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姻緣
當日夜間,曾漁在鈐山堂臥室自己擬題作八股文,這是必要的練習,科考在即,或許還有按察使王宗沐的面試,所以絕不能掉以輕心。
天寒手冷,作完了一篇小題八股,曾漁擱下筆搓手,聽得樓頂北風呼嘯,估摸著這氣溫已接經冰點,待月底他踏上回鄉之路想必還會更冷,年關將近,這次他離開母親和妞妞的時日比上回赴袁州補考更久,不知家中一老一小都安好否,他很想家了——
有人輕輕叩門,曾漁說聲「請進」,嚴紹慶推門進來,招呼身後的僕人端來一個火盆,盆裡炭火玫紅、熱氣四散,嚴紹慶道:「天冷了,給曾先生準備一個火盆禦寒。」
曾漁道:「多謝,多謝。」
僕人將火盆置於地上,便退出去了,嚴紹慶在一邊坐下,說道:「曾先生這次去宜春有半個月吧,學生覺得離開曾先生很久了。」
嚴紹慶現在對曾漁的感覺是真正的亦師亦友,既尊重又親切,甚至有一點依戀。
曾漁道:「我月底就要還鄉考試,要與紹慶公子分開一段時日——」
嚴紹慶忙問:「那曾先生明年何日再來?」
曾漁沉吟道:「這個就說不準了,我若通過了錄科考試,那就要為八月鄉試作準備——」
嚴紹慶道:「曾先生一定要來啊,曾先生在這邊也可讀書備考,需要什麼書籍就吩咐下人去購來,絕不會耽誤曾先生考試。」
見曾漁面有難色,嚴紹慶又低聲道:「曾先生,我已對我母親說過——」
曾漁訝然:「與令堂說什麼?」
嚴紹慶道:「就是促成曾先生與我嬰姿妹妹的好姻緣啊。」
曾漁有些尷尬,當日他被嚴紹庭窺見從楓樹灣陸妙想幽居處出來,嚴紹庭當作要挾他的把柄,為了不損害陸妙想的名譽他才說出要向嬰姿小姐求婚的話,只是權宜之策,把嚴紹庭應付過去就是了,不料嚴紹慶當時也在旁聽,嚴紹慶就下了決心要促成這一段姻緣了,現在嚴紹慶把這事都告訴了其母曹氏,讓曾漁有口難辯——
嚴紹慶的母親曹氏原本對陸妙想母女很不滿,素不相往來,但經不住兒子嚴紹慶的懇求,這才答應促成曾漁和嬰姿的婚姻,這些時日嚴紹慶與曾漁朝夕相處,學業有進步不說,每日跟隨曾漁修煉八段錦,瘦弱的身體也健壯了一些,臉色不似早先那般蒼白,這讓曹氏很欣慰,母因子貴,這個兒子是她的心頭寶,既然兒子嚴紹慶與曾漁極是相投,那曾漁成了嚴家的女婿以後對嚴紹慶也是有幫助的,所以曹氏才決定玉成曾漁和嬰姿的婚事——
嚴紹慶興致勃勃,對曾漁的婚事極是熱心,又道:「前些日曾先生與我二叔去宜春,我就到寄暢園向我母親稟明了曾先生的心意,家母答應儘量玉成此事,前日二叔從宜春歸來在寄暢園歇腳時,家母就與二叔談起了此事——」
「啊!」曾漁傻眼了,連嚴世芳都知道了這件事,可方才他在瑞竹堂拜會嚴世芳時並未聽嚴世芳提起啊,嚴世芳該不會鄙夷他勾引女學生吧,問:「方塘先生怎麼說?」
嚴紹慶道:「曾先生知道的,我二叔對你極是賞識,嬰姿妹妹若是我二叔的女兒,那這門親事當場就能定下,如今呢,因為嬰姿妹妹也在守喪期間,故不便議親,而且還要家父來決定此事,所以二叔準備寫信去北京徵詢我祖我父意下如何——曾先生放心,家母也會寫信給家父為曾先生美言,這門婚姻一定能成。」
曾漁謝過嚴紹慶,心裡卻想:「嚴嵩、嚴世蕃不見得肯答應,上回嬰姿與徐階的孫子的婚姻沒成,豈會下嫁我這麼一個小小秀才,唉,這事情複雜得很。」
這夜曾漁做了一個夢,夢裡帶了少女嬰姿回信州見母親周氏,母親周氏很喜歡嬰姿,陸妙想也跟著來了,但不知為何,他母親不喜歡陸妙想,這讓他和嬰姿很為難,夢中最後印象是陸妙想青頭緇袍的背影漸行漸遠,踽踽孤影渺入雲端……
朔風勁吹,彤雲密佈,天氣一日冷似一日,看這陰晦的天色隨時都可能下雪,可雪就是遲遲落不下來。
天氣雖然寒冷,毓慶堂教學照常進行,僕人多設了幾個大火盆,木炭全由寄暢園那邊供應,堂上暖意融融,書聲琅琅,曾漁目光偶與少女嬰姿的目光相觸,少女嬰姿總是趕緊含羞低下頭去,這女孩兒這半年來身量長高了不少,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都與陸妙想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嘴唇,都是嘴角微微有些上翹,看似含笑的樣子,陸妙想和嬰姿雖然身世淒苦,但面相不苦——
冬月十二日上午,嚴世芳收拾行裝,準備去臨江府參加錄科考試,正在瑞竹堂交待曾漁一些事情,嚴世芳委婉表示已經為曾漁和嬰姿之事寫信去京中,曾漁唯唯感謝,正說話間,聽得村口有車馬聲,漸駛漸近,就在堂門外停下了,嚴紹庭的侍僕嚴二虎叫了起來:「少爺,少爺,南京柳府來人了!」
曾漁聽嚴紹慶說過,嚴紹庭九月底就已寫信給其舅舅柳震要求去南京,現在南京柳府終於派人來接了——
嚴世芳起身迎至堂門,就見一個武弁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走過來,嚴世芳認得這個管事,是柳震的心腹家人,便招呼道:「張管事,何事到此?」
張管事唱喏道:「嚴二爺,小人奉我家太夫人之命接紹庭公子去南京,太夫人年事已高,想與兒孫輩多多相聚。」
嚴紹庭已經聞訊趕來,恭立一旁,嚴世芳看看這個侄兒,說道:「紹庭,你先到我書房候著,等下叔父有話叮囑你。」
嚴紹庭看了張管事一眼,去叔父的書房了。
嚴世芳請張管事和那名武弁坐下,上茶,然後詢問柳府近況、太夫人安否等等,張管事一一作答,嚴世芳道:「紹庭嬌生慣養,頗有紈袴習氣,此番要去南京,還請柳侯爺多多教導。」
張管事唯唯稱是。
嚴世芳又去書房訓示了嚴紹庭一番,留柳府來人用了午飯,午飯後又領著嚴紹庭去鈐山那邊的嚴氏墓園向歐陽老夫人墳前告別,未時末才起程,柳府來人和嚴紹庭要去南昌,嚴世芳去清江城,這一程水路可同行近四百里——
曾漁和嚴紹慶還有嚴氏宗族的長輩送到村口小石橋畔,嚴紹庭向眾人一一道別,到了曾漁面前,一躬到地,語氣無比誠懇:「曾先生教導之德,紹庭銘記,日後若有機緣,當報答曾先生之恩。」抬起頭時,眼裡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官三代嚴紹庭不知大廈將傾,還在說反話要「報答」曾漁,若嚴紹庭已成人,那曾漁或許還要忌憚他幾分,畢竟趕在他父祖倒台前整一下曾漁還是有機會的,可嚴紹庭今年才十四歲,居喪守孝都要到後年開春,曾漁根本不在意嚴紹庭的恨意,含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望紹庭公子多多保重。」
嚴紹庭躬身道:「謹記曾先生良言。」
嚴世芳對嚴紹庭的表現頗為滿意,認為侄子知錯能改、孺子可教。
送走了嚴世芳和嚴紹庭還有柳府一行,曾漁覺得鬆了一口氣,他與嚴紹庭怨隙已深,每日見面彼此看著也不舒服,現在嚴紹庭走了,等於去了一個眼中釘、一根肉中刺——
嚴紹慶顯然也與曾漁一樣的感覺,兩個人並肩立在小石橋畔看潺潺的溪水,嚴紹慶道:「曾先生有一段時日沒去楓樹灣那邊了,今日天氣不錯,我陪曾先生走走?」
嚴世芳走了,沒人管了;嚴紹庭走了,沒人盯了,似乎可以為所欲為,曾漁覺得有些慚愧,不過也的確很想那楓林木屋,也就不偽情了,說道:「那好,去走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