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清客 作者:賊道三癡 (已完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4
第122章 底蘊

     讓曾漁略感意外的是,嚴氏族學已經有女學生,而且還不止一個,其中一個是嚴世芳的女兒,今年十歲,名叫嚴宛兒,另一個同樣是本族的少女,十二歲,名叫嚴月香,嚴月香與嬰姿同齡,但比之亭亭玉立的嬰姿明顯瘦小了許多;在族學讀書的嚴氏子弟除了嚴紹慶和嚴紹庭兄弟外,另外還有九人,年齡最大的十七歲,最小的九歲,都由嚴世芳教導,曾漁心道:「伯父是當朝首輔,侄兒依然是村塾蒙師,上下五百年罕見。」

    初八日上午辰時三刻,男女十一名學生俱已到齊,嚴世芳教學很嚴厲,這些學生首先要大聲朗讀昨日教過的書,要讀五遍,會背誦的就教新書,不會背誦的讀到會背為止,然後休息一刻時,到了巳時正式開始教授新課——

    這些學生大大小小,讀書的進度也不一,那兩個女學生和其他四個十二歲以下的嚴氏子弟才讀到《四書》,嚴紹慶、嚴紹庭幾個已經在讀《小學》,那個九歲的最小的學生還在念《千字文》,開讀時人聲鼎沸,你讀你的書,我讀我的書,仔細聽,混亂中有整齊——

    曾漁當然不跟著這些學生讀書,他自取了一冊《八大家文集》在看,真有點大學畢業重回初中課堂的味道,嚴世芳走過來低聲道:「曾生若覺得吵鬧,可回房看書。」

    回房也只一牆之隔,根本阻不住這沸沸盈耳的讀書聲,曾漁道:「不要緊,晚生不怕吵,方塘先生儘管教書便是。」

    嚴世芳先讓嚴紹慶幾個歲數大點的子弟臨法帖,臨的是嚴嵩手書的《千字文》,嚴嵩的書法在嘉靖朝名氣很大,更是本族子弟的楷模——

    嚴紹慶等人臨帖之時,嚴世芳教其他子弟讀《論語》,教了兩節後讓這些子弟臨帖寫大字,然後教嚴紹慶幾人《小學》,《小學》就是關於文字、音韻、訓詁的學問,曾漁也凝神傾聽,當初在東岩書院夏兩峰先生也教過音韻學,但小學的學問博大精深,可以窮其一生去研究,但如今很多求功名的士子只讀八股,其餘一概不知,象嚴世芳這樣肯這麼全面教學的塾師少有,可見嚴氏家學是頗有底蘊的——

    嚴世芳教了兩刻時《小學》,再教《周易》「繫辭」,這時,有沉重的腳步聲從毓慶堂邊的通道過來了,學堂上的學生一齊轉頭朝那邊看,只見大白饅頭一般的嚴世蕃走了過來,看著正在學習的嚴氏子弟,笑道:「甚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對嚴世芳道:「大弟,我有話與你說。」

    嚴世芳答應一聲,對曾漁道:「曾生,你來教這段繫辭,你的本經是《周易》,可以勝任。」說罷便隨嚴世蕃去毓慶堂。

    曾漁起身坐到嚴世芳的圈椅上,便開始教繫辭傳下篇,念道:「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曾漁唸完一段,開始逐字逐句解釋,然後統一講解這一段的義理,最後由嚴紹慶幾個針對繫辭這一段問難,這幾個嚴氏子弟起先對年紀輕輕的曾漁不大服氣,尤其是年齡最大的那位,曾漁只比他大三歲,他對曾漁這位老師當然不服,但聽曾漁講了一段,他又提了幾個自認為很難的問題,曾漁條分縷析解答得甚是完備,讓他不得不服,對坐在一邊的嚴紹慶低聲道:「你爹爹聘來的這位曾秀才果然是有真學問的,我覺得他講得比二叔還清楚易懂。」

    嚴紹慶點頭道:「是啊,曾先生講得甚好,我爹聘請來的人怎麼會差。」

    卻聽嚴紹庭「嗤」的一笑,唇角勾起,意似嘲弄。

    曾漁用戒尺輕敲書案:「課堂上不許交頭接耳說話。」

    嚴紹庭舉手道:「是嚴紹慶和嚴浩在說話。」

    曾漁看了嚴紹庭一眼,嚴紹庭圓臉白胖,酷似嚴世蕃,昨日他聽了嚴紹慶那番話,料知作為庶長子的嚴紹慶與嫡子嚴紹庭不大和睦,說道:「課堂上要安靜,有問題可舉手提問。」便繼續教下一段——

    那嚴紹庭見曾漁並未追究嚴紹慶和嚴浩,對曾漁頗為不滿,翻著眼睛看樑柱,聽課心不在焉,心裡嘀咕道:「讀書有何用,我爹爹不是讀書出身,沒有功名,卻官居三品侍郎,二叔讀了大半輩子書,還只能教書,我是嫡子,可以蔭官,何必苦讀。」

    過了大約一刻時,嚴世蕃和嚴世芳回來了,見曾漁正在講繫辭,二人便停在學堂台階邊上聽。

    曾漁趕忙讓座道:「方塘先生來講,晚生才疏學淺,只堪教人識字。」

    嚴世芳微笑道:「曾生講得甚好,且把這段教完。」

    曾漁教到了「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後回到座位。

    嚴世芳點頭讚道:「曾生精通周易啊,不愧是三寮曾氏的後人。」

    嚴世蕃對諸子弟道:「上午就學到這裡,你們都回去吧,曾生和紹慶、紹庭留下。」

    其餘嚴氏子弟連同那個名叫嚴月香的女學生向嚴世蕃和嚴世芳施禮後陸續出了學堂各自歸家,十歲的嚴宛兒立在父親嚴世芳身邊,要等爹爹一起回瑞竹堂。

    嚴世蕃對曾漁道:「曾生怎麼獨自住在這邊,你應該起居都與紹慶、紹庭在一起,我弟事繁,不能處處管到他二人,你要代管。」

    曾漁心道:「敢情我不但是伴讀,而且還是保姆哪。」說道:「晚生若與兩位嚴公子起居在一處,那就有很多不便啊,晚生惶恐。」

    嚴世蕃明白曾漁的顧慮,笑道:「並無女眷在此,只有幾個小廝和丫環,沒有什麼避忌的,你還是搬到鈐山堂與他們一起住吧,我過幾日便要回京,紹慶、紹庭二人還要你輔佐我二弟多多教導。」

    嚴紹庭喜道:「爹爹要回京了,孩兒也要回京,孩兒已有快一年沒見娘親了。」

    嚴紹庭之母柳氏年初因為身體欠佳,沒有隨嚴世蕃回江南,留在了北京,嚴紹慶之母曹氏還有裴琳等十幾個姬妾跟著回分宜了,曹氏和幾個姬妾現居嚴世蕃在南昌的別墅,寄暢園有裴琳六人,嚴世蕃閒不住,經常跑跑南昌——

    嚴世蕃對嚴紹庭道:「為父有急事要趕回去,你們要留在這邊繼續服喪守制,待後年春暖花開,我派人來接你們回京。」

    曾漁心道:「不知鄢懋卿與嚴世蕃說了些什麼,嚴世蕃要這樣急匆匆趕回京城去只怕是要自投羅網吧——嚴世蕃聰明絕頂,卻又放肆貪婪,敗亡不可避免,我與嚴世蕃沒什麼交情,也不想涉入到這黑暗的朝爭,我只做我的嚴府伴讀吧。」

    這時,有伴當來報,巫塘的薛醫生請到了,嚴世蕃便道:「請薛醫生稍候,等下我與他一起去楓樹灣。」

    曾漁甚是驚訝,嚴世蕃都要回京了,怎麼突然想到要請薛醫生來為陸妙想診治,難道是想帶陸妙想和嬰姿去北京?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4
第123章 種菜竹籬下

     嚴世蕃即命僕役把曾漁的行李鋪蓋都搬到鈐山堂去,曾漁無奈,他要求住在族學這邊是想求個清淨,嚴世蕃卻要他與嚴紹慶和嚴紹庭住一起,這嫡出庶出的兩兄弟並不和睦,以後少不了有麻煩事。

    鈐山堂與瑞竹堂比鄰,是嚴嵩早年修建的書屋,嚴嵩二十六歲中進士,考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兩年後授翰林院編修,卻患上了嚴重的肺病,不得已辭官還鄉,在介橋村築鈐山堂,一邊養病一邊讀書,鄉居長達十年時間,直到正德十一年才還朝復官,此後一路官運亨通——

    在嚴嵩看來,這鄉居養病的十年對他是大有裨益的,避過了劉瑾之亂、讀了大量的書籍,書法和詩文都有長足的進步,可謂因病得福,所以嚴嵩對鈐山堂很有感情,他的文集就叫《鈐山堂集》,前幾年嚴世蕃回鄉修萬年橋,遵父命把鈐山堂也修葺一新,嚴嵩還是想著耄耋致仕後重歸鈐山堂——

    曾漁跟著嚴世蕃幾人來到鈐山堂,巫塘趕來的薛醫生正獨自坐在小廳中喝茶,見到曾漁,寒暄一番,薛醫生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埋怨曾漁上回從宜春回程時沒到他莊中歇腳,得知曾漁是從水路回去的才釋然。

    這時已經是巳時末,嚴世蕃對薛醫生道:「先去給病人診治,再回寄暢園用飯。」

    嚴世蕃領著薛醫生去村東兩里處的楓樹灣,嚴紹慶和嚴紹庭兩兄追隨其父左右,曾漁呢,自然要跟去,不是說飲食起居都要與嚴紹慶兄弟在一起嗎。

    秋陽當空,楓林如染,一襲素袍的嚴世蕃走到嚴氏家廟前,看著塵封蕭瑟的家廟,對堂弟嚴世芳道:「這裡都成了狐窩鼠窟了,既有毓慶堂,那這處家廟不如拆掉,免得列祖列宗魂魄歸來誤以為此處才是香火地,冷冷清清豈不讓祖宗傷心,以為子孫後代日子過得如此淒慘,逢年過節都沒個豬頭供奉,哈哈,拆了吧。」

    嚴世芳對這位堂兄的肆無忌憚的言語已經習慣,說道:「哪裡有自己拆自己家廟的道理,除非——」,除非什麼嚴世芳沒有再說,不吉。

    嚴世蕃也是一時興到之語,沒往心裡去,一邊的曾漁心道:「這也可以說是一語成讖了吧,在有心人看來,權傾天下的嚴氏父子敗亡已有種種徵兆了,龍虎山的元綱法師從義理和象數兩方面論證了嚴世蕃的下場。」又想:「嚴世蕃守孝未滿就要趕回北京,定是對朝爭有了警惕,嚴紹庭都不帶,也應該不會帶陸妙想和嬰姿去北京吧。」

    一行人順利過了獨木橋,楓樹掩映的竹籬小庵前一個垂髫少女正在柴門前張望,很快轉身回木屋去了,嚴世蕃喚道:「嬰姿,嬰姿,你姨娘呢?爹爹請了薛醫生來為她診治,過幾****就要回北京了,有些不放心你母女二人啊。」

    少女嬰姿又走出來,朝眾人看了一眼,向嚴世蕃福了一福道:「我娘說了,她誰也不見,爹爹不要逼她。」

    嚴世蕃道:「我又逼她什麼了,是請醫生來給她看病。」不理睬攔在柴門正中的嬰姿,對薛醫生道:「薛醫生,請。」就往柴門里昂首進來。

    少女嬰姿只好退後,跑回去把西頭木屋的門給關起來了。

    嚴世蕃惱了,喝道:「開門,別不識好歹,等下我把這房子都給你拆了。」

    木門打開了,緇袍而履的陸妙想邁步出來,低眉合什道:「菩薩慈悲,貧尼身子尚好,不須診治。」

    曾漁上前兩步作揖道:「陸師姑比上回清減了許多,薛醫生遠道而來,陸師姑莫要諱疾忌醫。」

    嚴世蕃側頭看了曾漁一眼,曾漁的表現雖然有些冒昧,卻也在情理之中,曾漁以前見過陸妙想,此時再見,表示一下關切也不為過,而且嚴世蕃也不認為曾漁有膽打陸妙想的主意,說道:「是啊,莫要諱疾忌醫,讓薛醫生先為你號號脈再說。」

    陸妙想心跳有些快,這位曾公子掩飾的功夫的很好啊,可是這種感覺怎麼有些彆扭啊,好似有私情一般,當下低聲道:「多謝薛醫生,請進。」

    嚴世蕃並沒有跟進去,只在小院站著,四處看看,轉到後面見有兩小畦菜地,種著白菜和芥菜,大奇,問身邊的饒管事:「這是你們在這裡種的?」

    饒管事趕忙搖頭道:「小人沒在這裡種菜,不過前些日子十三姨命小人尋了白菜籽和芥菜籽來,想必是十三姨和嬰姿小姐種的。」

    嚴世蕃驚訝至極,俯身察看菜苗,失笑道:「還種得不錯啊,到十月就有白菜和芥菜吃了,陸妙想那嬌怯怯的人竟能種菜,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連連搖頭,咄咄稱怪。

    嚴世芳看了一眼堂兄那隻壞了的左眼,心道:「她可不嬌怯怯,這女子剛烈得緊。」

    薛醫生出來了,走過來對嚴世蕃道:「嚴大人,令寵氣血兩虛,還須進補,可她又是食素,只有先開幾帖人參歸脾湯調治。」

    嚴世蕃道:「好,方子給我。」

    薛醫生道:「老朽沒寫方子,這邊沒備紙筆。」

    嚴世蕃道:「那就去寄暢園再寫方子吧,已經是午時了,走吧。」對隔著幾步看著他們這些人的嬰姿道:「好生照顧你姨娘。」看了一眼嬰姿露出裙外的足尖,搖了搖頭,別無二話,就出了竹籬小院。

    曾漁有些奇怪,陸妙想又沒有突發什麼疾病,嚴世蕃為何特意帶了薛醫生來給陸妙想診治,還是在他即將離開分宜赴京之時,難道真是對陸妙想獨寵,可陸妙想並不領情啊——

    少女嬰姿追了出來,將一封信交給走在最後面的饒管事,請饒管事轉呈她爹爹嚴世蕃,返身回木屋時看了曾漁一眼,點了一下頭。

    饒管事拿著信有些躊躇,面有難色地對曾漁道:「嬰姿小姐怎麼不當面交給老爺啊,要我轉交,若是觸怒了老爺,我豈不是無妄之災。」

    曾漁知道這是嬰姿想要到族學聽講的信,說道:「一封信而已,又何妨。」

    曾漁說話聲音有些高,走在前面的嚴世蕃聽到了,回頭問:「什麼信?」

    饒管事趨步過去,說了原委,把信呈上。

    嚴世蕃展信看了看,笑道:「字還寫得不錯,妙想教得好,只是性子也一般的執拗。」便向嚴世芳說了嬰姿想來族學學習的事——

    嚴世芳問:「嬰姿侄女今年幾歲?」

    嚴世蕃道:「虛度十二歲,嘉靖二十八年生的,屬雞。」

    嚴世芳道:「才十二歲呀,看著有十四、五歲一般,兄長還沒給她入家譜吧?」

    嚴世蕃道:「先前不是一起寄養在青田陸家嗎,就一直到沒上譜,看今年冬至祭祖時給她上家譜吧。」

    嚴世芳答應了一聲,又道:「那就讓嬰姿隨宛兒和月香一起學習吧。」

    嚴世蕃便吩咐饒管事返回小庵告訴嬰姿一聲,明日就可來族學聽講,桌椅筆墨都會備好。

    出了楓樹灣,早有嚴府伴當和轎伕候著,嚴世蕃騎馬、薛醫生乘轎往寄暢園去了,曾漁和嚴紹慶、嚴紹庭兄弟跟著嚴世芳回介橋村,曾漁現在要和嚴氏嫡庶兄弟生活在一起了,這也是一種磨礪吧,宅斗的磨礪——

    鈐山堂有專門侍候嚴紹慶和嚴紹庭兄弟飲食起居的一個管事、兩個健僕、兩個僕婦、兩個廚娘和四個丫環,那姓嚴的管事已經命人騰出一個大房間,以屏風隔為兩間,外間有書桌,裡面是臥室,曾漁看了房間也頗滿意。

    嚴氏族學下午還有一個時辰的課程,除了背誦上午教的那些生書外,就是仿臨書帖一幅送呈嚴世芳指正,最後由嚴世芳講忠孝勤學故事二條,到申時初刻放學,學生們要離開族學之前必須把桌椅、筆硯、書籍安頓齊整,不許雜亂堆放。

    嚴世芳的女兒嚴宛兒看到在自己書桌的後面添了一副桌椅,放學後便問爹爹嚴世芳:「爹爹,又有哪位族中姐妹要來讀書?」

    嚴世芳道:「就是你上次在楓樹灣見過的嬰姿。」

    嚴宛兒歡喜道:「好極了,嬰姿姐姐也要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4
第124章 意外的妙處

     鈐山堂裡外兩進,門前古樟掩映,院後桂樹飄香,曾漁和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住在內堂,內堂是一個天井和一棟兩側有廂房圍著的二層木樓,婢女僕婦住廂房,主人住正房和樓上,人口不多,很是寬敞。

    對於曾漁來說,住在鈐山堂這邊固然少了一份獨處的清靜,但意外的妙處是:鈐山堂內堂的樓上除了嚴嵩當年的大量藏書外,還有兩間書房是嚴世蕃收藏書畫古董之所,據嚴紹慶說這裡的藏品僅次於其父嚴世蕃在北京的「月明來仙居」。

    昨日在嚴氏族學,嚴紹慶說族學木樓上有他祖父出仕前的藏書,夜裡曾漁就讓那位看守族學的嚴岱老漢帶他去樓上看了看,卻早已搬空,現在才知那些書全部到了鈐山堂——

    嚴紹慶與曾漁頗為親近,曾漁住進鈐山堂的第一夜就領著曾漁去樓上看他祖父和父親兩代收集的書畫和藏書,只見兩個房間打通,圖書四壁,充棟連榻,鼎彝尊罍,隨處堆放,讓曾漁目不暇接,隨手展開一幅書帖一看,竟是米芾的《三接帖》,帖上墨跡酣暢,寫道:

    「芾睹報,承有三接之喜,深副友生之望。馬上之語,自此應乎?速尋第為佳,以出入無容身處故爾,芾皇恐。子昭學士李蜀潛賃王宅十千,可住曹門內。」

    嚴紹慶見曾漁仔細看這幅《三接帖》,便道:「這原是趙松雪的收藏,曾先生請看,這邊還有趙松雪印鑑,還有魏國公的跋識,家父說此帖得之於一位姓翁的官員。」

    曾漁心道:「做官才能玩收藏啊,不須自己去搜尋,自有人送上門。」讚道:「此帖甚妙,不輸於王右軍的快雪時晴帖。」

    嚴紹慶道:「王右軍的帖子這裡也有。」

    看來嚴紹慶經常在這裡翻看收藏,很快就找出一份書帖,遞給曾漁,曾漁於燈下辯看,只見帖上草書飄逸——「吾夜中便如動勞,合體無處不疼痛,旦來復不然。得住頓惙,遲汝尋處炎決。王羲之頓首。」

    嚴紹慶道:「這是王右軍的《遲汝帖》,並非原帖,是唐代人以雙鉤法摹寫的,曾先生可知這帖子裡說的《處炎決》是什麼嗎,王右軍不是服五石散的嗎,服散渾身燥熱,需要導引來散熱,《處炎決》就是導引術。」嚴紹慶家學淵源,對字畫見多識廣,說起來頭頭是道。

    曾漁問:「聽聞《清明上河圖》就為令尊收藏,不知能否一閱?」

    嚴紹慶道:「《清明上河圖》在京城,曾先生以後到京城可來『月明來仙居』閱覽。」

    曾漁稍感遺憾,北京他近兩年應該不會去,待他去時,《清明上河圖》想必就已經被抄入皇宮內府了,不過單就這鈐山堂現在的這些收藏,已經夠他品鑑和學習的了,提高書畫鑑賞水平和古董識別眼力就在於多見識真跡,嚴紹慶才十五歲,耳濡目染,在這方面的知識就比曾漁強,曾漁虛心向嚴紹慶請教,嚴紹慶有些得意,少年人喜好賣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錯謬之處也不少。

    這夜曾夜上床歇息時心想:「這分宜沒有白來,有這麼多書畫古董,我不會閒得無聊,開卷有益,可以增長知識。」又想著楓樹灣那個緇袍削髮、氣質如蘭的女子,每見一次,情絲就糾纏一次,越纏越緊了,嘿,這算是單相思嗎?

    ……

    九月初九重陽節,辰時二刻,曾漁和嚴紹慶、嚴紹庭兄弟用了早飯趕到毓慶堂後面的嚴氏族學,擺著十幾張書桌的族學堂屋已有五名嚴氏子弟先到,都在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說話打鬧,見曾漁到了,都閉了嘴,一個個翻書出來大聲朗讀,子曰詩云一片——

    嚴世芳還沒來,曾漁這個助教當然要負起責任來,他讓學生們結對相互問難,針對昨日和以前學過的書籍的難點問答,若答不上來的可以問他,不要唱詩歌讀死書,要加強對經義的理解和貫通。

    學堂上的嚴氏子弟覺得這樣有趣,互相辯駁問難,一時氣氛熱烈。

    嚴宛兒和嚴月香這兩個女學生還沒來,說好今日來上學的嬰姿也不知幾時到?

    曾漁在堂上跨步,聽得族學東邊小門嚴岱老漢不知在和誰說話,便走了過去,卻見少女嬰姿捧著一個青布包裹立在門外,身後正是緇袍圓帽的陸妙想,老漢嚴岱不認得她們,不肯讓嬰姿進來。

    「曾書生,你快幫我說說。」少女嬰姿見到曾漁,頓時快活起來。

    曾漁便對嚴老漢說了嚴世蕃和嚴世芳答應嬰姿來此上學的事,老漢嚴岱「哦」的一聲道:「原來是楓樹灣的小姐啊,請進吧。」

    陸妙想向曾漁施禮道:「曾公子,小姿就請你和方塘先生費心教導了。」

    曾漁道:「陸師姑放心,我會關照嬰姿小姐。」人前就稱師姑,私下就叫陸娘子。

    陸妙想又與嬰姿說了兩句,向曾漁告辭回楓樹灣,秋風拂起她的僧袍,顯現細長身軀,給人的感覺是嬌弱堪憐。

    嬰姿不放心道:「娘,過橋時小心啊。」

    陸妙想回眸一笑:「我曉得,你可要專心讀書,午時我來接你回去。」

    這小腳女子過獨木橋,想想都心悸啊,曾漁道:「陸師姑,我送你回去。」

    陸妙想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那橋我經常來去,不妨事,多謝曾公子。」扭身便行,走得頗快,真如風擺芰荷,裊娜生姿,天生尤物不須刻意做作,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自然動人。

    瑞竹堂的一個僕人趕來報信說二老爺一早被分宜許知縣邀請去鈐崗嶺登高了,二老爺留話說請曾相公代為教導這些學生,今日過節,只上半天課即可。

    曾漁回到學堂,見嬰姿已經在座位上端端正正坐好,另兩個女學生也已經到了,趁諸嚴氏子弟背誦舊書之時,曾漁悄聲問嬰姿都已讀過哪些書?

    少女嬰姿既興奮又緊張,答道:「讀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

    曾漁問:「都是你姨娘教的嗎?」

    嬰姿點頭道:「是」。

    曾漁心想:「女孩子又不能參加科考,四書五經其實都可以不讀,讀《千家詩》就很好,但這些課程是嚴世芳定的,我不能不遵。」說道:「那從今日始你就開始讀四書吧,先讀《大學》。」

    嬰姿睜大清澈雙眸道:「可是曾書生,我沒有書。」

    一邊的嚴宛兒趕緊扯了扯嬰姿的衣袖,低聲道:「要稱呼先生,曾先生。」

    嬰姿俏臉微微一紅,輕輕叫了一聲:「曾先生。」

    曾漁點點頭,去找了一冊《大學》給嬰姿,讓她先把第一章讀幾遍,自己理解文義,不懂再問。

    曾漁教學方法頗為生動靈活,不像嚴世芳那麼死板,學堂上的嚴氏子弟聽得津津有味,能把枯燥的四書講得有趣,這個本事可不小,都對這位年少的曾先生暗暗敬服,只有嚴紹庭東張西望心思不屬,不過這小子也很聰明,昨日教過的功課他都背誦理解。

    到了巳時末,曾漁便讓學生們放學,今日過節,早點回去,嚴紹庭過來道:「曾先生,我要趕去寄暢園過節。」

    曾漁看了嚴紹慶一眼,嚴紹慶默然不語,顯然不是嚴世蕃要讓這兩個兒子去寄暢園。

    曾漁對嚴紹庭道:「看有哪位管事在,叫他們陪你去,不得獨自上路。」

    嚴紹庭的僕從稟道:「饒管事在這邊。」

    嚴紹庭帶著僕從隨饒管事去寄暢園,這時其他學生都各自回家了,族學堂屋上還有嚴紹慶和嬰姿沒有離開,曾漁道:「陸師姑還沒來接嬰姿,紹慶,我二人送嬰姿回楓樹灣吧,從這裡去也有兩里多路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25章 何曾得見此風流

     嚴紹慶對嬰姿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印象不佳,因為他母親曹氏說起嬰姿的姨娘陸妙想就咬牙切齒,陸妙想抓傷了他爹爹嚴世蕃的眼睛呀,但曾漁要他一起送嬰姿回楓樹灣,他並無二話,他對曾漁頗為敬服,願意聽從曾漁的吩咐。

    有嚴紹慶一起相送,嬰姿也拘束了許多,心道:「若是曾先生一個人送我就好了,路上正好單獨請教一些學問。」

    三個人剛出村口,就見陸妙想從小石橋上過來了,少女嬰姿快活地招手:「娘,娘,我回來了。」

    陸妙想就在小石橋邊站定,看著曾漁三人走近,臉上笑意淡淡,施禮道:「貧尼來接小姿,多謝兩位相送。」

    曾漁也就止步道:「陸師姑走好,嬰姿小姐走好。」

    陸妙想和嬰姿母女二人相扶著走過石拱橋,曾漁覺得這小橋流水、秋光倩影美不勝收,身邊的嚴紹慶忽然說:「曾先生,我想起一事,也要趕去寄暢園,曾先生一起去吧。」

    曾漁知道嚴紹慶和嚴紹庭兄弟二人在勾心鬥角,嚴紹慶要趕去寄暢園,想必是擔心嚴紹庭在其父嚴世蕃面前說他的壞話,嚴紹慶怕失了父親的歡心,曾漁道:「令尊此時定然不在寄暢園,許縣令邀方塘先生登高飲酒,豈有不邀令尊之理,你要去寄暢園,用了午飯再去,這樣更好。」

    嚴紹慶一想有理,現在急匆匆趕去,定被嚴紹庭取笑,不如午後再去,那樣才顯從容不迫,便與曾漁回到鈐山堂用午飯,歇了兩刻時,便由一個僕人陪著,乘小轎去寄暢園。

    曾漁送出村口,見嚴紹慶走遠了,便獨自去鈐山登高,鈐山就在介橋村西北方三里外,從鈐山堂的樓上就能望見,嚴嵩把這座書樓取名鈐山堂,就是因為讀書木樓上,悠然見鈐山嘛,介橋村周圍別無高地,只有這鈐山獨聳,而鈐山之所以名鈐山,是由於山形酷似一方巨大的官印,看來嚴嵩當年建鈐山堂或許得到過堪輿師的指點——

    三里路很快就到,上山的石徑斜斜向上,山坡上松柏茂盛,曾漁登上最高處向東望,關山重重,遠在千里外的母親和小妹此時在做什麼呢,若他在家,可以陪著她們去茶山登高采茱萸、到廣教寺隨喜拜菩薩——

    把目光從雲端和遠方收回來,四面眺望,除了古樟蓊鬱的介橋村,最醒目的就是楓樹灣那一片灑金赤錦一般的楓林,那楓林中花枝一般的女子又是怎麼過這重陽節呢?

    鈐山上有山茱萸,深紅的果子頗為可愛,曾漁在折山茱萸時又看到一株山茶花苗,便小心翼翼挖出,下山後便繞過介橋村直奔楓樹灣,這時大約是未時末,過了獨木橋,來到木屋竹籬邊,正聽得少女嬰姿的說話聲——「娘,這粟子糕蒸好後可以送一些給曾書生,不,送給曾先生吃嗎?」

    陸妙想的聲音傳來:「單送曾公子嗎,那可不大好。」

    嬰姿道:「那請曾先生來這裡吃栗子糕?」

    陸妙想道:「也不大好。」

    少女嬰姿的聲音清脆嬌嫩,陸妙想的嗓音婉轉嬌柔,聽著非常悅耳,聽她二人說話絕對是耳朵的盛宴,不過呢,背後聽他人說話是無禮的,曾漁出聲道:「陸娘子、嬰姿小姐,這裡有一株山茶花給你們栽種。」

    少女嬰姿很快跑了出來,打開柴門,福了一福,笑容可掬道:「正說曾先生呢,可巧曾先生就來了——娘,曾先生來了。」

    陸妙想隨後出來,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有些驚訝的樣子。

    曾漁道:「我方才獨自登鈐山,看到山茱萸就折了幾枝來,今日重陽,嬰姿小姐未佩戴茱萸啊——這一株山茶花苗,可以種在竹籬邊。」說著,把那株山茶花苗放在柴門邊。

    少女嬰姿打量著曾漁,說道:「曾先生也未佩戴茱萸呀。」

    曾漁就折下一小枝茱萸,插在方巾左側,笑道:「茱萸插鬢花宜壽,何曾得見此風流——王昌齡的詩。」

    陸妙想從曾漁手裡接過那幾枝山茱萸,對嬰姿道:「小姿,你請曾公子去吃栗子糕吧。」

    少女嬰姿快活道:「來,曾先生,我娘剛蒸好的栗子糕,香甜可口,正說要送些給曾先生品嚐,重陽節要吃栗子糕是不是?」

    曾漁跟著嬰姿往木屋後的廚房走去,說道:「這麼說我很有口福了。」

    嬰姿笑道:「可不是嗎。」碎步先進廚房,端來一個竹蒸籠,蒸籠裡是香噴噴的八個栗子糕,顏色粉黃,呈六角形。

    曾漁道:「稍待,我洗個手。」

    嬰姿見曾漁轉身要回溪邊洗手,忙道:「水缸有水。」放下竹蒸籠,用木瓢舀起一瓢水——

    曾漁在廚房門外水槽邊伸出雙手,嬰姿慢慢將水淋下,淋了一瓢後又去舀了一瓢來淋,再取了棉布巾來曾漁拭乾手,曾漁道:「多謝,多謝。」

    嬰姿早又把栗子糕捧到曾漁面前,曾漁拈起一塊糕來慢慢品嚐,嬰姿就盯著曾漁的嘴巴看,好像沒得吃好饞似的,聽到曾漁讚了一句「鬆軟細膩,美味至極」,嬰姿頓時眉花眼笑,脆聲道:「娘,曾先生讚美味呢。」對曾漁道:「曾先生,多吃幾塊。」

    曾漁又拈起一塊,嗅了嗅道:「這糖餡有桂花香氣。」

    嬰姿笑得兩眼彎彎如月牙:「就是呢,西頭有幾株老桂樹,我和娘前些日子收集一布袋桂花,香極了。」又伸手給曾漁看,左右拇指指甲都磨缺了一小塊,嬰姿道:「都是剝栗子剝的,栗子殼還把指血都扎出來了。」

    曾漁又一塊栗子糕下肚,說道:「嬰姿小姐辛苦了,你們這邊還是要雇個廚娘才好。」

    嬰姿搖頭道:「我娘說不用,我也覺得不用,我們娘倆在一起過日子更自在,也不覺得辛苦——曾先生你坐著慢慢吃糕。」

    曾漁道:「包兩塊讓我帶回去吃,美味一下子吃多了不知珍惜。」見門邊有一柄木耙,便提了木杷說:「待我去把那山茶花苗種上。」

    曾漁在柴門靠右一側挖坑把那株半人多高的山茶花苗種下,去溪邊提水澆花,順便把廚房水缸也灌滿了,嬰姿跟在邊上團團轉插不上手,曾漁做事太麻利了,讓嬰姿奇怪的是她姨娘陸妙想一直待在西屋裡沒有出來,心道:「娘是要避忌嗎,她不方便與曾先生多相處?那我呢,哦,我還小是吧,我才十二歲,還能上族學呢。」

    這樣一想,少女嬰姿就心安理得了。

    曾漁將用過的木耙洗淨放回原處,說道:「嬰姿小姐,那我先回去了。」

    嬰姿趕忙把剩下六個栗子糕用紙包好遞給曾漁,曾漁道:「怎麼全給我,再給我兩個就行了。」

    嬰姿道:「曾先生喜歡吃就拿去嘛,我們可以另外再做再蒸。」

    陸妙想這時出來了,喚道:「曾公子稍等。」把兩個紅布小囊一個遞給曾漁,一個給嬰姿佩戴在腰間,說道:「囊裡是茱萸枝葉和果實,佩戴著可闢邪去災。」

    嬰姿摸著腰間的茱萸囊,很是歡喜,問:「娘怎麼不多做一個,你也佩戴著?」

    陸妙想微笑道:「貧尼是出家人,這些都是身外物呢。」

    曾漁看著陸妙想圓帽下露出的兩鬢絨絨發茬,心裡暗笑:「陸妙想是個假尼姑,削個發披件僧袍就算出家了嗎,僧錄司登記名字了沒有?度牒有沒有?」作揖道:「多謝陸娘子,小生告辭。」捏著茱萸香囊往獨木橋走去。

    陸妙想道:「小姿,送一下曾先生。」

    少女嬰姿便送曾漁到獨木橋邊,看曾漁身影隱入楓林中才走回來,見姨娘陸妙想還立在柴門邊,問她:「曾先生與你說了什麼沒有?」

    嬰姿道:「曾先生說讓你過橋時小心,早起橋面露水濕滑就不要過橋。」

    陸妙想心一顫,本來想對嬰姿說的話一時就說不出口,過了一會方道:「小姿,這位曾公子據說尚未婚配,若是可以,把你許配給他為妻可好?」

    「娘。」嬰姿羞得臉通紅,嗔道:「你亂說什麼呀,他現在是族學先生哎。」

    陸妙想含著笑,說道:「只要他未娶,你未嫁,就可以,先生學生不打緊。」

    少女嬰姿白齒咬著下唇,臉紅得要滴血,說道:「我還小呢,娘不是說了嗎,過兩年再議婚姻嗎?」說罷,扭身快步回屋去了,卻又探出頭來說:「娘,再蒸一籠花糕,我還一塊都沒吃呢。」

    陸妙想輕笑出聲,心想:「說你還小是託辭,先訂婚又何妨,但如今的難處是,既然連徐閣老的孫子都沒許婚,卻要嫁給一個沒有顯赫家世的秀才,嚴嵩、嚴世蕃定然不會答應,而且也不知道曾公子的心意,不知曾公子是不是很在意女子裹腳,小姿自幼跟著我,我沒給她裹腳啊,菩薩慈悲,保佑小姿能嫁到一個好郎君,相親相愛、無病無災一輩子。」

    父母雙亡、叔父無情、姐姐早逝,年方二十五歲的陸妙想覺得自己心也早已死去了,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保護嬰姿、讓嬰姿幸福。

    ……

    陸妙想在這邊為外甥女嬰姿的終身大事而煩惱,走在回介橋村路上的曾漁不時按按心口,那個茱萸香囊就在裡衫胸口處,這是陸妙想為他縫製的,紅布香囊線腳細密,是他前世今生收到的唯一的香囊,古時女子贈送男子香囊不是指定情嗎,陸妙想應該是沒意識到這層含義吧,也許是無心為之,在曾漁看來這或許是天意——

    回到鈐山堂,曾漁自去樓上翻看嚴世蕃的藏品,這裡單是印製精美的宋版書就有數百冊,還有元版的書籍,不過這些書只有收藏價值,實用的話不如買金溪滸灣的書,曾漁主要翻閱其中的字畫,讓他驚喜的是,他一直臨摹的米芾《天馬賦》在這裡找到了原帖真跡,與原帖對比,曾漁才覺得以前他用以臨摹的刻本了無神韻,想想自己就是對著那樣的刻本苦練米體書法,只求了個形似啊,從今日始,我曾九鯉得窺書法之道的堂奧了——

    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二人跟著堂叔嚴世芳回到介橋村時已經是二鼓時分,見鈐山堂樓上有燈光透出,三人便一起登樓來看,見是曾漁閱覽書帖如痴如醉,竟然連晚飯都沒吃,曾漁沒覺得餓,他吃了八塊栗子糕呢。

    嚴世芳當場教訓兩個侄兒要向曾漁學習,嚴紹慶唯唯,嚴紹庭腹誹。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26章 秋雨夢境

     重陽節這天夜裡,寒秋冷雨開始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風緊雨疏,氣溫一下子冷了許多,曾漁裹著薄衾在秋風秋雨中入睡,聽著雨聲夢裡就撐了一把傘,在一條狹長的巷子裡踽踽獨行,一個身形窈窕的緇袍女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似在與躲避,又似在迎合——

    女子周身有青色霧氣籠罩,縹緲如仙,款款走動時腰肢扭動的韻律讓他怦然心動,看背影他就知道這女子是陸妙想,只是這女子烏髮齊腰,時而如黑色綢緞靜靜披垂,時而如旗幟般飛揚而起,這與陸妙想的光頭大不一樣,他想趕到女子正面去看,卻總是無法靠近,走著走著,風來霧散,那女子也消失不見了,只有小巷兩側的高牆隔出狹長的青天……

    醒來時夢境已渺,依稀殘留於瓦屋頂的雨聲中,曾漁起身穿上了夾衫,來分宜之前母親周氏把他的秋衫和冬衣都準備好了,秀才襕衫也用大絨繭綢縫製了一件,這大絨繭綢是永豐斯知縣賞賜的,厚實保暖,貧窮人家置辦不起。

    洗漱畢已經是卯時末,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二人都還未起床,曾漁獨自撐著一把油布傘去毓慶堂嚴氏族學,嚴岱老漢煮的粳米粥和醃製的豆腐乳很合他胃口,他每月貼三分銀子,早餐就在嚴老漢這邊吃,嚴老漢雖推托不肯收,但曾漁不肯佔這孤老的便宜,硬讓嚴老漢收下。

    雨聲淅瀝,粥在瓦缽裡咕嘟咕嘟小沸著輕響,嚴老漢在抹桌椅,曾漁取桃木劍練劍健身,來分宜伴讀他不好帶伯父留下的那把鐵劍,那日在大上清宮後山他以樹枝作劍練習時被張廣微看到了,張廣微後來硬纏著他比劍,把他右臂刺出血,臨別時送了他這把桃木劍,此時曾漁在嚴氏族學堂屋揮舞著桃木劍,覺得自己像是捉鬼的道士——

    曾漁食了粥,嚴老漢收拾了碗筷,嚴世芳也就到了,學生們還未到,嚴世芳自己執一卷《誠齋易傳》大聲朗讀,這位袁州府學資深庠生依然勤學不輟,明年還準備參加江西鄉試,這將是嚴世芳第六次赴考。

    曾漁立在簷下看秋雨綿綿,對嚴世芳道:「方塘先生,嬰姿小姐要從溪那邊過來,雨天濕滑,為防不測,應派人去接一下。」

    嚴世芳便吩咐毓慶堂的一個祠丁去楓樹灣接一下嬰姿,曾漁也跟著一起去,這個祠丁也姓嚴,五十多歲,老實巴交,沒有父母妻兒,見人只會「呵呵」地笑,這時戴了斗笠披上蓑衣跟著曾漁出了介橋村,過小石橋,將至楓樹灣時,見林中走出兩個娉娉婷婷的女子,正是陸妙想和嬰姿,二人共打一把傘,陸妙想比嬰姿高小半個頭,由陸妙想撐著傘,因為右手那麼舉著,寬大的袖口褪下,露出一截小臂,襯著黑色的袖口,更顯肌膚欺霜勝雪,這染黑的粗葛布製成的僧袍穿在陸妙想身上,竟是分外動人——

    佳人近在眼前,彷彿昨夜夢境,曾漁手中傘歪了,肩頭淋雨都未察覺,聽得陸妙想說道:「小姿,曾公子接你來了。」

    少女嬰姿的臉就紅得如丹楓一般,在姨母油布傘下向曾漁福了一福,叫聲:「曾先生早安。」此前嬰姿都是落落大方,此時卻不敢抬眼正視曾漁,這女孩兒原本一派天真,不知男女之事,昨日被其姨母開玩笑說要把她許配給曾漁,女孩兒就有了心事,看曾漁的眼光從此不同以往——

    曾漁定下神,說道:「陸師姑以後逢雨天就不要送嬰姿小姐過來,我會派人來接。」

    陸妙想即止步道:「那好,有勞曾先生——小姿,那我先回去了,放學後請曾先生送你回來。」

    曾漁道:「我先送陸師姑過獨木橋吧,你二人來時是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

    少女嬰姿自如了一些,說道:「是啊,方才過橋時我娘跟在我身後扶著我肩膀,我真是有些害怕呢,不是怕自己落水,是怕我娘腳下不穩,還好溪不寬。」

    陸妙想輕輕一嘆:「纏足害人啊,真是羨慕小姿矯健。」說這話時察看曾漁的反應,卻見曾漁垂眼看她緇袍下的纖足,不禁腳一縮,精緻的俏臉染上紅霞。

    曾漁道:「女子無辜無罪,為何要受纏足之苦,纏足是傷天地本元,乃大不德之事,嬰姿小姐未纏足,真是好極,陸師姑做了一大善事,可嘆世間讀聖賢書者,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最簡單之理都不明白。」

    陸妙想又驚又喜,她有意把嬰姿許配給曾漁,卻又擔心曾漁不滿意嬰姿未裹足,這時聽曾漁竟是反對纏足,真是出乎她意料,然而欣喜之餘,卻又有淡淡的失落,曾漁很反感女子裹足啊,說道:「曾先生明心見性,識見高超,讓人敬服。」

    少女嬰姿一雙天足也曾被人詬病,這時聽了曾漁的話,心下甚喜,扶著陸妙想道:「那我先送娘回小庵吧。」

    在楓樹林中穿行,雨點打在枝葉上「簌簌」聲一片,不時有要,楓葉被風雨催落,地上火紅、金黃的落葉如氈,走在上面不時陷下數寸,曾漁笑道:「這林中還步步陷阱哪。」

    少女嬰姿道:「曾先生,跟在我們後面走吧,踩著我二人的腳印,這路我們熟,不怕陷腳。」

    陸妙想和嬰姿都是布履外套著木屐,走過落葉地,屐痕處處,曾漁卻是淺口布鞋,鞋底鞋面都濕了,這時踩著那木屐印,感受有些異樣。

    清淺的介溪因一夜秋雨漲大了不少,水流也加速,那溪上獨木橋看著倒還結實牢靠,只是七寸寬的橋面被水淋濕了之後就是曾漁走上去也要留個神,這實在是個隱患,哪一日陸妙想或者嬰姿落水,呼救都無人聽得到,溪水雖然不深,但對不會水的弱女子而言也很危險——

    曾漁對陸妙想道:「等下我與方塘先生說一下,沿這獨木橋一側打五根木樁,以竹竿連結,權當作過橋的扶手,這樣陸娘子和嬰姿小姐從橋上往來就安穩得多。」

    嬰姿歡喜道:「謝謝曾先生。」

    陸妙想沒說話,心裡柔軟得只想掉眼淚,自爹娘去世後,誰曾這樣關心過她們呢。

    依舊是嬰姿在前,陸妙想在後,二人相跟著過橋,曾漁則跟在陸妙想身後,萬一有個閃失可以及時拽住,且喜平安而過。

    陸妙想道:「小姿,你和曾先生去吧,我自回去。」把手中傘給了嬰姿,她自己碎步小跑著回木屋。

    曾漁和嬰姿,還有嚴祠丁回到毓慶堂族學,學生們都到齊了,正在大聲讀書,嚴世芳方向向嚴浩、嚴紹慶幾個詢問曾漁昨日上午的授課情況,很是滿意,對曾漁道:「曾生有教書育人之才,今日還是曾生來教。」

    曾漁趕忙婉辭,他可沒打算在這裡長久當私塾先生,而且教這些四書五經也累,他自己還要看書學習。

    嚴世芳也未堅持,繼續接著授課,曾漁坐在一邊看《爾雅》,案頭還有從鈐山堂借來的米芾《天馬賦》書帖,學生們練習書法時,他也一起練,很快,一個上午又過去了。

    雨依然下著,嚴紹慶陪著曾漁送嬰姿回楓樹灣,嬰姿憋了半天的話終於可以說了:「曾先生,你鞋子濕了,怎麼不換?」因為曾漁的濕鞋子,這女孩兒一個上午都不能專心學習,時不時朝曾漁的腳看——

    曾漁提足輕輕一踢,鞋底濕泥飛起,笑道:「鞋子在鈐山堂那邊,不及去換,反正雨也沒停,換了也是濕。」

    嬰姿還想說什麼,因嚴紹慶在邊上,只好舉著傘快步行路。

    曾漁問嚴紹慶:「令尊何日赴京,你們兄弟要去相送吧?」

    嚴紹慶道:「家父昨日才給禮部上書表明要回京侍奉我祖父,總不能一上書就上路,還得等十來天才動身吧。」

    到了楓樹灣獨木橋邊,陸妙想已經在橋那端候著了,隔溪向曾漁合什稱謝,領了嬰姿回木屋去。

    中午時,曾漁向嚴世芳說起嬰姿過獨木橋恐有落水之虞,要建一簡易護欄扶手,嚴世芳當即答應,安排了幾個健僕,選了幾根松木,就在兩端下樁,然後架以一根手臂粗細的毛竹,這根毛竹在獨木橋靠西一側,比獨木橋高三尺,過橋時一手扶著毛竹那就心裡穩當得多——

    午後嬰姿去族學時看到幾個健僕在忙碌,傍晚放學時木橋扶欄就已經建好了,嬰姿卻有些惆悵,現在過橋穩當了,曾先生不用再護送了,這似乎不是嬰姿所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27章 賞畫不覺楓林晚

     葉落、秋雨、江南。

    這瀟瀟冷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雲氣瀰漫,山隱水迢,天地間都是濕漉漉的,就連思緒也被雨水浸泡得沉甸甸,窗外的芭蕉遇雨更是愁人,點點滴滴,如泣如訴,憂困之人真聽不得這雨打芭蕉聲。

    陸妙想坐在西邊木屋的書案邊,執筆在紙上隨意塗抹,心情被芭蕉葉上的雨聲敲打得逐漸低沉,等到定下神來看紙上塗鴉,卻是半幅寒林圖,荒疏古木,枝葉落盡,傲骨嶙峋,頗有元大家倪雲林的風格——

    陸妙想繪畫純靠自己揣摩,沒有老師,她十三歲隨姐姐陸妙思到了嚴府,見識到了許多名家書畫,最喜倪瓚和楊維楨的畫作,便各取了倪、楊的幾幅畫作來臨摹;陸妙想十五歲那年,姐姐陸妙思難產而死,嬰兒倒是保住了,便是現在的嬰姿,陸妙想不肯侍奉嚴世蕃將嚴世蕃抓傷,被嚴世蕃遣送回金溪,陸妙想就帶著剛滿週歲的嬰姿回到金溪青田,倪、楊的十來幅畫作也一起帶回來了,十年來這些畫作每幅她都臨摹了不下二十遍,已經爛熟於心,所以一邊聽雨打芭蕉,一邊隨手點染,竟是半幅未完稿的倪雲林《秋林山色圖》——

    後邊廚房還在煮藥,藥香透過雨氣傳到西屋裡來,陸妙想擱下畫筆去廚下將第二道藥湯濾下,注水再煮,一帖藥要煮三道,然後混在一起分兩次服用,這是前日薛醫生開的方子抓的藥,已經服用了兩劑,自覺頗有補益,手足不會那麼冰冷了。

    雨聲漸稀,已經申時末了,陰雨天黑得早,這木屋上面又都是高高的楓樹,暮色就已經如墨筆在筆洗裡晃動一般洇散開來,陸妙想趿上木屐,打傘出了柴門,去獨木橋邊接嬰姿,在溪邊看了一會流水,就聽得曾漁和嬰姿一邊說話一邊從楓林外走過來了,心想:「只有兩個人說話和腳步聲,今日嚴紹慶怎麼沒陪著一起來?」

    獨木橋加了扶手護欄,曾漁依然每日兩趟接送嬰姿,但都有其他人陪伴,有時是嚴祠丁,大多數時候是嚴紹慶,途中說話也都是關於新學的功課或者嬰姿喜歡的詩詞書畫方面的知識,嬰姿覺得這位年紀輕輕的曾先生很博學,心下對曾先生既尊敬又仰慕,覺得每日上學、放學路上是最快活的時光——

    今日嚴紹慶沒來上學,午前就去了寄暢園,因為他母親曹氏從南昌到了分宜,他要趕去拜見,嚴世蕃準備北上京師,就把在南昌青雲浦別墅的曹氏等女眷接到分宜,與裴琳等侍妾住在一起,寄暢園現在熱鬧了,嚴世蕃的姬妾就有十幾個,這些女子百般奉承嚴世蕃,想讓嚴世蕃帶她們去北京,嚴世蕃一個都不帶——

    曾漁在橋這邊停下腳步,隔溪向陸妙想一揖,微笑道:「陸娘子,嬰姿小姐送到,那我就回去了。」

    嬰姿道:「曾先生不是說喜歡倪元林的畫嗎,我娘藏有四幅,曾先生要去一觀嗎?」

    曾漁「噢」的一聲,看著三丈外的陸妙想——

    陸妙想道:「曾公子請過來吧。」

    曾漁便跟隨嬰姿過了獨木橋,陸妙想對嬰姿道:「小姿,你領曾公子去看畫,我去做飯。」

    曾漁是很想與陸妙想多相處一會,看一看陸妙想,聽聽她說話,那種感覺非常美妙,陸妙想太迷人了。

    不過陸妙想卻是要讓曾漁和嬰姿多些相處的機會,上回知道了曾漁不喜纏足,陸妙想更是決心要把嬰姿許配給曾漁為妻了,心想曾漁極有才學,嚴世蕃也是賞識曾漁,曾漁明年鄉試中舉後向嚴世蕃提親,她這邊再一意堅持,這好事諒也能成——

    窗外有芭蕉的西屋算是陸妙想和嬰姿的書房,裡面還隔了小半間作為陸妙想唸佛靜修之所,一張朱黑漆的佛桌,擺著黃銅香爐,壁上懸著白衣大士聖像,桌前一個草編蒲團,左首一個佛櫥,有一些佛教經卷;

    外間有一張書桌、一個書櫃和兩隻杌子,牆角有一架高腳紗燈,那書桌臨窗擺放,便於取光,坐在桌邊,抬眼就能看到那一叢高大的芭蕉,葉片寬大舒展,這時濕漉漉的微微反射著天光——

    曾漁看著書桌上陸妙想那幅未完稿的畫作,正要體會到這薄命女子內心的苦楚和寂寞,嬰姿已經把倪瓚、楊維楨,還有文徵明的十餘幅書畫捲軸都搬了出來,曾漁就一一展開欣賞,有倪瓚的《竹石圖》、《竹石圖》、《幽澗寒松圖》、《秋林山色圖》、《春雨新篁圖》;梅花道人楊維楨的《秋壑鳴琴圖》、《雪梅圖》、《飲茶圖》和行草書帖《城南唱和詩卷》,另有文徵明的書畫四幅,明代離元代不遠,元代名家的真跡還不算珍貴,但在曾漁看來,單是陸妙想收藏的這十餘幅字畫就價值連城啊,倪雲林、文徵明的畫作在後世都拍出千萬的高價,梅花道人楊紡楨的書法很有名,但畫作世不多,尤顯珍貴啊,不過與鈐山堂的收藏相比,這些又不算什麼了,鈐山堂那邊不但有晉唐名家真跡,宋元的就更多了,只是曾漁只有看的份,入寶山也只能空手回啊——

    曾漁欣賞畫作專注,不知不覺間天色昏黑下來,嬰姿點上燈他才恍然道:「啊,天都黑了嗎,我要回去了,明日再來看。」

    少女嬰姿想邀請曾漁在這裡用晚飯,卻又難為情開不了口,數月前松江徐府的人來議親,嬰姿沒覺得害羞,前日姨母陸妙想隨口一句把她許配給曾漁的話,卻讓這女孩兒懷了心事,十二歲少女情竇初開了。

    正這時,聽得有人過橋,毛竹扶手「嘎嘎」響,嚴世蕃的聲音笑道:「過橋有這扶手甚好,是誰人做的?」

    饒管事的聲音道:「是二老爺命人做的,免得嬰姿小姐上學時失足落水。」

    「……」

    木屋裡的曾漁臉上變色,若被嚴世蕃看到他天黑了還待在這裡,定會疑心他與陸妙想有私情,那真是百口莫辯怎麼都說不清啊,他曾九鯉只怕小命難保,還連累了人家陸娘子——

    腳步聲細碎急促,陸妙想撞進西屋裡來,微微有些氣喘,她自然知道嚴世蕃的脾氣,急切道:「曾公子,請在屏風後暫避,莫要出聲。」

    木屋只有正門和前窗,這時出去極有可能被嚴世蕃看到,曾漁只好進到屏風後,陸妙想也跟進來,朝壁上懸著的白衣大士像默禱片刻,說道:「曾公子莫要慌忙,待在這裡不會有事。」便出了屏風,吩咐嬰姿道:「小姿也不要慌張,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你先把這些書畫收好。」

    少女嬰姿「嗯」的一聲,開始收畫,陸妙想出了西屋,走到屋簷下向外看去,暮色下,那個白袍的胖子穿過楓林走過來了,身後跟著四、五個人,雨這時已經停了。

    陸妙想走到竹籬邊,冷冷看著走近的嚴世蕃,對這個人她只有仇恨。

    嚴世蕃走到柴門邊哈哈一笑,說道:「妙想,我給你送了一些禮物來。」

    陸妙想一聲不吭。

    嚴世蕃倒也不惱,說道:「是前日鄢懋卿送來的,我的二十八位侍妾,每人一頂珠寶髻,很是精美。」

    陸妙想道:「貧尼是出家人,不是誰的侍妾。」

    嚴世蕃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你出的什麼家,你出家那是暴殄天物,老天爺都不答應。」

    陸妙想冷冷道:「難道嚴侍郎也信天命?」

    嚴世蕃道:「人生得意須盡歡,信天命如何,不信天命又如何?哎呀,我不和你說這些,來人,把禮物抬進去。」

    陸妙想不讓路,摘下頭上圓帽,露出發茬絨絨的光頭,說道:「送我珠寶髻做什麼!」

    嚴世蕃笑道:「隨便你做什麼用,上面綴著的珠寶也值好幾十兩銀子呢,豈能浪費。」又道:「這裡還有文徵明的書畫數軸,也是鄢懋卿蒐羅到的,我知你喜文徵明的書畫,就給你送來了,文徵明去年死了,這些書畫已成絕筆,其中一幅《蘭亭序》甚妙,你見了必歡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28章 尷尬情境

     屏風後一片幽暗,佛桌上黃銅香爐裡三點暗紅的香火散發著光和熱,還有升起並瀰漫的檀香氣味,曾漁跪坐在蒲團上,數丈外竹籬邊嚴世蕃與陸妙想的說話聲清晰可聞,少女嬰姿已經停止收拾畫卷,輕聲道:「曾先生,你別出聲。」

    曾漁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尷尬,卻又隱隱有些興奮,為什麼興奮,暫不去深想,他走出屏風,朝窗外看,陸妙想緇衣纖瘦,嚴世蕃白袍肥壯,兩個人隔著竹籬柴門對望——

    「曾先生你怎麼出來了,快進去暫避一會。」

    少女嬰姿有些緊張,眸子在淡淡天光中閃亮如星。

    曾漁低聲道:「不要緊,他們不會進來。」

    嬰姿「嗯」了一聲,轉頭與曾漁一起看著窗外——

    ……

    陸妙想對這個窮奢極欲肆無忌憚的胖子極其厭惡,想掩飾都掩飾不過來,淡淡道:「多謝了,請放在柴門邊吧。」

    嚴世蕃揶揄道:「何必這般假撇清,你住的是我嚴家的房子、吃的是我嚴家的米蔬、穿的是我嚴家的織物,單是『出家人』三個字就能心安理得了?」

    嚴世蕃鄙視一切清高、道義、純潔和尊嚴,認為那些都是虛偽的、表面的、柔弱的,只有銀子和權勢才是堅硬的真實,所以他才會說出「強姦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無所畏懼的狂言,這時看著暮色下柴門邊淡雅如菊、綽約如仙的陸妙想,他的邪心又上來了,故意出語戲弄——

    陸妙想經常被嚴世蕃這般言語羞辱,心知自己越氣憤這個白胖子就越快活,當下心平氣和道:「你既這麼說那就讓貧尼回金溪,我青田陸氏雖比不得你嚴家,卻也不至於凍餒。」

    嚴世蕃冷笑道:「青田陸氏,陪侍孔廟吃冷豬肉的陸聖人後裔,不也是趨炎附勢嗎,有何清高可傲,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十多年過去了,嚴世蕃再提這事已經羞辱不到陸妙想,陸妙想說道:「以堯之聖賢,還有丹朱這個不肖子,這也沒什麼可說的,榮華終同三更夢,富貴還如九月霜,有熱衷富貴者,也有看得透之人。」

    嚴世蕃哈哈大笑:「好極,妙想倒是想開了,只是我即便讓你回青田只怕也沒人接納你啊。」

    陸妙想忙道:「我只求在家鄉附近庵堂吃齋唸佛便好。」

    「不行。」嚴世蕃搖頭道:「似你這般年輕美貌,若無我嚴世蕃的庇護,定遭強梁宵小淫辱,紅顏禍水,你在哪處庵堂修行,哪處庵堂就成是非之地,招蜂引蝶難免。」

    「胡說。」陸妙想漲紅了臉,身子輕顫,又被嚴世蕃氣著了。

    嚴世蕃盯著陸妙想的嬌容,陰險道:「你莫不是還想另嫁他人,我告訴你,你生是嚴家的人,死是嚴家的鬼,我敢說世間沒有哪個男子敢娶你,皇帝都不能。」

    嚴世蕃說得極為霸氣,陸妙想氣得身子哆嗦,卻聽嚴世蕃語氣一緩,說道:「我嚴世蕃御女無數,真正上心的還只有你一個人,這或許是因為我尚未與你共夢高唐吧,妙想,你今年已二十五歲,難道真就青燈古佛終老?」

    見陸妙想不吭聲,嚴世蕃以為陸妙想被他說動,又道:「何必這麼苦自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及時行樂,淒涼寂寞活著有何意思?你看當初裴琳也是尋死覓活,如今不也乖乖侍奉我,裴琳昨夜求我帶他去北京,床笫之間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嘿嘿,嬰姿在屋內吧,我不多說了,我只說一句話,只要你願意,我就帶你去北京,其他姬妾都不帶,讓她們羨慕嫉妒你,如何?」

    陸妙想戴上圓帽,合什唸經道:「世人善惡自不能見,吉凶禍福,競各作之。身愚神暗,轉受余教。顛倒相續,無常根本。蒙冥抵突,不信經法。心無遠慮,各欲快意。迷於嗔恚,貪於財色,終不休止……」

    嚴世蕃以為自己能言善辯開導得了陸妙想,豈料陸妙想還是這麼冥頑不化,「呸」的一聲道:「晦氣,又念什麼鬼胡經,罷了,走。」一擺手,饒管事幾個把禮盒放下,跟著嚴世蕃往回走。

    嚴世蕃走了幾步回頭對陸妙想道:「過幾****就要赴京,你讓嬰姿來寄暢園給我送行,你要做尼姑我不攔你,不要耽誤了我家嬰姿。」

    腳步聲遠去,楓林小庵恢復了平靜,今日是九月十三,雲層後有半圓的月亮透出光亮來,所以天並沒有比先前更黑。

    陸妙想拭了拭眼淚,轉過身見曾漁和嬰姿已經走出西屋,嬰姿過來攙著她說:「娘,別難過,這人很快就要離開分宜了,我們再也不要見他。」

    陸妙想沒說話,卻是看著曾漁,突然拜倒在地,說道:「曾公子,貧尼有一事相求——」

    曾漁吃了一驚,趕忙來攙,隔著兩重衣物感覺到陸妙想手臂的瘦和肌膚的嫩,說道:「陸娘子何故如此,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生便是。」見陸妙想站起來,他也就放了手。

    嬰姿也慌了神,迭聲問:「娘,怎麼了,怎麼了?」

    陸妙想清亮的眸子直視曾漁,說道:「曾公子既認為嚴氏必敗、提醒貧尼莫受嚴氏牽累,那貧尼就要懇請曾公子相助——」,說著拉起嬰姿的手。

    曾漁道:「陸娘子莫急,嚴侍郎即將赴京,暫不會為難你二人了。」

    陸妙想自顧說道:「小姿不姓嚴,她隨母姓陸,她的聰慧美麗曾公子心裡有數,貧尼知曾公子尚未婚配,若曾公子不棄,貧尼想與曾公子約為婚姻,把小姿許配給公子為妻。」

    「娘——」

    少女嬰姿沒想到姨母陸妙想會在這時候就把這事說出來,羞得她閃身進了屋不敢再出來。

    曾漁更沒想到陸妙想會提出讓他娶嬰姿,嬰姿才十二歲,他曾九鯉從沒打過嬰姿的主意,他只被陸妙想吸引,當下期期艾艾道:「這個這個,小生家境清貧,如何配得上嬰姿小姐,而且小生年已二十,嬰姿小姐才十二,年齡相差懸殊,很不妥啊。」

    陸妙想絲毫沒覺得相差八歲有何懸殊,說道:「曾公子莫要推托,小姿是個極好的女孩兒,她身世悲苦,一出生就沒了親娘,只有貧尼一個是真正關心她的親人,貧尼只盼她能嫁個好郎君,曾公子人品好,可以託付終身,請曾公子一定答應貧尼,好好照顧小姿。」說著,又要跪倒。

    曾漁趕忙扶住,為難道:「陸娘子,嬰姿小姐是姓陸還是姓嚴並不是那麼隨意的啊,嚴侍郎因陸娘子的緣故沒把嬰姿小姐許配給徐閣老之孫,又豈肯下嫁小生。」

    陸妙想道:「只要曾公子先答應了,其他難處我們慢慢去克服。」

    曾漁搖頭道:「這樣很不妥,很不妥。」

    陸妙想壓低聲音道:「曾公子,小姿就在屋內聽著呢,請你千萬不要傷她的心,求求你,求求你。」雙手合什,美眸含淚凝視著曾漁,那種眼神讓人無法拒絕。

    當初正是曾漁提醒陸妙想不要把嬰姿嫁給徐階的孫子,解鈴還須繫鈴人,當時陸妙想就動了心思要把嬰姿許配給曾漁,不求功名富貴,只求平安喜樂——

    曾漁敵不過陸妙想那盈盈欲語的眼神,但也不想說違心的話,這是終身大事啊,低聲道:「不敢相瞞,小生只愛慕陸娘子——」

    陸妙想身心巨震,彷彿被閃電擊中一般,眼睛瞪得極大,驚恐萬分的樣子,曾漁都被她的樣子嚇到了,趕忙又說:「小生絕非浮浪登徒子,請陸娘子明鑑。」

    在這種情境下表白出來,曾漁心「怦怦」大跳,不知陸妙想會是什麼態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29章 初戀

     陸妙想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扭頭朝屋裡看看,三間木屋昏黑一片,都還沒有點上燈火,陸妙想試探著喚了一聲:「小姿?」

    少女嬰姿紅得發燙的臉埋在自己小床的枕頭上,一顆心好比活潑的小鹿蹦蹦跳跳,羞澀得不行,哪裡好意思去偷聽姨娘和曾先生說話呢,這時聽到姨娘喚她,便應了一聲道:「哎——曾先生走了嗎?」

    陸妙想料知嬰姿沒有聽到曾漁方才說的話,繃緊的心弦略寬,說道:「曾公子還沒走,娘還要與曾公子說幾句話。」說罷碎步走到柴門邊,轉過身看著曾漁,示意曾漁走近,聲音輕微卻堅決:「曾公子,貧尼早已立誓皈依我佛,不再有男女****之想,與曾公子實是兩條道上的人,貧尼只把曾公子方才所言當作一時昏憒的糊塗話——」

    「陸娘子,小生並非一時昏憒胡言亂語。」曾漁打斷陸妙想的話,既然表白了,那就不要遮遮掩掩,乾脆說個明白,「嬰姿小姐年幼,小生只把她當作小輩愛護,就和陸娘子愛護她一樣,而對陸娘子,小生是不勝愛慕,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快別說了。」陸妙想好似遇到毒蛇猛獸一般害怕得心驚肉跳,睫毛閃動,連連擺手,求曾漁不要再表白,定了定神,尋到曾漁一個破綻,說道:「曾公子方才還說你要娶小姿嚴世蕃定然不肯,卻又對貧尼說這樣的胡話,難道——難道——」

    曾漁明白陸妙想要說什麼,忙道:「陸娘子請聽我說,小生絕非浮浪輕薄,陸娘子雖被嚴世蕃幽困於此,卻並非嚴世蕃侍妾,嚴世蕃這般狂悖無禮,身敗名裂是早晚的事,那時小生可助娘子脫火坑——」,嗯,就等著嚴世蕃倒台好挖牆角呢。

    陸妙想道:「曾公子既這麼說,那娶小姿也不用擔心嚴世蕃阻撓了,小姿今年十二歲,再有三年就可與曾公子成親,嚴氏覆敗也不會是一年半載的事吧,小姿年幼,可以等得。」

    曾漁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緇衣女子,嘆息道:「陸娘子還是不明白小生的心意嗎,我意在陸娘子啊,小姿我們以後可以照顧,定為她覓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可,這絕不可。」陸妙想背過身,不敢面對目光灼灼的曾漁,沉默片刻,低聲道:「曾公子你走吧,你既然不能幫助我家小姿,請以後也不要再來楓樹灣,免得招惹閒言碎語。」

    惱人的秋雨早已歇了,夜風在林梢輕響,楓葉飄落的簌簌聲清晰可辨,還有枝葉水珠滴在落葉上的聲響,雨後的林間氣息清新,月亮移出雲層,顯現半輪光影,天色比先前還明亮了一分,竹籬邊的秋葵和矮腳雞冠花默默綻放,悄立柴門的陸妙想寬大的緇袍微微拂動,雖不束腰依然可知其腰肢的瘦細,纖纖背影尤顯弱不勝衣,曾漁很想從背後把這柔弱卻堅貞的緇衣女子擁在懷裡,可終於不敢唐突,作個揖道:「陸娘子,小生先告辭了。」轉身向獨木橋方向行去,走出數丈回頭望,陸妙想依舊立在柴門邊一動不動,好似一尊靜美的雕塑——

    曾漁嘆息一聲,說道:「陸娘子多保重,陸娘子若有吩咐,小生必將盡力而為。」說罷加快腳步去了。

    竹籬畔的陸妙想聽得曾漁走過獨木橋、走過鋪滿落葉的林地,腳步聲逐漸淡了,好似倪雲林山水畫中的小徑伸展入白雲深處杳不可見,不知為何,陸妙想的眼淚湧了出來,串串淚珠滑過臉頰,滴在曾漁前日手植的山茶花苗的小葉子上發出「瑟瑟」微響,這是淚雨——

    屋裡的嬰姿聽到外面好久沒有動靜了,又等了一會,還是悄無聲息,便走了出來,卻見姨娘獨自一人立在柴門邊,就輕喚一聲:「娘。」

    陸妙想已拭乾眼淚,轉身向嬰姿走去,說道:「曾公子已經走了。」

    嬰姿臉上又泛起紅潮,低著頭不說話,等了一會沒聽到姨娘後話,再抬眼時已經有些疑惑,含羞道:「娘,你怎麼突然提起這麼羞人的事呀,你讓人家明日怎麼去學堂!」

    陸妙想看著滿臉嬌羞的嬰姿,心裡暗暗吃驚,這個情同己出的外甥女顯然已經情根深種了,心中暗悔前日對嬰姿說的那些話,她是半認真半戲說,嬰姿卻是當真的,曾漁人物齊整、言語溫和,嬰姿除此之外又沒有見識過其他年輕男子,被她那樣一說之後,嬰姿當然就上心了——

    「娘,你怎麼了,你哭了?」少女嬰姿察覺姨娘神情有異,睜大清澈眸子,一臉擔心之色。

    陸妙想本來想勸嬰姿不要再去族學讀書了,但看著嬰姿純稚期盼的眼神,想說的話實在說不出口,若嬰姿問她為什麼那她該怎麼回答,難道還能說曾漁是愛慕她嗎——

    嬰姿見姨娘陸妙想怔怔不語,愈發驚慌,拉著姨娘的手急道:「娘,你說話呀,怎麼了,出了何事?」

    陸妙想溫婉一笑,伸手摸了摸嬰姿嬌嫩的臉蛋,說道:「能出什麼事呀,我在想你的終身大事呢,小姿,你對姨娘說實話,你覺得曾公子這人如何,值得託付終身嗎?」

    嬰姿畢竟單純,被姨娘這麼一說,頓時只顧害羞忘了疑惑了,半扭著身子側面對著姨娘陸妙想,嬌嗔道:「怎麼又說這事啊,我哪裡知道,全憑娘作主。」

    嬰姿由陸妙想自幼撫養長大,這女孩兒的心思陸妙想一清二楚,嬰姿若是對曾漁不滿意,就會直白地說出來,現在既說全憑姨娘陸妙想作主,那就表示嬰姿心裡是願意的——

    陸妙想心下微微一嘆,說道:「那好,姨娘就給你作主了,不過你可千萬不能在人前顯露那種意思啊。」

    嬰姿噘嘴撒嬌道:「娘,你說的什麼話呀,這樣羞人的事我怎麼會對別人提起。」羞澀得不行,岔開話題道:「娘,我餓了,飢腸轆轆。」

    陸妙想輕笑一聲,去廚下備飯,很快就燒好兩個人的飯菜,簡單的三個菜,一葷兩素,她只食素。

    用飯時,少女嬰姿有些神思不屬、食不甘味,陸妙想問她想些什麼,她就小臉緋紅,這女孩兒懷春了,是不是有點早啊,才十二歲呢,陸妙想暗暗搖頭,心想:「曾漁那邊還可以挽回,小姿尚未長大成人,到了明年,小姿就會出落得更加水靈,那得美麗豈是我這女尼比得了的,曾漁會改變主意。」

    洗漱、歇息、各自做夢——

    翌日辰時,嬰姿用罷早飯,幫姨娘提水洗碗,一邊豎起耳朵聽溪那邊的動靜,聽到鳥雀密集飛起鳴叫,就知道曾先生穿過楓林來接她了,心如鹿撞,匆匆擦乾手,對陸妙想說一聲:「娘,我上學去了。」便直奔獨木橋而去。

    陸妙想匆匆躡後,就見嬰姿輕巧地走過獨木橋,獨木橋那端候著的是老實巴交的嚴祠丁,嬰姿忍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嚴伯,曾先生有事嗎?」

    如鋸嘴葫蘆一般的嚴祠丁只會點頭「呵呵」笑,嬰姿見嚴祠丁點頭,就以為曾先生因為有事沒能來接她,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又感到輕鬆,她是又想見又怕見曾先生呢——

    陸妙想目送嬰姿隨嚴祠丁走過楓林,痴立半晌,回到木屋,澆花、種菜、洗衣、做飯,她這大戶人家的嬌小姐現在事事親為,做這些事她並不覺得苦,佛說人生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勞作之苦根本不算什麼啊。

    家事雜務之暇,陸妙想會到西屋習字作畫,只是今日卻是落不了筆,心亂如麻,六年的佛經似乎白念了,《金剛經》、《法華經》、《阿含經》《四十二章經》,這些佛經平日唸誦時頗多感懷,但這時都解決不了她的困境,說嬰姿少不更事,其實她自己又能比嬰姿多了多少閱歷呢,無非是痛苦得深沉一些而已,對男女情事她和嬰姿一般是一片空白,曾漁同樣也是她接觸到的言語有味、面目可親的唯一的年輕男子,曾漁的「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她又不是木石,豈能絲毫無感?

    所以心亂……

    午時二刻,嬰姿回來了,悶悶的不言不語,陸妙想問她怎麼了,她低著頭說沒什麼,但怏怏不樂的樣子讓陸妙想瞧得心疼,又問她:「方才是曾先生送你回來的嗎?」

    嬰姿咬著嘴唇,強忍著才沒掉眼淚,過了一會才說道:「沒有,曾先生送我出了村口,就吩咐祠丁嚴伯送我過來。」

    陸妙想又問:「你是不是覺得曾先生對你冷淡了?」

    嬰姿不答話,低著頭,眼淚滴落在鞋尖上。

    這一刻陸妙想下定了決心,她微微一笑,用手帕給嬰姿拭淚,笑道:「傻孩子,曾公子那不是對你冷淡,他是要避忌,避人耳目——」

    「啊。」少女嬰姿睜大那雙剪水雙瞳,聽著姨娘的解釋,眼裡有了神采,臉上飛起紅霞,心中的委屈如炎陽下的冰雪迅即消融,化開來成為一種極其甘美的感受:哦,原來是這樣啊,曾先生深謀遠慮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5
第130章 媚藥

     九月十五日上午,嬰姿照常去毓慶堂上學,這日曾漁依舊沒有來接她,嬰姿卻不再覺得委屈,心裡反而甜絲絲的,因為她和曾先生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必須裝得疏遠一些,這似乎很有趣。

    嚴氏族學一般都是由方塘先生嚴世芳傳道解惑,曾漁只在一邊自顧看書作文,有時幫著嚴世芳指導子弟練習書法,曾漁一視同仁,當然也要指導嬰姿筆法,嬰姿卻是覺得曾先生對她分外偏愛,指導得特別細心,少女嬰姿暗自歡喜。

    一天時光很快就過去了,到了傍晚放學時,嬰姿很想讓曾漁送送她,固然是要裝作疏遠一些,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再單獨相處嘛,那樣豈不是矯枉過正,從楓樹灣到介橋村兩里多路,有曾漁伴著邊說話邊行路,覺得一轉眼就到了,曾先生學識廣博、言語風趣,嬰姿極喜歡聽曾先生說話,不疾不徐,娓娓道來,真如春風拂面——

    嬰姿收拾筆墨紙硯,挨挨延延不肯立刻就離開,那個臉上永遠帶笑的嚴祠丁已經等在堂外了,曾漁正與嚴世芳在說話,嚴世芳說嚴世蕃這兩日便要啟程先去南京,到了南京再等京師禮部回覆的公文,嚴世芳為人方正,略顯迂腐,對堂兄守孝期間返京是很不以為然的……

    嬰姿見曾先生沒有送她的意思,只好怏怏不樂地抱了小書篋,向嚴世芳和曾漁行禮道:「兩位先生,嬰姿回楓樹灣去了。」

    嚴世芳點頭「嗯」了一聲,並無他話。

    曾漁目視嬰姿,微笑道:「過橋小心。」

    有這麼簡單一語,少女嬰姿心裡頓時溢滿了快樂,抱了書篋待要離開族學時,忽見寄暢園的饒管事和一個僕婦匆匆趕來對嚴世芳道:「東樓老爺後天就要離開分宜赴京,命小人來把兩位少爺和嬰姿小姐接去寄園子住一天,臨時時共敘天倫之樂。」

    嚴紹庭已先回鈐山堂,嚴紹慶還在邊上等著曾漁一道回去,聽了饒管事的話,嚴紹慶便回鈐山堂去更換衣巾,嚴世芳對嬰姿道:「嬰姿,你也趕緊回楓樹灣告知你姨娘一聲,你爹爹即將遠行,你當然要相送,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

    嬰姿不怕嚴世蕃,卻對這位族叔甚是敬畏,聞言只好答應,由那位僕婦陪著回到楓樹灣,向陸妙想道明情況,蹙眉問:「娘,你說我要不要去?」

    陸妙想想了想,說道:「小姿還是去吧,寡言少語、有禮有節就好。」

    嬰姿道:「娘,你陪我去好不好?」

    嚴世蕃雖然可惡,但嬰姿畢竟是嚴世蕃的骨血,諒嚴世蕃不至於傷害嬰姿,陸妙想道:「我不能事事陪你呀,寄暢園也是住慣了的地方,你去吧,凡事自己小心。」

    嬰姿收拾了兩件衣物出門,那寄暢園來的僕婦在柴門外候著,陸妙想問那僕婦:「明日送小姿回來嗎?」

    僕婦道:「大老爺說是要在園子裡住一天,大老爺後天上午動身,後天午前就會送小姐回來。」

    走到獨木橋畔,嬰姿轉頭對陸妙想道:「娘,那我去了,你也要小心,夜裡小心燭火,關好門戶。」

    陸妙想含笑道:「多謝提醒。」

    嬰姿「格格」笑著,隨那僕婦過了獨木橋,穿過楓林,嚴府的小轎已經等候在路旁,嚴紹慶和嚴紹庭二人也乘馬車到了,於是隨饒管事一道去寄暢園。

    車馬轎伕走遠後,楓樹灣恢復了平靜,一輪紅日剛從遠處的鈐山落下,暮色就急不可待地沉沉而下,在楓林深處,一縷炊煙裊裊升起,炊煙升起至林梢,被晚風吹散,形成一層薄薄青霧,與晚秋暮色一道將這楓樹灣籠罩,紅色的楓林逐漸變成倪雲林筆下的淡墨疏林——

    就在嬰姿一行離開楓樹灣後的半個時辰,有三匹馬從分宜縣城方向急馳而來,離開大路奔上楓樹灣的小道,同時勒馬緩行,馬蹄聲隱入暮色,但居中那匹雪白大馬很醒目,騎在馬上的素衣胖子也醒目,這白胖子一隻右眼精亮有神,左眼卻是暗淡無光,正是眇一目的嚴世蕃——

    三匹馬來到楓林邊,素袍胖子嚴世蕃敏捷地下馬,將韁繩往隨從懷裡一丟,說道:「你二人就在這邊候著,也許要多等一會。」

    那兩個挎刀侍從拱手遵命,將馬匹系在楓樹下,昂首挺胸立在那裡,其中一人道:「大人留點神。」

    嚴世蕃嘿然一笑,擺擺手,進入楓樹林,走到獨木橋邊,夜色下的溪水細流無聲,楓樹枝丫縱橫,若不是有隱隱燈火透出,很難看到隔岸不遠處就有一棟木屋。

    嚴世蕃靜聽片刻,從溪邊拾起兩塊鵝卵石,然後從獨木橋上小心翼翼走過,他體軀肥壯,獨木橋承受其重量發出「嘎吱嘎吱」聲,因為溪水不停流淌,這輕微的「嘎吱」聲並未驚動木屋裡的陸妙想——

    過了獨木橋,堂堂正三品工部左侍郎嚴世蕃便做賊一般躡手躡腳,走到木屋竹籬邊張望,只見木屋後邊的廚房亮著燈,料想陸妙想正在用晚飯,當即抽出佩刀把柴門的門拴輕輕劃開,閃身進到小院,又把柴門重新關好,將兩塊鵝卵石朝獨木橋方向奮力丟去,其中一塊歪打正著,打在獨木橋扶手毛竹上「啪」的一聲響,另一塊石頭落在水裡濺起水聲——

    扔掉鵝卵石之後,嚴世蕃迅速閃到西屋窗下那株大芭蕉後,就見燈影搖搖,陸妙想挑著一盞燈籠出來察看動靜,嚴世蕃看著陸妙想緇衣曼妙的體態,好生動火,心道:「十年不見,這陸妙想愈發撩人了,尼姑打扮更有情趣啊,從頭到腳光溜溜,嘿嘿,這世間尤物我豈能放過,今夜不弄得你服服帖帖絕不罷休,免得回京遺憾——」

    忽見寒光一閃,嚴世蕃瞥見陸妙想籠在大袖裡的手還握著一把菜刀,不禁想笑,心道:「你倒警覺得很,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敢動刀子砍人?」轉念又想:「陸妙想外柔內剛,性烈得緊,情急之下砍人也是敢的。」這樣想著,就揉了一下自己的時常作痛的左眼,陸妙想的烈性讓他至今心有餘悸,不過呢,他淫心不死。

    嚴世蕃輕手輕腳從西屋繞到廚下,見爐子上一隻瓦缽正在煮粥,蒸稻米粥的香氣中還雜著當歸的藥氣,旁邊的小方桌上有一小罐豉醬和一碟豆腐乳,嬰姿不在,陸妙想全是素食。

    「好極,當歸藥氣正好可以遮掩。」

    嚴世蕃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玉瓶,揭開瓦缽蓋子,從小玉瓶裡倒了些許粉末在瓦缽裡,無須攪拌,小沸著的米粥很快就把藥末融散,粥香藥氣中有了另一種奇異的香味——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6
第131章 貞婦

     陸妙想挑著燈籠立在柴門邊察看動靜,十五的圓月升上來了,皎潔如新磨的銅鏡,襯著遠山近樹顯得分外碩大渾圓,月光如水一般流瀉過來,楓林樹梢浮起一層白霧,月明林靜,寂無人聲。

    陸妙想朝獨木橋方向張望,月光下樹影婆娑,獨木橋隱隱約約,並沒有任何異樣,這讓陸妙想有些驚疑不定,方才好像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她第一念頭就是曾漁過來了,心裡是又羞又惱,若真是曾漁趁嬰姿不在這邊就想過來與她私會,那曾漁就太讓她失望甚至憤怒了,這把她陸妙想當作什麼人了,曾漁想做什麼?

    側耳傾聽,可以聽到溪水流淌的細微聲響,還有林中楓葉飄落的瑟瑟聲,若是有人落水絕不可能這樣無聲無息,這溪水只沒膝而已,幾步一淌就能上岸,不至於溺水,陸妙想知道曾漁是會游水的,那次在路亭相遇,曾漁不就是光著上身從袁河游泳上來嗎,可是方才分明聽到溪邊有異響啊?

    陸妙想搖搖頭,心想也許是龜鱉爬上獨木橋又跌落水中,前幾日有一回早起時她就看到一塊巴掌大的小烏龜慢騰騰地在橋上爬著,她把嬰姿叫來,兩個人一起饒有興致地看小龜過橋,嬰姿還輕聲說:「娘,我們不要驚動小龜,不然小龜會受驚落水。」當時她笑著說:「烏龜落水,正得其所。」

    這樣一想,陸妙想就有些愧疚自責,自己怎麼能把曾漁想得那麼不堪呢,曾漁被拒絕之後,這兩日都沒來楓樹灣,可算得發乎情止乎禮——

    陸妙想又站了一會,木屋四周平靜依舊,她與嬰姿住在這邊快有兩個月了,除了送米面菜疏的饒管事和一個僕人隔三岔五會來一趟,最近只有曾漁和嚴祠丁來過,而夜裡則從未有人來,前日嚴世蕃來時天還沒黑——

    陸妙想提了燈籠回到廚房,米粥和當歸藥味混雜在一起有一種奇特的香氣,她也有些餓了,便將燈籠擱在方桌上,吹熄灶邊那盞龍泉窯燈,端出一個白瓷碗,從瓦缽裡盛了一碗當歸粥出來,坐到桌邊,拈起筷子開始食粥。

    陸妙想畢竟不是有師承的比丘尼,平時除了唸誦「菩薩慈悲」這口頭禪之外只看一些佛典,對僧尼修行的一些規矩並不知曉,飯前的「三念五觀」她一概不知——

    蒸稻米是分宜最好的大米,煮的粥濃稠香糯,陸妙想一邊喝粥一邊把粥裡小片小片的當歸挑出來,抿一抿,吐在足邊一個小木桶裡,這是藥渣沒法食用——

    豉醬和豆腐乳味道也極佳,陸妙想很快吃完了一碗熱粥,又去盛了半碗,自言自語道:「今日粥煮多了,小姿不在,要剩了。」

    須臾,這半碗粥也吃完了,陸妙想收拾了碗筷,灶裡還有餘火,且烹半壺茶,坐在小杌子上等著茶沸,壺中水由鬧轉靜,在蓄力準備沸騰了,這時陸妙想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好似陽春三月的午後犯困一般,摸摸臉,有些發燙,心想是不是這幾日煎服薛醫生的藥見效了,以前她可是常覺手足冰冷——

    「倭寇來也!」

    門外突然傳來的一聲大叫把陸妙想驚得猛地站了起來,就見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直闖了進來,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手裡一柄明晃晃的刀,獰笑著逼近——

    陸妙想花容失色,往後連退,抓起案板邊的菜刀,雙手握著,叫道:「你是何人?」這時她已看清這不是什麼怪物,而是一個戴著儺戲面具的人。

    這戴儺戲面具的傢伙挺著白刃甕聲甕氣道:「倭寇,不知道嗎,劫財劫色,你這小尼姑若從了我,就饒你不——」

    「嚴世蕃?」

    陸妙想認出這猙獰面具下的體形了,肥胖,白衣,腳上是黃牛皮的長靿京靴,不是嚴世蕃又會是誰,怒叱:「嚴世蕃,你想做甚麼!」

    這戴儺戲面具者當然是嚴世蕃,見陸妙想道破他身份,當下哈哈大笑,還刀入鞘,又摘下面具隨手放在方桌上,笑問:「妙想吾愛,受驚了吧?」

    陸妙想菜刀依然在手,一雙寒星秋水的眸子冷冷瞪著這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問:「你來此何事,小姿不是已經去寄暢園了嗎?」

    嚴世蕃道:「妙想,把刀放下,我與你有話說。」

    陸妙想不肯放下菜刀,說道:「有話請講,不過還請離貧尼遠一些,免得不慎傷到你。」

    嚴世蕃道:「妙想,你再如何恨我,我也是你的夫君——」

    「夫君?」陸妙想冷冷道:「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嚴世蕃道:「你叔父所言便是父母之命,至於說媒妁之言,你在乎這些世俗禮節那我都依你,讓你成為我的第六房小妾,有名有份,如何?」

    陸妙想道:「嚴侍郎,還請多想想父母恩情。」這是明指嚴世蕃不孝了,居喪期間還要納妾。

    嚴世蕃卻並不羞惱,慢條斯理撩袍坐下,說道:「孝死不如孝生,我母生前我以盡孝,既已去世,所謂孝道就是做給他人看的,我棄之如敝屣——妙想,你這些年青燈黃卷,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嚴世蕃很是雄辯,其才足以佐其奸。

    陸妙想道:「你這是為自己荒淫奢侈找說辭而已,嘗糞憂心、滌親溺器,你能為父母做嗎?」

    嘗糞憂心和滌親溺器是《全相二十四孝詩選》裡的故事,嚴世蕃當然是知道的,聞言冷笑道:「我可以讓僕婢女代做,何必親為,家有奴婢卻要事事親為,不是愚蠢就是假道學。」

    與嚴世蕃這種人沒法說,他自己無恥就見不得別人清高,一律譏為虛偽假道學,陸妙想道:「時辰不早,嚴侍郎請回吧,貧尼是出家人,不是嚴家的侍妾,若再相逼,有死而已。」

    嚴世蕃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我不逼你,我只是來看看你,我十七日就要離開分宜,以後也不知何年再回來了。」

    陸妙想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木屋連同整個楓樹灣都是嚴世蕃的家產,她還真不好趕嚴世蕃走,而且她現在有點昏昏沉沉,身子火熱,胸口有一種莫名的憋悶和躁動,兩腿又有些發軟——

    嚴世蕃笑吟吟看著幾步外的面泛紅潮的陸妙想,讚道:「妙想面若桃花,美如天仙啊,我嚴世蕃閱女多矣,卻沒有一個比得上妙想的姿容,嘖嘖。」

    陸妙想揉了揉腦門,聲音有些發顫:「請走吧,貧尼要關門歇息了。」

    嚴世蕃看著陸妙想那面相聲嗽,分明是媚藥發作了呀,心下極是得意,媚藥他不是第一次用,諸如「保真膏」、「助情香」、「良宵短」、「金剛楔」等等,真人陶仲文也給了他一個房中秘方,頗有奇效,但這些都是男子用的,女子用的媚藥還是第一次見,就是鄢懋卿這次送來的,名「沉香合」,說任是貞女烈婦,一旦服下此藥,那都是春心蕩漾、投懷送抱求歡好,而且床笫之間極為放浪,平日深感羞恥之事都做得出來——

    這幾日嚴世蕃在寄暢園姬妾身上驗藥,果然一如鄢懋卿所說,原先房事拘謹的幾個侍妾服藥後簡直是孜孜以求,春水橫流,品洞簫、後庭花、魚接鱗、鶴交頸,無所不至,不過這些姬妾都不是什麼貞婦烈女,無法得到明證,嚴世蕃還從婢女中物色了一個年方二八嬌俏可人的來試藥,這婢女是處子,也當不得這「沉香合」的藥性,不懼破身之痛,竭力奉承,嚴世蕃樂極——

    「請你快快離開,貧尼——貧尼——」,陸妙想視線有些模糊,一手扶著方桌,一手的菜刀還不肯放下。

    嚴世蕃假作關切道:「妙想你莫不是感風寒患病了,讓我扶你去房中歇息,我再去請醫生為你診治。」說著,起身過來拉陸妙想的手,陸妙想竟未拒絕,嚴世蕃暗喜,輕輕撫摩陸妙想的手背,說道:「你這樣嬌怯怯的人還要每日洗衣做飯,你看看,這纖纖玉手都顯得粗糙了——」

    陸妙想原本對嚴世蕃極為厭惡,這時卻是提不心勁來呵斥,身子軟軟的只想睡倒,而且臀股之間麻酥酥的更是讓她心頭顫慄,手中菜刀「鐺啷」落地,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抱住,熱氣直噴到她臉上,不禁一驚,下意識地猛地一推,嚴世蕃竟被她推開,她自己往後退了數步,背靠著牆,驚叫道:「你走,你走。」

    嚴世蕃心想:「看你還能堅持到幾時。」笑嘻嘻道:「我不走,今夜是你我二人的春宵佳期。」

    陸妙想聽嚴世蕃這麼說,心裡略略清醒了一些,又拾起地上菜刀,聲音嬌顫道:「你不走,休怪我傷到你!」

    嚴世蕃見陸妙想又拿起菜刀,倒也不敢靠近,心裡也有點佩服陸妙想,同時也覺得意了,對付這樣的烈女才有味道啊,說道:「妙想,人生苦短,不及時行樂我們就老了,來來來,讓為夫好生憐惜疼愛你。」

    陸妙想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生怕自己就這樣昏睡過去被嚴世蕃奸佔,她把左手食指伸到嘴邊使勁咬了一下,指尖出血,劇痛連心,腦子瞬即清明了好些,嚴世蕃的形象清晰了起來,可惡依舊,陸妙想恨道:「嚴世蕃,你再不走,貧尼就與你同歸於盡。」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cheninda1234567

LV:5 騎士

追蹤
  • 160

    主題

  • 13719

    回文

  • 19

    粉絲

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