回店裡去了,小三子可以作證的!」

    「什麼?你又偷懶?你……」小莫子揚手就要打,為首捕快忙攔住他道:「那你之後又見過他麼?」

    「見過,」四兒點頭肯定道:「初四的凌晨我看店看的困了,到店門口醒盹兒的時候,就見這位唐爺從『財緣』裡出來了。」

    「他一個人?」

    「對的。」

    「你怎麼能肯定是他?」

    「當然。那天『財緣』裡燈火通明的,他又是全場的贏家,我當然要仔細看看他長得什麼樣子了。」

    「『財緣』不也是通宵營業的?你怎麼能確定初四凌晨從『財緣』出來的那麼多人裡面,其中一個就是他?」

    「當時哪有那麼多人進出啊?凌晨的時候,該來的早就進了『財緣』,該走的早就出了『財緣』,剩下的大都在裡面玩得歡呢,那時候出入的人最明顯好認了,我們又就在『財緣』對面,『財緣』的燈籠又照得那麼亮的。」

    為首的捕快同其他官差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問道:「你可還記得凌晨見到他時,是什麼時辰?」

    四兒肯定的回答:「該是醜末寅初的時候。我出來醒盹兒時曾抬頭看過勺子星。」

    「你見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四兒前走兩步,指著西邊道:「噥,不就是那條懶漢胡同麼?」

    「他是朝廷的通緝犯,若想起什麼線索就到衙門裡報告。」官差們留下話就向四兒所指的懶漢胡同裡走去。

    小莫子前腳還點頭哈腰的說著「是,是,一定,一定」,後腳就掄起了王八拳,打在四兒身上,罵道:「你這懶骨頭,我說你怎麼那麼咬定那人就是姓唐的,原來、原來……我叫你偷懶!叫你偷懶!」追著躲閃的四兒跑進店裡去了。

    懶漢胡同口的官差們回頭看著這一幕,又在心裡琢磨了一番,然後齊齊看向為首的捕快,那捕快緩緩搖了搖頭,說道:「看來是真的了。我們且去胡同裡問問。」

    懶漢胡同不長不短,不寬也不窄,一頭連著「財緣」所在的財源街,一頭通著一條被稱為西十字的街道,雖然財源街的兩端也有兩條小路能通到西十字街,但附近的人還是多願意走懶漢胡同這條捷徑。

    胡同裡面住的都是些中等人家,也不太窮,也不太富,足夠溫飽而已。午後的胡同比較安靜,大多數的居民都喜歡吃完中飯瞇個覺,只有少數的男丁在胡同牆根下,曬著太陽扯閒篇。

    四名捕快每人拿著一副唐秋池的畫像,挨家挨戶的敲門盤查,雖然打擾人睡覺是最可恨的事情之一,但被打擾的人還不敢發火,一肚子的起床氣只能發在自己老婆身上。等官差一出門,挨家挨戶的都在罵老婆,此情此景也可說是難得一見了吧。

    官差們問完了幾十戶人家,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他們已經走到胡同的盡頭,只剩一家沒有問到了。這家門檻上正坐著一個鼻青臉腫、滿身酒氣的髒漢,官差們決定忽略他直接去敲主人的門。

    沒想到那髒漢卻問道:「你們幹啥逆?」

    官差沒好氣的答:「不關你的事!我們找這家的人!」

    髒漢道:「咋就不關俺的事逆,俺就住這裡。」

    官差無法,只得打開畫像問道:「見過這人麼?」

    誰知髒漢一看竟跳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臉罵罵咧咧的道:「咿!你??,你??,這就是他打滴!」

    「你快說怎麼回事!」捕快們來了精神。

    「前天啵,俺喝完酒回來,一進這個巷子啵,就跟這人撞上了,你想俺當時喝醉了啵,不知道說了啥話得罪了他了,你瞅瞅,就給俺打成這樣了。」

    「你現在是清醒的麼?」

    「當然咯,俺今天才剛起逆,一口酒都沒喝,不信你聞聞,哈--」

    「哎,行行行,別哈了別哈了。」

    「就是末,俺說了俺沒喝酒。」

    「你再仔細看看是這人麼?那天你喝醉了怎麼還記得清楚?」

    髒漢一聽又開始蹦高,「咿!你讓人打成這樣試試,你看你能不能記住!那天我本來是醉了滴,後來他一動手啵,把我的酒就給打醒了,我正愁看不見他長啥樣啵,那條街正好過一個賣燈籠滴,那叫啥燈啥明啊,就叫俺給看見叻。你等著啵,俺要是不報這仇,就讓俺一輩子找不著媳婦兒!」

    官差又問:「碰到他是什麼時辰?」

    「……寅時一刻啵。」

    「你想清楚點!」

    「沒錯啵,就是寅時一刻!那時候有條街過個打更滴。」

    「他後來往哪去了?」

    「就這。」髒漢伸手指了指胡同相連的西十字街。

    官差們相視一眼,順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大街上人來人往,有此地的居民,也有外省過路的,要說追查還真是困難,但是每當山窮水盡之時,卻總有柳暗花明。不是有個漢子說他被老婆趕到大街上睡,就是有個孩子說給他的娘親找大夫,再不就是一個賣餛飩的說畫像上這人曾買過他一碗餛飩,總之是他們都在九月初四的凌晨時分見過這個姓唐的男人。你若問他們怎麼記得清楚,他們都會說出這樣那樣讓你找不出絲毫破綻的理由,你要再露出懷疑的神色,他們簡直都要賭咒發誓了。於是官差們就按照這些證人的指示,一步一步的往前追查下去,他們覺得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吶,他就是從這裡過去的。」最後一個證人伸手一指。官差們穿過小小的胡同,道路豁然開闊,一所大宅院出現在眼前,匾額上寫著:

    煙雲山莊。

    「檔頭,您看這……」為首的捕快向應天府檔頭黃輝虎報告了以上所有的情況,黃輝虎沉思不語。

    陽光從一稜一稜的窗格中穿透進來,打在榻中小桌上。香爐裡的煙縷絲絲繞繞,一會兒在明一會兒在暗,不斷徘徊。黃輝虎側坐在榻上,靠裡的那條腿偏搭在榻面上,官靴露在榻外。臉上一半被透過的光點照亮,一半同裡屋的黑暗相容。

    「之後呢?」黃輝虎問道。

    「線索到這裡就斷了,不知他最終有沒有進入那所宅院。」

    「查過那些證人了麼?」

    「查過了。各行各業的人都有,互相之間也都不認識,以前也沒見過唐秋池,所以,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行了,」黃輝虎揚手道:「你們官府就不用管這事了,交給錦衣衛辦吧。」

    「……是。」捕快行禮退下。

    黃輝虎歎了一聲。突聽有人道:「黃大人,別來無恙否?」

    「誰?」

    一個人從陰暗裡慢慢踱出來,直到陽光照在他的胸口以下,臉面依然隱在暗中。「是我。」伸手作了一個揖。

    黃輝虎瞇眼一看,連忙起身還禮,「原來是狄管家,失迎失迎。」

    狄管家又還了個半禮,說道:「唐秋池沒有回來煙雲山莊。」

    「啊,莊主已經知道了?」

    狄管家點點頭。

    「莊主……莊主他老人家有沒有什麼指示?」

    「查問過所有證人了麼?」

    「問過了。」

    「真的?」狄管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宜香園的葦葦呢?」

    黃輝虎張口猛吸了半口氣,恍然道:「是。莊主英明。那……之後……」

    「莊主還說,人從哪兒沒的回哪兒找去。」

    「是。」黃輝虎躬身,「送狄管家。」

    篤篤篤。

    篤篤篤。

    「姑娘,姑娘?」

    葦葦回過神來,說道:「進來。什麼事?」

    丫髻小鬟看了葦葦幾眼,才道:「外面有個小書僮說要見你。」

    「不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規矩。」

    「我對他說了啊,但他就非得讓我通報一聲不可,他說姑娘知道了是誰派他來的就準得見他。」

    葦葦冷笑一聲,問道:「那他是誰派來的?」

    「皇甫公子。」

    葦葦馬上抬起頭來盯住小丫鬟的臉,說道:「皇甫熙?」見小丫鬟點頭,馬上又道:「快叫他進來。」

    小丫鬟又看了她幾眼,葦葦道:「你總是盯著我看作什麼?」

    「沒有啊,只是覺得姑娘這幾天有點反常。」

    「怎麼反常了?」

    「嗯……」小丫鬟撅撅嘴,說道:「我也說不好,就是覺得姑娘比以前快樂吧。」

    葦葦一笑,說道:「小丫頭懂什麼,還不快去把人帶進來。」

    「哎!」小丫鬟脆聲應著跑出去了。

    葦葦潔白裙衫,未施脂粉,而淡畫柳眉,妙綰雲髻,頭上只插了一支珠釵。珩川進來時就見她如此鄰桌而坐,眉目含笑,卻如寒梅映雪,春霜初融。

    葦葦見他進來,打量著是賭局那天站在皇甫熙身後的少年,便起身相迎。珩川行禮道:「姑娘有禮了。我家公子爺特意讓我來謝謝姑娘。」

    葦葦也福了福當是回禮,立直道:「皇甫公子客氣了。這位……怎麼稱呼?」

    「叫我珩川就行了。」

    葦葦點頭道:「你坐,我叫丫鬟沏茶來。」

    珩川道:「不麻煩了,我……」

    突聽房外有小丫鬟喊道:「哎你們幹嘛呀?要見姑娘就等我通報一聲!官府的人也不能不講理啊!」

    一個男人喊道:「通什麼報!難道她果真私藏人犯?」

    「哎你們不能進去……」

    房門已被大力推開,一個大鼻孔朝天的胖子站在門口,穿著錦衣衛役長的服飾,後邊跟著一個番役。

    #####樓主閒話#####

    讀書人的使命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北宋?張橫渠

    #####下回預告#####

    黃輝虎起身向葦葦告辭,突然飛身而起,將房中屏風踹翻在地,大喝道:「什麼人!」

    葦葦大驚失色!

    請看第二十三章  好人有好報?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2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好人有好報

    房門被用力推開。

    葦葦轉過身,看向門口。

    大鼻孔一愣。

    小丫鬟也一愣,忙道:「哪有什麼人犯?不就我們姑娘一個人麼?」

    葦葦向小丫鬟道:「你先下去沏茶吧。」向裡屋一擺手,說道:「二位大人請進。」

    番役拿手比著大鼻孔胖子說道:「這是咱們應天府的檔頭黃大人,找你問話!」

    葦葦點頭道:「黃大人請坐。」

    黃輝虎一進屋就在打量這屋裡的擺設:當中一套紅木的桌凳,左邊一張繡金紅梅的大屏風,右邊靠牆擺著絳漆妝台,妝台與屏風中間的牆上一溜兒紅格軒窗,糊著雪白的窗紙;妝台右走就進了臥室,珠簾倒捲,閒掛銀鉤,各樣陳設清清楚楚,連床下都一目瞭然。

    黃輝虎皺了皺眉頭,又看了那紅梅屏風一眼,才在桌邊落座。番役繞到他身後立定。葦葦坐在一邊相陪。

    一會兒丫鬟送了茶,帶上門出去,黃輝虎才道:「今天來打擾姑娘是想問問你關於唐秋池的事。」

    葦葦啜一口茶,抬眼道:「這人是誰?我認識麼?」

    黃輝虎道:「就是那個賭局的大贏家,曾與姑娘**一度的唐爺。」

    葦葦放下茶盞,冷聲道:「許是黃大人不知道,葦葦從來是只賣藝不賣身的。」

    黃輝虎打個哈哈,又問道:「不知九月初三的晚上,唐秋池贏了賭局以後,姑娘可有與他相處過?」

    「當然。事先就說過葦葦將與最後的贏家秉燭夜談,他贏了,我自然是要與他長談了。不過,我只同他吃了餐宵夜,彈了兩首曲子給他聽而已。」

    「漫漫長夜,就只是這樣?」黃輝虎看了葦葦的臉色一眼,又補充道:「我是說,你們相處那麼久,怎麼才彈了兩首曲子?」

    葦葦垂目,眼珠轉了轉,方道:「我怎麼知道他幹什麼急著要走?」

    「怎麼?他看起來很著急麼?」黃輝虎馬上道。

    「他天沒亮就走了,還不是著急麼?」

    「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急著走?或者他有沒有跟你說他有什麼急事?」

    葦葦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有。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黃輝虎緊追不捨,「姑娘就不好奇麼?他費盡辛苦贏得了賭局,卻只與你相處這麼短的時間?」

    「或許他為的就是賭局呢?再說了,他越早走我不是越高興麼?幹什麼還多此一舉的問他去做什麼?」

    一席話說得黃輝虎啞口無言。半晌才問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不是丑時就是寅時,我記不得了。」

    黃輝虎點頭,起身道:「那打擾姑娘了--什麼人?!」肥胖的身軀突然騰空而起,一腳將紅梅屏風踹翻在地。

    葦葦驚呼。

    黃輝虎緊接著撩起屏風,臉色一變。

    沒有人!

    屏風後面沒有人!

    屏風後卻有一扇窗子向外打開著。黃輝虎飛身而出,只見眼前一片闊地,種的都是梅樹,前後左右一覽無餘,並無可疑人影。

    一個葛衣鶴發的老翁正提著桶水澆樹,瞥眼見到一個肥的流油的胖子凶神惡煞的從窗子裡跳出來,嚇了一激靈,半桶水都倒在了麻鞋上。

    黃輝虎對老翁喝道:「有沒有看見什麼人在這裡?」

    老翁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著前方,啞聲說道:「……你……」

    「除了我和你!還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經過?」

    老翁啞聲道:「那沒有了。我從早上一直在這裡澆樹,除了你沒見有別人。唉,從早上到現在我才澆了十棵樹,可什麼時候澆得完啊……」

    黃輝虎四顧一眼,狐疑回身,突然靈光一現,復又折身衝向老翁。老翁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啞著聲音嚷道:「啊你幹什麼!」

    黃輝虎抓起他的手一看,乾癟粗糙,佈滿老繭,確是一雙飽經風霜的老漢的手。

    黃輝虎放下他走回窗邊,輕輕一縱就進了屋。老翁還坐在地下撫著胸脯喘息,嘴裡不停的叨著:「哎喲我不行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哎喲這是幹什麼呀……我不行了……」

    屋裡的葦葦也是花容失色的倚在丫鬟懷裡,愣睜雙目,泫然欲泣。倒把個黃輝虎弄得下不來台,吭嘰半天,胡亂一抱拳,說道:「得罪姑娘了。走。」領著番役就出了門。

    小丫鬟們連忙倒茶來給葦葦壓驚,叫著姑娘,問怎麼樣,葦葦喝了茶,覺得好些了,便道:「你們出去看看那個老伯怎麼樣,扶他到屋裡來坐坐。」

    半盞茶的功夫,小丫鬟就從邊門裡把那老翁扶了進來,叫他坐下,他還一直在哼哼。葦葦親自斟了茶,遞與老翁,道:「老伯受驚了。」

    那老翁嘴裡說著「好、好」,卻握住了葦葦的手。葦葦忽見他目中光彩瑩然,向自己使了個眼色,猶豫一下便對小丫鬟們道:「你們先去吧,讓老伯在這兒多坐一會兒。」

    等屋裡就剩他們倆人了,老翁笑道:「姑娘好膽氣,連那個黃檔頭也被你騙過了。」說著在臉上一抹,抹了張人皮面具下來,撣掉頭髮上的白^粉,回頭對葦葦一笑。

    葦葦驚訝掩口,叫道:「珩川!竟然是你!」

    「噓--」珩川提醒著,又在葦葦對面坐了下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葦葦欣喜的輕聲道:「我還說你躲到哪裡去了呢。你剛才裝得真像!」看了眼珩川,又道:「你的手?」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珩川放下杯子,從手上撕下了極薄極薄的一層皮膚,有指有掌,竟像手套一般,撕下後雙手又恢復原狀。「葉深做的這手套太薄了,戴上了沒感覺,總是忘了摘下來。」

    葦葦好奇的瞪著雙眼,道:「是小花姑娘做的啊,可以給我看看麼?」

    珩川遞上手套,繼續喝茶。看著葦葦一會兒摸摸這兒,一會兒碰碰那兒,還親自帶上試了試,不由得笑了,說道:「那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你問啊。」

    「你為什麼要幫我家公子?」

    「哎?」葦葦微訝抬頭。

    珩川正色道:「那天盧掌櫃和岑掌櫃來請你時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從來不出宜香園的你,會那麼輕易答應為賭局做彩?還有,你在賭桌上也幫了我家公子,剛才的證詞也對我們有利。」

    葦葦默默的垂了眼目,將手套放在珩川面前的桌上,抿了抿唇,緩緩說道:「我以前見過皇甫公子。他……幫過我。或者說,他救了我一條命。」

    「也許他自己都不記得了,」葦葦歎氣起身,將牆上所有的窗子一一打開,站立在窗前。雪白的衣衫襯著暗紅的窗框,猶如紅梅映雪。闊地處吹來的風飄舞起她肩上的垂絲,白衫像蝴蝶的翅貼在前身向後飛揚。太陽的光倒像是從她身上發散出來,柔弱蒼白,宛如一場夢幻。

    珩川也走到窗邊,倚在窗框上,窗外就是那一片梅樹。珩川彷彿看見,三冬臘月時候,寒梅綻蕊,瑞雪兆豐,她穿著雪白的斗篷,烘著火爐,喝著茶在窗邊賞看紅梅。冰肌雪魂,風采嫣然。

    葦葦帶著遼遠的笑容,輕聲道來:「那年也是紅梅盛開的時節,我才八歲,他也是只有十幾歲的樣子,穿著一身雪白的袍子,眼珠在陽光下是琥珀色的,他對我笑,還對我說話,可是我一句也沒有聽見,只知道盯著他的笑容發呆,」

    「你能不能想像,一個八歲小女孩全家在探親的路上遭遇劫匪、父母雙亡、只有她一個人逃出來時她的心情?很多年以後,她夢中還在夢著父親決絕的神情、母親聲嘶力竭的喊著『雨兒快跑!雨兒快……』,話沒說完就被一刀斬殺,我不敢回頭,使勁的跑啊跑,然後哭醒,」

    「你知不知道,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流落異鄉,舉目無親是什麼樣的感受?她走路都會摔倒,在街上就會有人欺負她,睡在破廟裡被老鼠咬醒,在樹林裡就碰到野狗,她穿著單衣服逃出來,沒有棉衣穿,沒有東西吃,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肚子餓到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到井邊喝水也會給人罵……就在她快要凍死餓死的時候,她終於要到了一文錢,她想吃個饅頭以後就到河邊去,只要跳下去就可以不必看這些人的白眼,也不會聽到冷言冷語,還可以見到疼愛她的爹娘,」

    「也許那些她都可以忍受了不掉眼淚,但是你知道當她買了她人生中最後一個饅頭時,就被一群壞小孩存心撞倒,饅頭也掉在了地上,她突然瘋狂了,她竟想去殺了那些撞倒她的小孩,再自殺,」

    「但當她站起來握緊拳頭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白衣少年來到她的面前,對著她笑,給她撿起饅頭,給她撣掉身上的塵土,還遞給她一塊雪白的繡著綠竹和一個『情』字的手帕,」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然怎麼會見到踏著祥雲而來的仙童呢?後來有人叫他,他便對我笑笑走掉了,」

    「你不知道在一個人將要崩潰了的時候,一個溫暖的笑容就可以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煥然一新,我哭了,」

    「然後決定要活下去,就算後來被賣到了妓院,我也要努力的有尊嚴的活下去。」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遠遠的見到了皇甫公子,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想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當年那些撞倒我的壞孩子也應該給他立一塊長生牌位,要不是他,他們的墳塚上也早已衰草漫天了。」

    「皇甫公子那麼好的人,一定做過很多很多的好事,他一定不會記得我,那個在山東的大街上乞討的可憐女孩。」

    葦葦語氣平靜,並沒有將那些苦難當做上天的不公,沒有怨憤,沒有嫉妒,反而還笑笑說道:「所以我一直穿著白衣,提醒自己一定要善良,就像皇甫公子那樣。你看,就因為他當初的善念,今日才有我這個貴人幫他,不然,他不就慘了?」

    珩川很想陪她一起笑笑,但扯了扯嘴角,始終沒有笑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絞盡腦汁,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半晌,從懷裡拿出一疊銀票,說道:「公子讓我給你的。」聲音竟有些發澀,「公子說你這樣的女子不該留在這裡,這些錢給你拿去贖身,然後遠走高飛吧。」

    葦葦搖搖頭。「東廠的人剛剛來過我就離開宜香園,太讓人起疑了。我不知道皇甫公子要做什麼,但我知道這一定對他很重要。我不能走。」

    珩川把銀票塞在她手裡,道:「什麼時候走是你的事,但這是公子的心意。」

    這麼說,你以前見過可愛的女孩子了?

    當然。

    以前還小的時候,有一次跟『逍遙游』到山東,在街上看過一個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長得很靈秀,單純得從眼睛就能看到她的心裡去。

    那天我還幫她撿起了她掉落的饅頭。

    珩川看著葦葦清透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但是直到他告辭離開,都始終沒有向她透露過一句。他只是說,「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番役追著黃輝虎,屁顛兒屁顛兒的,諂笑問道:「頭兒,接下來去哪兒?」

    「人哪兒丟的去哪兒!」

    #####樓主閒話#####

    笑容,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

    任何時候,請不要吝惜。

    #####下回預告#####

    黃輝虎:「你真的聽到葦葦姑娘的琴聲?」

    財緣夥計:「當然,」

    「不過,按說那位唐爺還欠著咱們二百六十萬兩銀子呢!」

    「怎麼講?」

    請看第二十四章、城南神算子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3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城南神算子

    九月初六。財緣。玄字房。

    黑白子各據一方,既不爭搶,也不圍打,只是你下你的,我圍我的。當黑子落到第八十二手的時候,在左邊的星位與對手遭遇。

    滄海拈起白子,下在黑龍目邊,叫吃。小殼落黑子,外爬。如此又下了幾手,滄海悠悠道:「在想什麼?」

    小殼緩緩落子,反問道:「那你呢?」

    「煙雲山莊。」

    「差不多。」

    談話正要繼續下去,卻聽門外有人叫道:「公子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的推開門,「……喲,跟表少爺下棋呢。」

    小殼嫌他出現的不合時宜,擾了這清靜,於是抬頭瞟了他一眼。滄海目光注視棋盤,思維好像已到了方外,然而口中緩緩說道:「珩川,回來了就老老實實的一邊呆著。就像瑾汀一樣。」

    「咦?瑾汀來了嗎?」珩川這才發現瑾汀倒騎著椅子坐在滄海右手邊七八步的地方,正微笑著跟他招手。珩川揮了揮手也到瑾汀邊上坐下,說道:「你看,你總是嫌我太貧,可是像瑾汀這樣不說話的,就算在這兒呢我也注意不到啊。」

    「你就是用說話來證明你的存在麼?」

    「對呀,就是這個意思。」

    「膚淺。」滄海下了結論。

    「哎爺,話可不是這麼說,啊--!」珩川大叫一聲。

    「你幹什麼啊!」小殼嚇了一跳,瞪他。

    瑾汀蹙眉看著他。

    滄海慢慢轉過頭。

    珩川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伸著的指頭顫抖著,緩緩指向滄海,五官都皺在一起,半晌才道:「……爺呀,你額角上怎麼那麼大個疙瘩啊?誰幹的!說!誰幹的我饒不了他!」說完瞪著小殼和瑾汀。

    滄海道:「不太嚴格的來說,是我自己幹的……」

    「什麼?!」珩川跳了起來。「爺啊爺!你說你怎麼能……怎麼能……唉,你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這張漂亮的臉了,你說,你說,唉,這要真是毀容了可怎麼辦啊……」

    小殼緊張的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瑾汀拽了他一把。珩川忽然有點後悔。

    「珩川。」滄海平靜的叫。

    「啊……是,」屋裡氣溫驟降,珩川覺得手腳有點發涼。

    「你給我出去。」

    「啊,好的……」看來還不是很生氣吧。

    珩川磨磨唧唧的往門口蹭,心裡想著主意。靈機一動,又走回來,坐在滄海身邊。

    滄海把棋盤一推,黑白子易位,沒法下了。「我不是叫你出去麼?」

    「沒辦法啊,我有問題要問。」珩川賴皮的又把殘局一攪,見滄海不理他,自顧問道:「那麼多證人證明他們見過唐秋池,你怎麼做到的?到哪兒找了這麼多人、還查不出破綻?」

    瑾汀見問,也拖著椅子靠近桌邊,凝神細聽。

    滄海剛要答,瞥眼看見一旁一直沉思的小殼,便問他道:「你知道麼?」

    小殼抬眼,正色道:「很簡單。你們總是把眼光盯在『果』上,而忽略了『因』。其實有時候,不同的『因』也可以造成相同的『果』。」

    「那是……什麼意思?」珩川問著,卻看向滄海。滄海含笑注視小殼。

    小殼接道:「意思就是,你以為我們收買了目擊者,但其實,我們收買的卻是被目擊者。」

    「……收買唐秋池?」

    「對。」小殼道:「簡單點就是說證人看見的那個唐秋池是假的。」

    珩川總算不是太笨,想了一下就馬上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找人易容假扮唐秋池、故意讓那些證人看見?」

    「對。所以,只要證人做的不是偽證,就沒有破綻可言。而且,就算他們猜到唐秋池是易容改扮的,也已找不到任何線索了。」轉頭問滄海道:「我說的對不對?」

    滄海帶笑側首,卻不得不道:「對極了。」

    珩川恍然大悟,半晌說道:「妙啊!」

    瑾汀也拍掌附和。

    珩川卻突然瞪向滄海,問道:「你告訴他的?」

    「不是。」

    「那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聰明?」

    小殼提氣剛要開口,卻聽滄海道:「你不要小看他。他之前只是被太多的秘密嚇到,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他若是真像你想的那樣,陳超也不會收他為徒了。」

    「現在他已反應過來了麼?」

    滄海袖手微笑。「更可怕,他是已經適應了。」

    「可怕?」小殼明顯對滄海的用詞很有意見。

    滄海不語。半晌道:「去把大家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盧掌櫃、石朔喜、花葉深、慕容他們都到了,竟然連岑天遙也站在廳裡。

    滄海叫了他們來,自己卻坐在書桌後寫字,珩川和瑾汀一左一右侍立在側。

    盧掌櫃不禁要問一問了,剛要開口,卻見瑾汀伸食指放在唇邊一比,於是盧掌櫃就不敢出聲了,不過能站在一邊欣賞也是件很愜意的事情。

    翰墨香雅,雲箋錦素,書滿紙無窮高潤;蒼衣竹畫,青絲垂宛,懷一顆七巧玲瓏。眉心舒逸,羽睫微垂,說不盡風流態度;繡口錦心,骨逾沉水,看不夠冰輪寒玉。

    滄海垂首寫完了幾張字紙,拿來雲母封皮,一張張裝好,又在封皮上各寫了幾個字,這才抬頭。方才垂下的髮絲一動,露出了額角,然後,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由欣賞變成了撇嘴。不過說實話,滄海額角的傷並沒有損失掉他多少的風采,反而顯得他更有點楚楚可憐的風致了。

    滄海清咳一聲,說道:「好了。你們過來把有自己名字的信封拿走,依計行事,記住一定要保密,自己人之間也不能透露口風。珩川,瑾汀,也有你們的。」

    大家圍上來,取走了信封,只有小殼和岑天遙沒有拿到。目送他們出了房間,岑天遙狐疑的望向滄海。

    滄海微笑揚手,說道:「岑掌櫃請坐。」

    岑天遙拱手謝坐。

    滄海道:「聽聞近道兄懷揣錦繡,博古通今,有安邦定國之才。」

    岑天遙愣了愣,方謙道:「啊,公子過譽了。」

    「不然。近道兄治大國如烹小鮮,雖將『財緣』打理得井井有條,卻未免大材小用了。」

    「……不敢。」岑天遙心裡開始犯嘀咕,這公子什麼意思?覺得我大材小用?不是要轟我吧?

    卻聽滄海續道:「聽聞明泉先生精通於《易》?」

    「……精通不敢,略知一二。」

    「昔日諸葛武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每逢戰時袖內掐指,馬前一課可知勝敗。不知先生比起武侯,勝之幾許?」

    小殼聽得直皺眉頭,岑天遙乾脆站了起來,一揖到地,說道:「公子謬讚,學生心內甚是不安。公子有何吩咐,請直說無妨,學生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好吧,我要你開一間卜館。」

    「啊?」

    黃輝虎坐在「財緣」最好的房間玄字房中,眉頭微皺,而顯得鼻孔更大。那個屁顛兒屁顛兒的番役倒是趾高氣揚的站在他身後。

    一個慈祥的老人戴著長者巾,揉著兩個鐵球,敲門而入。

    黃輝虎問道:「你就是『財緣』的大掌櫃?」

    「是的,我姓盧。」

    「你們皇甫老闆呢?」

    「我們公子已經走了。」

    「怎麼?他不管這兒的生意嗎?」

    「公子平日裡無事是不到店裡來的,一切經營權力都交給盧某。」

    黃輝虎想了一想,說道:「你聽說唐秋池的事了麼?」

    「您是說那天賭局的大贏家?倒是聽說了,我們若是知道他是通緝犯,斷不敢接待的。」

    「這不關你的事。你告訴我,唐秋池是什麼時候離開『財緣』的?」

    「這……應該是醜末的時候吧,我也記不得了。哎……您不會懷疑是『財緣』藏起了唐秋池吧?那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黃輝虎不耐道:「我只是隨便問問,你用不著緊張。」

    「是,是。」

    黃輝虎又思考了一陣,說道:「我要在『財緣』裡面找找線索,你可以下去了。」

    盧掌櫃打躬道:「是。」替黃輝虎開了門,向外叫道:「小石頭,給黃大人帶路!」

    一個朗眉星目但渾身市井氣質的小夥計三兩步跑過來,點頭哈腰的讓道:「黃大人,這邊請,這邊請,您想轉轉什麼地方?」

    「隨便。」

    於是小石頭帶著黃輝虎開始逛「財緣」,從二樓起每個房間都要看上一眼。

    黃輝虎卻不是很上心的樣子,只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隨口和小石頭聊天。「你在『財緣』多久了?」

    「也沒多久,但是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也不會把日子記得那麼清的。」

    「豪賭那天你也在?」

    「在!唉,我可從沒見過那麼大的賭局呢!還有啊,那個葦葦姑娘可真漂亮!琴彈得也好聽。」

    「你真的聽見葦葦姑娘彈琴了?」

    「那當然。」

    「那你知不知道葦葦姑娘一共彈了幾首曲子?」

    「反正是彈了一陣歇了一會兒,然後又彈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兩曲呢?」

    「彈完曲子呢?」

    「彈完曲子……那位唐爺又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那時什麼時辰?」

    「該是醜末吧。」

    小石頭已帶著黃輝虎逛到了後院。抖一抖白布手巾往肩上一搭,小石頭道:「唉,你說這有錢人就是財大氣粗啊,就那麼讓那個唐秋池走了。」

    黃輝虎突然警覺起來。「怎麼?不該讓他走麼?」

    「也不是,嗨,怎麼說呢?反正按理,那位唐爺還欠著咱們二百六十萬兩銀子呢!」

    「怎麼講?」黃輝虎一對小眼彷彿放出光來。

    「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對不對,您看,唐秋池開始贏了我們一百三十萬兩,後來皇甫老闆又跟他賭,說好了他贏了『財緣』就多給他三倍的綵頭,那就是三百九十萬兩,對吧?可是後來唐秋池輸了啊,那他也得陪給『財緣』三百九十萬兩才公平對吧?然後一跟他贏的一百三十萬兩相抵消,那不就欠『財緣』二百六十萬兩了嘛?您說我算的對不對?我們老闆沒跟他要錢就讓他走了,還不是財大氣粗麼?」頓了頓又道:「啊,您看,這就是『財緣』的後廚了,做飯洗碗的都在這兒,您……哎您走了啊?看完後廚再走嗎?」

    黃輝虎沒有理他,快步走出了「財緣」。他已興奮得心臟怦怦亂跳。

    九月初八。晨。

    煙雲山莊的朱色大門吱呀一聲緩緩向兩邊分開,一個比黃輝虎還要胖的大胖子從門裡邊橫著走出來,身後跟著一群小廝,給他托著鳥籠,拿著茶壺,帶著果點,還有拎著手巾專門替他擦汗的,但是還有兩個空著手的。

    胖子走到門檻前,先把兩手橫向伸展,那兩個空著手的連忙扶住他,他才抬腿邁了門檻。那兩個空著手的小廝一直扶著他下台階,走到馬車前。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打起了車簾子,小廝又把他扶上了馬車。管家也坐進去,接過鳥籠子,吩咐車伕道:「去城南。」剩下的小廝們只好用自己的兩條腿追趕兩匹馬的八條腿。

    這個胖子就是煙雲山莊的莊主,孫煙雲。他是從來不坐轎的,因為世上還沒有能讓十六個人一起抬的轎子。而且,孫煙雲的馬車是從來沒有車門的,只是掛個布簾子遮擋一下而已,就連寒冬臘月的時候也是這樣,因為如果空氣不能夠很好流通的話,他一定會喘不過氣來窒息而死的。不過胖一點對孫煙雲的武功來說倒不是壞事,因為他的絕招就叫做「泰山壓頂」。武林中被這一招坐死的好漢,倒也不計其數。

    那個管家姓狄,每天都會陪著孫煙雲坐著馬車四處去逛一逛,這個去逛一逛的主意還是狄管家出的,因為他覺得如果莊主再這樣在家裡窩下去,遲早有一天,沒到壽就會胖死的。每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孫煙雲總是笑道:「哪一天胖死了就是到壽了。」

    馬車進入城南後,孫煙雲就要下來自己行走了。沒走多久,忽見前方圍著一大群人。孫煙雲問道:「那是做什麼的?」

    狄管家對一旁的跟班小廝抬了抬下巴,說道:「去看看。」

    一會兒小廝打聽回來,報告道:「啟稟莊主、管家,那是一家算命的卜館。」

    「那為什麼會圍著那麼多人?」孫煙雲又問。

    小廝回道:「據說是算得賊准,都跟那算命先生叫『神算子』。」

    「城南什麼時候開了家生意這麼興隆的卜館?」

    「昨天。」

    孫煙雲忽然來了興趣,移步道:「去看看。」

    #####下回預告#####

    「先生給我測個字?」

    「你對現實心存不滿。」

    「何以見得?」

    「多行不義必自斃。」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4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一撥小賊

    「唐秋池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被你餓了三天了。」

    「每天都在洗碗?」

    「當然,你把所有的洗碗工都解雇了,當然只有他一個人干了。」

    「很好。現在可以給他飯吃了。一天三頓,要有魚有肉,一頓都不能少。如果睡覺前他還想吃東西,那就再給他加一餐宵夜。」

    「那……他會不會撐死?」

    孫煙雲手托鳥籠,搖搖晃晃,向卜館走去。

    左右小廝分開人群,讓過孫煙雲。抬頭只見一間普通的門臉,也無幌子,只有簷下一塊匾額寫著「卜館」二字,大門敞開,可見其中擺設清雅不俗。一位四十開外,長眉秀目,仙風道骨的先生站在卜館階下,身後跟一個眼珠漆黑的英俊少年,一掛孝少婦攙扶一老婦正與這先生作揖,說著話還要跪拜下去,那先生慌忙攙起,口裡道:「受不起,受不起。」

    那老婦哭道:「若非先生,我兒還依然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好歹有個信兒,給他收了屍盼他九泉瞑目吧。」回首對那少婦說:「你男人的屍首就是這位先生一卦找回來的,你替我給他磕個頭吧。」

    少婦拜倒在地已然泣不成聲,先生不好伸手,讓身後那少年把她扶了起來,說道:「少夫人節哀順變吧。」

    孫煙雲看著熱鬧,便問身邊一個指指點點的生意人道:「老兄,這是怎麼回事?」

    那生意人看來也是個人來瘋,被孫煙雲這麼一問,還真是問一答十,說得口沫橫飛。「你不知道?我昨天可剛好在哩。那個老婦人就是那小婦人的婆婆,她們家就住在城南外半里坡,老婆婆的兒子失蹤了大半年了怎麼也找不著,這婆媳倆又著急,生活又沒著落,只好由兒媳婦種點菜,老婆婆出來賣,婆婆出來賣菜時兒媳婦還要給人家縫縫補補。這不昨天,卜館剛開先生送卦,不要錢白算,老婆婆正在城南賣菜,便也給她兒子算了一卦,沒想到還真讓這先生給找著了!」

    「在哪兒找著的?」孫煙雲擦擦臉上被噴到的口水。

    「先生說就讓她往西找去,越是水草茂盛的地方越有可能。嘿!還真就在一個野山底下的草叢裡發現了他兒子的屍首!說是他兒子上山砍柴時跌下來,腦袋撞在石頭上碰死的!你說神不神?」

    孫煙雲聽樂了,心裡覺得很有趣。這時那婆媳倆已離開,人群也漸漸散去,孫煙雲又問那生意人道:「昨天先生送了幾卦?」

    「這可說不準,反正好多人就是了。」

    「他們都說先生的卦准麼?」

    「嗨,有時候這卦也不是當時就能知道應不應驗的,不過有幾個人算完卦離去,後來又回來對這先生千恩萬謝的。」

    「哦,」孫煙雲拉長聲音,又道:「那為什麼今天沒什麼人找他算卦了呢?」

    生意人笑了,「你問這個呀,那是因為今天這先生不送卦了,卦金那麼高,就很少有人算得起了。」

    「哦?卦金有多高?」

    「每卦十兩金子。」

    孫煙雲挑起眉頭。

    算卦的先生起身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卻見一個大胖子正要跨進門檻,這個胖子腰粗頭小,看起來倒像是個三角形的窩頭。

    跟在先生左右的那個黑眼珠少年,右頰上露出一個酒窩,忍俊不禁的攙了他一把,差點沒被他摁個跟頭,好容易才把他弄了進來。

    孫煙雲感激的握握少年的肩膀,對那算命先生一拱手,說道:「請問先生貴姓?」

    「免貴,姓岑。」

    「原來是岑先生,幸會。麻煩您給我測個字?」

    岑先生道:「客人請坐。」

    黑眼珠少年又費了好大勁把孫煙雲弄到椅子上。

    「客人想測什麼字?」岑先生遞過紙筆。

    孫煙雲想了想,笑著寫了一個字,說道:「因為我很胖,就測個『胖』字吧。」

    岑先生卻不去看字,只盯著孫煙雲面相看了一會兒,說道:「你家要辦喜事?」

    「哈哈,不錯。」

    「是你兒子要娶媳婦。」

    「是的。」孫煙雲臉上樂開了花。

    「你正準備修葺房屋,然後迎娶新娘?」

    「哈哈,你說的很對。」

    「但是,」岑先生捋鬚道:「恐怕這親一時還成不了。」

    孫煙雲馬上緊張起來,「此話怎講?」

    岑先生看了看他,卻不回答,拿起他寫的那個「胖」字端詳了一會兒,說道:「『胖』乃半月也,半月為虧,為不滿,看來客人你雖有萬貫家財,妻妾成群,事業有為,卻依然心存不滿啊。」

    孫煙雲面色漸漸嚴肅,說道:「如此我還有什麼不滿?」

    「因為你還不夠鐵石心腸。」

    「此話怎講?」

    岑先生微微笑了笑,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孫煙雲動容。

    岑先生掐指一算,蹙眉問道:「你今天出門一共帶了七個從人?」

    「是的,算上我一共八個人。」

    「這就對了。『胖』字也是月半,意思就是這個月的望日,九月十五恐怕你將有『八人』之禍啊。」

    「什麼叫『八人』之禍?」

    岑先生緩緩搖了搖頭,說道:「天機不可洩露。」見孫煙雲眉頭緊皺,又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八人』之禍表面看著是禍,其實與你卻是好事,可能會讓你失去一些東西,而換來夢寐以求。」

    孫煙雲皺眉沉思了好一會兒,面色轉為凝重。伸出一對肥手來恭謹的作了一個揖,懇求道:「先生,您再幫我起個卦吧。」

    狄管家同那幾個小廝在卜館門口等了許久,秋天的太陽都把他們曬出了汗,孫煙雲才被那黑眼珠少年扶了出來,兩個空手小廝連忙上前接過孫煙雲的雙臂,將他攙下台階。

    黑眼珠少年微微躬身,送道:「客人慢走。」回身進了卜館,猶豫著向那先生問道:「您剛才算的都是真的?」

    岑天遙看不出什麼表情,捋了捋短髯,說道:「天機不可洩露。」

    孫煙雲出了卜館,便不發一言,只是順著南城的街道一直往前走,不快,不慢,踱著四方步。

    狄管家問道:「那算卦的跟您說了什麼?」

    孫煙雲緩了一下,搖了搖頭,半晌又道:「死裡逃生。」

    「什麼?」

    孫煙雲還是搖了搖頭,然後又喃喃道:「向東五百,搭救無鹽。」

    無鹽?是指古代那個醜女麼?狄管家自忖道,是說在向東五百步的地方救一個長得很醜的女人麼?什麼意思?偏頭見孫煙雲的臉色不好看,便沒有敢問。

    一行人沉默著往東走了五百步,在街邊站定。大街上各行各業,嘈嘈雜雜,人來人往,街上的女人雖不多,可也不少,長得雖不好看,可也沒有醜得慘不忍睹的,又沒有什麼打架吵嘴的事情發生,這可怎麼找哇?

    孫煙雲漫無目的的站在大街上本來就心煩,還趕上對面鋪子裡掌櫃的罵夥計。按說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以前孫煙雲要是碰上了還得跟著笑幾聲,現在可把他煩得沒抓沒撓的,要說走吧,又不甘,說不走吧,又實在鬧心,只好一邊看著女人的美醜,一邊聽著掌櫃的罵街,一邊站在太陽底下冒汗。

    「你說我這掌櫃的上輩子缺了什麼德了!怎麼就顧了你們這幫夥計!你看看你們,啊?一個好吃、一個懶做,還有一個……哎你哭什麼呀!我說你什麼了你就哭?這幫夥計裡邊就你最可恨!你還敢哭?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不會收留你!去去去,要哭上門口哭去,別煩我!」

    話音剛落,就從店裡面跑出來一個粗布衣裳的少年,兩手揉著眼睛,開始無聲的哭泣。

    估計孫煙雲現在坐死他的心都有了,但為了不影響他的大事,他決定忍耐。身邊負責擦汗的小廝正不停的忙活著,這時面前走過一個美女,小廝光顧著盯著她看了,一不小心就把手巾杵到了孫煙雲眼睛裡。孫煙雲馬上十分客氣的揚手給了他一個腦瓜勺,然後搶過手巾自己擦,還把最心愛的鳥兒和鳥籠扔給了狄管家。

    孫煙雲已經在這兒站了小半個時辰了,他覺得空氣開始稀薄起來,然後覺得頭暈,正當他馬上就要曬暈過去的時候,對面鋪子裡的掌櫃忽然衝了出來。

    掌櫃的一巴掌拍在門口哭泣少年的後腦勺上,估計是剛才看到孫煙雲用這招然後現學現賣的。掌櫃的急道:「小祖宗!你還真到門口哭來了!你說門口站一哭喪的讓我這生意怎麼做啊!嗨?你還越哭越凶了?你不會說話倒是挺能哭啊?你要是賣貨能像哭的本事那就好了!你還哭!我不過是說你不會講話而已嘛!又沒罵你是小啞巴!」

    孫煙雲猛然一醒,掌櫃的話猶如一道甘泉注入心田。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算卦先生說的不是「無鹽」,而是「無言」!啊,果然是神算子啊!果然是天機不可洩露啊!孫煙雲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他簡直想要高呼:我孫煙雲又活過來了!

    孫煙雲馬上衝過去,向那掌櫃問道:「這孩子當真不會說話?」

    掌櫃的兩眼一翻,說道:「當然,這有什麼好騙的!」

    那哭泣的少年也拿下捂臉的手,不解的看著孫煙雲。這孩子臉上佈滿淚痕,然而長得十分清秀。

    孫煙雲心裡又對這孩子多了幾分好感,轉頭問那掌櫃道:「那你做什麼罵他?」

    「我做什麼不罵他!他也不會說話,也不會照顧生意,還競給我添亂,那還有誰會來買我的貨?」

    孫煙雲挺了挺腰,說道:「我買。」

    「你買?」掌櫃的愣了愣。

    孫煙雲問道:「你賣的什麼貨?」

    「油漆。」

    「好。明天叫這個『無言』的孩子給我送二百桶油漆。」

    「送到哪裡去?」

    「煙雲山莊。」

    孫煙雲開心的坐著馬車回了家。既然那神算子算對了第一件事,就有可能算對之後所有的事,既然他已算出了我是死裡逃生,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孫煙雲下了馬車,走上台階,跨過了門檻,竟然都沒有讓人扶,看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不過,死裡逃生的意思,不是說先得「死」,才能「生」麼?孫煙雲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進了山莊,孫煙雲好興致的要到花園裡遛一遛,那一直鼓勵孫煙雲減肥的狄管家自然贊成,於是二人便穿過宅子,向後面走來。路過水房時,孫煙雲忽然看見了一個十分利落的少年人,但是面生得很,便問道:「狄管家,這孩子是誰?」

    狄管家道:「他叫小川,是新來挑水的,原來挑水的那三人不知為什麼一起染病,正好他來找事做,我看他很利落的樣子就留下來了。」

    孫煙雲點頭,向水房走過來。

    其實說是水房,不過是一間寬大的院落,中間打著三口井,旁邊放著十口半人高的大缸,上有茅草棚遮擋。那個利落的少年人眉目剛毅,上身精赤,正從井裡面打水上來,兩臂上肌肉隱現,背上都是汗珠。見狄管家陪著一個三角形的胖子過來,少年便放下水桶,鞠了個躬。

    孫煙雲微笑點頭。狄管家說道:「這是咱們莊主。」

    小川又鞠了個躬,帶笑叫道:「莊主好。」

    孫煙雲很滿意,背著手說道:「真是辛苦你了,那三個人回來之前,全山莊的用水就靠你一個人了!」

    小川的笑容有點僵,幸好沒有人在意。他很樸實的說道:「沒有關係,我做得來的。」

    孫煙雲很高興,對狄管家說道:「那三人回來前,給他發四倍的工錢!」說完又橫著晃出了水房。

    小川由僵笑變成了咬牙,兩腿微曲,兩手手心向上,成爪狀端在胸前,無聲的仰天大吼了一聲,白牙森森,一臉痛悔欲絕的模樣。

    狄管家跟在孫煙雲身後玩賞著花園的景致,孫煙雲忽然問道:「唐秋池有消息了麼?」

    狄管家說道:「正要稟知莊主,黃輝虎來報,唐秋池可能還在『財緣』裡面。」

    「怎麼回事?」

    「唐秋池欠『財緣』二百六十萬兩,表面上看『財緣』沒有追究就放他離開了,是以有很多的目擊證人看到唐秋池,但是,可能在唐秋池回到煙雲山莊以前,又被逮回了『財緣』。畢竟,那是賭場啊,怎麼會允許有人欠賭債不還呢?」

    孫煙雲點了點頭,想了一想,說道:「那今晚就派兩個暗探去看看吧,不要暴露身份,只要查證一下唐秋池在不在『財緣』就行了。嗯,我看,就讓他們扮成兩個小賊吧。」

    「喂,唐穎。」

    「幹什麼?小石頭。」

    「這機關陷阱都做好了一天了,你到底是做什麼用?」

    「抓賊。」

    「哪裡有賊?」

    「『財緣』。」

    「哈哈,好吧,那賊什麼時候來?」

    「九月初八。就在今晚。」

    「哈,這麼肯定?」

    「當然。」


    #####下回預告#####

    「雲二姑娘不是要去考女狀元吧?」

    「慕容?你怎麼來了?」

    「問問雲二姑娘認不認識孫芷蘭和孫芷蕙?」

    「煙雲山莊的那兩位千金?」

    「沒錯。」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4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白雲兮千載

    午夜時分。

    秋月明,秋星稀,秋蟲諧鳴秋草低。欲把金樽邀明月,正是花寒露重時。

    財緣一樓畫亭,公子衣白,閒坐烹茶。面前石桌上,陳列著青瓷茶具,插一瓶菊花,擺幾樣時新果點,燃著一爐好香。無燈無燭,影影朦朦,卻好借月光,在手裡把玩著一顆光華溶溶的夜明珠。珠光閃爍,時而大亮,時而從指縫中透出光絲,映得握珠的手瑩白透明。畫亭裡也一閃一閃,彷彿天上星斗。

    公子身畔另有一少年,舉目望著銀勾,眸黑如夜。

    風中傳來一陣酒香,又一人閃身進了畫亭,右手裡舉著個酒壺,左手捏著個酒杯,在那公子對面坐下,斟了杯酒,拿在手裡,不滿道:「喂,幹什麼不點燈?怕人看見你頭上的包麼?」

    滄海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將手心裡的夜明珠放回琉璃托架上,夜明珠光發散出來,如一支小燭,將畫亭照亮。對面那人朗眉星目,笑嘻嘻的望了望滄海的額角,頗為驚訝的道:「咦?好得這麼快?」然後又頗為失望的再說了一次:「唉,好得這麼快。」說罷仰首飲盡杯中酒。

    小殼笑歎道:「給你個忠告,你最好不要惹他。」

    石朔喜也笑笑,說道:「看出來了,他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好惹。」睨一眼桌旁小火爐上的白金掐絲小銅壺,向滄海舉起了酒杯,「如此良宵,幹什麼喝茶呢?來,雙喜哥哥請你喝酒!」

    小殼笑了出來。

    滄海無奈搖了搖頭,眼裡也有了笑意。「我從來不喝酒的,而且,你喝的酒也是我的。」

    石朔喜看了看酒壺,也笑道:「你說的對。但是,你為什麼從來不喝酒?」

    「因為喝酒會亂性。」廣袖流瑩,提起白金掐絲小銅壺。滾水緩緩注入青瓷蓋碗內,銅壺置於桌上。

    「哈哈,怎麼?你醉過?做了什麼違禮的事?跟雙喜哥哥說說。」

    青瓷蓋碗傾水,漫過茶杯,再去塵凡。

    「沒醉過。我這種人是不能醉的。」頓了頓又道:「小石頭,我應該比你大才對。你信不信我已經三十歲了?」撥茶入碗,意態沉靜如水。

    石朔喜瞠目,還沒答言,小殼先搶道:「他明年才二十一歲。」

    石朔喜還是很吃驚的樣子,仔細端詳了滄海臉容,愣愣問道:「你都成年啦?」

    白金掐絲銅壺的行路明顯僵了僵,才緩緩移到青瓷之上。左手攬袖,鳳凰三點頭。

    小殼掩唇,酒窩隱現。

    靜置之後,分入青瓷品茗杯。行雲流水,毫無惺惺,最是難得。

    雙手捧奉玉品,輕道:「我請你喝茶。」

    石朔喜放下酒壺,拿起茶杯,湊近鼻端聞了一聞,香馥如蘭。「綠茶?」一副相當享受的樣子啜了一口。

    「獅峰龍井。」

    「嘖,」石朔喜滿面陶醉,卻道:「不好。」

    「不好?」

    就連小殼都不滿的蹙起了眉。

    石朔喜喝著茶,還晃了晃手指,說道:「太清了。跟你的人一樣。」

    「你是在罵我?」

    「哈哈。我是說就算你發起脾氣來也是無害的緊。」

    「是麼,」滄海淡淡的將手按在燒著的銅壺柄上,淡淡問道:「那我身邊有開水的時候呢?」

    石朔喜道:「嗯,甘醇鮮爽,好茶,好茶。」

    滄海不禁露齒一笑,伸手將那夜明珠握住,畫亭立時暗下來,「有賊來了。」

    「在哪裡?」石朔喜回頭,果然見兩個黑影從牆頭竄了進來,一席粗布黑衣,落地無聲。

    石朔喜輕聲笑道:「還真讓你說准了!」

    這邊又喝了兩盞茶,方聽後院「哎呀!」「啊!」兩聲,石朔喜道:「我去看看!」

    滄海囑咐道:「盡量別用武功,抓起來關到柴房。」

    不一會兒,傳來鈍物擊打的聲音,兩個人開始求饒:「大哥大哥別打了!我們只不過是個小賊,還沒偷著什麼東西……哎呀不行這根棍子比剛才那根還粗!別打了別打了下次不敢了……」

    只聽石朔喜道:「哼哼,掌櫃的說的果然不錯!太露財了就被賊惦記!還好我們早有準備!」

    小殼笑了笑,道:「沒想到他還挺聰明,這話說得很周全。」

    滄海不以為然,說道:「那當然,你哥選的人嘛。」

    「哼,你終於遇上一個比你小的了。」

    「那是。我就是你哥。」秋風吹得他的話飄飄蕩蕩的。

    小殼道:「起風了,你回屋裡去。」

    「不要。我有個小火爐在這裡呢。」

    「不行,凍病了怎麼辦?」

    「不會的!」

    小殼眼一瞪:「你回不回去?」

    「……回去。」

    慕容提著燈籠,緩步而行。夾道兩旁屋宇櫛比,秋花滿庭。轉一個彎,景致忽變,本是一處江南園林,清新婉約,幽靜淡雅,而此院內造一間書齋,卻有北方之質樸凝重。院內遍栽銀杏,卵石為徑,一草一木皆自然生長,並無斧鑿之痕;銀杏葉形似扇,黃黃綠綠,生,則如頂如蓋;落,則青黃交織,綿綿遍地;主人也不灑掃,便聽之任之,萎落滿地;踏之,則如雲如棉,柔軟可愛。其間偶露幾塊鵝卵,如窺美人之面,欲語還休。

    書齋稜窗微開,中有燭光跳脫。齋門半掩,露百寶閣一角。慕容提燈,推開窗子向內笑道:「雲二姑娘,這麼晚了還在用功?莫不是真要考個女狀元不成?」

    齋內一女子手持書卷,背窗而立,頭後束著及腰的綢帶,聞聲回頭,如明月之皎皎。「慕容?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慕容笑道:「這便是你雲二姑娘的待客之道麼?」

    雲千秋也笑道:「門就在那邊,你卻要隔著窗子與我論待客之道,唉,子曰,難養也。」

    慕容笑嘻嘻的縮回了頭,一會兒從玄關外走進來,吹了燈籠,說道:「幸好夫子說的是『汝子』而不是『女子』,否則你不是連自己也罵了?」

    雲千秋明眸一睞,撫心說道:「幸好。」二人相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書齋之內,一應擺設用度盡皆從簡,卻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古風盎然。齋中十架紫檀書櫃,存書已滿,百寶閣上放著不少檀木匣子,該是存世古籍孤本,靠牆有架雕冰梅檀木梯,通往小二樓。

    雲千秋穿著一身羅紗的白衫,褒衣闊帶,大袖廣襟,一派儒者之象;青絲及腰,從鬢以上將一根畫蘭綢帶縛住,垂於肩後。朱唇丹面,柳眉鳳目;凝神似月華照江,江天一色;巧笑如月映荷塘,清揚婉約;通體書卷之香,氣質自華;絕無扭捏之態,品貌天成。縱月有千種風情,終也如是。在這書齋斗室之中,翰墨軒香之內,慕容在側如垂露牡丹,而千秋如月,高灑清輝。

    慕容笑道:「我剛進來,見書齋的名匾換了『杏林』二字,對你齋前的銀杏倒也貼切,只不過,雲二姑娘也變成了個『杏林中人』,可以妙手回春了。」

    雲千秋笑答道:「妙手回春的不是我,而是他,」指了指架上,又道:「書可醫蒙昧,可醫愚頑,可醫無骨,可醫一切下流之症,卻不正是『杏林春暖』,橘井泉香麼?」

    二人一面說笑,一面在矮榻之上對面跪坐,雲千秋煮茶相待,隨口問道:「這麼晚來,還沒見過我哥哥吧?」

    「嗯,」慕容點頭,「千載他還好嗎?」

    「好,好忙。」

    慕容奇道:「忙什麼?關外的貨品還沒進來嗎?」

    雲千秋一笑,道:「很久沒見你,當然是忙著採擷紅豆了。」

    慕容笑啐一聲,忙改變話題道:「人家姑娘一起,都在繡樓裡見面談心,每次我來,卻總要到這硬邦邦的書齋,一點情調都沒有。」

    雲千秋更笑,回道:「超脫一點,做對品書論道的道友不好麼?」

    「你說的道友卻不是我,」慕容飲茶,目光迷離,接道:「該是那風度翩翩的皇甫公子。」

    「不妥,不妥。」雲千秋頻頻搖頭。

    「有何不妥?」

    雲千秋微笑,賣了個關子,才道:「這話太酸。」

    慕容瞇眼指點她道:「你須瞞不過我。」啟唇一笑,又道:「這次你那道友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麼話?」雲千秋也笑。

    「問你認不認識孫芷蘭和孫芷蕙?」

    「是煙雲山莊那兩位千金?」

    「不錯。」

    九月初九。重陽。

    插茱萸,戴菊花。登高望遠。

    小川卻依然要很早很早爬起來,打滿這十缸水。孫煙雲一家,一早上梳洗做飯就用掉了六缸半水,小川甚是鬱悶。不過,幸好今天中午和晚上他們不在家用飯,那還可以少提幾百桶水,歇息一下。

    小川正在提今天的第三百零一捅水時,聽到水房外面的長甬道那頭傳來家僕的聲音,道:「哦,是送油漆來的啊,狄管家吩咐了放在水房那裡,從這裡走過去,拐個彎就看見了!」

    小川並不在意,低頭繼續打他的水。不一會兒,一個拎著兩桶油漆的清秀少年轉了進來,小川提著水桶一回頭,兩個人同時一愣。四目相對,就那麼愣愣的看著,不說也不動。得有十秒鐘的時間,小川手一鬆,水桶又吊著繩子沉到井裡去,「撲通」一聲,水花迸濺。

    小川衝上去握住那清秀少年的肩膀,激動的但又試探性的輕聲叫道:「瑾汀?」

    少年微微彎身放下油漆,也激動的托住小川的臂肘。珩川!

    二人互相打量了一下,都露出疑惑的神情。瑾汀眼帶詢問,伸手指了指水井,同時珩川也問道:「這油漆?」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又相對苦笑。珩川道:「我們先把事情做完,再慢慢說。」

    一個半時辰之後。珩川和瑾汀坐在水房茅草簷下,爭先恐後的灌著井水。珩川赤著上身,渾身見汗,瑾汀衣服都濕透了。

    珩川看著成垛的油漆桶,擠眼撇嘴道:「這得有多少桶啊?」

    瑾汀的表情也差不多,從向後撐地支撐身體的兩隻手裡騰出一隻,伸了兩個指頭出來。

    「二百桶?都你一個人的活兒啊?哎喲,你一回提兩桶,那就是一百回啊,嘖。」

    瑾汀苦著臉點頭,然後又對珩川揚了揚下巴。

    珩川道:「看見那十個缸了麼?我每天得挑滿三回。這是全煙雲山莊的用水,都歸我一個人挑。每天最少也六百桶啊。」

    這對難兄難弟交換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瑾汀打手勢道:安全麼?

    珩川點頭。「今天他們一家子都出外踏秋了,剩幾個看門的不到這邊來。」

    瑾汀又打手勢:你怎麼會在這裡?

    珩川極度痛悔的把臉埋在手心裡,半晌才道:「我真是太白癡了!我怎麼能去惹他呢?唉,明知道他最討厭別人品評他的容貌,又最最在乎那張臉,我居然一次觸了兩個禁區!又說他漂亮又說他差點毀容!唉,哎喲--六百桶水啊一天……到底還要多久……」痛哭中。抬頭見瑾汀在笑,便問道:「那你呢?怎麼也這麼遭恨?」

    瑾汀微微歎了口氣,笑著指了指右額角,然後兩手手指圍了個圈,放在右額角上。

    珩川訝道:「啊!他頭上的包跟你有關?」然後又皺眉道:「不是那你今天這麼高興幹嘛?一直在笑。」

    瑾汀幸災樂禍的打手勢道:我所有的活兒今天都做完了。

    #####樓主閒話#####

    慕容打扮得花枝招展,夜訪塵外樓主。

    慕容:「塵外大大,求你給我加戲吧~」說完媚眼頻拋。

    塵外搖頭,很大牌的回道:「不行。」

    慕容驚詫:「為什麼?那葦葦怎麼就能有單章描寫?內心獨白?我就不行?!」

    塵外得意道:「葦葦應經被潛規則了!」

    慕容震驚!半晌才道:「十萬張推薦票?!我沒有那麼多啊……」

    塵外不屑的甩下一句話,道:「可以分期付款嘛~」

    於是,後來就有了這章「慕容夜訪雲千秋」。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5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寒潭映白月

    「姐姐,你看!那邊的楓葉都紅了,我們過去看看!」語聲清脆,如黃鶯出谷,著桃色裙衫的妙齡少女拉著一個穿杏色比甲的少女,從林木掩映的夾徑逶迤而來。身後跟著五六個丫鬟,捧著妝盒,拿著衣包並點心匣子等物,也都是年輕貌美,說說笑笑。

    那穿杏色比甲的少女最為溫婉,桃腮笑靨,點著朱紅的口脂,金釵壓鬢,蟬髻如雲,領口上別著一支白菊,手裡面拈著一把菊花團扇;桃色裙衫的少女最為明麗,杏眸顧盼,齒如碎貝,頭上插著一支粉紅菊花,十指纖長,掌膩如脂,腕子上帶了一對金鐲,舉動間便鈴鈴作響。

    棲霞精舍裡鐘聲裊裊,肅靜清幽,時有士子佳人,兩兩結伴而來。這姐妹二人衣著華美,容光照人,自然吸引了不少青眼,杏色衫子的少女不禁羞澀的舉起了團扇,遮掩半張嬌面,桃紅衫子的少女卻不甚在意,只對精舍裡的各樣風物點點評評。

    那杏色衫子的少女道:「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往那條小徑上去吧。」

    桃紅衫子的少女見小徑邊開了許多野菊,便欣然答允,鬆開和她姐姐相握的柔胰,自去徑邊採擷野花。

    走著走著,前面出現了一條三岔路,只右邊一條路旁立著指路碑,大篆鐫著三字道:放生池。這時,左邊一條岔路上行過三四個年輕男子,皆是士子打扮,看來倒也姿容煥發,見了這姐妹倆,便不瞬的望了幾眼。杏色衫子的少女登時大羞,團扇掩著面快步向右邊岔路上去了,桃紅衫子的少女也將那幾個男子望了幾眼,才往右路上追過來。

    小跑幾步,將她姐姐的左肩一撞,笑道:「姐姐,剛才他們都看著你呢!」

    杏色衫子的少女兩頰飛紅,啐道:「胡說,你怎麼知道就不是看你呢!」說罷,輕移金蓮,向前跑了幾步。

    桃紅衫子的少女不依不饒的跟上來,伸手在杏色衫子的少女臉上刮了一指,笑道:「姐姐呀,我看那個穿湖藍衣裳的長得不錯,看起來對你也有情,不如我替你做個月老,給你們撮合撮合。」

    杏色衫子的少女面生薄慍,桃腮更嬌,將妹妹輕輕一推,說道:「你這可惡的丫頭!就該撕嘴!」說著伸過手去。

    桃紅衫子的少女便笑嘻嘻的躲著向前跑去,杏色衫子的少女就在後邊小步追趕。轉了一個彎,桃紅衫子的少女回頭笑道:「哦,原來你不中意他,那回頭跟爹爹說,好好給你撿一個如意郎君!」轉身又跑,再轉一個彎,一驚,一愣,隨即呆住。杏色衫子的少女收足不及,撞在她身上,「哎喲」一聲,抬起眼來竟也呆住。

    只見:滿園曠達,菩提為樹;中鑿一池,青石為砌;池內錦鯉躍翔潛底,水中鱉甲載浮載沉;水文如書,善寄西天佛祖;瀲灩如虹,真達東方道君。

    滿園綠樹菩提,卻有一枝楓枝從山坡處斜下而生,丹楓滿樹,如火如焚,枝頭剛好垂在放生池畔,幾片紅掌飄落水中,三兩墨鯉爭相獻吻,紅葉如船,隨波而蕩。

    丹楓樹下,正立著一位手把金蕊的素衣女郎,廣袖飄飄,身姿綽約。鬢如綠雲,髻綰花火,淡色金箔做梅,朵朵鑲冠;髻後綢帶繾綣,蓮色若熏;素色綢衫,暗織荷葉錦,大帶約束,豆綠為絛,顏色淡雅,水透潭苔。手中卷絮耦合菊花,長莖修蕊,香寒千秋。

    女郎正垂目望著放生池內,聞聲轉首,月華粲然,頭上花冠同水中瀲灩兩相輝映。女郎笑了笑,頷首道:「兩位孫小姐,幸會。」

    「雲、二姑娘?」桃紅衫子的少女輕聲一喚。

    穿杏色衫子的孫芷蘭連忙一拉妹妹,上前見禮道:「今日彤雲時現,好風頻吹,得於寶地幸遇魚軒,怎料山野村雉,偶驚綵鳳青鸞,實為冒犯,心內不安甚矣。」

    孫芷蕙也上前,彎身福了福。

    雲千秋連忙扶起,也還了禮,笑道:「二位淑媛何故太謙,寒皋敝草,無以克當。依我愚見,今日既有緣相見,便該隨分投合,不必純作寒暄。」

    孫芷蘭應了聲「是」,也叫丫鬟們給雲姑娘問了好。

    雲千秋指著坡上一座石亭道:「我在上面煮了茶,二位孫小姐若是不棄,就請上去坐坐。」

    孫芷蘭道:「那就叨擾雲姑娘了。」

    進了石亭,雲千秋的四個美婢已候了多時,見有客來,四美婢上前見了禮,在石凳上鋪設好了,三位小姐方序齒而坐。雲千秋讓四婢端上茶,擺了果品,就放她們自去歇息。孫芷蘭也叫丫鬟們上了些糕點,說了不用伺候,叫她們自己去玩。

    孫芷蘭笑道:「自從上次江南商賈聯誼見了一面,也好些時候了,那時後園裡女眷那麼多,沒想到雲姑娘還記得我們。」

    雲千秋微笑,道:「逢此重陽佳節,二位孫小姐還是隨著家人來踏秋的?還是自己出來透悶的?」

    孫芷蘭笑答道:「我們是隨著祖母、父兄來攝山踏秋的。雲姑娘呢?沒和雲大公子一起來麼?」

    雲千秋微笑搖首。

    孫芷蘭道:「雲公子一定是生意興隆,騰不開手了。」

    兩相又隨意說了些棲霞精舍的風物之美,用了些茶點。閒坐之時,忽有一物從山坡上的樹枝跳下,直跳進石亭裡來。三位小姐唬了一跳,細看竟是一隻金絲小猴兒,不禁莞爾。

    孫芷蕙拍手笑道:「它準是聞見果子的香味了!」

    孫芷蘭道:「人說猴兒最精,看來說的不差。芷蕙,你不要管它,看它到底怎樣。」

    那小猴兒一走一蹲的往她們這邊行過來,越走越近,小眼珠滴溜溜的望著她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還不時的搔搔腦袋,惹得三位小姐一直看著它笑,雲千秋說道:「佛寺裡的猴兒最有靈性,你看它竟不怕人。」

    小猴兒連跳幾下,已到了石桌之旁,藉著無人的石凳一竄,就上了桌子,又看了看三位小姐,才慢慢伸爪碰了碰果子,然後迅速的縮回來,又看三位小姐,雲千秋笑對小猴兒道:「你喜歡哪個就拿吧,算我請你吃的。」

    小猴兒望著雲千秋望了一會兒,果然伸爪到盤裡抓了個最大的果子,放在鼻下嗅了嗅。

    孫芷蕙笑道:「它聽懂了呢!可真是機靈!」

    誰知那小猴兒卻不吃,竟蹦到雲千秋面前,將果子向她遞過去。三人同時一愣,又被小猴兒的模樣逗樂了。

    雲千秋笑道:「它不會是也學過《三字經》、《弟子規》裡的孝道?卻把我錯當了母親?」

    一句話又引得兩位孫小姐齒粲,孫芷蘭笑道:「雲姑娘謬矣。豈不聞猴侍水星神?蟠桃奉王母?這猴兒一定是把你當成了神仙!」

    雲千秋也笑,口裡說著「不敢」,見那猴兒還伸著爪子,便將果子接了過來,那猴兒便喜滋滋的跳了幾跳,還叫了幾聲,回手又拿了一個果子。

    孫芷蕙見這猴兒有趣極了,便湊到近前,一把把小猴兒抱了起來,小猴兒睜著眼珠與孫芷蕙對望著,突然呲了呲牙,劈手將孫芷蕙頭上的菊花奪了過來,在她手臂上一跳,竄到樹上,幾下便沒了蹤影。

    孫芷蕙氣紅了臉,孫芷蘭笑得花枝亂顫,說道:「連猴兒也知善惡,這下倒替我報了仇!」

    雲千秋掩唇一笑,把孫芷蕙拉在身邊坐了,開了妝盒道:「來,抿抿頭髮吧。」

    孫芷蕙對鏡一照,原簪菊花的鬢角果然??,連忙拿起象牙梳子將頭髮梳好。雲千秋又同她說了一會兒笑話,孫芷蕙才從新快樂起來。三人繼續談談說說,倒也合得來。

    過了頓飯功夫,剛才那隻小猴兒又急急跑了回來,左爪握著孫芷蕙頭上的菊花,右爪將果子抱在懷裡。

    孫芷蕙一見這小猴兒,又撅起了嘴。

    小猴兒跑進石亭,跳上桌子,先把果子放回盤裡,又蹲到孫芷蕙面前,把菊花獻上。

    這一下可出乎意料之至,孫芷蕙反應不過來,只愣愣看著小猴兒。

    孫芷蘭道:「這可奇了,這猴兒怎麼連果子都不要了?還把花送回來?」

    雲千秋搖了搖頭,抬眼環視四周,驚喜的指著山坡上道:「你們看!」

    孫芷蘭一訝,「那是一隻母猴麼?是這小猴兒的母親?」

    「看來是的。」

    小猴兒也回頭望望山坡,然後又盯著孫芷蕙。

    孫芷蕙道:「這是它媽媽叫它還回來的麼?」

    孫芷蘭默然半晌,忽然一歎,說道:「畜生中竟也有這等靈物,做兒女的知道孝敬父母,做父母的懂得教兒育兒,我看,這畜生真還強似當今的許多人呢!」

    雲千秋認真看了看孫芷蘭,才對孫芷蕙笑道:「快接過來吧,不然它媽媽可是不依的。」

    孫芷蕙竟有點不好意思,接過菊花戴回頭上,又從盤裡拿了兩個果子放在小猴兒懷裡,說道:「這果子你拿回去吧,一個給你,一個給你媽媽。」

    小猴兒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孫芷蕙,竟然搖了搖頭,還把果子放回桌上。

    孫芷蕙把果子塞回小猴兒懷裡,說道:「這是我感謝你,感謝你媽媽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小猴兒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山坡。母猴正遠遠望著這邊,見小猴兒看它,便點了點頭。小猴兒這才歡天喜地的抱著果子上了山坡,跟母猴一起往山後去了。

    三位小姐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恰好孫府的丫鬟找來,說老爺催著回呢,三人這才依依惜別。

    孫芷蘭道:「今日蒙姐姐款待,下次請到我們家裡坐坐。」

    雲千秋道:「今日哪算得上什麼款待,不如過兩天我叫人收拾收拾郊外的園子,我們同去住幾天。」

    孫芷蕙笑道:「那可好了,又能出來玩了。」

    孫芷蘭也笑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一言為定,過幾天我就下帖子請兩位妹妹過府一敘。」

    暮鼓聲聲,如喚遊人,莫戀風光,早些歸去。

    雲千秋小立池畔,丹楓為語。

    一個晚裳瑰麗的女子緩步而來,先抬首看了看那枝楓枝,然後嫵媚一笑,緩緩說道:「雲二姑娘決定幫她們?」

    雲千秋手撫楓葉,語聲如囈。

    「雖然大的有點小心機,小的有點幼稚,但是好在,本性良善。」

    #####樓主閒話#####

    一僧在室,對燈看經。一秋蛾偶然被困屋中,亂衝亂飛。僧忽大哭。驚臨僧數人,鹹來問訊。僧哭道:「吾竟起飛蛾撲火之念矣!惡哉惡哉!」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6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糖與山海經

    雲千秋道:「你們是不是算落了一個人?煙雲山莊可還有一位老太太呢。」

    慕容晚裳笑道:「到現在為止,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們的皇甫公子算有遺策?」媚眼閃了一閃,微笑接道:「九月十五日,你們雲家做一場法事吧。」

    雲千秋回首,將慕容仔細端詳,但是她所揣摩的,卻應是皇甫公子的心意。

    他,到底要做什麼?

    「又西二百里,曰白邊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黃。」

    「這個哪買的?」滄海一手舉著本《山海經》,一手從桌上的小小食盒裡揀起了一塊杏脯,盯著杏脯看了看,又嗅了嗅,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後把一整塊杏脯都塞進嘴裡,腮幫子頓時鼓起來。

    小殼坐在一邊,手支著頭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回道:「隔壁街。」

    「又北十里,曰超山,其陰多蒼玉,其陽有井,冬有水而夏竭。」

    「唔,再去買一百兩的。」這回拿了一塊桂花酥,嗅了嗅,一口接一口的啃起來。每次只啃下一點點,但是啃得很快,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

    小殼終於皺眉,斥道:「吃東西不要像老鼠一樣!」等到「咯吱咯吱」的聲音停下來,又道:「吃那麼多甜食會胖成孫煙雲那樣的。」

    滄海愣了愣,眨了眨眼睛,說道:「那買五十兩的好了。」

    「咯吱」聲又快樂的響起來,小殼冷冷道:「你再這樣連一兩的都沒有。」

    滄海頗為沮喪的舔了舔手指,半晌才說道:「錢是我賺的,為什麼買東西還要和你商量?」

    「那是為了防止你胖成孫煙雲那樣。」

    「又東十里,曰屍山,多蒼玉,其獸多?。」

    「啊,白糖糕多買兩塊,那個南瓜片就不要了,一點都不甜。」

    「屍水出焉,南流注於洛水,其中多美玉。」

    「還有啊,下次果脯和糕點要分開來裝……」

    小殼暴怒拍桌而起。終於。

    滄海仰頭,眼神像小鹿一樣,聲音像小兔一樣的說:「你喜歡裝在一起就裝在一起吧……」

    小殼道:「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坐好了!」

    滄海直了直腰。

    「把腳從椅子上拿下來!」

    也許是為了有糖吃,滄海很聽話。

    小殼道:「你除了不賭錢不聽戲不逛妓院以外,跟外邊那些紈褲子弟有什麼區別!」

    「那就是有區別啊……」聲音好小好小。

    「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什麼也不幹!江湖的興衰你也不管了麼?」

    「……不要說得那麼沉重嘛……」

    小殼一側腦袋,道:「那好,你說煙雲山莊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我有叫他們去做事啊。」

    「那你呢?就什麼都不用管了?」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我的心好累呢……」

    「少廢話,那怎麼還看不見動靜?」

    「謀定而後動嘛。」

    「那你現在應該看《孫子兵法》,而不是《山海經》!」

    滄海抓了抓頭髮,苦惱的道:「你能不能不管我?」

    「那你能不能不吃糖?」

    僵持中。

    最後滄海道:「我其實有寫信給?洲,讓他去幫我查一些事。」

    「你早說不就完了麼?」

    「……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你有什麼可讓我嫉妒的?」

    「嗯,譬如說,我比你帥……」

    小殼快要暈倒。「算了。你說說讓?洲查的什麼事吧。」

    「你想知道就好好問我嘛,幹什麼一天到晚的數落我?還威脅我不給我買東西吃。」

    「那你自己去買啊。」

    「我……我懶得動……」

    又一個少年。很酷。上唇很薄,唇峰很尖,長得很「俏」。不是「俏麗」,而只是「俏」,「俏」得很有男人味。他常常不笑,但是笑的時候又滿面春風。還帶著一點壞。

    酷酷的少年繃著臉敲開了玄字房的門。

    滄海道:「?洲來了啊。」

    少年向小殼點了點頭,嚴肅的對滄海道:「公子,我從『醉風』手裡救下了一個人。」

    「誰?」

    「不知道。」

    滄海已從椅子裡下到地上,順手往嘴裡塞了一把櫻桃肉。「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剛要走,忽覺後領被扯住,滄海道:「幹什麼?」

    小殼冷冷道:「穿鞋。」

    「……哦。」

    臉色蒼白的中年人雙目緊閉,兩腮凹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皮膚佈滿擦傷,衣服勾破了好幾處,隱見血痕,上衣和褲子上還有幾處邊緣整齊的破損,應該是被鋒利的鐵器劃破,皮膚上的傷口因深邃而外翻,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潰爛。

    盧掌櫃看了看受傷的中年人,又望向滄海。

    滄海道:「小殼,去廚房弄點米湯來。」

    「他……還活著麼?」

    滄海輕輕點頭。

    小殼出去了一會兒,端了一個小碗回來。?洲小心的扶起中年人,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小殼用小湯匙一點一點舀米湯送進他嘴裡。開始時,米湯大都從他嘴角流下,喝不進去,後來見他喉部微微一動,嚥了一小口,再餵進去的就都能喝了。

    滄海這才問道:「怎麼回事?」

    ?洲表情嚴肅,輕聲道:「我在從安慶回來的路上發現了一群黑衣殺手,我懷疑他們是『醉風』的人,就在後面跟著,然後看見他們要殺這個人,」頓了頓,又道:「我看他不會武功,又很老實的樣子,就把他救下來了。當時他已經身受重傷,但還是很努力的在求生。後來他好像有話要說,但沒說出來就暈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

    滄海點了點頭。

    小殼想了想,抬眼道:「安慶?天香閣不也在安慶麼?你讓?洲去查任世傑的事了?」

    「對。你有沒有查出八月初三的戌時,天香閣到底發生了什麼?」

    喂完了米湯,?洲輕輕把中年人放躺,蓋好被子。小殼打了水來,給中年人清洗傷口。

    ?洲道:「八月初三的戌時,任世傑、佘萬足和『花丐』劉蘇確實都在天香閣。」

    盧掌櫃蹙眉,「他們三個怎麼會湊到一起?」

    滄海道:「可能是巧合。」

    ?洲點頭道:「是巧合。那天他們三個是分別去的天香閣。戌時的時候,任世傑在天香閣後院上完茅廁出來,在院子裡看見了佘萬足,兩個人就動了手,當時院子裡只有他們兩個。後來劉蘇喝醉了出來,撞入打鬥中,被佘萬足一腳踢在肚子上,劉蘇就把剛吃的酒菜吐了佘萬足一身。佘萬足急著去清洗,就放下他們兩個走了。當時他們都以為院子裡只有三個人,卻不知道旁邊的茅廁裡還有第四個人,而這第四個人也看見了所有經過。」

    「找到這第四個人也不容易吧?」盧掌櫃的鐵球輕輕的響。

    「是的。」

    這時,受傷的中年人眼皮動了動,呻吟了一聲。

    滄海道:「這下劉蘇的死因清楚了。佘萬足有潔癖,還記仇,這次被劉蘇吐了一身,一定會回來報仇的。但是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後任世傑有沒有跟劉蘇透露過什麼,所以最後補了劉蘇咽喉一劍,防止他留下遺言,」

    「不過,從劉蘇還敢明目張膽逛妓院這點來看,他可能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而且也沒想到佘萬足會在那麼多人的地方對他下手。而佘萬足卻很著急,沒有選擇時間地點,找到他了就殺了。看來,任世傑所知道的正是『醉風』絕不能被洩露的。」

    小殼給中年人清理完了傷口,問道:「那這個人怎麼辦?」

    滄海道:「你們看看他的手。靈活而有力,雖然有繭卻不十分粗糙,所以,他很可能是個雕琢金玉的手藝人。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醉風』追殺。」

    盧掌櫃道:「不用請大夫來麼?」

    滄海搖頭,「元氣大傷,普通的大夫短時間內是看不好了,?洲,送他去鬼醫那裡。」想了想,又道:「告訴那個變態鬼醫,不要用稀奇古怪的方子做實驗。還有,送了他去你就回來。」

    ?洲走後,滄海又回到玄字房,窩回椅子裡。小殼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那個人跟任世傑的案子有關?」

    「為什麼這麼說?」

    「剛才咱們說話時,那個人好像醒了。」

    「那又怎麼樣?」

    「我總覺得哪裡不妥,」小殼蹙眉,「他明明醒了為什麼還裝作昏迷?又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偷聽咱們說話一樣。」

    滄海笑了。

    「所以我才把他送到鬼醫那兒去啊。」

    「你懷疑他是奸細?」

    「那倒也不一定。等他好了問問就知道了。」

    「他肯說?」

    滄海又笑了,瞇起眼睛像一隻貓。挑了顆蜜糖,丟進嘴裡。很享受的樣子,卻不說話。

    小殼料想他不會回答的了,便轉開話題道:「岑先生給孫煙雲算了卦以後,煙雲山莊忽然買了二百桶油漆,昨天已經開始動工刷房子了,而瑾汀也已經完成任務回來,那麼,你告訴我,瑾汀是不是就是那個『無言』?」

    「哇,厲害啊。」

    「我猜中了?」

    「中了。」滄海象徵性的拍了拍巴掌。

    小殼繼續道:「油漆是瑾汀送去的?」

    「是。」

    「不是普通的油漆吧?」

    滄海笑得特別特別開心,「又中了。」

    小殼想了想,過一會兒又問:「你老實說,你不讓大家互相透露任務內容,完全是為了保密麼?」

    「不完全。」

    「你該不會白癡的認為這樣很好玩吧?」

    「唉,」滄海歎了口氣,微笑,輕輕蹙著眉心,撫掌道:「全中了。」

    「小殼,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你想,瑾汀和珩川相見的時候,該多有戲劇性啊,一對難兄難弟,多麼有助於增進感情啊。我的安排是不是很偉大?」

    「無聊。」小殼冷著臉走開了。

    滄海繼續自我陶醉中。過了一會兒,問道:「小石頭的陷阱捕了幾撥獵物了?」

    「三撥。六個。」

    「哦?看來唐秋池還挺重要的嘛。」

    「你怎麼知道都為唐秋池來的?何況他們都是些三腳貓功夫,沒一個厲害的。」

    「那是因為他們還搞不清楚狀況,不敢輕舉妄動。」

    「是搞不清楚狀況,連我們都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他們又怎麼會知道?」

    神策依然穿著黑色的袍子,坐在窗邊,隱在黑暗裡。身邊站著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年,看不清容貌。

    神策忽然雙肩顫動,帶起一陣輕咳,黑衣少年連忙問道:「主子,吃藥麼?」

    神策又咳了一陣才停下來,對少年擺了擺手。

    少年道:「主子的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我們要盡快找到第三顆回天丸才行。」

    神策沉默著,半晌沒有說話。

    然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少年道:「進來。」

    一個大胖子走進來,躬身行禮。「參見神策,問左侍者好。」

    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少年才緩緩說道:「孫煙雲,你知不知道新來挑水的那個小川是什麼人?」
houxiunsp 發表於 2013-5-6 16:47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隔岸夜觀火

    「孫煙雲,你知不知道新來挑水的那個小川是什麼人?」

    「回左侍者,我叫人查過了,他的本名叫珩川,是『財緣』老闆皇甫熙的書僮。」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放著好好的書僮不做,卻來煙雲山莊挑水?」

    「因為他得罪了皇甫熙,所以被罰來這裡做苦工。」

    「皇甫熙有的是生意,為什麼讓他到煙雲山莊來做苦工?」

    孫煙雲沒有馬上回答,像是在組織語言,有點禿頂的腦袋上已開始冒汗。「因為皇甫熙不想讓人知道他暴虐無情,所以罰珩川到其他地方做苦工。方圓幾百里就數煙雲山莊最大,人口又多,還趕上三個挑水的工人生病了,所以……」孫煙雲拉長了聲音。雖然室內很暗,只能看到人影,但他還是偷眼望了望神策,才繼續道:「所以小川才會來煙雲山莊挑水。」

    左侍者又道:「你確定他們的目的就是這麼單純?」

    「不確定。」孫煙雲老實的回答,「所以我已派人盯著他。但是他從進山莊以來每天都按時按量的做好工作,沒有找人帶過班,沒有出過山莊一步,沒有在山莊裡亂走,與山莊裡的人也很少交往,也沒有亂打聽消息,更沒有向外傳遞訊息,所以,我真的想不出他能有什麼特殊目的。」

    黑暗中,左侍者好像看了看神策,彷彿在等待他的指示,但是神策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左侍者道:「孫煙雲,你好好盯著他,一有舉動立刻格殺。」

    「是。」

    「你可以出去了。」

    房門從裡面打開,又從外面關好,幾丈長的房間裡依然一片黑暗。

    良久,黑衣少年輕聲喚道:「主子,您看……」

    神策的大黑袍袖動了動,彷彿還伴隨了一聲歎息,語聲緩慢而悠長,在空曠的屋子裡徘徊迴盪。

    「唐穎啊唐穎,你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滄海洗過了澡,光著腳坐在床邊。夜了,卻沒有睏意,想做些什麼,又安不下心,起來坐到圓桌後面,把小燭台端了過來,發了會兒呆,然後注意到委頓在桌的發尾,就拔了根頭髮下來,湊著燭火一燎,棕色的髮絲捲曲盤旋,再燒一會兒就燃起了一點火星兒,又很快滅下去,冉起一縷青煙。

    燒啊燒的正無聊的時候,突聽樓下遠遠的一陣嘈雜,然後就像頭髮燃起的火星一樣很快滅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石朔喜登登登登跑上來,見滄海屋內亮著燈,就推門闖了進來,語氣裡有些微的興奮:「唐穎弟弟!我又抓了兩個人!現在一共是八個俘虜了!」

    滄海面無表情的瞟了他一眼,垂目道:「你們都跟誰學的,進屋不敲門?」

    石朔喜無所謂的在滄海身邊坐下,理所當然的道:「跟珩川學的啊。不過我進別人屋都敲門的,進你屋就不用了。」

    「憑什麼進我屋就不用?」聲音提高了一度。

    「嗨,都是男人怕什麼的,」頓了頓,把滄海打量了一番,又道:「難道說……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滄海白了他一眼。

    小殼被說話聲吵醒,從隔壁套間挪動過來,穿著單衣,睡眼惺忪的坐在石朔喜旁邊。「你來啦。這麼晚還不睡?」

    石朔喜應了一聲,又對滄海道:「哎,你怕人知道你什麼秘密啊?」

    小殼道:「又抓到暗探了吧?剛才好像亂了一陣。」

    石朔喜應了一聲,又對滄海道:「哎,你不會有什麼身體缺陷吧?」

    小殼道:「那些暗探還老實麼?在一起有沒有說些什麼?」

    石朔喜白了小殼一眼,蹙眉道:「我這兒和你哥說事兒呢,你老打什麼岔呀?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

    小殼輕歎道:「找死啊。」

    石朔喜從新盯住了滄海,湊近了看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道:「啊!你不會女扮男裝的吧?」

    小殼光噹一聲倒在桌上,說道:「完蛋了。」

    滄海忽然笑了笑,珠明寶璨。唇角眉梢,春深似海。

    「不是。」滄海微笑回答。

    燭光下的石朔喜一震,望著滄海呆了良久,喃喃說道:「那、那你讓我摸摸,我、我就、我就信。」

    天吶……

    小殼感到很無力,這,難道就是拉皮條的職業習慣嗎……

    滄海依然在微笑,笑得很甜很甜,然後很好心的低頭問道:「怎麼樣?」

    「嗯,雖然隔著衣服……但是手感不錯。啊……我的意思是說,你的腰很細……啊不是,啊,那個……」猛然輕咳一聲,「咳嗯……我、我信了。」

    「那好,今天就摸到這兒,你看行嗎?」溫柔的商量著,笑得眼睛的弧度都那麼好看。

    「呃……哦……哦。」石朔喜等了一下才從滄海後背上把手收回來。瞄了瞄滄海的容顏,突然覺得臉在發燒。

    滄海微笑道:「那現在可以回答我弟弟的問題了嗎?」

    「哦……哦,嗯。」石朔喜正覺得不好意思,聽了馬上轉身面對小殼,把後背留給了滄海。「你問。」

    小殼苦笑,瞥了眼滄海,才道:「那些暗探還老實麼?」

    「呃……還、還可以。」

    「他們在一起有沒有說些什麼?」

    燭光拖動,帶起一尾流瑩,耀眼,如彗星。

    「他們說……他們說……說什麼?」

    「譬如說……」小殼頓了頓。

    幾縷青煙從石朔喜頭後冉冉升起。

    小殼道:「呃……譬如說,誰……嗯、誰指使的他們?」

    「好像……沒有說吧……」石朔喜盯著腳尖,不太敢抬眼。心跳有點快。

    火光更大了一點,外焰從石朔喜的頭後露出了一小截。

    小殼慢慢瞠大了眼睛,張著嘴巴半天才結巴道:「……著、著、著了……」

    石朔喜道:「我沒睡著啊。」頭後,一團火光「呼」的一下陡然沖天而起。「哦,你們困了是吧?那、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回頭。

    滄海坐在燭光旁,笑得更甜更可愛。像一顆又香又涼的梨膏糖。

    「晚安。」梨膏糖笑瞇瞇的揮了揮手。

    「晚、晚安。」石朔喜又是愣愣的。

    「呃……」小殼張了張嘴,梨膏糖便也對他笑了笑,於是小殼道:「晚安。」

    石朔喜出了門。一邊走一邊覺得走廊裡雖然沒燈但好像也挺亮的,然後又忽然覺得似乎有什麼味道,一邊走一邊在空中嗅了嗅,然後點頭,哦,原來是什麼東西燒糊了的味道。

    哎等等,怎麼會有東西燒糊了呢又不是廚房?

    站在走廊裡琢磨了一陣。

    四下裡看看。

    ……啊!

    九月十一,夜微涼,錦衾暖,秋月將圓。

    一聲長嘯於夜半子時準時響起在「財緣」二樓走廊。一瞬間從西到東,又從二樓下到一樓,隱沒在後院。

    已睡的住客們不滿的騷動起來。

    「大半夜的吵什麼吵!又沒著火!真煩人!」

    幾個客人推開了靠走廊的窗戶。

    「喂,對面的大哥,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剛才好像看見一顆火球從這裡『咻』的一下飛過去了。」

    「哈哈,怎麼可能,準是你眼花了。行了,快睡吧。」關窗。

    「哦,或許是眼花吧。」

    走廊裡又迅速恢復了寂靜。

    小殼坐著愣神。眼睛只看著一個方向,半天不眨一下。然後,滄海歎了口氣。小殼只有感覺更無力。

    小殼道:「你在擔心?」半晌沒聽到回答,遂移轉了目光。滄海的側臉在燭光下亮白而柔膩。「你在擔心什麼?」語氣變得肯定。

    「小花還沒回來。」

    小殼道:「葉深的任務是什麼?可以說麼?」

    「我叫她給?洲送的信。」頓了頓又道:「不知什麼事讓她耽擱了。」

    「你是因為這個睡不著覺?」

    「不知道。」滄海搖了搖頭,起身,「既然你醒了,就陪我下去走走。」

    兩個人穿上了外衣,下到庭院裡來。小殼給滄海多披了一件外衣,滄海沒有反抗。

    清的暗青色背影,站在月光下,像一棵玉樹。剔透。圓潤。晶瑩。彷彿帶著清寒的溫度,又彷彿下一刻就會翩然而舞。披在肩上的單衫,袖擺時而蕩起,蹁躚如青蓮的翅。地上的影子竟也隨之香艷起來。

    認識這樣的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那如果,這個人是你哥哥呢?

    小殼的心裡一片茫然。眼裡所見,便也似被蒙上了一層薄紗。

    一個嬌小而輕盈的身影從「財緣」大門進入,出現在庭院裡,穿過花園,往後廚的方向走去。門首的燈火,映出她丁香花一樣的容顏。

    滄海彷彿長出了一口氣。

    小殼笑道:「看來她餓了。」

    「我們回去嗎?」

    「再站一會兒。」

    一道白影利落的從東邊圍牆翻了進來。夜晚刺探機密的不速之客,竟然穿著一身白衣。那麼他不是白癡,就是弱智。

    但這個白衣人兩樣都不是。

    石朔喜精心設計的陷阱,在他的劍下如瓜菜一般,毫不費力就變成了一堆碎片。

    東牆邊沒有點燈。但當他走出牆影時,月光剛好照亮了他的臉。慘白,而冷硬。

    小殼一驚。

    滄海極輕的聲音馬上道:「別出聲!」

    這幾天,財緣藉故「修整」而縮短了營業時間,夜晚很早就打了烊,客人們也早早安睡。靠近圍牆和通往後廚的某些地方也因「修整」而禁止立入。又因人客較少活動,財緣夜晚時也沒有點上通明的燈火,只在少數幾處人多的地方掛了燈籠。

    夜,頗靜。

    白衣人繞道向北,折而西行。

    滄海蹙眉,猛然叫道:「不好!」拔足向西狂奔。外衣掀起掉落在地。

    「喂--」小殼撿起衣服隨後追去。

    後廚就在西邊。

    而花葉深,就在西邊的後廚。

    後廚又分為幾個院落,其中只有洗碗的地方是獨立的,並且佈滿了陷阱,而其他幾個地方尤其是料理間完全是安全的。本來就每晚都有人值夜班,而暗探出現過以後,值夜班的都換成了會家子。今晚,應該是輪到瑾汀守夜。

    但是此時,瑾汀恰好不在。

    花葉深隨便找了點吃的填飽了肚子,滿足的走出廚房,下了一級台階,小臉兒忽然煞白。

    「啊--!」一聲尖叫響起,在滄海奔進後廚大院的時候。

    精光閃閃的利劍正遙遙指向花葉深的咽喉。

    滄海想都沒想就衝了上去,抱住花葉深牢牢護在懷裡,咬牙閉緊了雙目。

    鋒利的劍尖向滄海背心刺去,距離他的身體已不到一尺。

    小殼趕到,連驚呼都來不及出口。

    瑾汀回來,連寶劍都來不及拔出。

    滄海已感覺到劍尖冰冷的劍氣穿透衣服,馬上就要刺進皮膚。

    握劍的白衣佘萬足已露出了獰笑。

    劍尖距離滄海的背心已不足三寸。

    就算反應過來,也已趕不及救援。

    如果這一劍刺下去,那麼就是回天乏術。

    難道這一朵傾國傾城,這一顆七竅玲瓏,這一手翻雲覆雨,今日便要在這毫無遐思的方寸之地香消玉殞,命喪黃泉?變成一團蒼白的血肉,一堆烏黑的焦炭,一縷青色的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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