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清客 作者:賊道三癡 (已完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6
第132章 瘋狂念頭

     陸妙想這一口咬得不輕,鮮血從指尖涔涔滴落,淡淡的血腥氣瀰漫,嚴世蕃吃了一驚,陸妙想的烈性他是領教過的,退後半步提防著,說道:「罷了罷了,我不碰你,我只與你說說話——」

    「我與你有何話好說,快走!」

    陸妙想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那種似睡非睡懶洋洋的感覺讓她既沉迷又感恐懼,堅定的心志似在動搖,所以必須盡快把嚴世蕃趕走,但嚴世蕃腆著臉就是不肯走,那張胖臉笑容極其猥褻,陸妙想急了,厲聲道:「你不走是嗎?」一把提起爐上那個紫砂茶壺,猛地擲在地上——

    這壺裡的水沸騰良久,此時爐火漸息,壺水也悄然靜止,但依然滾燙灼人,這猛地擲下,提梁紫砂壺四分五裂,壺中水潑濺開來,嚴世蕃小腿上被水濺到,痛得「啊」的一聲大叫,跳腳不迭,臉上也濺了幾滴,火辣辣的痛。

    陸妙想美眸圓睜,舉著菜刀逼近道:「你還不走是嗎,今日我就與你拼了!」不顧地上的紫砂壺碎片,踏步上前——

    嚴世蕃嚇到了,他一向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何曾受過這樣的威脅,小腿燙傷處劇痛難忍,想必是燙脫皮了,忙道:「我走,我走。」轉身出門。

    陸妙想舉著刀跟出來,嚴世蕃回頭一看,走得更快了,罵道:「賤人好狠毒,若非看在嬰姿面子上,我讓人亂棍將你活活打死。」口裡雖然罵得狠,心裡對陸妙想卻沒有多少恨意,他色心勃勃而來,這時灰頭土臉,只覺得好生沮喪,心底對陸妙想反而還有三分敬意,又想:「鄢懋卿送來的『沉香合』藥性並不兇猛啊,還是制服不了陸妙想,難道還得叫幾個健壯僕婦來把陸妙想按住動粗——」

    無論如何這時都沒興致了,嚴世蕃飛快地拉開柴門跑了出去,過獨木橋時心煩意亂一個不慎滑到了溪裡,爬上岸已是渾身濕淋淋,臉上和小腿的燙傷被冰涼的溪水一激,揭皮一般疼痛,這真是冰火兩重天啊。

    奢侈淫逸慣了的嚴世蕃何曾受過這樣的罪,一路痛得呲牙咧嘴,楓林邊候著的兩個挎刀侍從聞聲奔了過來,見嚴世蕃落湯雞一般,驚問:「大人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嚴世蕃自感顏面無光,說道:「林中昏黑,不慎跌到溪裡,真是晦氣!」

    兩個侍從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問:「夜裡寒冷,大人先去村裡更衣吧?」

    嚴世蕃陰沉著臉不答話,他現在這副狼狽相不想讓堂弟嚴世芳看到,而且燙傷處痛得緊,得盡快去縣城找醫生醫治,當下一言不發,自己解開坐騎白馬的韁繩,踏鐙上馬,往東急馳而去。

    兩個侍從一看,大人這是要回寄暢園啊,趕緊上馬追上去……

    嚴世蕃三人馬蹄聲急促,驚動了沿介溪緩緩而行的曾漁。

    九月十五之夜,晴空月朗,曾漁在鈐山堂用了晚飯便獨自出了介橋村,執一管洞簫,沿溪漫步賞月,嬰姿與嚴紹慶、嚴紹庭兄弟一道被接去寄暢園了,今夜楓樹灣那邊只有陸妙想一個人,曾漁倒沒有因為陸妙想獨居就想著去挑逗陸妙想成就私情,但那楓林木屋對他很有吸引力,這樣的月夜,若能與陸妙想這樣的女子林下漫步、烹茶閒談,那真是妙不可言,若能更進一步締結同心,曾漁當然求之不得——

    不過陸妙想畢竟是大明朝的女子,而且有嚴重的心結,曾漁不敢貿然去打擾,心裡清楚若那樣只會讓陸妙想對他反感,所以走到楓林邊,曾漁就止步,只是時辰還早,圓月尚未升上中天,不捨得辜負這樣的好月亮就此回鈐山堂睡大覺,就在林邊踱步,發思古之幽情,袖手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楓樹灣東南端有數匹馬奔跑起來,沒有向介橋村來,而是向分宜縣城方向急馳而去,雜沓的蹄聲很快就消失在溶溶月色下。

    曾漁驚疑不定,馬蹄聲是突然響起的,這幾匹馬總不會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也就是說馬是早就待在林邊了,這時是有人策馬離開,這楓樹灣除了陸妙想沒有其他人,難道有人對陸妙想不利?

    曾漁顧不得避忌了,大步進到楓樹林,月光從樹梢枝隙灑落,四處朦朦朧朧,接連晴了幾日,腳下踩著的落葉氈鬆軟發脆,走過去「沙沙」響,曾漁一顆心提了起來,越來越急,走得也越來越快,步履如飛般從獨木橋掠過,直奔到竹籬前,見木屋後頭有燈光透出,趕緊叫了一聲:「陸師姑,還安好嗎?」

    無人應聲,四下里靜悄悄。

    曾漁看到柴門是敞開的,心知出了變故,便大步進了小院,徑直跑到後面廚房一看,廚房裡沒有人,一盞畫著小魚的燈籠擱在方桌上,桌邊地上有紫砂壺的碎片,黑黑的一塊水跡,隨即發現方桌上有一塊色彩斑斕的儺戲面具——

    「陸妙想會去哪裡,莫不是被方才那幾個騎馬的擄走了?」

    曾漁心急如焚,提了燈籠出門,大叫:「陸師姑——陸娘子——」

    這時,聽得東邊那間木屋有女子發出一聲嬌媚的呻吟,聽嗓音像是陸妙想,卻又感覺很異樣,曾漁,提著燈籠轉到木屋東邊那個房間,他知道這間房是陸妙想和嬰姿的臥室,不敢擅入,又叫了一聲「陸娘子」,屋裡的陸妙想應了一聲:「是曾公子嗎。」說話聲帶著嬌喘——

    曾漁不知陸妙想出了何事,心下大急,見房門未關,只是虛掩著,便推門而入,將燈籠挑高一看,一張八步大床素帷低垂,陸妙想的呻吟聲正是從床裡傳出來的。

    「陸娘子哪裡不適?」

    曾漁走近大床,將燈籠挑竿插在大床雕縷的縫隙中,然後伸手撩開床帷,只見陸妙想和衣側臥,身子蜷縮成一團,似乎非常怕冷,但平日冷冰冰的俏臉此時卻桃花滿面,喘息聲嬌弱急促,一雙美眸餳澀得睜不開似的,頭上圓帽滾在枕邊,露出新剃的玲瓏光頭,枕頭邊還有一把菜刀——

    看到曾漁,陸妙想勉力跪坐起來,卻又「啊」的一聲痛叫,曾漁忙問:「哪裡疼痛?」

    陸妙想坐到床邊,撩起緇袍下襬,內裡還有月白色的褻褲,輕輕將褲管往上提了提,就見左小腿皮膚紅了一大片,還起了三個水泡,這分明是燙傷的水泡——

    曾漁問:「陸娘子怎麼燙傷了?」

    陸妙想聲音急促問:「嚴世蕃走了嗎?」

    曾漁驚道:「嚴世蕃來過這裡?我方才在林子外看到有幾個人騎馬往東奔去了——陸娘子別動,我去取涼水來。」

    曾漁跑到廚下,端了半盆水來,讓陸妙想伸出左腿,他掬水淋在陸妙想左小腿燙傷處,這樣有利於減輕傷口的灼燙,這應該算是中度燙傷了,幸好燙傷面積不大……

    陸妙想被冷水淋著腿,心定了一些,問:「曾公子怎麼會來這裡?」眼神有些戒備。

    曾漁專心地給陸妙想燙傷處淋水,答道:「小生沿溪賞月,聽到有人從這邊上馬奔去,掛念陸娘子,就過來看看,這麼說騎馬離開的正是嚴世蕃了,他又來騷擾陸娘子了?」

    陸妙想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很少在人前落淚,只今夜不知何故,特別的敏感脆弱,趕緊拭淚,說道:「讓貧尼趕跑了,就不知還會不會再來。」

    陸妙想枕邊有菜刀,顯然方才事情甚急,嚴世蕃想要用強啊,曾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裡陡然冒出一個瘋狂念頭:那就是嚴世蕃這時若敢再來,他就把嚴世蕃按在溪裡淹死——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這是下下策顯然不可取,他或許可以躲過去,但住在這邊的陸妙想一定脫不了干係,必受嚴刑拷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6
第133章 靈與肉

     陸妙想左小腿燙傷的三個水泡要處理一下,曾漁問:「陸娘子,縫衣針在哪裡,得先把水泡挑破——茶油有沒有,水泡挑破後先用茶油抹一下,我再去找些黃柏、丹皮和樟腦,調和蜂蜜抹上去,三日後就能結痂。」

    說這話時曾漁是半蹲著身子察看陸妙想小腿的傷處,聽陸妙想沒有應答,便舉頭抬眼問了一聲:「陸娘子?」

    陸妙想右足盤坐在臀下,左腿垂搭在床邊,緇袍下襬和褲管撩到左腿膝蓋間,除了那灼紅的燙傷處,其餘肌膚瑩白如玉,有淡淡青筋隱現,陸妙想的小腿細長,自膝至踝曲線甚美,足踝以下則纏著一圈又一圏的白棉裹腳布,足上套著青布敞口鞋,曾漁忽視陸妙想的小腳,心道:「就連膝蓋和腳踝骨都是那麼精緻細巧,妖嬈到骨子裡是否就是這個樣子嗎?」

    此時的陸妙想心跳如擂鼓,看著曾漁清峻的面容,她心裡亂糟糟的無法集中思想,只覺得慾念如潮湧,極想得到親密的愛撫,先前的嚴世蕃是她極厭惡的人,所以竭力克制,眼前的曾漁卻是她這麼些年第一個感到親切的青年男子,慾念就愈發熾烈,那澆在她燙傷處的涼水並不能消減心底的****,讓她情不自禁想發出嬌媚呻吟,簡直無法控制,都沒聽清曾漁說些什麼,問:「你說什麼?」

    曾漁近在咫尺地看著陸妙想的嬌姿媚態,自是怦然心動,與陸妙想也不是初見,但陸妙想這樣面若桃花、容光煥發的樣子卻是第一次看到,再次驚豔,不過並沒有多想,也沒敢多看,怕陸妙想著惱,說道:「我問縫衣針在哪裡,我要先把娘子燙傷的水泡挑破。」

    陸妙想「哦」的一聲道:「縫衣針在窗前那隻藎草衣篋裡能找到——待貧尼來找吧。」

    陸妙想本想做點事讓自己分心,但身子甫動,勤快且麻利的曾漁就已經提起小圓杌上的燈籠往窗前去了,一邊說:「陸娘子安坐,我能找到。」

    曾漁很快就找來一根縫衣針,卻又道:「陸娘子稍待,我到廚下舀一點茶油來,有茶油嗎?菜籽油,也行。」

    曾漁提了燈籠轉到後邊廚房,找到油瓶,舀了一勺放在小碗裡,端回東邊木屋,聽得昏暗中陸妙想壓抑的嬌喘,以為是燙傷疼痛難忍,安慰道:「娘子且忍耐,搽了清油之後疼痛會稍減。」

    為了看得清楚,曾漁把燈籠置於身邊地上,燈籠光映著陸妙想小腿的肌膚幾乎透明一般,瑩白中透出淡淡輕紅,讓曾漁有親吻的衝動,定了定神,用針將陸妙想左小腿的三個燙傷水泡挑破,因為沒有其他東西好蘸油,就用右手食指蘸了菜油,輕柔地抹在燙傷處——

    那陸妙想被曾漁這麼溫柔地搽油,感覺那指尖就像是撫琴一般,她的小腿肌膚也似乎佈滿了敏感的弦,隨著曾漁指尖的上下摩動,細微的顫慄從小腿迅速蔓延至周身,忍不住從喉底發出一聲呻吟,嬌微細顫,媚人至極——

    正在給陸妙想傷處抹油的曾漁詫異地抬頭來看,陸妙想面泛紅潮,雙眸晶晶亮,不時抿一下嘴唇,坐在床邊還不甚安生,臀部經常挪移扭動,如坐針氈一般,這讓曾漁覺得奇怪,陸妙想一向端莊冷豔,怎麼今夜嬌滴滴似要滴出水來,而且臉紅得也異常,問:「陸娘子身子還有哪裡不適?」心裡有點跳跳的,心想莫非陸妙想對他動情了,卻又感到有些不對勁,不過是月亮圓了一點而已,就至於這麼容易動情嗎,若是這樣,早就從了嚴世蕃了——

    陸妙想****如火,已經無法自制,飲食男女在這種時候往往就會給自己尋找妥協的理由,陸妙想昏昏地想:「曾公子說是喜歡我的,我為什麼不可以喜歡他呢,我不是嚴世蕃的侍妾,我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我可以嫁給曾公子,為他生兒育女——」

    但內心深處還有一根弦在繃著,不停地提醒著她:「陸妙想,你怎能這般不知羞恥,你這是怎麼了?」內心反覆掙扎,嬌喘無法抑制,直想一頭撲進曾漁懷裡渴求愛撫——

    曾漁這時也不再問陸妙想哪裡不舒服了,抬眼定定的看著這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很是期待,卻聽陸妙想突然開口道:「曾公子,請你娶小姿為妻吧!」

    曾漁自是不明白陸妙想內心的激烈掙扎,陸妙想之所以請曾漁答應嬰姿的婚姻正是為了抗拒內心洶湧的****,只要曾漁答應下來了,那曾漁就是她的晚輩,等同於女婿一般的,她拚死也要壓抑住這種不倫之念——

    「求求你,曾公子,娶了小姿吧,求你了。」

    陸妙想從床上滑下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聲音急切。

    曾漁這時有點警覺了,陸妙想神情激動神態異常,絕對有什麼毛病,道:「陸娘子,讓小生給你號號脈。」拉過陸妙想的右手,三指搭在陸妙想右腕寸口處,甫一接觸,就覺得陸妙想的手很熱,再一切脈,脈象洪而且實,顯得火氣甚旺,與上回沉細的脈象大不相同,忙問:「陸娘子,你今日服用了何種藥物?」

    陸妙想腦袋昏昏沉沉,手被曾漁拉著,身子就歪靠在曾漁身側,嬌哼道:「上回薛醫生開的藥還在服用呢——」

    曾漁道:「不對,薛醫生的方子我看過,不會這麼快就有這樣洪實的脈象,你還吃了什麼補品沒有,比如麝臍、蜂房之類的?」

    陸妙想伸臂摟住曾漁的脖子,熱熱的鼻息噴在曾漁頸間,說道:「我沒有吃那些,貧尼是出家人,怎麼會吃麝臍呢——曾公子,求求你,求你了——」聲音嬌婉,媚入骨髓。

    陸妙想已經忘了是求曾漁娶嬰姿了,只是喃喃說著「求求你,求你了」,在曾漁聽來,這絕美佳人是在求他愛撫,不禁血脈賁張,左手情不自禁摟住陸妙想細軟的小腰,手掌貼在陸妙想腰臀間輕輕撫摩,雖然隔著兩層布紗,猶能感覺得出這女子肌膚的嬌嫩——

    曾漁手臂一緊,陸妙想「啊」的一聲嬌呻,腰肢一軟,上身微仰,滾燙的胴體更加緊貼在他身上,曾漁但覺口乾舌燥,胯下已是堅勃如鐵,右手往陸妙想腰間伸去,待要解衣,卻聽陸妙想又喃喃道:「曾公子,娶了小姿吧,娶小姿為妻好不好,求求你——」

    腦海裡似有電光劃過,曾漁猛然意識到陸妙想是被下藥了,下了媚藥,不用猜也知道是嚴世蕃下的,嚴世蕃被陸妙想持刀趕跑,他正好趕上,這是要便宜他了嗎?

    曾漁雙手抱著陸妙想不動,口裡有些氣喘,心裡天人交戰,他很清楚陸妙想被媚藥的刺激下已經昏昏如醉,他若順勢而為,那他與陸妙想馬上就能效魚水之歡,他不是也夢見過這妙不可言的情景嗎?

    他曾九鯉雖非坐懷不亂的聖賢,但也決不是卑鄙無恥之徒,陸妙想可敬可愛,今夜抗拒了嚴世蕃的媚藥引誘,他若趁此機會奪了陸妙想的貞操,痛快是痛快了,可與上清鎮的曹謊子又有什麼區別呢,曹謊子該死他就不該死?

    他的確愛慕陸妙想,但從沒想過在這種情境下佔有陸妙想的身子,做這種事不但對不起陸妙想,也對不起自己,曾九鯉,你不是這樣的人!

    曾漁猛掐自己大腿,讓疼痛壓抑衝動,把陸妙想身子扶正,說道:「陸娘子,你定是被嚴世蕃下了春藥,你等一下,我去舀一瓢涼水給你喝,藥性很快就能解。」

    但凡媚藥都是性熱,遇冷水則藥性消解。

    曾漁讓陸妙想靠坐在八步大床邊,他跑去廚下舀水,不及提燈籠照路,不慎被紫砂壺尖銳的碎片紮了一下腳,扎穿了鞋底,左腳板底一陣銳痛,他先從水缸裡舀了一瓢冷水放在方桌上,然後拎著左腳把碎壺片拔了,似乎出了點血,這時也顧不上了,平舉著水瓢跑回東屋,歪靠在床邊星眸微餳嬌媚萬端的陸妙想讓他喉嚨一緊心頭一熱,真想把瓢裡的水一潑,抱了陸妙想上床啊,但最終還是把水瓢喂到了陸妙想嘴邊,說道:「陸娘子,喝口涼水。」

    陸妙想也是口乾舌燥,聞言半閉著眼睛喝了兩口水,清涼的水順著喉嚨直下胃腑,所過之處好像水龍滅火一般,躁動的內心清淨了一些,睜開眼睛看著曾漁,眼神慚復清明——

    曾漁舉著水瓢道:「再喝兩口吧,嚴世蕃下的媚藥頗為霸道,暫不知對陸娘子身體有沒有損害——」

    陸妙想方才雖然昏昏沉沉,卻並非如昏睡那般失去意識,對自己的舉動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約束不住自己而已,對曾漁抱她、撫摸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拒絕,覺得極是享受,這時理智漸復,愧悔漸生,接過水瓢大口大口地喝,喝一半流一半,緇袍衣襟都濕了——

    曾漁正待說「慢慢喝,不要急」,卻見陸妙想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就跑,曾漁一時錯愕,不知陸妙想要幹什麼,遲疑了一下才追出去,清泠泠月色下,就見陸妙想已經跑出柴門外,忙問:「陸娘子你要去哪裡?」

    陸妙想不答,一雙小腳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跑得飛快,片刻間到了介溪邊,也不止步,徑直踏進溪流,俯身兩手掬水,不停往自己臉上潑灑,眼淚和溪水一起流淌,嗚咽哭泣聲讓曾漁心碎——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6
第134章 鳳凰台上憶吹簫

     九月中旬,節氣已近霜降,入夜的溪水更是寒冷,陸妙想站在沒膝深的小溪中死命朝自己臉上和胸口潑水,緇衣小衫盡濕,體內如焚的****也熄滅如灰燼,心裡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和愧恨,淚流滿面——

    隨後跟來的曾漁衝進溪裡把陸妙想拽上岸,兩個人一起跌坐在溪畔草地上,陸妙想掩面哭泣,曾漁也不禁為這薄命女子的遭遇而落淚,解勸道:「陸娘子不必自責,這都是嚴世蕃幹出的傷天害理之事,與陸娘子何干,娘子出污泥而不染,心志堅貞,神人共鑑,所以萬萬不要傷害自己——」

    陸妙想哭道:「不管怎樣,這都是貧尼的罪過,百死莫贖。」

    似這般堅貞固執的女子都有點死心眼,曾漁又勸道:「陸娘子不知道那媚藥藥性可有多猛烈,即便是持戒多年的老禪師也守不住啊,娘子這樣已經是極難得的了,且喜藥性已解,嚴世蕃奸謀沒有得逞——陸娘子趕緊回屋更換衣裳吧,夜寒水冷,莫要感染風寒致病。」

    陸妙想羞愧難消,她心裡明鏡似的,她是趕跑了嚴世蕃,但曾漁過來為她醫治燙傷時,她已經情潮激盪無法自持,若是曾漁稍加引誘,她想必就會半推半就從了,這讓她極為羞慚,覺得無顏面對曾漁——

    曾漁善解人意,大致知道陸妙想的心思,跪坐著說道:「這還要怪小生不該貿然來此,不然陸娘子自己也會起身找茶水喝,當然也就沒事了,好在小生良知未泯,沒有鑄成大錯。」

    曾漁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這讓陸妙想既感激又羞愧,說道:「曾公子是正人君子。」

    曾漁忙道:「陸娘子快別這麼說,我怕被人譏為偽君子假道學——陸娘子趕緊回屋去吧,你渾身都濕透了。」說著伸手來攙陸妙想——

    陸妙想卻雙膝跪倒向曾漁合什道:「貧尼求曾公子一事,請曾公子一定答應貧尼,不然貧尼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陸妙想也會耍賴嗎,想著方才木屋裡陸妙想「求求你求求你」的嬌聲媚語,曾漁不免有些走神,正想說「陸娘子有話請講」,隨即醒悟,說道:「陸娘子若是求小生娶嬰姿小姐為妻那就請不必再提了,小生是不會答應的,小生敬愛陸娘子,所以不肯乘娘子之危做出非禮之事,但小生愛慕陸娘子依舊。」

    陸妙想俏臉再泛紅潮,貝齒輕咬紅唇,一言不發,就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曾漁嘆道:「陸娘子,若小生心腸剛硬一走了之,任你跪在這裡,你又能如何,當然了,小生愛惜陸娘子,不會這樣做,但陸娘子這樣卻是利用小生對你的愛慕來脅迫小生啊。」

    陸妙想眉梢滴水,美眸含淚,依舊不言不語,楓林中有風吹來,一身濕透的陸妙想不自禁地打起哆嗦來,但她跪在那裡就是不起身,看來是非要曾漁答應娶嬰姿不可了。

    曾漁雖然憐惜陸妙想,卻也不是輕易就會受人擺佈的,作色道:「陸娘子,你這樣等同於自殘身體,不但對不住你已故的父母,也對不住嬰姿,佛祖菩薩你也對不住。」

    陸妙想嗚咽道:「那你答應我,你答應我娶小姿為妻。」

    曾漁拗不過這倔強女子,只好迂迴道:「婚姻是大事,別的不說,父母之命總要的吧,就依你所說的嬰姿小姐姓陸,你可以為嬰姿的婚姻作主,難道小生就可以不待母命就答應婚事嗎?」

    陸妙想道:「小姿心地善良,乖巧可愛,定是曾公子的佳偶,令堂也必喜歡。」說話時上下牙齒都打戰了,又補充了道:「小姿容貌甚美,現在歲數還小,再過兩年誰也及不上她,乃是絕色。」

    曾漁哭笑不得,陸妙想這是用嬰姿****他嗎,不與陸妙想理論了,抓住陸妙想的左上臂,一把將陸妙想拽了起來,說道:「有事先回屋再說。」

    曾漁力大,把陸妙想整個人都拎起來了,陸妙想總不好縮著雙足不著地吧,被迫站了起來,曾漁不由分說拖著她就往木屋走,陸妙想急道:「曾公子,你怎好這般粗魯!」

    曾漁道:「是陸娘子不講理,小生不得已動蠻,小生這也是愛護陸娘子和嬰姿小姐,陸娘子若有個三長兩短,嬰姿小姐可怎麼辦?」

    陸妙想被曾漁拖著走得跌跌撞撞,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曾公子,請一定娶小姿——為妻啊。」

    曾漁心道:「我還攤上一樁包辦婚姻了。」敷衍道:「我答應陸娘子會愛護照顧嬰姿小姐,這總行了吧。」

    陸妙想這才不作聲了,到了竹籬前才說道:「曾公子,請放手,貧尼能走。」

    曾漁便放了手,說道:「陸娘子趕緊進屋換掉濕衣衫,再煎一碗紅糖薑湯喝下祛寒。」

    陸妙想「嗯」的一聲,碎步走上木屋台階,回頭見曾漁立在柴門外,心裡百感交集,含淚道:「曾公子,多謝。」

    屋裡有燈光,映著陸妙想的濕衣,細腰長腿,曼妙身形顯露,曾漁揮揮手道:「陸娘子趕緊進屋吧,小生也要回村裡去了。」說著從外把柴門掩上,又道:「陸娘子自己當心些,傷處再搽點菜油,不要包紮,明日我找黃柏和著蜂蜜來給你塗抹。」說罷一揖,轉身便去。

    走到獨木橋上,月光清冷,溪水映月泛著細碎的銀波,林間有秋蟲稀疏的鳴叫,立在橋上仰頭看,圓月已移近中天,曾漁心想:「這是個怎麼樣的月夜啊!」覺得腳冷,這才發覺自己襕衫下襬和禈褲膝蓋以下都濕了,雙臉羊皮鞋灌進了水,走起來「咕哧咕哧」響——

    曾漁就坐在獨木橋上,脫了鞋襪,將鞋裡的水倒淨,赤足穿鞋,站起身時聽得竹木相碰發出一聲響,這才記得自己還帶了洞簫出來,就像佩劍一般系在腰間,出楓林之後便執簫吹了一曲《鳳凰台上憶吹簫》,林中木屋已遠,陸妙想應該是聽不到他的簫聲了,他只是借簫聲整理自己的心情而已——

    木屋中的陸妙想匆匆換了乾淨衣衫,出來拴柴門時聽得隱隱的簫聲,她先前注意到曾漁腰間別著一支簫,心知這是曾漁在吹簫,悄立月下靜聽,簫聲漸杳,只有天上明月無情冷照,陸妙想又落下淚來,心道:「這樣的男子為何不能早些遇到?菩薩慈悲,菩薩慈悲,貧尼是出家人,不能再作這樣的綺念,嗯,小姿是有福氣的,曾公子一定會喜歡小姿。」

    在月下立久了,身上有些作冷,便去廚下切生薑片準備煮湯祛寒,看到方桌上的儺戲面具,想著嚴世蕃下的媚藥,不知是摻在她什麼食物裡,回想先前只吃了一碗當歸粥,這時再去細嗅瓦缽裡的剩粥,的確覺得與往常的氣味有些不同,不禁暗悔自己還是大意,若是細心些,還是能品出異樣的,只是沒有想到嚴世蕃會做出這種卑劣無恥的事啊。

    洗淨瓦缽,開始煮紅糖薑湯,陸妙想雙臂互抱坐在爐前小杌子上,望著玫紅的炭火出神,心想:「方才是不是應該留曾公子在這裡一起喝一碗薑湯,曾公子鞋子和兩腿也都濕了。」轉念又覺得不妥,孤男寡女怎能獨處太久,若是小姿在這裡那倒還好——

    就這樣心旌搖搖,柔腸百轉,妙齡女尼心亂。

    ……

    曾漁回到介橋村已經是二鼓後,對鈐山堂僕婦解釋說是賞月不慎踏入小溪,讓僕婦備熱水洗浴,這暗潮湧動的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次日早起,曾漁去村外找到一株黃柏樹,剝了一塊樹皮,又尋到一株老牡丹,挖了一截花根,介橋村樟樹很多,看守毓慶堂的嚴岱老漢就熬有樟腦,曾漁向嚴老漢討了少許樟腦,與黃柏皮、牡丹根一起放在一個小石臼裡搗爛,鈐山堂廚房有蜂蜜,舀了一小勺將黃柏、丹皮和樟腦調勻,用一隻小茶盞盛了,袖在手裡,趁嚴氏族學尚未開課,出村快步往楓樹灣而來——

    過獨木橋時陸妙想就聽到動靜了,到小院中一看,曾漁大步而來,手裡托著一隻小茶盞,含笑問:「陸娘子安好否?」不待陸妙想答話,便將手裡小隔著竹籬遞過來:「將這個塗抹在燙傷處,任其凝結,三日內不要清洗。」

    陸妙想接過小茶盞,嘴唇顫動,說出一句:「多謝曾公子。」

    曾漁看陸妙想臉色還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請多保重。」轉身大步便走,很快消失在楓樹林中。

    陸妙想回到屋裡,將小茶盞裡曾漁調製的藥膏抹在燙傷處,心裡還在想著曾漁風一般而來驚鴻掠影般而去的情景,痴痴半晌,然後去西屋白衣大士像前誦經攝養心神。

    ……

    雖然嬰姿和嚴紹慶兄弟二人不在村中,但毓慶堂嚴氏族學照常開課,到傍晚放學時,嚴紹慶和嚴紹庭回來了,向嚴世芳稟說他們爹爹嚴世蕃午後已經離開寄暢園趕往南昌了,嚴世芳奇道:「不是說明日啟程嗎,我還沒為汝父送行呢?」

    嚴紹庭低聲道:「京中傳來急信,太傅陸公已經仙逝,爹爹要趕去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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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大難臨頭不自知

     嚴世芳吃驚道:「陸太傅去世了嗎,此前並未聽說他染病啊,是伯父從京中寄信來了嗎?」

    嚴紹庭道:「是二哥嚴鵠通過錦衣衛戶所傳遞來的急信,說陸太傅是重陽節的前兩日暴病而亡。」

    嚴紹庭說的二哥嚴鵠是嚴世芳的兒子,當年因為嚴世蕃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子嗣,嚴嵩就讓侄兒嚴世芳把一個兒子過繼給嚴世蕃為子,取名嚴鵠,同時過繼給嚴世蕃為子的還有本宗族的另一位子弟,取名嚴鴻,嚴鴻今年十八歲、嚴鵠十七歲,兩年前嚴鴻恩蔭為中書舍人,嚴鵠恩蔭為錦衣衛指揮僉事,目前都在京中——

    嚴世芳嘆息道:「可惜,可惜,陸太傅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啊!」問嚴紹慶、嚴紹庭二人:「汝父臨別時可曾留下什麼話?」

    嚴紹庭道:「爹爹沒說什麼,只叮囑我二人遵叔父教導,好生讀書,後年開春來接我們進京,我已恩蔭為錦衣衛副千戶,慶兄是中書舍人,待服喪期滿後就赴京就職。」

    嚴世芳點頭道:「那你二人就在此安心讀書吧,雖說你們可由恩蔭入仕,不必經由科舉之途,但多讀書總是有好處,至少不會讓人譏我分宜嚴氏子弟不學無術。」又對曾漁道:「多事之秋,曾生也要多費心。」

    曾漁躬身道:「是。」心想:「陸太傅就是錦衣衛首領陸炳,與陶仲文前後腳都死了,嚴氏父子時運大不利啊,看來倒台之期真的不遠了,嚴嵩能掌權二十年,與陶仲文和陸炳的鼎力襄助是分不開的,陶仲文不必說了,投合了嘉靖帝修仙慕道的喜好;陸炳呢,是嘉靖的奶兄弟,陸炳母親是嘉靖帝的奶娘,陸炳可以說是與嘉靖帝從小一塊長大的,嘉靖八年陸炳以武進士的身份授錦衣衛副千戶,此後雖長在皇帝左右,但並未迅速掌權,轉機發生在嘉靖十八年,皇帝巡視河南,在衛輝遇行宮失火,是陸炳冒死把嘉靖帝從大火中背了出來,可想而知嘉靖帝此後對陸炳的信賴和寵愛,陸炳以左都督掌錦衣衛事,近年來更是進爵太子太保、太子太傅,錦衣衛首領以太保而兼太傅,有明一代沒有先例——」

    又想:「上回聽三痴兄說陸炳在士林中聲譽頗佳,至少比嚴嵩父子名譽好,陸炳比較尊重有才學有風骨的士大夫,嘉靖帝因為大禮議諸事多次興大獄,作為錦衣衛首領的陸炳從中斡旋,保全了不少涉案官員,現在陸炳死了,嚴嵩朝中再無力助,激湧的暗流即將掀起滔天巨浪,嚴世蕃現在回京必觸霉頭,分宜嚴氏的好日子到頭了。」

    曾漁陪著嚴紹慶、嚴紹庭兄弟回鈐山堂,用晚飯時聽嚴紹庭說起他爹爹嚴世蕃昨夜不知在哪裡不慎落水,弄得一身濕淋淋的回到寄暢園,今日騎馬上路還連連咳嗽——

    嚴紹慶道:「我聽我娘說爹爹是在楓樹灣陸姨娘那裡的獨木橋上滑到小溪裡才弄濕衣裳的。」

    嚴紹庭便有些不快,似乎嚴紹慶不應該知道得比他多,他是嫡子嘛,樣樣應該佔先。

    曾漁自是心知肚明,原來嚴世蕃下藥****陸妙想未成卻還摔到小溪裡了,他本來還擔心嚴世蕃還會有什麼齷齪手段來對付陸妙想,陸妙想日子會不好過,現在嚴世蕃離開分宜了,真讓他心下大快,問:「嬰姿小姐也回到楓樹灣了嗎?」

    嚴紹慶道:「回來了,與我二人一道回來的,嬰姿妹妹在楓樹灣就下了轎子。」

    「算什麼妹妹!」嚴紹庭冷笑道:「根本無名無份。」

    嚴紹庭這是指桑罵槐,嚴紹慶頓時漲紅了臉,因為他母親曹氏也是在生下了他之後才被承認小妾身份的,而且在很多人看來,小妾根本算不得什麼身份,和無名無份也相差無幾——

    嚴紹庭無視嚴紹慶的羞怒,將筷子一放,說聲:「我吃飽了。」又向曾漁點了一下頭:「曾先生慢用。」自回臥室去了。

    嚴紹慶氣忿忿得吃不下飯,對曾漁道:「曾先生,你看這等人哪裡知道什麼孝悌友愛,得知恩蔭為錦衣衛副千戶更是驕橫得不得了。」

    嚴紹慶也恩蔭為中書舍人,不過大明朝的中書舍人等於是內閣打雜的,是從七品的小官,而錦衣衛副千戶卻是從五品,庶長子嚴紹慶被嫡出的弟弟嚴紹庭全面壓制,自是憤憤不平。

    曾漁勸慰道:「紹庭氣量褊狹,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心裡道:「大廈將傾,恩蔭越隆越倒霉,錦衣衛副千戶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大難臨頭卻不自知,真是可悲。」問:「令尊沒有責罵嬰姿小姐吧?」

    嚴紹慶見曾漁責備嚴紹庭氣量小,略感安慰,答道:「這個我卻不知,但方才從寄暢園回來時嬰姿妹妹神色如常,應該沒受什麼委屈。」

    曾漁點點頭,繼續用飯,卻見嚴紹庭又來到飯廳,冷冷道:「曾先生,聽說你有話要訓示我?」

    曾漁看到一個青衣小廝閃到廳前柱子後,心知這小廝聽了他方才與嚴紹慶說的話就跑到嚴紹庭跟前嚼舌頭了,不動聲色道:「是有話要對你們兄弟二人說,請坐下。」

    嚴紹庭沒有想到曾漁還這麼鎮定自若,負氣道:「曾先生面前我豈敢坐,站著聽曾先生訓示吧。」

    曾漁道:「好,那你就站著,今日我與你二人說兄弟和睦之義,《孝經》雲『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

    嚴紹庭哪裡是來聽曾漁訓示的,他是來興師問罪的,見曾漁還真的引經據典開講「兄弟和睦」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打斷曾漁的話道:「曾先生,這裡是鈐山堂,不是毓慶堂族學,曾先生好為人師太過了吧。」

    曾漁奇道:「不是你說要聽我訓示嗎,這麼說你是要訓示我?」

    嚴紹庭忍曾漁很久了,今日終於爆發,大聲道:「曾九鯉,你只是伴讀而已,不要老是擺出先生的架子,你有何資格教訓我!」

    曾漁站起身,一把抓住嚴紹庭的右臂,說道:「我有沒有資格教訓你且聽方塘先生怎麼說,方塘先生若是也和你這般言語,那我立刻離開分宜。」

    嚴紹庭頗為畏懼叔父嚴世芳,沒想到曾漁上來就要揪他去瑞竹堂,叫道:「曾九鯉,有本事莫要告狀,告狀不是本事。」掙紮著不肯走,但他哪裡拗得過會散手的曾漁,被一路拖著出了飯廳。

    嚴紹庭叫道:「嚴二虎、山鎬,給我把曾九鯉拖開。」

    嚴二虎和山鎬是侍候嚴紹庭的兩個健僕,聞言奔過來就想拽曾漁的胳膊。

    曾漁喝道:「我是去瑞竹堂請方塘先生評理,你們想幹什麼!」

    嚴二虎和山鎬畢竟是僕人,被曾漁一喝,面面相覷,曾漁就已經拖著嚴紹庭出了鈐山堂,嚴紹慶又驚又喜地跟在後面。

    到了瑞竹堂外,曾漁就放開了手,自顧進去,嚴紹庭看到嚴紹慶就在後面,若是這時轉身逃避的話,必讓嚴紹慶笑話,礙於顏面,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曾漁進了瑞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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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作戲

     瑞竹堂的嚴世芳已用罷晚飯,這時正獨自品茶,手裡執一卷己未科會試的程文選集在看,看得搖頭晃腦,不時讚歎兩句,見曾漁和嚴紹庭、嚴紹慶進來,便問:「曾生用過飯了沒有?」命僕人給曾漁上茶,至於嚴紹慶和嚴紹庭,那是侄兒輩,靠邊站著。

    嚴紹庭要惡人先告狀啊,搶先道:「叔父,曾先生方才在鈐山堂挑撥小侄與慶兄的關係,小侄不忿,與他爭執了幾句——」

    嚴世芳臉一沉,喝道:「住嘴,先聽曾先生怎麼說。」問曾漁:「曾生,出了何事?」

    曾漁道:「就讓紹庭公子先說吧。」

    嚴世芳擺手道:「哪有這樣的規矩,曾生請講。」還嚴厲地瞪了嚴紹庭一眼。

    白胖酷似嚴世蕃的嚴紹庭暗暗叫苦,這個叔父實在是太古板了,心裡急思對策。

    曾漁便將方才的經過一一說了,嚴世芳兩道長眉一豎,問嚴紹庭:「你還有何話說?」

    有嚴紹慶在此,嚴紹庭心知抵賴不得,叔父嚴世芳動起怒來真是會打人的,趕忙道:「是侄兒誤會曾先生了,小廝六兒向侄兒搬弄是非,說曾先生挑撥侄兒的兄弟之情,又說曾先生見族學的女學生美貌,時常出言調戲,卻原來都是六兒在胡言亂語,小侄一時不察,信以為真,就對曾先生頗有不敬之詞,請叔父原諒小侄一時糊塗。」扭頭問跟過來的嚴二虎和山鎬:「六兒呢,揪他過來掌嘴。」同時使個眼色——

    嚴二虎和山鎬心領神會,答應一聲,轉身就出了瑞竹堂。

    曾漁暗道:「厲害,不愧是嚴世蕃的兒子,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撇清,又假借小廝六兒之口誣我調戲女學生,我血氣方剛啊,少年戒之在色,正好誣我,而且嚴紹庭已經明說六兒是胡言亂語,我也不好再辯,但方塘先生即便不信,心裡總會有些芥蒂。」向嚴世芳拱手道:「小生還不知道有人背地裡這般誣我清白,方塘先生,貴府伴讀之職小生無法勝任了,小生明日就回廣信府。」

    嚴世芳對曾漁還是頗為欣賞的,曾漁雖是弱冠之年,但言談舉止穩重得體,更難得的是耐得住鄉居寂寞,夜裡只在鈐山堂書樓臨摹法帖和古畫,極是好學,實乃紹慶和紹庭兄弟學習的楷模,當即真誠挽留道:「曾生,莫聽那些蠢笨小廝亂嚼舌根,我必重重罰之。」對嚴紹庭喝道:「還不向曾先生道歉,我早對你二人說過,曾先生於你二人是亦師亦友,乃是我之助教,你二人豈敢不敬。」

    嚴紹庭心裡雖然不忿,表面不敢違拗,低著頭上前向曾漁作揖致歉,曾漁微笑道:「紹庭公子莫讓嚴二虎他們下手太狠,若把小廝六兒打壞了那就太過了。」

    說話間,嚴二虎和山鎬二人老鷹抓小雞一般把小廝六兒抓來了,六兒鼻青臉腫,還淌著鼻血,一路哭叫著:「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嚴世芳問了幾句,小廝六兒除了「再也不敢了」五個字,別的什麼也不說,那鼻血還在流著,雙手被嚴二虎反扭著,也不能去擦一下鼻血,看著很慘的樣子。

    嚴世芳厭惡地揮揮手:「帶出去,罰他明日沒飯吃,打就不要再打了,以後若再敢胡言亂語,定責不饒。」又教訓了嚴紹庭幾句,把嚴紹慶、嚴紹庭二人打發走了之後,留曾漁品茶閒談,以安曾漁之心。

    曾漁道:「紹庭公子是因為小生與紹慶公子相處融洽,就對小生不滿,實未想到區區伴讀也會招惹是非。」

    嚴世芳道:「紹慶與紹庭二人的確不甚和睦,紹庭自幼就有些驕縱,好在年齡尚稚,曾生莫把小孩子的一時糊塗話放在心上,他若有過錯你儘管教訓就是,不要因為今日之事而有所顧慮。」

    在瑞竹堂坐了小半個時辰,曾漁回到鈐山堂書樓,繼續臨摹他的《天馬賦》,嚴紹慶過來在一邊靜靜看著曾漁臨帖,待曾漁擱下筆活動手指時,嚴紹慶說道:「我弟並不知悔,還揚言說以後要讓曾先生識得他的厲害,曾先生還得小心為是——這事是否要稟知我叔父?」

    曾漁道:「汝弟心機頗深,這是故意在你面前說這些話的,知道你會告知我,他是想讓我又去找汝叔告狀,幾次三番,汝叔也煩了,疏不間親啊。」

    嚴紹慶點頭道:「曾先生說得是,不過曾先生還是不要掉以輕心,他是睚眥必報的,現在他還年幼,並無能為,兩年後恩蔭錦衣衛副千戶後就難說了,當然,我會幫助曾先生的。」

    曾漁道:「多謝慶公子,想我與紹庭公子也並無什麼怨隙,他現在還只是少年人,長大後自然知道我並無惡意。」

    嚴紹慶默然不語,半晌道:「曾先生真是有君子氣度,讓我敬佩。」

    曾漁微微一笑,見東窗外一輪圓月高懸,想起昨夜此時陸妙想也說他是正人君子,但他自知不是君子,更不是為所欲為的小人,紅塵俗客而已,在分宜,吸引他的是陸妙想,所以嚴紹庭借小廝六兒的名義說他是好色之徒也不算完全是誣衊——

    又想:「莫非嚴紹庭對我經常接送嬰姿小姐生了疑心?看來我以後還得小心些,嚴世蕃是走了,可還有嚴紹庭這小子想找我麻煩呢,當然我與嬰姿小姐是清清白白的,我與陸妙想也很清白,昨夜我稱得上是坐懷不亂,唉,坐懷不亂是要被人罵的。」

    ……

    翌日卯時末,曾漁與往常一樣來到毓慶堂族學與嚴岱老漢一塊喝粥,嚴老漢還蒸了黃餅,兩個人正吃著,聽得腳步聲響,轉頭看時,卻是少女嬰姿捧著小書篋進來了,曾漁忙道:「嬰姿小姐怎麼自己一個人就來了,嚴祠丁還沒去接你啊。」

    嬰姿快步走到自己書桌邊,將書篋放下,然後向曾漁和嚴岱施禮,說道:「我有事要與曾先生說,所以就早早的來了。」

    嚴岱老漢招呼道:「小姿小姐,來吃一塊黃餅。」

    嬰姿謝過嚴岱老漢,不忙吃餅,對曾漁道:「曾先生,我娘前天夜裡不慎摔破了茶壺,被滾水燙傷了小腿,傷得不輕,我娘也不知從哪裡弄了一些草藥胡亂敷上,真讓我擔心,那天我偏偏又去了寄暢園,不然到這邊來請曾先生去看看就好了。」

    既然陸妙想沒向嬰姿說起那夜的實情,曾漁也不會多嘴,當下裝作吃驚的樣子,說道:「是不是請巫塘的薛醫生來診治一下?」

    嬰姿道:「薛醫生離得遠啊,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還不知道薛醫生在不在巫塘,曾先生也精通醫術,先幫我娘治一治吧?」

    這時嚴世芳帶著女兒嚴宛兒來到族學大堂,聽說陸妙想被滾水燙傷,便讓瑞竹堂的一個僕婦陪著曾漁去楓樹灣小庵為陸妙想診視,嬰姿自然也要跟著一起回去。

    過獨木橋,來到楓樹灣木屋,陸妙想正在西屋臨摹文徵明的畫,見嬰姿領著曾漁還有一個僕婦來了,心知是怎麼回事,含嗔道:「小姿,我不是說了不打緊嗎,你怎麼還要勞煩曾先生!」

    曾漁看著緇袍窈窕的陸妙想,微笑道:「嬰姿小姐是關心陸娘子嘛,請陸娘子讓小生看看燙傷處,若是傷得重,還得請巫塘的薛醫生來,小生怕技拙不敢施藥。」

    陸妙想聽曾漁這樣說話,心下含羞,不敢看曾漁的眼睛,卻不得不配合曾漁演戲,撩袍挽褲,裸出瑩白小腿,傷處用一塊青色棉布包纏著——

    曾漁道:「讓我看看陸娘子用的是何種傷藥?」

    陸妙想抿了抿唇,心道:「這不都是你調製的傷藥嗎——嗯,曾公子是因為小姿的緣故,必須裝作很認真的樣子。」這樣一想,就覺得有些好笑,不敢笑,低頭將裹傷的布帶輕輕解開,那蜂蜜調和的燙傷膏已經凝結在傷口上,散發出樟腦和黃柏的混和氣味,還有淡淡的女性體香。

    曾漁道:「這種藥膏治燙傷也不錯,陸娘子哪裡得來的?」

    陸妙想低聲道:「貧尼亦不知。」

    曾漁道:「那過兩日小生再來為陸娘子診治,現在這藥膏揭不得,先敷著,過兩天再作計較。」

    那個瑞竹堂的僕婦一直在邊上,曾漁也不便多說話,交待了幾句便告辭。

    嬰姿因為曾漁說了這燙傷不礙事,也就放寬了心,跟著曾漁回村東毓慶堂族學,路上趁那僕婦沒留意,對曾漁輕聲道:「曾先生,我那位爹爹也燙傷了,臉上都燙了幾點紅斑,只怕前天夜裡——」,看了曾漁一眼,沒再說下去。

    這少女聰慧心細,大致猜到了那夜的風波,但只以為她姨娘是摔破了茶壺燙傷了自己和嚴世蕃,卻不知其中還有更多的曲折,這個秘密只有陸妙想和曾漁知道,嚴世蕃也是一知半解——

    這日傍晚放學後,嚴世芳對曾漁道:「曾生,我明日要去宜春府學學習三日,二十一日是月考,二十二日會回來,族學這邊就由你代為教導了。」

    曾漁問:「以前由誰代為教課?」

    嚴世芳道:「以前無人代,放假五日。」

    曾漁道:「那還是放三日假吧,小生代講兩日,這樣學生們也歡喜,勞逸結合。」

    嚴世芳笑將起來,說道:「以前他們每月都盼著我去宜春的這幾天呢,都還不是真心肯學習的啊,也罷,那就放假三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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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遇雨

     得知九月十八日至二十日毓慶堂嚴氏族學放假的消息,嚴浩、嚴紹慶這些學生歡天喜地,他們原本擔心有曾漁在這裡嚴世芳就不給他們放假,現在聽說還有三日假,算是失而復得,心滿意足了,嚴紹慶都沒在鈐山堂用晚飯,放學後就乘轎子去寄暢園了,他母親曹氏在那邊;

    嚴紹庭昨日被叔父教訓了一頓,心中憋屈,對曾漁是懷恨在心,想著後年任職錦衣衛副千戶後要給曾漁一點顏色看看,只是有仇怨卻不能現報,真是不痛快,聽說有三天假,他也高興不起來,爹爹嚴世蕃不帶他去北京,卻把應老二、孫寡嘴、吳麻子帶去了,真是氣人啊,如今寄暢園以曹氏為尊,他不想去寄暢園,可分宜這麼個小地方也沒其他地方可去,無聊透頂,當晚左思右想,思得一計,便即提筆給舅舅柳震寫信,他母親柳氏是安遠侯柳珣之女,在他出世的前一年外祖父柳珣就去世了,柳珣長子柳震襲爵,柳震現為湖廣總兵,掌南京右軍都督府事,駐防南京,嚴紹庭給舅舅柳震寫信說思念外祖母,想去南京探望,請舅舅派人來分宜接他去——

    十八日一早,嚴世芳帶了一個老僕去宜春,嚴世芳前腳剛走,嚴紹庭就帶著一個管事和嚴二虎、山鎬兩個健僕出門了,在門前上馬車時遇到曾漁,曾漁問他去哪裡?

    嚴紹庭傲然道:「我是要去見許知縣,曾先生是不是也要一道去?」

    曾漁盡職盡責道:「紹庭公子早去早回,在下受方塘先生之托,自是要忠人之事,我是外人,與紹庭公子並無任何利益衝突,不過一些小齟齬而已,紹庭公子閱歷多些之後就會明白,日久見人心——好了,你們去吧,照顧好紹庭公子。」最後這句話是對那位管事和兩個健僕說的。

    看著嚴紹庭的馬車從大樟樹下駛過,曾漁搖了搖頭,他對這個少年官三代並無多少惡感,倒是抱有一些同情,以嚴紹庭這樣驕縱的性情很難承受即將到來的大挫折,嚴紹慶應該會好一些,不過這些不是他曾九鯉該考慮的事,他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如今嚴世蕃已離開分宜,他是應該思謀退路了,但怎麼幫助陸妙想和嬰姿脫困頗讓他犯難,陸妙想並無同胞兄弟,無人可投奔啊,其叔陸員外是靠不住的,計將安出?

    曾漁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陸妙想商議一下這件事,聽聽她的想法,相信辦法一定會有,車到山前必有路。

    上午曾漁待在鈐山堂書樓飽覽書畫古董,這些天浸淫在嚴世蕃的書畫藏品中,曾漁自感眼界大開,對書畫古董的鑑賞水平大大的進了幾步,沉醉其中幾乎廢寢忘食,都要僕婦上樓來請他去吃飯才覺得肚子餓了,面對這些藏品,曾漁又想在分宜多待些時日,這些珍藏不知日後將散落何處,真是可惜啊!

    午後,曾漁獨自出了村口,秋陽直曬,熱得有些反常,料想過兩日又要冷雨蕭蕭了,在村口小石橋看了一會流水,又踅回鈐山堂,到馬棚牽出那匹名叫「黑豆」的蒙古馬,這馬現在歸他所有了——

    曾漁對嚴氏家僕說要去縣城買些日用物事,便騎了大黑馬出村往東馳去,先策馬進了楓樹灣,直至獨木橋邊,開聲道:「陸娘子、嬰姿小姐——」

    少女嬰姿很快跑了過來,立在溪邊打量著曾漁騎馬的樣子,眸光流動,欣喜道:「曾先生會騎馬嗎,曾先生這是要去哪裡?」

    曾漁道:「我去縣城買些東西,不知陸娘子和嬰姿小姐有什麼需要我捎帶的?」

    嬰姿道:「曾先生稍等,我去問問我娘。」

    透過楓樹枝葉,曾漁看到陸妙想立在柴門邊,寬袍大袖,高挑靜美,嬰姿輕盈地跑過去與她說著什麼,過了一會跑到溪畔回話道:「曾先生,我娘請你代買一隻茶壺和一個筆洗。」

    曾漁應道:「好的,我現在就去,晚邊回來。」向嬰姿揮揮手,遙遙看了陸妙想一眼,帶轉馬頭出了楓樹灣,一路小跑,二十里路用了半個時辰,從北門進了分宜縣城,牽馬步行,找到一家製鞋鋪給自己買了一雙黃皮短靿靴和一雙大號木屐,短靿皮靴比較保暖便捷,而木屐雨雪天可以套在皮靴外面,屐齒不畏泥濘,還可防滑——

    在瓷器鋪買茶壺和筆洗時看到一隻哥窯的膽瓶製作頗精,經過砍價曾漁以六分銀子買下這只膽瓶,而紫砂提梁壺和哥窯葵花筆洗一起是五分銀子,曾漁讓店夥計用稻草和草紙把茶壺、膽瓶和筆洗都包紮好,放在一起時相互不至於撞破。

    出了瓷器鋪,曾漁將買得的物品掛在馬鞍上,牽馬在大街上穿行,既然來了就四處逛逛,這分宜縣城尚不如永豐縣城繁華,永豐地狹人多,不得已要出外謀生,紙商、茶客不少,而分宜土地比永豐平曠,民眾還是以種田為主,民風更為質樸——

    正走著,忽見一戶人家門前圍著一群人,曾漁在人群外佇足聽了一會,大致聽了個明白,這戶人家是分宜屈指可數的富戶,有良田千餘畝,主人吝嗇,最喜囤積,平日省吃儉用,對婢僕佃戶亦甚刻薄,生平只一喜好,就是迷信丹術,每日除了經營田畝就是煉丹燒銀,妄想把石頭煉成金銀,這富戶有個親家在南昌,前一陣富戶從南昌探親回來,就帶回了一位傳言能點石成金的丹客,富戶奉若上賓,以五百兩紋銀為母銀,每日以鉛汞燒煉,據丹客說五百兩母銀可煉出子銀五千兩,這富戶以為巨富指日可待,不料昨日那丹客捲了五百兩母銀逃走了,那富戶夫妻互相埋怨,以至爭吵起來,那婦人就要尋死覓活,宅子裡亂糟糟,街坊四鄰看熱鬧看笑話——

    曾漁聽到這事,不由得想起姐姐曾若蘭的公公祝巨榮,祝巨榮就是被一個遊方道士假借燒銀騙去了三百兩銀子,一氣之下得了風癱之疾,曾漁心想:「這騙子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分宜這位富戶還有我姐姐的公公祝巨榮他們若不是貪財,騙子也無隙可乘,辛辛苦苦積攢的家財就這麼輕易送給騙子享用,喊冤告官也無濟於事,根本抓不到。」

    這時,一頂青帷小轎在曾漁身邊停下,轎中女子掀帷喚道:「曾秀才——」

    曾漁回頭見是嚴世蕃的侍妾裴琳,這美婦白皙豐腴,甚為美豔,這一露臉,頓時把看熱鬧的民眾都吸引過來了,眾目睽睽,裴琳並不羞怯,自顧撩著車帷向曾漁含笑道:「果然是曾秀才,曾秀才在介橋村裡還住得慣嗎?」

    曾漁向裴琳點頭致意,說道:「還算住得慣,裴娘子一向可好?小生這就要趕回村裡去了,告辭。」牽馬便走。

    裴琳卻催促轎伕追了上來,說道:「曾秀才何必匆匆回村,就在園子裡歇一夜又何妨,紹慶大公子不就在園子裡嗎。」

    曾漁想著那日和四喜在寄暢園後山泉池洗浴時,裴琳與嚴世蕃的另三位美妾藏起他們的衣物和褡褳並百般調笑,若不是嬰姿和陸妙想解圍,那場面還真不好收拾,嚴世蕃的這些侍妾一個個慾壑難填如狼似虎,萬萬招惹不得,說道:「騎馬回村也就半個時辰。」翻身上馬,正待催馬離開,卻聽裴琳問了一句:「曾秀才沒向東樓老爺提親嗎?」

    曾漁一愣,回頭問:「裴娘子說什麼?」

    裴琳「格格」的笑,說道:「看來奴家沒有猜錯,曾秀才是為嬰姿而來,若能娶了嬰姿,那曾秀才就是閣老府的乘龍快婿,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啊,嘻嘻,曾秀才打得一手好算盤。」

    曾漁冷冷道:「裴娘子莫要胡亂說話,害人害己。」

    裴琳並不在意曾漁沉下來的臉,依舊言笑晏晏:「曾秀才莫要害羞,你未婚嬰姿未嫁,沒什麼好顧忌的,你於奴家有救命之恩,奴家可以助你——哎,曾秀才你別走呀。」

    曾漁摧動胯下大黑馬,把那頂青帷小轎甩在後面,心想:「被這婦人纏上就脫不了身的,還說可以助我娶嬰姿,顯然是信口開河,她又有何本事,她只想著勾搭我吧,嘿嘿,還說要抓我去做壓寨相公呢,女強盜似的,嚴世蕃的這些侍妾真是色膽包天啊。」

    出了東門,繞城向北,看到路邊有賣涼皮的,曾漁下馬吃了一碗涼皮,這種涼皮算是分宜特色小吃了,就是麵筋切片、澱粉切條,佐以醋、辣子和蒜,味道頗佳。

    食罷涼皮上馬時,卻見天色已經變了,風起雲湧,要下雨的樣子,曾漁催馬快行,離楓樹灣尚遠,便離了大路,沿介溪溯流而上,剛進入楓林中,聽得樹葉一片「沙沙」聲,這雨就落下來了,待奔到獨木橋邊,大雨竟是滂沱而下,小溪被擊打出密集的水窩——

    少女嬰姿聽到動靜,打著一把傘出來張望,見到橋畔正下馬的曾漁,驚喜地迎過去,一邊招呼道:「曾先生,快來快來,快來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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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溫情

     曾漁將大黑馬系在橋畔木樁上,從馬鞍邊解下裝有茶壺和筆洗的布袋,少女嬰姿就已經走上獨木橋,左手扶著竹竿護欄,右手擎一把深桃紅的油紙傘,暮雲飛渡,雨急風橫,穿著淺碧衫裙的少女嬰姿如風中芙蕖,俯仰欹側,舉步維艱——

    「小心,嬰姿小姐小心。」

    曾漁大聲提醒,將解下的布袋置於地上,趕緊迎過去——

    就聽得「呼」的一聲,疾風襲來,楓林震動,嬰姿手中的油紙傘鼓著勁風猛地向左一傾,帶得嬰姿幾乎要栽下河去,且喜嬰姿敏捷機靈,趕緊鬆手,那把桃紅色的油紙傘騰空而起,從溪上飛過,直上林梢——

    兩丈的獨木橋嬰姿已經走過了一大半,這時就算退回去也要濕得濕透,嬰姿瞧準腳下,掌握好平衡,碎步疾趨,眨眼間從橋上走過,只是在下橋時滑了一下,曾漁早已候著,一把攙住,站穩腳步的嬰姿「格格」的笑,卻又拍著心口道:「好險,差點讓風吹到水裡去——傘飛走了。」

    少女嬰姿細密的眉鋒沾著晶亮的雨珠,雨水流過她光潔白皙的臉,好似精美瓷器上的那層釉,那種嬌美和爽朗讓曾漁捨不得責備她半句。

    陸妙想也走出來了,撐著青布傘,在溪那邊埋怨道:「小姿你怎麼過橋去了,曾先生是要過來的,你看現在傘都吹走了,兩個人都淋濕了!」

    少女嬰姿道:「我要給曾先生送傘啊,誰知道風這麼大,這是不是叫欲速則不達?」

    曾漁笑道:「我進林子就已經濕了,倒連累了嬰姿小姐——哇,雨太大了,一說話雨就流到嘴裡。」走回去提起布袋,對嬰姿道:「你跟在我後面,一手扶竹欄,一手扶著我肩膀,腳下小心別打滑。」

    少女嬰姿細眉一挑,高興地「嗯」了一聲,左手搭著曾漁的左肩,往獨木橋那端小心翼翼行去,大雨劈頭蓋臉澆下,這少女卻是興致勃勃,不知想起了何事,「嗤」地笑出聲來——

    曾漁警告道:「別分神,小心點。」

    陸妙想看著曾漁和嬰姿從橋上緩緩走過來,心都是提著的,見二人平安過了橋,心才放踏實,又無端的覺得歡喜,曾公子和小姿真是很般配啊——

    嬰姿過了橋,這才笑道:「方才我扶著曾先生,就好似自己是盲人一般,以前青田村裡就有一個算命的瞽者,每日都讓一個小孩子扶著出去給人算命——」

    陸妙想嗔道:「就你話多,快過來打傘。」清亮的眸子看著曾漁,這年少書生頭巾衣衫盡濕,卻也和嬰姿一般笑得很開懷。

    曾漁提著布袋冒雨大步往木屋走去,一邊對陸妙想道:「陸娘子小心,嬰姿小姐攙著你姨娘一些,小生反正是濕透了,不在乎再淋一陣。」

    說話間,曾漁已經跑進柴門,幾步過了小院,到了木屋簷下,放下濕淋淋的布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轉身看時,暮色下的竹籬柴門,草花已凋零,肥大的芭蕉葉泛著微光,嬰姿和陸妙想共打一把傘走來,雨線密集,這光景真可入畫。

    進到屋簷下,陸妙想輕輕跺了跺腳上沾著的泥濘,對嬰姿道:「你趕緊去把褙子和裙子換了,莫要著涼生病。」

    嬰姿看著方巾襕衫都濕了的曾漁,關心問:「那曾先生怎麼辦?」

    曾漁道:「我不要緊,等雨勢稍減,就上馬衝回村子,兩里多路,片刻就到。」

    嬰姿上身的裡衫和外面罩著的褙子都淋濕了,嬰姿自己沒覺得不雅,陸妙想卻是看到她胸前影影綽綽兩個小蓓蕾了,這女孩兒已經開始發身長大——

    「你趕緊去換衣裙,曾先生不用你操心,我去煎紅糖薑湯給你們喝。」

    陸妙想在嬰姿後肩推了一把:「快去。」

    嬰姿進東屋臥室去換衣服,陸妙想取來一塊面巾遞給曾漁:「曾公子先擦一下臉,貧尼去煎薑湯。」說罷,打著傘往後邊廚房去了。

    曾漁摘下頭巾都能擰出水來,擦乾臉,打量著身上,上身是全濕透了,濕衣服沾在肌膚上冷冰冰的很不好受,下身還好,裈褲未濕,抬眼看看天色,暗雲低垂,大雨潑灑,看來這雨一時還小不下來,臨近霜降的天氣已經頗有些寒意,得趕緊回鈐山堂換衣服去,不然就算他體質好,只怕也要感風寒得病,身在他鄉,最怕的就是生病——

    嬰姿麻利地換了乾淨衣裙出來,見曾漁衣服濕透地站在簷下,風吹過來可知多冷,擔心道:「曾先生,你這樣可怎麼行,這邊又沒有你能換的衣服!」

    陸妙想打著傘轉過來了,她已經切好生薑片和蔥白放在瓦罐裡煮,擔心曾漁冷到,過來道:「曾公子,這雨還急,你一時走不了,且去廚下爐邊取暖如何?——小姿你領曾先生去。」將傘遞給嬰姿。

    少女嬰姿沒有多想,將傘高高撐起道:「曾先生,去廚房吧。」

    曾漁道:「我來打傘。」走出屋簷時回頭看了陸妙想一眼,陸妙想垂眉低睫,含著淡淡微笑。

    曾漁和嬰姿來廚房,瓦罐裡煮著的薑湯已經有氣味溢出,爐火溫暖,在爐邊一烤,曾漁的濕衣蒸慢慢蒸騰起水氣,水氣會往毛孔裡逼,對身體不好——

    薑湯很快就沸騰了,糖罐就在旁邊,加了兩勺紅糖,曾漁和嬰姿一人一碗薑湯捧著喝,兩個人對視著,嬰姿的臉先就紅了,趕緊喝湯,卻又燙了一下,「啊」的一聲,嘬唇「噝噝」吸氣,模樣嬌羞可愛——

    曾漁溫和地看著嬰姿,說道:「慢些喝,小口小口不停地喝。」

    很快,兩個人都把薑湯喝完了,曾漁道:「嬰姿小姐,你先回屋去,我要脫衣服烤一烤,濕濕的穿著身上很難受。」

    嬰姿「噢」的一聲,臉上微現羞澀,打著傘回到木屋。

    陸妙想還立在簷下望著迷濛的雨林發怔,見嬰姿回來了,忙問:「怎麼就回來了,曾先生呢?」

    少女嬰姿含羞道:「曾先生說要晾烤衣服,讓我到這邊來。」

    陸妙想也是「噢」的一聲,神態語氣和嬰姿很像,說道:「那就等著——小姿你沒覺得著涼吧?」拉著嬰姿的手輕輕撫摸。

    嬰姿道:「我不會,就是擔心曾先生。」看著姨娘陸妙想含著揶揄的笑意,嬰姿小臉霎時紅了起來,從姨娘掌心裡抽出手,扭身回東屋去了,過了一會又出來了,臉依然是紅的,偎依在陸妙想身邊,靜靜地看簷溜串串的滴水,石階上一排小小的圓窩總也聚不滿水,水滴石穿,要把這青石板滴出這樣的窩坑出來,可知這木屋是有些年份了——

    陸妙想想說點什麼,終於還是無言,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偎靠著,這些年她們都是這樣相依為命。

    其實現在還只是酉時二刻,若是天氣晴好,夕陽也才剛剛落山,天色還明亮得很,但在這陰雨天,天就黑得很快,陸妙想和嬰姿只覺得在屋簷下才待了一會兒,天就全黑下來了,雨還在緊一陣慢一陣地下著——

    嬰姿出聲道:「曾先生衣服還沒烤乾嗎?」

    陸妙想搖頭道:「我哪裡知道,要不你去看看?」

    嬰姿嬌嗔道:「娘!」

    陸妙想輕聲笑,忽然表情一凝,說道:「好像有鍋鏟響——」

    嬰姿細聽,果然是廚房那邊有炒菜的聲響,二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便去廚房探看,擔心看到曾漁赤身露體。

    過了好一會,廚房安靜下來,雨也小了,淅淅瀝瀝地下著,這時腳步聲響,曾漁披著襕衫過來了,笑道:「我回村子去了,方才借烤衣之時,順便把兩位的晚餐也燒好了,只盼莫嫌廚藝劣。」說罷以襕衫遮頭,摸黑出了柴門。

    陸妙想喚道:「曾公子,提燈籠照路呀。」

    黑暗裡曾漁的聲音應道:「不必,腳下還隱約能辨。」

    陸妙想和嬰姿佇立簷下聽得曾漁過獨木橋橋、解韁繩、牽馬出林子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嬰姿才說道:「娘,曾先生他去遠了。」

    陸妙想也彷彿如夢初醒。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7
第139章 北雁南飛

     曾漁為陸妙想和嬰姿烹製了兩菜一湯,香椿頭拌豆腐這道菜是曾漁向大上清宮的元綱老法師學來的,另外一道菜是干蘑菇炒肉片,盛在小盤子裡,湯是山藥湯,有一大碗——

    嬰姿看著方桌上這三樣菜餚,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的樣子,喃喃道:「曾先生真的會燒菜啊!」

    陸妙想俯身嗅了嗅,很感激曾漁的細心,她是吃齋的,桌上這兩菜一湯除了那一小盤干蘑菇炒肉片外,山藥湯和香椿豆腐都是以茶油烹製的,葷油和茶油是很好分辨的,微笑道:「小姿你嘗嘗曾先生的廚藝如何?」

    嬰姿「嗯」的一聲,取了筷子先夾了一小塊豆腐吃,眉開眼笑道:「好吃,豆腐嫩滑,香椿頭又香又嫩。」

    陸妙想含笑道:「是不是比姨娘燒的菜更合你口味?」

    嬰姿眼睛笑眯成月牙兒,搖頭道:「沒有沒有,曾先生的廚藝和娘比那還差一些,嘻嘻,娘你坐著,我盛飯。」

    飯甑裡蒸熟的米飯散發著香味,桌上燈盞的光線柔和暈黃,嬰姿吃飯時側頭看著窗外,窗外一片昏黑,風雨聲時緊時慢,這少女的神情由起先的興奮逐漸顯得悵然,說道:「不知曾先生這個時候趕回村子裡還有沒有熱飯熱菜吃?」

    陸妙想道:「今日是天黑得早,其實還不晚,曾先生趕回村子正好是晚飯時間。」

    嬰姿不說話了,慢慢吃飯,痴痴出神。

    陸妙想看著嬰姿出神的樣子,心想:「這楓樹灣不是久居之地,萬一有歹人無法提防,曾公子暫時也不能向小姿提親,前路難測啊,我心已死,再怎麼受苦亦無懼無怨,只是小姿,真是讓人擔心,這女孩兒現在心已系在曾公子身上,嗯,下回再見到曾公子,我要與他好好說說這個事。」

    ……

    冷雨淒風,黑燈瞎火,曾漁回到鈐山堂,鈐山堂冷冷清清,嚴紹慶和嚴紹庭都不在,嚴紹慶事先說了要在寄暢園那邊待兩天的,去見許知縣的嚴紹庭想必是因為下雨就留在縣衙或者寄暢園歇夜了,嚴紹庭有一個管事和兩個健僕陪著,倒不用擔心會出什麼事——

    曾漁命僕婦備熱水洗浴,他先去給大黑馬喂豆料,然後泡了個熱水澡,覺得身體沒有任何不適,這才放心用飯,心裡想的是楓樹灣中的木屋,若能在那裡與陸妙想一起用晚飯,定然是一種享受。

    嚴氏兄弟不在,曾漁少些顧忌,次日一大早又來到楓樹灣,他要借這個機會與陸妙想商議一些事情——

    雨早已停了,林中空氣清新,穿著新買的木屐走在落葉小徑上,頗為愜意,來到獨木橋邊,想起嬰姿昨日被風吹走的油紙傘,曾漁就沿著小溪往下尋找,走出小半裡,就見那把深桃紅色的油紙傘掛在溪邊一株楓樹的枝丫上,離地有一丈多高,在地上找到一根樹枝輕輕一挑,那桃紅色的油紙傘飄飄落地,除了傘邊掛破了一處外,別無破損——

    走回獨木橋邊,見嬰姿提了一隻木桶在溪邊取水,這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翹首朝林子西北方張望,聽得曾漁的腳步聲,回過頭來,驚喜道:「曾先生怎麼從那邊過來?」

    曾漁將手裡的傘一揚:「我把嬰姿小姐的傘找回來了。」

    嬰姿喜道:「我也正打算去找找看呢,曾先生在哪裡找到的?」

    「就掛在溪邊一株楓樹上。」曾漁朝介溪下游指了指,過了獨木橋,將傘遞給嬰姿,說聲:「我來提。」將原本的半桶水加滿,提著木桶往木屋而去。

    嬰姿滿心歡喜地跟在後面,說道:「謝謝曾先生。」

    曾漁道:「謝什麼,這本來就是男子干的活,你一小女孩兒做這些事,讓人心疼。」

    嬰姿心裡甜絲絲的,卻道:「我娘是小腳嘛,當然由我來提水了,我也不小了,再有三個月就十三歲了,我月份大,是二月生的——曾先生是幾月的?」

    曾漁道:「我月份小,臘月的。」

    嬰姿「噢」的一聲,又說:「曾先生有個膽瓶忘了拿去了。」

    曾漁道:「我在瓷器鋪看到那個膽瓶精緻可愛,買下送給你和陸娘子用來插花。」

    嬰姿道:「我們這邊有一個官窯膽瓶和一個紫釉耳瓶,我娘說曾先生的這個哥窯瓶子插石斛蘭、山茶、小菊、臘梅都極好,放在案頭,讀書作文之暇,看一看,賞心悅目。」

    曾漁右手提著一桶水,上身向左微傾,說道:「你姨娘還懂插花之道啊,倒要多請教。」

    嬰姿有些得意道:「我娘精通的手藝還真不少,她說人不能無所事事,總要學點什麼,寫字、讀書、下棋、侍弄花草都好,心要有所寄——我去折一枝山茶花來,林子那邊就有幾株山茶,已經有小花苞了。」說著繞過竹籬往木屋北邊去了。

    柴門開著,曾漁提了水自往廚房去,在門邊差點與陸妙想撞了個滿懷,陸妙想趕忙退在一邊,驚訝道:「曾公子,小姿呢?」

    曾漁進廚房將一桶水「嘩」地倒進水缸裡,轉身道:「嬰姿小姐去折山茶花枝了——小生有要與陸娘子說,等下,我水缸水提滿。」

    曾漁接連提了四桶水,將那隻大瓦缸灌滿了,陸妙想看著曾漁來來去去忙忙碌碌,她的心裡有點亂,正待開口說話,嬰姿折了一枝山茶回來了,在門外向曾漁嫣然一笑,問陸妙想:「娘,這一枝可否插在那個膽瓶裡?」

    陸妙想道:「甚好,你去插上,娘和曾先生有些話要說。」

    嬰姿身影一閃,去木屋了。

    陸妙想步出廚房,立在後園那畦白菜地邊上,她身量高挑纖細,顯得緇袍寬大空蕩,圓帽下兩邊耳側露出細密的發茬,曾漁每次看到這樣的發茬就想伸手去撫摸,就像他以前撫摸小妹妞妞絨絨茬茬的額發一樣,妞妞現在都開始蓄髮了——

    陸妙想見曾漁盯著她看,面色微紅,垂下眼睫道:「曾公子有話請講。」

    曾漁目光從陸妙想的光頭移向天空,旭日初升,天空高遠碧藍,一群南飛的大雁排成「一」字從高天上緩緩飛過,一會兒又折成「八」字形狀,雖然看不清,卻可以感覺得出大雁在撲扇著翅膀努力飛翔——

    「陸娘子你看,北雁南飛。」

    陸妙想循著曾漁的目光仰頭望,看著那一群大雁往南飛去直至杳無蹤影,淚水漸漸湧滿眼眶,低下頭時眼淚就流了下來,趕緊轉身拭淚,有些難為情道:「突然很想家鄉青田,貧尼的父母雙親和姐姐的葬地都在那裡,可是現在想回家鄉亦不可得。」

    曾漁輕嘆一聲,問:「陸娘子母舅家可有能投奔的人?」

    陸妙想搖了搖頭,這些年她等於被幽禁,與母親的家族沒有了來往,她母親也沒有同胞兄弟在世,是有遠親,可是哪裡靠得住呢,說道:「只有曾公子能幫助小姿,嚴世蕃的那位堂弟不是很器重曾公子嗎,若請他居中為媒,以曾公子的人品學問,嚴世蕃或許會同意。」

    曾漁忙道:「不行不行,小生並無娶嬰姿小姐之意——」

    陸妙想急了,她可不是畏縮軟弱之人,當下忍著羞澀問道:「曾公子既無意娶小姿,那想必是有了心上人,敢問是誰家閨秀?」

    曾漁正視陸妙想,這女子眉目秀麗精緻,緇衣僧帽,不減其容色,讓他一見忘憂,說道:「陸娘子既要小生再表白一回,那小生就再說一次:陸娘子就是小生的心上人。」

    陸妙想聲音微顫,問:「你要娶我為妻?」

    曾漁道:「正是。」

    陸妙想不知為何哽嚥了一下,又問:「可你怎麼娶我,你連娶小姿都連說不妥不妥,你怎麼能娶我,豈不是胡言亂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7
第140章 不速之客

     曾漁明白陸妙想的感受,說道:「陸娘子現在可以說是被嚴世蕃拘禁而不得自由,一旦嚴世蕃自身難保,又如何能拘束得了陸娘子,那時小生當能娶得陸娘子——」

    為了嬰姿,陸妙想忍羞與曾漁談婚論嫁,說道:「嚴閣老深得聖眷,朝中暫無對抗得了他的政敵,嚴世蕃雖然奢侈貪暴,但三年五載只怕也減不了他的富貴,且不說貧尼是出家人,即便沒有出家,貧尼年齒已長,再過幾年更是半老了,如何能嫁人,曾公子年少英俊,前程遠大,萬萬不要在貧尼這裡犯糊塗,令堂知道這事也定要責罵你,這豈不是貧尼造的孽!」

    曾漁眉頭輕皺,陸妙想說得沒錯,他要娶陸妙想,只恐他母親那一關都不易過,難道這真是孽緣嗎?

    說話時陸妙想一直留意著曾漁的細微表情,見曾漁皺眉,心中一痛,穩住心神繼續道:「曾公子若真憐惜貧尼命薄,就請努力娶我家小姿,小姿清清白白,溫柔善良,美貌亦是萬中之選,令堂見了也必喜歡她,她才是曾公子的佳偶。」說到這裡,眼淚止不住落下來,趕緊拭淚,又道:「若曾公子再為難貧尼,貧尼會獨自遠離此地,尋一深山老林的庵堂青燈黃捲了此殘生。」

    曾漁大急,以陸妙想的性子,絕不是隨口說說的,忙道:「陸娘子千萬不要有這等想法,你可以說是嬰姿小姐唯一的親人,嬰姿小姐怎麼能沒有你陪伴和愛護!」

    陸妙想含淚微笑,輕聲道:「貧尼雖有愛心,卻無能力保護小姿,也不能給她美滿幸福,曾公子卻有這個能力,貧尼知道曾公子是個有擔當的君子——」

    說到這裡,陸妙想突然抿唇不語,腳步聲響,少女嬰姿捧著哥窯膽瓶走了過來,膽瓶裡插著那支含苞的小山茶,嬰姿看看姨娘陸妙想,又看看曾漁,微帶羞容道:「娘,曾先生——啊,娘你怎麼哭了?」

    陸妙想忙道:「說到一件事,高興的掉眼淚,到底是什麼事,你自己問曾先生。」

    嬰姿羞紅了臉,扭身噘嘴嬌嗔道:「我才不問呢。」

    在嬰姿背過身時,陸妙想向曾漁雙手合什,一臉的焦急和懇求,那雙美眸簡直要說出哀求的話來——

    曾漁心中不忍,點了一下頭,陸妙想頓時展眉舒目,有一種讓人心醉的美麗光彩透出,低眉禮拜道:「謝謝曾公子。」

    少女嬰姿捧著插花膽瓶嬌羞不安地站在芥菜地邊,足尖把泥地旋出兩個窩,耳朵細聽身後的動靜,不大明白姨娘為什麼要謝謝曾先生,也許是為買茶壺和筆洗的事吧,就聽曾先生道:「陸娘子寬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嬰姿小姐,那日就答應過陸娘子的——」

    嬰姿大羞,捧著插花膽瓶逃也似的走了。

    陸妙想「嗤」的一笑,隨即莊容道:「那曾公子何時向我家小姿提親,明年如何?明年鄉試,曾公子定能高中,那時提親最佳。」

    曾漁心沉甸甸的,說道:「陸娘子不知科考之難,小生自問沒有把握中舉。」

    陸妙想並不失望,說道:「那也不要緊,曾公子儘管提親便是,貧尼定要促成這樁親事,小姿非曾公子不嫁。」

    剛剛跑走的嬰姿又跑回來了,有些緊張道:「有人過橋來了,有兩三個人,不是饒管事,聽口音也不像是村子裡的人。」

    陸妙想一驚,這裡很少有外人來,既不是送米面菜蔬的饒管事,那會是什麼人?

    曾漁現在還是怕被人看到他在陸妙想這邊,人言可畏啊,說道:「那我暫避一下,我不會走遠,若有什麼事,你們喊一聲,我會立即趕過來。」

    竹籬不過四尺高,曾漁縱身一躍而過,心裡不免想起孟子那句「逾東牆而摟其處子」的名言,很有一種偷情的感覺啊,回頭看看,籬院內陸妙想向他揮揮手,與嬰姿兩個人轉到前院去了。

    曾漁向左繞了一個大圈,也轉到前面,這裡楓樹密集,不容易被人發現,有意對無心,觀察那幾個不速之客卻頗便利,只見來了三個人,都是短衫網巾,貨郎打扮,各挑著一副擔子,在木屋柴門前東張西望,嬰姿出來隔著柴門與他們說了好一會話,就見那三個貨郎挑著貨擔轉身走了——

    曾漁看著那三個貨郎的背影過了獨木橋,往西而行,想必是要去介橋村叫賣,他覺得其中一人似乎有點眼熟,以前在石田,經常有杉溪驛那邊的貨郎來叫賣,他倒是認得幾個貨郎,但永豐縣的貨郎不可能一路叫賣到分宜來吧,而且這個眼熟的背影也不是他認識的哪些貨郎,真是奇怪!

    曾漁從林中走出,來到木屋柴門邊,少女嬰姿正等著他呢,笑盈盈道:「曾先生,是三個貨郎,賣油的、賣面點吃食的,還有一個是賣小孩兒玩具的,小泥人、小陶哨子什麼的,我隔著竹籬看了看,什麼也沒買。」

    曾漁問:「他們除了叫賣,還說了些什麼?」

    嬰姿道:「有一個問嚴閣老家的祠堂怎麼這般破敗?還有一個問我爹——問居鄉守喪的嚴侍郎日常都住在哪裡?」

    曾漁心中一動,問:「嬰姿小姐沒有表露自己身份吧?」

    嬰姿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姓陸,又不姓嚴。」

    曾漁笑了笑,問:「那嬰姿小姐是是怎麼回答他們話的?」

    嬰姿道:「我就說這是嚴氏的舊祠堂,已經荒廢不用,新祠堂在村子裡;那嚴侍郎的事我不願多說,只說已經離了分宜去北京了——那三個貨郎互相看看,就挑著貨擔走了,曾先生覺得他們有古怪嗎,我覺得他們挺和善的呀。」

    曾漁道:「是有點古怪,我要追上去看看。」看到陸妙想立在木屋台階上,便作個揖道:「陸娘子、嬰姿小姐,那我先走了,你們自己小心一些,傍晚時我再過來看看。」

    嬰姿捧著那個插花膽瓶道:「曾先生,把瓶花抱回去,放在案頭,等著山茶花開放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9:08
第141章 青萍之末

     曾漁抱著膽瓶出了楓樹灣,遠遠的看到那三個貨郎挑著擔子走上了介橋村口的小石橋,這時大約是正辰時,不知這三個貨郎昨夜宿於何處,這麼早就到了距離縣城二十多里的介橋村?

    曾漁匆匆趕回村子,只見毓慶堂外那株百年老樟樹下,一群孩童圍著那三個貨郎七嘴八舌嘰嘰喳喳,曾漁悄然立在一邊定睛察看,賣油的和賣點心的那兩個貨郎面生,可以肯定是第一次見,但那個賣小孩子玩具的貨郎越看越眼熟,這人頭裹網巾,身穿短衫,四十多歲,五官平淡,下巴上長著一顆黑痣——

    曾漁抱著瓶花走近,三個貨郎都很警覺似的,一齊抬眼朝他看來,曾漁將膽瓶捧在面前,山茶花枝半遮面,從那群嘰嘰喳喳的小孩子邊上走過,三個貨郎依舊與那些小孩子說話,曾漁仔細辯聽那個下巴長黑痣的貨郎的嗓音,終於確認此人就是在臨川縣見過的那位林都管——

    曾漁在臨川關王廟前賣畫時結識了老詩人謝榛,謝榛隨他回城南羅針巷聚賢客棧長談,當地惡少羅上翔因為買畫的糾紛領著衙役蔡九找上門來要捉拿曾漁,謝榛與時任臨川知縣的林潤是世交,林潤的管家趕來喝住蔡九,並把羅上翔主僕抓回刑科房審問,眼前這個賣孩童玩具的貨郎無論從相貌還是嗓門分明就是林潤的那位管家,這讓曾漁非常奇怪,林潤不是已經升任南京御史了嗎,難道這位林都管犯了什麼事被林潤遣散了,但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做貨郎走村串巷叫賣的地步啊!

    這三個貨郎賣的貨品要價都很高,有幾個村民過去一問價錢就搖著頭走開了,只有那些小孩子圍聚不散,嘴裡吮著貨郎送的小糖塊含含糊糊說話,站在毓慶堂大門前的曾漁留意到那些小孩子說的都是關於嚴嵩父子的事,顯然是貨郎問了他們這些,不要以為小孩子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人小鬼大都很能聽事,父母長輩說的一些話小孩子們大抵聽在耳裡,沒人問也不會提起,一有人問就想起來了,爭先恐後說得好不熱鬧,有村民路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嚴閣老是介橋村的驕傲嘛,外村人到這裡問一些嚴閣老的軼事也是常有的事,只有曾漁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隱秘,這位林都管並非淪落成了貨郎,應是奉南京御史林潤之命前來收集嚴世蕃居家守喪時的種種違制言行的,看來林御史要開始彈劾嚴世蕃了——

    「曾公子怎麼在這裡,老漢尋你多時了,粥都涼了。」

    看管毓慶堂嚴氏族學的嚴岱老漢從堂後繞出來,見曾漁捧著個插花瓶子站在堂前,扯著嗓門大叫起來,引得那三個貨郎又朝曾漁看來——

    曾漁不想被那林都管認出,轉身對嚴岱老漢道:「昨日在縣上買了個花瓶,方才去村外折了一枝山茶來插著,嚴老爹看看,這樣插著好看吧?」

    老漢嚴岱心道:「特意買瓷瓶來插花,這是浪費銀錢,等山茶花開了走過去看豈不是更好。」

    嚴老漢雖然腹誹,卻也知道這是文人的雅興,點頭道:「好看好看——粥涼了,去食粥吧。」

    曾漁隨嚴老漢去後堂食粥,再出來看時,大樟樹下的三個貨郎已經不見了蹤影,那群小孩子也走得一個不剩,原以為那三個貨郎已經離開介橋村,待走到鈐山堂時,卻又見林都管假扮的貨郎正在鈐山堂外與一個廚娘在拉家常,這個廚娘就是平時為曾漁和嚴紹慶、嚴紹庭燒飯的婦人,五十來歲,極是健談——

    曾漁捧著瓶花進了瑞竹堂,與嚴世芳的女兒嚴宛兒說了一會話,幾次踱到堂前看那貨郎林都管與鈐山堂廚娘還在說個沒完沒了,實在不耐煩了,就讓嚴宛兒去把那廚娘喚來——

    那廚娘與貨郎說嚴家的事正說在興頭上,見嚴宛兒喚她,走過來問何事?

    嚴宛兒道:「是曾先生喚你有事。」

    廚娘進到瑞竹堂見曾漁,曾漁也沒什麼事,只問她那貨郎與她都說了些什麼?

    廚娘方才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真要她複述與貨郎說過些什麼她又茫然無以應答了,曾漁搖頭道:「沒事了,你回去準備午飯吧。」

    再走出瑞竹堂看時,那假扮貨郎的林都管終於走了,曾漁回鈐山堂把插花膽瓶擺放在自己房間的書案上,出來叫住一個孩童打聽那三個貨郎的去向,那孩童說三個貨郎是已經出村向縣城方向走了。

    曾漁擔心三個貨郎會再去騷擾楓樹灣小屋,便快步趕到村東的小石橋畔,看著那三個貨郎挑著擔子在去往縣城的大道上漸行漸遠直至泯若塵埃,這才放心走回村子,心道:「嚴世蕃守喪期間大宴賓朋、飲酒作樂這些是一問可知的事,林御史是要借此事彈劾嚴世蕃嗎?歷朝歷代都提倡孝道,這的確是官場攻擊的利器,對嚴氏父子最不利的是陶仲文和陸炳這兩大臂助都在今年下半年先後去世了,嚴世蕃還這麼不知收斂,所以說嚴氏倒台是天意使然,無可挽回了。」

    嚴世蕃對曾漁算不得什麼知遇之恩,曾漁不需要報答什麼,能把陸妙想和嬰姿救出火坑就很好,若力所能及,再幫助嚴紹慶一把就仁至義盡了。

    風雨欲來,大廈將傾,介橋村依然平靜,秋陽明麗,山清水秀,百年樟樹蓊蓊鬱郁,時聞書聲琅琅,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與數千里外的風暴中心北京形成鮮明的對比,當然,只有曾漁一人有這樣的觀照。

    傍晚時分,曾漁攜了八卷本的《彤管新編》帶去楓樹灣送給嬰姿閱覽,這套詩集是華亭士人張之象於嘉靖三十三年編錄刊印的,收錄的是先秦至元末的女子所作的著名詩歌——

    嬰姿正與姨娘陸妙想在後園用木耙鬆土澆菜,聽到有人過獨木橋的響動,說道:「是曾先生來了。」喜滋滋迎出去,不一會就與曾漁一起回來了。

    陸妙想洗了手,請曾漁到小廳坐著飲茶,嬰姿問:「曾先生,那三個貨郎有何古怪之處?」

    曾漁道:「三個貨郎到村子裡也是四處打聽嚴閣老父子的種種軼聞,用意不是在做買賣,卻是探聽事情來的,若我所料不錯,他們應該是嚴氏的政敵派來收集嚴侍郎非禮非法之種種,然後彈劾嚴侍郎。」

    陸妙想合什道:「善自獲福,惡自受殃,總是不爽。」

    曾漁道:「以後只怕還有閒雜人到這邊來打擾,陸娘子和嬰姿小姐還請小心為好,要不由我向方塘先生提一下,你二人還是住回寄暢園如何?」

    陸妙想搖頭道:「哪有回寄暢園的道理,進去容易出來難,只有請曾公子多多關照了。」

    曾漁道:「這個不必說,我會時常來這邊看看的。」

    在楓林木屋喝了一杯茶,看看天色暗下來了,曾漁便告辭回去,走到村口正遇晚歸的嚴紹庭,嚴紹庭問:「曾先生從哪裡來,是去了楓樹灣嗎?」

    曾漁不動聲色道:「嬰姿小姐想借閱一些詩集,我找了幾卷《彤管新編》給她送去。」

    嚴紹庭見曾漁坦然應對,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道:「再過一月我就要離開這裡,不能再聆聽曾先生的教誨,真是憾事哪,不過曾先生有嚴紹慶這麼一個得意弟子就足夠了。」

    曾漁不在意嚴紹庭的冷嘲熱諷,問:「紹庭公子要去哪裡,方塘先生知否?」

    嚴紹庭道:「到時當然會稟明二叔,至於去哪裡,現在是否可以不說?」

    賣什麼關子啊,誰有興趣關心你這些,曾漁道:「隨便你說不說,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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