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清客 作者:賊道三癡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3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章 拋磚引玉

    「三省書屋」前後兩進,正屋有樓,中有天井兩廂,門前老桂倚牆,紫籐作架,頗有雅趣,書屋遠朝西華山,近臨百花池,門額上書「三省書屋」四個篆字。

    曾漁和鄭軾跟在老道士元綱和小道姑自然身後進了書屋大門,聽得樓廳有人在談笑,其中一人的聲音曾漁聽來很是耳熟,不禁腳步一滯,凝神傾聽——

    那小道姑時刻留意著曾漁呢,見曾漁腳步遲滯的樣子,頓時就惱了,凶霸霸地用眼睛瞪曾漁,低聲道:「怎麼,腹稿丟了?」

    曾漁按了按肚子道:「在呢——我是聽到一位本鄉前輩的聲音,有些奇怪。」

    說話間,門廳豁然在望,曾漁眼睛一搜,樓廳官桌四張,靠背圈椅十二把,有七隻圈椅上坐著人,右首第一坐著個戴東坡巾、穿交領大袖直裰的老鄉紳,這老鄉紳有些駝背、眼袋很大,不就是永豐縣西山的致仕翰林呂懷嗎?

    曾漁有點愣神,三日前他讓四喜和來福回永豐縣不就是要找呂翰林嗎,哪知呂翰林卻到龍虎山來了

    樓廳上的六人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帶了幾個人進來,呂懷和另一個冠帶老士紳立即站了起來,作揖道:「老法師康健更勝昔日啊,可喜可賀。」

    老道元綱稽首道:「呂老先生、洪老先生,貧道有禮。」

    曾漁和鄭軾跟著行禮,呂懷起先沒注意這兩個生員,見其中一個衝他長揖道:「呂老先生,學生曾漁有禮。」呂懷仔細一看,驚訝道:「你是曾漁,怎麼會在這裡?」眼睛一掃曾漁的衣巾,笑道:「你補考通過了,甚好,甚好。」

    曾漁躬身道:「稟老先生,學生六月初二在袁州府參加補考,蒙宗師賞識,允我進學,學生前日曾差小介去老先生府上送信,想是錯過了。」

    呂懷很愉快,他舉薦的人通過了補考,他也覺得臉面有光,對樓廳上其他人道:「方纔與諸位說起新任大理寺少卿吳百朋吳,這位姓曾的小友就與吳少卿頗有淵源,十年前吳少卿還在弊縣任知縣,曾舉辦神童宴,曾小友時年九歲,當場作文,讓吳知縣大為讚歎,贊為靈芝寶樹,當年的小神童今年終於進學了,吳少卿可謂巨眼識才。」

    一個小小生員而已,算得什麼巨眼識才,又不是中進士了,其他鄉紳看在呂翰林面子上敷衍著誇讚了曾漁幾句,便各自說感興趣的事去了。

    呂懷對曾漁補考的經歷很感興趣,與曾漁走到一邊詢問經過,曾漁大致說了,呂懷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難為你吃了不少苦。」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曾漁道:「學生與母親和幼妹暫寄居鷹潭友人家中。」朝立在元綱老道身邊的鄭軾一指,「就是那位鄭生員,是學生摯友,學生從袁州回來本想立即趕回家鄉,只是還不清楚黃提學許我進學的文書是否已經到了永豐縣,所以學生先寫了一封信派小介回永豐叩見老先生,想請老先生問問儒學孫教諭,學生進學的文書到沒到,且喜就在這裡遇上了老先生,學生是與鄭生員到此遊玩,在大上清宮拜識元綱老法師,老法師說今日大真人府有楹聯會,就讓學生二人也來參加,真是巧遇。」

    呂懷笑道:「巧遇,巧遇老夫是昨日到的,初五日便要回永豐,不如你就與老夫同船回鄉如何

    曾漁道:「學生的母親和幼妹也要一起回去,不知方不方便?」

    呂懷道:「張真人派去接我的船頗寬敞,多乘幾人亦無妨,兩日就到的,一起回吧,公文傳遞甚快,你的進學文書應該早就到了。」

    這時,廳上眾士紳紛紛站了起來,卻是張真人陪著三個穿常服的官員進來了,看官袍補子花樣,一個是雲雁,四品;一個是鷺鷥,六品;還有一個是,七品,曾漁聽在場鄉紳稱呼這三人為「林知府」、「吳通判」、「周知縣」,心知這是廣信府知府林光祖和通判吳世良,周知縣應該是貴溪知縣,悄聲問鄭軾,果然——

    這三位都是現官啊,雖然像呂翰林這樣的老鄉紳當年官職品秩都在知府之上,但去職多年,走在大街上也沒幾個人認識,哪裡有現任官員威風八面呢,張真人分外禮遇林知府、吳通判、周知縣,這也是人情如此,無足怪也。

    曾漁跟在呂翰林身後向三位現官行禮,暗暗打量這個與他同齡的張永緒張真人,這位十歲就嗣教襲爵的張真人頭戴通天冠,身披御賜道袍,疏眉朗目,英氣逼人,曾漁心道:「據說這位張真人嗜好房中術和劍術——」

    正這麼想時,後腰皂絛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曾漁回頭看,小道姑眸光熠熠,嘴唇輕動道:「站到我師兄後面去,你是我帶來的人,別亂躥。」說罷,這小道姑自己先飛快地站到老道元綱身畔,與老道帶來的那個小道童一左一右侍立。

    曾漁見鄭軾也在元綱老道身後,便走過去一起站著,這樓廳只有十二把圈椅,在這裡的不是現官,就是冠帶閒住的大鄉紳,生員哪有資格坐,能站在這裡已是榮幸,張永緒方才看到曾漁和鄭軾,連問都沒問一聲,只是有些奇怪兩個生員怎麼進來了?

    曾漁察覺張永緒盯著小道姑看了一眼,眼神裡似乎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很快就移開目光了,曾漁站在小道姑身後,只能看到小道姑背影,不知小道姑是何表情?小道姑的身份還真是神秘啊。

    張永緒說了更換大真人府頭門抱柱楹聯的事,請諸位博學大賢共擬一佳聯,不勝感激云云。

    曾漁心下暗笑:「這張真人畢竟年輕,也許是專醫攻房中術和劍術了,對翰墨不太擅長,對聯怎好共擬,只有各人分別擬,然後從中擇一佳聯,不過這樣的話,那落選者只怕會有些不喜。」

    那位以左僉都御史致仕的洪鄉紳說道:「張真人,對聯不便共擬,還是推舉一位德高望重、詞翰高超者題擬就是了,遇以為呂翰林道德文章為世所重,請呂翰林擬這副對聯吧。」

    呂懷謙讓道:「老朽並不擅長對聯,還是洪兄題聯吧。」

    於是你推我讓,半天決定不下來由誰來題這副對聯,小道姑自然瞧得好生氣悶,突然開口道:「這位曾秀才已擬好了一聯,不如讓他拋磚引玉吧。」閃身到了曾漁身後,在曾漁後背一推,曾漁踏前兩步,處於眾目睽睽之下。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1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4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一章 女冠廣微

    正一嗣教真人張永緒見一個年輕秀才挺身而出要拋磚引玉,心下不快,他大真人府大門楹聯豈是能兒戲的,拋什麼磚呀,砸門嗎,皺眉問:「這兩位秀才是哪裡來的?」

    曾漁聽得小道姑輕咳一聲,老道元綱便道:「稟掌教真人,鄭秀才和曾秀才是貧道帶進來的,請真人見諒。」

    張永緒朝曾漁身後盯了一眼,當然是看那小道姑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是嘀咕了一聲「胡鬧」。

    這時呂翰林開口道:「張真人,就讓這兩位生員試題楹聯也無妨,若果然妙,那就採用,不佳的話我等另擬,這正是啟發思路之舉,年輕人,後生可畏嘛。」

    在座的其他官紳紛紛附和呂翰林之言,張永緒目視曾漁、鄭軾二人道:「那就請兩位拋磚引玉吧

    鄭軾躬身道:「小生就不拋磚了,讓曾生拋,磚拋一塊即可,拋多了就不好看。」

    眾人皆笑。

    曾漁團團作揖道:「既然張真人、諸位大人先生指定小生拋磚,那小生恭敬不如從命,試題一聯,請諸位高賢指教。」

    官桌上龍尾升斗硯、綠沈管羊毫、宣德香墨、御賜灑金五色箋早已備好,曾漁走上前,站著慢慢磨墨,不疾不徐,「三省書屋」的樓廳別無聲響,只有香墨摩擦硯底的「嗚嗚」輕響,彷彿長風吹過林梢——

    洪鄉紳與呂翰林低聲道:「唐時洪州太守閻伯嶼重修滕王閣,宴賓客於其上,那閻太守本意是想讓他女婿作一篇滕王閣序來揚名的,不料省親路過南昌的少年才子王勃當仁不讓,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閣序》,閻太守不得不歎服——莫非今日又將重演這千古雅事?」

    呂翰林撚鬚笑道:「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小道姑自然像書僮一般站在曾漁身後,期待曾漁大筆一揮,寫出一副絕妙楹聯,見曾漁還在不緊不慢地磨墨,小聲提醒道:「曾秀才,墨已濃。」

    曾漁「嗯」了一聲,拈起綠沈管羊毫,筆尖蘸墨,輕輕轉動筆管,讓羊毫吸飽墨汁,然後輕輕在硯尾篦了篦,提筆寫下一個茶杯口般大的墨字「麒」——

    俗語有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在座諸人都是每日與筆墨打交道的,就是林知府、周知縣這些在任官員,哪日能少得了筆墨,這時雖然自持身份,不像那小道姑湊到跟前去看,但見曾漁神凝氣定,懸腕揮毫,掌心虛如握卵,筆桿筆直,筆尖在紙上轉折如意,就知這秀才在書法之道是下了功夫的,有那坐得近、眼神好的就點頭道:「是米南宮的行書體,字不錯。」

    廣信府知府林光祖問貴溪周知縣:「這位是貴溪生員嗎?」

    周知縣認得鄭軾不認得曾漁,正待答話,一旁的呂懷道:「曾生是永豐縣生員,他進學過程頗多曲折,等下讓他向林府尊親稟。」

    小道姑伸長脖子屏息凝視盯著曾漁手中筆,只見曾漁運筆如行雲流水,很快上聯就寫出來了,小道姑興奮難抑,脆聲念道:「麒麟殿上神仙客——這上聯妙,妙極」

    座上官紳交視,頷首讚許,麒麟殿是漢代宮殿名,第一代天師張道陵就是漢朝人,麒麟殿上神仙客可以說是講述了張真人、正一道的起源,且看下聯如何?

    曾漁另起一行寫下聯,小道姑自然一字一字念道:

    「龍——虎——山——中——宰——相——家。」

    呂翰林率先讚道:「妙聯,絕對」

    洪鄉紳道:「後生可畏,正是當年滕王閣上的少年王勃啊。」

    曾漁擱下筆,退回老道元綱身後,小道姑又將聯句念了一遍:「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喜笑顏開,轉頭看著端坐不動的張真人張永緒。

    這時官紳都起身過去看這副墨汁淋漓的對聯,讚歎不已。

    張永緒既高興又煩惱,單論這副對聯,誠然絕妙,可謂簡約而不簡單,大氣而不傲氣,比那「南國無雙地,西江第一家」含蓄且有底蘊,大門抱柱懸這樣一副對聯當真氣派光彩,但題聯的人身份太低了吧,哪有他堂堂大真人府的頭門對聯由一個小小秀才來題的,以後來往官紳看到這對聯肯定要問這是哪位名士高官所題,他怎麼回答,太不體面了吧。

    張永緒道:「曾秀才既已拋磚引玉,諸位老大人、老先生可以不吝賜教了。」

    眾人紛紛搖頭擺手,表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灝題詩在上頭,實在不能寫出比這更好更應景的對聯了。

    張永緒急了,難道真的要用一個秀才的題聯?

    小道姑自然活動範圍很大,這時又到了張永緒身邊,輕聲道:「永緒,我舉薦的這個秀才題的對聯可好?」

    這小道姑竟然直呼張永緒之名,張永緒並不惱,說道:「好是好,卻是不能用。」

    小道姑柳眉一豎道:「既然好,為何不能用?」

    張永緒道:「我大真人府頭門對聯由一個秀才來題,豈不讓人笑話。」

    小道姑道:「只要對聯妙就行,管它是誰寫的,難道只認官位功名不認對聯好壞的嗎,既這樣,何不重金請分宜嚴閣老來題?」

    張永緒不耐煩道:「你小孩兒家懂得什麼,這關乎我們大真人府體面,我豈能不從長考慮。」

    小道姑不滿道:「什麼小孩兒家,我是你小姑母。」

    張永緒無奈道:「好了好了,廣微姑姑,這事你莫要參與,你扮作女冠走來走去從何體統。」

    這小道姑是張永緒叔祖之女,名張廣微,年方十五,好動多事,張永緒的叔祖早已去世,張廣微是在大真人府裡長大的,仗著輩份高,經常與張永緒唱反調,張永緒比她大不了幾歲,自幼就在一起,擺不起權威,對這個機靈古怪的小姑母他是無可奈何。

    張廣微道:「我決意修道,終身不嫁,我就是道姑女冠,並非假扮。」

    張永緒道:「不管怎麼說,我們大真人府的門聯不能由一個小秀才來題。」

    張廣微明亮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說道:「永緒侄兒有所不知,前日在大上清宮崇清院,元綱師兄以紫微斗數給這位姓曾的秀才算過命,你猜元綱師兄怎麼說?」

    「師叔怎麼說?」張永緒有點興趣了。

    張廣微神秘兮兮道:「元綱師兄說這曾秀才日後是要金榜題名欽點狀元,此事切勿對外人說,天機不可洩露哦。」

    張永緒不信:「真的嗎,那我去問元綱師叔。」

    「你去問,難道我會當面說謊。」張廣微面不改色。

    張永緒道:「我懶得問,元綱師叔太寵著你了,由著你胡鬧。」

    張廣微惱道:「我怎麼胡鬧了,我舉薦的曾秀才寫出這麼好的對聯你卻不用,我說他以後要中狀元你又不信,你說你待怎樣?」

    張永緒板起臉道:「不要多說了,這是我正一教大事,內眷不得於預。」

    張廣微氣得一跺腳,走回老道元綱身邊,氣忿忿對曾漁道:「張大真人嫌你只是一個小秀才,對聯寫得再妙也不肯用。」

    鄭軾輕歎道:「神仙也只認官位高低啊。」

    曾漁並不沮喪,淡淡道:「小仙姑可以去問問張真人,如今門前的『南國無雙地,那副對聯還有多少人知道是當年誰題的,小仙姑知道嗎?」

    張廣微道:「那對聯掛了幾十年了,我哪裡知道是誰題的,據說是位翰林,元綱師兄應該知道姓名。」

    老道元綱道:「是正德年間的一位姓方的翰林,名字老道是記不得了。」其實老道記得,這時卻不說。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2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4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二章 波瀾驟起

    張廣微甚是聰慧,立即明白了曾漁言下之意,返身回去問張永緒可還記得門前「西江第一家」楹聯是出於何人手筆?

    張永緒道:「是正德年間方翰林擬的聯並手書,你問這個作甚,你以為那對聯也是個秀才題的嗎

    「好。」張廣微道:「我再問你,你知道方翰林生卒年、居何官、後輩近況否?」

    張永緒皺眉道:「胡鬧,誰去記這些,四、五十年前的人了。」

    張廣微又問:「那麼上清鎮的民眾有多少人知道那副對聯是何人所題?」

    張永緒只以為這個小姑姑是無理取鬧,很是不耐煩,當著眾官紳面又不好發作,便冷著臉不理睬張廣微。

    張廣微很有觸龍說趙太后的雄辯,說道:「你是掌教真人,連你都記不清自家大門題聯者是誰,一般民眾更不用說了,所以說題聯者的官位功名也只不過十數年可以誇說,過此之後根本無人記得,而一副好楹聯卻是要傳幾百年幾千年的——永緒啊,眼界要廣大、眼光要長遠,我們都是修道之人,滄海桑田、世事興廢,富貴榮華,過眼雲煙,你這麼糾結於題聯者是秀才還是狀元,乃是癡愚。」

    張永緒覺得張廣微所言頗有道理,但卻反感這個比他還小了五歲的姑母那種可笑的教訓的口氣,這讓他面子下不來,所以依舊沉著臉不說話。

    張廣微見自己這般雄辯滔滔卻不能說服這個頑固的侄兒,也很惱火,說道:「你還真是一意孤行不納忠言啊」

    這時呂翰林、林知府幾個官紳過來紛紛表示這副「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的對聯對於大真人府堪稱天造地設,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有比這副對聯更貼切的,只是曾漁的書法雖佳但尚欠火候,還得另請書法精湛者書寫才好——

    張永緒覺得自己找到了台階下,立即道:「那就請在座的哪位老先生一展墨寶吧。」

    眾人公推原南京翰林院掌印學士呂懷來書寫這副對聯,呂懷與曾漁是同鄉,聯手題聯,可謂一時佳話。

    呂懷也就不再謙讓,叫人取了兼毫提斗筆來,換上長卷的涇縣宣紙,用趙松雪體大楷寫下這一副對聯,每個字都有一尺見方,筆酣墨飽,華麗大氣。

    眾人皆讚歎不已,張永緒這下子很滿意,道:「呂老先生還未落款呢。」

    呂懷笑道:「不必落款了,難道老朽能厚顏寫上嘉靖庚申年呂懷題嗎?哈哈,方才洪兄說起南昌滕王閣的掌故,試想若非王勃的《滕王閣序》,如今還有誰記得那時的洪州太守是誰?一篇好文、一副名聯能流傳久遠,不是數十載高官厚祿能比的,這副佳聯定能給為大真人府增色。」

    一邊的張廣微見侄兒張永緒眉開眼笑連頭稱是的樣子,心道:「這呂翰林說得和我方才說的是同一個道理,我說得還更透徹,張永緒卻就是不聽我的,真是氣人。」塵柄一拂,自顧去百花池看荷花去了。

    張永緒這時命僕人搬兩張椅子來讓兩位秀才坐,這是禮遇了,不然秀才雖不用跪著但也只能站著,鄭軾悄聲笑道:「沾九鯉的光了,能在張大真人和知府、知縣大人面前坐著,幸甚。」

    廣信知府林光祖先前聽呂懷說曾漁是永豐縣人,進學過程頗曲折,這時便溫言詢問,曾漁就將身世、落第、離家、補考的經歷一一說了,林知府、吳通判嗟歎不已,都勉勵曾漁苦學砥礪,爭取鄉試、會試連捷。

    張永緒見眾官紳對曾漁很賞識的樣子,忽然想到一事,走到老道元綱身邊問:「師叔,這曾漁命格如何,師叔可曾用紫微斗數給他算過?」

    老道元綱奇道:「為何無緣無故給他算命,掌教真人有何打算嗎?」

    張永緒洩了氣,不悅道:「廣微說師叔給曾漁算過命,說曾漁要中狀元呢。」

    老道元綱「呵呵」而笑:「命運雖有定數,但未嘗不能改變,這個定數並非一成不變,好比易有三義——易也、變易也、不易也,當命運定格後就是不易了,往事不可追嘛,俗謂蓋棺論定,呵呵,只要還在行運,總有不可預測之事發生,為就是易和變易,所以自然說曾秀才要中狀元也並非無稽之談啊,而且我觀曾秀才之面相,眉間藏珠、光華內蘊,是有後福之人,不然又如何能來到大真人府,又能擬出讓眾人折服的佳聯,這看似巧合,其中亦有定數。」

    張永緒聽得暈頭轉向,元綱師叔說了一大通卻等於什麼也沒說,等到事情發生了才說是定數,既是定數又不可預測,玄之又玄,近似胡扯,還是劍術和房中術實實在在。

    大真人府午餐,曾漁、鄭軾叨陪末座,對於陪著小心的曾漁和鄭軾來說,這樣的宴席其實吃得不會痛快,處處都要講究等級和規矩啊,不過午餐品種著實豐富,各種蔬果和山珍海味,豪奢猶勝王侯

    用餐畢,張永緒又引眾人移步去百花池中的小亭「納涼居」品茶論道,曾漁、鄭軾好不容易等到有兩位老先生哈欠連天要去午睡,這才趕緊向張真人和林知府幾位告辭,呂懷讓曾漁初五日午前在鷹潭坊碼頭等他,他也要先乘轎子到鷹潭再上船回永豐。

    曾漁和鄭軾辭出,二人原路往府外行去,鄭軾笑道:「九鯉,你這下要名聲大振了,大真人府的大門楹聯竟是你題的,這可是翰林才有資格題的呀,不過你那一聯的確妙極,莫非是前日文昌殿中做夢得來的?」

    曾漁道:「我不過是拿來主義而已。」

    二人繞過大堂,還沒到儀門,聽得身後有人快步趕來,叫道:「曾秀才請稍等。」

    曾漁和鄭軾駐足回頭,見兩個道士匆匆趕來,後面那個道士捧著一個小樟木箱,來到曾漁面前時,前面那個道士稽首道:「曾相公,這是掌教真人送給曾相公的禮物,請收下。」

    曾漁也不謙讓,笑納了,求名也要求利嘛,將小樟木箱夾在腋下與鄭軾一道出了儀門,卻見道人羽玄從甬道一側的玄壇殿走出來向他二人招呼,問楹聯會怎麼樣了,鄭軾笑著一指曾漁腋下夾著的小箱子:「曾九鯉題聯奪魁,這是天師謝他的潤筆銀。」

    羽玄道人大喜,即去向玄壇殿的高功法師告了假,與曾漁、鄭軾一道出了大真人府,鄭軾迫不及待道:「九鯉,開箱子看看,張大真人送了你多少潤筆銀?」

    三癡兄有著孩子一般沒有城府的好奇心啊,曾漁笑道:「我們這般鬼鬼祟祟的樣子,定被人疑心是行竊。」

    鄭軾、羽玄皆笑。

    三人走過上清街黃老漢的豆腐店時,黃老漢正坐在門邊竹椅上打盹,那條狗趴在竹椅邊吐著舌頭,羽玄道人近前喚道:「黃老爹,黃老爹——」

    黃老漢醒過來見是羽玄道人和兩位秀才相公,趕忙起來招呼三人入內喝茶,又道:「惜惜與我老妻兩個一早去觀音庵誦經去了,這時候了還沒回來。」

    羽玄道人一聽,眉頭就皺起來,觀音庵那個楊尼姑名聲不好,惜惜去那裡誦什麼經啊,便道:「三癡兄,二人在此喝茶,貧道去觀音庵迎黃伯母和惜惜回來。」

    鄭軾、曾漁方才在大真人府喝了茶,便說跟著羽玄道人一塊去走走,那個樟木箱就寄存在黃老漢

    這時大約是午後未時末申時初,三人一路出了上清鎮往東而行,羽玄道人無端的覺得心慌,越走越快,離觀音庵還有一里地時,忽聽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啊——」

    羽玄道人神色一凜:「是黃伯母。」便飛一般朝那叫聲奔去,求救聲是從瀘溪河畔傳來的。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2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5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三章 尼庵驚夢

    那楊尼姑領著吳氏和羅惜惜婆媳二人走了三里多路,來到觀音庵,女尼了真出來接著,歡喜寒暄,進到庵堂先淨了手和臉,坐定飲茶,了真去把庵門關上,說是免得閒人打擾了羅小娘子誦經禮佛,吳氏連聲道謝,這時還只是辰末巳初時分。

    楊尼姑一早吃了糕餅肚子不餓,明知吳媼和羅惜惜未用早飯,此時卻不提起,也不拿茶食出來,只讓婆媳二人喝了杯苦茶便領著去佛堂參拜觀音菩薩,上了香,楊尼姑先跪下通誠道:「黃門信女羅氏,持誦《妙法蓮華經觀音菩薩普門品》,專保公婆安康、家宅安寧、信女自身無病無災、招贅郎君和睦親愛。」

    通誠畢,楊尼姑敲動木魚,女尼了真念誦《淨口業真言》和《安土地真言》,啟請兩三,然後由吳氏和羅惜惜跪在菩薩前蒲團上持誦普門品,楊尼姑和了真師徒自坐到外堂去享用黃家送來的果子點心,聽得佛堂裡婆媳二人虔誠誦經,兩個惡尼相視而笑。

    還披著頭髮的曹謊子悄無聲息從內室走了出來,在佛堂門邊向內偷窺,見羅西施素衣白裙,細腰一搦,跪在那裡雙手合什,俯身拜時,裙子就繃起圓臀的輪廓,曹謊子看得好不動火,口於舌燥,恨不得一個虎撲上去就把這嬌怯怯的羅西施按倒淫弄——

    正這時,耳朵皮突然被人從後一揪,曹謊子受痛卻不敢出聲,退離佛堂,歪頭斜眼低聲求饒:「師姑鬆手,不要揪壞了耳朵。」

    楊尼姑壓低聲音道:「你不想成好事了,這時躥出來作甚,若被她婆媳二人看到那定要鬧翻。」

    曹謊子忙道:「好好,我去裡邊躲著。」回到內室歪在女尼了真的禪床上,輾轉反側,淫念紛起,手裡折扇扇得「嘩嘩」響。

    過了一會,了真進來解小手,見曹謊子一副色慾攻心的樣子,「嗤」的一聲笑道:「怎麼,等得不耐煩了,要不小尼先肉身佈施你一回。」

    曹謊子忙道:「了真師姑你可饒了我罷,昨晚折騰得厲害,我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不行不行,我會睡一會養養神,不然,嘿嘿。」

    了真不無妒意,接話道:「不然等下那個花枝般的俏寡婦眠在床上任你擺佈你也無能為力是吧?

    曹謊子笑道:「是啊,天底下最慘的事莫過於此。」

    了真道:「難道比死還慘嗎,你奸騙良家,這是死罪,你不怕死嗎?」

    曹謊子道:「死也要做個風流鬼啊,今日不把羅西施弄上手,我不想活到明日。」

    了真白了這謊子一眼,說道:「你也是欺人家黃家無人,不是老人就是女流,不然你哪裡敢。」扭身出去了。

    曹謊子繼續歪在禪床上想心事,想到今日佔了羅西施的身子,那吳氏怕出醜,少不了要把羅西施嫁他,黃氏家財總有個三、四百兩銀子吧,豈不全歸了他,人財兩得,爽也

    隔著十幾步外佛堂裡的吳氏與羅惜惜婆媳二人跪在蒲團上誦持了十遍普門品,就已經大半個時辰過去臨近午時了,羅惜惜心道:「楊師父說三日誦千遍普門品,似這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覺也誦不完啊。」也不好多問,只有虔心念誦,看身邊的婆婆,跪著已經很吃力,便道:「娘,你去坐著歇會,兒在此念誦就可以了,你不用陪著,方才楊師父向菩薩通誠,也只是說信女羅氏持誦祈禱,娘就不必念了。」

    吳氏年近六十,這時雙腿跪麻了,心知自己無法再堅持,便在媳婦攙扶下掙扎著站起,外邊的楊尼姑聽到動靜,趕緊進來扶著吳氏到外邊坐定,拍著腦門告罪道:「貧尼只管唸經完正事,都忘了兩位施主還沒用早飯,只是這時齋飯尚未及做,且先食些點心吧。」

    羅惜惜道:「奴家不餓,婆婆好生歇著,奴家再去誦經。」

    楊尼姑道:「百遍普門品三日盡念得完,羅小娘子不必著急,先喝口茶潤潤喉嚨,陪你婆婆說會話。」

    羅惜惜心道:「不是說千遍嗎,怎麼又成百遍了。」面皮薄,不好多問,聽楊尼姑吩咐便是,當即打橫坐下。

    楊尼姑與了真師徒去廚下一會端了幾盆茶食和一壺熱茶出來,茶食有幾樣時新果品,居中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蒸糕,楊尼姑請吳氏吃糕,吳氏嘗了一塊,讚道:「師姑做得好糕。」

    楊尼姑見羅惜惜靦腆拘束,只喝了幾口茶,其餘果品茶食一概不動,便對吳氏道:「羅小娘子太生分,在小庵這裡客氣什麼呢,難道念三日經都不吃東西嗎,老太太也叫她吃些,不要餓著,不然唸經也沒力氣,這可是要誦持一百遍哪。」

    這時已是午時初刻,吳氏愛惜媳婦,道:「惜惜,吃塊糕,這糕味道好,酸酸甜甜,很對胃口。

    羅惜惜聽婆婆的話,拈起一塊蒸糕吃了,果然又軟又甜,這不吃還好,吃了一塊,肚中愈發飢餓了,便接連又吃了幾塊,吃了糕,口又覺得於了,把一杯熱茶也慢慢喝了,不上一刻時,就覺得頭暈暈乎乎,再看婆婆吳氏,竟已軟倒在圈椅上,驚道:「婆婆怎麼了?」想起來去看,竟是癱軟動彈不得。

    楊尼姑道:「老太太想是起得早,拜菩薩又有些辛苦,一時乏了,且扶她到床上睡一睡再起來吧。」與徒弟了真一左一右,連人帶椅子把吳氏抬到內堂了真房間去。

    那曹謊子見抬了人進來,一轱轆就從床上爬起來,歡喜得聲音發顫:「醉倒了?」過來一看,大失所望道:「怎麼抬黃老太進來」

    楊尼姑嗔道:「還不快幫忙,把人抬到床上去。」

    曹謊子將吳氏抱起放到床上,轉身問:「羅西施呢?」

    了真笑道:「沒有羅西施,只有這個吳老媼。」

    曹謊子料想羅西施還在外面,撇開楊尼姑師徒便往外堂走去,先探頭一看,只見羅西施歪在椅子上昏睡不醒,大喜,快步走近,只見羅西施俏臉紅撲撲可愛,好似醉海棠一般,鼻間「咻咻」酒氣襲

    曹謊子輕聲喚道:「小娘子,小娘子。」

    羅西施雙眸緊閉,紅唇半張,醉得不省人事,哪裡能答話。

    曹謊子又伸手在羅西施臉頰上捏了一把,滑不溜手,好不嬌嫩,喜得曹謊子心跳如擂鼓,伸手便要將醉美人抱起,卻聽跟出來的楊尼姑道:「雌兒成了醉蝦,任你受用,你要如何謝我?」

    曹謊子心癢難熬,說道:「許你的一樣不少。」一手托在羅西施背脊,一手操在羅西施腿彎,抱起就往內堂走,還對楊西施說了一句:「師姑,借床一用。」

    楊尼姑笑罵道:「看你得意樣子,小心雌兒抓破你的臉。」心裡得意道:「饒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腳水。」走到桌子邊拈起一塊蒸糕慢慢吃著,這糕乃是她專為羅小娘子特製的,先將糯米磨成細粉,把酒漿和勻,烘得極於,再研細了,又勻以酒漿,如此再三,最後攪入一些山茄花研成的藥末,和粉蒸糕,這種糕吃一塊不礙事,就好比睡前喝點小酒更能睡得香,但吳氏和羅小娘子是空腹,多吃了幾塊,又喝了熱茶,藥力酒力一起發作起來,就好比做酒的酵頭一般,年老體弱的吳媼和嬌嬌怯怯的羅小娘子如何當得起,自是醉得雷打不醒——

    楊尼姑跟著進了內堂,見徒弟了真在她臥室門邊朝裡張望,想必是看曹高陽如何弄那羅雌兒,剛走過去,門卻從裡關上了。

    了真好生嫉妒,喃喃罵道:「這賊坯,猴急得不行了,做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早晚千刀萬剮。」

    楊尼姑不高興了,這等於是罵她,冷笑道:「若說要千刀萬剮,也少不了你這小淫貨。」

    了真趕忙陪笑道:「師父,徒兒是擔心這曹二郎嘗了甜頭卻忘了師父的好處。」

    楊尼姑道:「他敢,我總有拿捏他的手段。」又吩咐道:「你去外邊看著點,若有人叩門也支吾一聲。」見了真出去了,她就到了真房中與吳媼做一頭睡了,這大熱天午後就是讓人犯困哪。

    那年輕尼姑了真出去轉了轉,又走回來,見師父楊尼姑在她臥房午睡了,她便悄悄繞到師父臥室南牆的窗下,從窗欞向裡張望,那大床上的景象讓她渾身一燥,只見羅小娘子裙子被撩起,褲兒褪下,裸著白生生的腿和臀,曹謊子這挨千刀的賊身上綢衫也不及脫,只脫了褲子,這時正將羅小娘子兩條白腿挨開,那羅小娘子閉著眼睛雙頰通紅,鼻翼還有細小的汗珠,昏昏而睡,絲毫不知清白身子就要被玷污——

    了真從南窗這邊看去,正看到曹謊子聳著屁股,顯然已入港,這謊子先是大肆狂蕩了一回,然後緩下勁,騰出手好整以暇地將羅小娘子上身小衫解開,捏弄那一對雪梨一般奶子,屁股不緊不慢聳著,玩得個不亦樂乎,把窗外偷窺的了真看得個心裡好似有千萬隻螞蟻在爬,騷興大發,轉身靠在牆腳微微喘氣,過了一會又去窗欞張看,見曹謊子賣力地於個不休,了真心裡暗罵曹謊子昨夜不肯盡情奉承,卻原來是要留著勁現在使啊,聽得房內曹謊子一邊舞弄一邊還自言自語道:「慚愧,我曹二也有今日。」又道:「可惜羅西施昏睡著,不然就更要爽死。」說話時愈發癲狂起來,床板俱響,俯身將羅小娘子緊緊抱住,叫一聲:「我死也。」已是一洩如注。

    了真這時也癱坐在牆根下,過了好一會才站起身,卻見曹謊子手搭在羅小娘子身上,做一頭偎著臉睡,竟還打起鼾來了,再看那羅小娘子,鬢亂釵橫,身子汗津津的,兀自昏睡未醒。

    了真暗罵道:「這謊子奸佔了羅氏,以後哪還有心思到我身上,真是可惱。」又想:「且看這羅氏醒了如何收場」自去庵堂廳屋喝茶去。

    這羅惜惜出了好些汗,又睡了一會,藥力酒力漸散,睜開眼來卻見一個男子與她一頭睡著,驚得尖叫起來,猛地坐起身,又見自己袒胸露乳、裙挎俱開,只覺週身寒毛一炸,冷汗涔涔而出,剩下的一些酒意藥性都驚散了,明白自己著了道——

    那曹謊子被尖叫聲驚醒,見羅西施已然坐起,趕忙爬起身待要施展他軟磨硬泡的手段,沒等他開口,羅惜惜猛地一推,將他推下床底,摔得腦殼生痛,羅惜惜也不及穿繡鞋,下床衝到門邊,拉開門大叫:「婆婆婆婆。」叫聲淒厲。

    吳媼其實蒸糕吃得不多,主要是年老犯困,也被那一聲淒絕的尖叫驚醒,慌慌張張出門,卻見兒媳羅氏髮髻散亂,衣裙不整,連鞋子都沒穿站在門外走廊上,忙問:「我兒出了何事?」

    那曹謊子這時也有些慌張,躲在房裡不敢現身。

    羅惜惜又悲叫了一聲:「婆婆。」眼淚奪眶而出。

    楊尼姑跟出來假情假意道:「怎麼了,怎麼了,出了何事——出了事就要敢擔當,躲著怎麼行」後面這句話是對曹謊子說的,說這話時還待來攙扶羅惜惜。

    羅惜惜一頭向楊尼姑撞去,把這惡尼撞倒在地,淚眼朦朧看著吳媼,想說什麼終於沒有出口,扭身向外堂奔去,半路又撞倒了女尼了真,羅惜惜遭此大辱,已萌死志,現在已不管不顧,身上痛、腳上痛渾不覺得,開了庵門就向不遠處的瀘溪河跑去,到了河邊就縱身一跳——

    庵內的吳媼看到了楊尼姑房中的曹謊子,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大罵楊尼姑,趕緊來追兒媳羅氏,追到溪邊,正見水中一個白色身影撲騰著,不是惜惜落水又會是誰,嚇得大叫「救命救命」,可這裡並非大道,少有人行,待要回庵求助,卻又怕那兩個惡尼和曹謊子害她,便不敢回,只是捶胸頓足在岸邊大哭「救命」,就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時,陡聽有人叫道:「黃伯母,黃伯母。」

    吳媼辨出是道人羽玄的聲音,急忙叫道:「羽玄法師,快救惜惜,她,她跳河了。」

    道人羽玄如飛般奔至,朝吳媼所指方向一看,縱身就躍入瀘溪河,且喜瀘溪河水流動緩慢,水也不深,很快就把羅惜惜救上岸來,曾漁和鄭軾這時也趕到了。

    羽玄道人見羅惜惜衣裙不整,趕緊脫下道袍將羅惜惜裹上,羅惜惜只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見救他的是羽玄道人,更是悲從中來,大哭不止。

    羽玄問羅惜惜出了何事,羅惜惜只是不說,便問吳媼道:「你二人不是在觀音庵唸經嗎,惜惜怎麼會在此落水?」

    吳媼囁嚅道:「老身和惜惜吃了一些楊尼姑的茶食,不知怎麼就昏睡了,那天殺的曹謊子也在庵裡——」

    道人羽玄一聽這話,毛髮倒豎,大叫一聲:「我非殺了那賊不可。」跳起身朝觀音庵疾奔而去。

    借用的是明代話本小說《初刻拍案驚奇》裡的一個故事,博學的讀者們想必早已瞭然。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2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5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四章 菜刀

    羽玄道人早就說過若曹謊子犯到他手上定叫曹謊子一刀兩段,這時盛怒而去,只怕要出大事,曾漁急忙對鄭軾道:「三癡兄照顧一下她婆媳二人,我去看看羽玄道兄。」撩起褥衫下擺掖在腰間,大步朝道人羽玄追去。

    羽玄道人奔得極快,曾漁出了溪岸小樹林,就沒看到羽玄道人的影子了,曾漁對這邊不熟,雖然昨日來過這裡,但對觀音庵要從哪條小道岔進去一時還拿不準方位,看看左前方有幾株高大的老樟樹,似乎就是那邊,提氣奔去,忽聽上清鎮方向有馬蹄聲急促而來,有人在叫:「曾秀才,永豐的曾秀才——

    曾漁聽出這是小道姑自然的聲音,他現在還不清楚這小道姑乃是張大真人的小姑母,但也知道小道姑身份不凡,當下應了一聲:「我在這邊。」

    一匹火紅色大馬急馳而來,火風一般衝到曾漁身前數丈處,陡然長嘶一聲,前蹄騰空人立起來,一個灰袍身影敏捷地從馬背跳下,正是道號自然的大真人府貴女張廣微,張廣微明眸青睞道:「曾秀才到觀音庵這邊來做什麼,跑得滿頭大汗的,讓我好找。」

    曾漁無暇問小道姑尋他何事,朝那幾株老樟樹問:「觀音庵是那邊嗎?」

    張廣微點頭道:「是啊。」

    曾漁說了句:「我有急事,待會見。」朝那幾株老樟樹跑去。

    張廣微牽了馬隨後追來,邊跑邊問:「你有什麼急事?」

    曾漁頭也不回道:「等下與你說,你別跟來。」

    張廣微哪會這麼聽話,緊追不捨,就在這時,陡聽十餘丈外的觀音庵有人大叫:「殺人了,殺人了——」撕心裂肺,可見喊叫者的極度恐懼。

    曾漁心中一沉,羽玄道人急怒之下行兇了,這道人真是莽撞啊,這叫喊的分明是曹謊子的聲音,羽玄道人沒殺曹謊子卻殺誰了?

    羽玄道人聽吳媼說曹謊子也在觀音庵,而且羅惜惜又這般傷心欲絕的樣子,哪裡還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驚怒已極,即向以,觀音庵奔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死曹謊子——

    羽玄道人是自幼習武的,雖然奔跑甚速,但落腳輕捷,腳步聲很輕,奔至觀音庵門前,見大門開著,便衝了進去,恰聽見楊尼姑在內堂說話:

    「曹二郎,你不是自詡手段風流能讓羅小娘子傾心於你嗎,現在跑了,這可怎麼收場,你還不趕快去追,陪禮道歉,好歹先把事情壓下來。」

    羽玄道人強壓住怒火,先聽裡面的人說些什麼,果然聽到了曹謊子的聲音,曹謊子道:「還是師姑去開導開導羅西施吧,我一男子如何在路上與她婆媳倆分說,有勞師姑了,如今生米已做成熟飯,她婆媳又能怎樣,難道還好宣揚說我奸了羅西施,她婆媳還要臉皮不要?」

    外堂的羽玄道人一聽這話,心如刀絞,惜惜還真的被這惡賊污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左右一看,奔到廚下抓了一把菜刀出來,闖進內堂,女尼了真一眼張見,驚叫道:「有奸人」

    曹謊子認得道人羽玄,心下驚慌,色厲內荏道:「你這道人想於什麼」

    羽玄道人兩眼充血,恨聲道:「奸賊,只今日我就叫你死在這裡。」手持菜刀大步上前——

    那楊尼姑不明白怎麼回事,她正為羅小娘子翻臉的事煩惱呢,見一個只穿短衫的道士拿把菜刀衝進來說要殺曹謊子,以為是曹謊子在別處惹下的什麼仇家,張臂攔住道:「喂喂,你是哪裡的道人,喊打喊殺的,你要殺人到外面去殺,不要污了小庵的清潔。」使眼色讓曹謊子快跑——

    曹謊子心領神會,悄悄退後,覓機要逃。

    羽玄道人早聽說過這觀音庵楊尼姑不賢,方才又親耳聽到這尼姑與曹謊子的對話,怒氣勃發道:「若不是你這惡尼引誘,惜惜如何會著那奸賊的道。」劈頭就是一刀——

    楊尼姑沒想到這道人真的敢砍,挨了一刀,望後便倒,鮮血狂湧。

    一旁的了真嚇得尖叫起來,轉身想躲進房中,羽玄道人恨透了這觀音庵裡的尼姑,一不做二不休,搶步上前照著了真尼姑的後脖子就是一刀,眼見得也不活了。

    曹謊子心膽俱裂,沒命地往外跑,一路喊著:「殺人,殺人了,救命啊——」

    羽玄道人這兩刀用力過猛,後面這刀就嵌在了真脖頸上,菜刀木柄折斷了,見曹謊子逃了出去,哪裡肯放,趕了過來,今日就是赤手空拳也要將曹謊子活活打死。

    曹謊子跑得極快,求生本能啊,跑出庵門,迎面見有人過來,不辨是誰,大叫:「救命救命,道士殺人了。」趕緊跑過去——

    來的就是曾漁和張廣微,曾漁見曹謊子跑近,突然一腳踢出,曹謊子被踹翻在地,曾漁身邊的張廣微還驚訝道:「看不出你這秀才還會拳腳啊。」

    羽玄道人追了出來,見曹謊子倒在地上,曾漁和一個小道姑立在一邊,料想是曾漁把曹謊子截下的,向曾漁說了聲「多謝」,過來就要揍曹謊子,卻見那個小道姑衝他道:「羽玄,你殺人了?」

    羽玄道人一愣,這小道姑怎麼認得他,問:「你是誰?」

    小道姑張廣微這時看清羽玄道人臉上、身上、手上都是血,驚叫一聲,急往後退,腳步踉蹌,曾漁一把將她扶住,急問:「你怎麼了?」

    張廣微身子軟綿綿被抽掉了骨頭一般,氣喘微微道:「我,我見不得血,我頭暈。」說話時雙手攀著曾漁的一側肩膀,搖搖晃晃站不穩。

    這小道姑暈血啊,曾漁只好摟住小道姑的腰,感覺她腰真是細,一手就能掐住,再看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還好沒直接暈過去,不算是嚴重暈血,半摟半攙著小道姑轉個身不要面對羽玄道人,說道:「先叩齒十二下,再慢慢調息,不要心慌。」說話時眼睛掃視四周,想找個地方讓這小道姑坐下

    那曹謊子這時爬起來還想逃,羽玄道人飛起一腳又將他踢翻,單膝跪壓在他身子,揮拳猛揍,罵道:「奸賊,我今日取你狗命」

    曾漁不管這小道姑,就讓她坐在地上,回身攔住羽玄道人:「羽玄道兄,且慢動手,這庵裡的尼姑何在?」

    曾漁見羽玄道人身有血跡,而曹謊子方才跑出來並未見血跡,顯然羽玄傷的是另外的人——

    羽玄道人喘著粗氣道:「都殺了,兩個惡尼都殺了。」這時才覺得心慌手軟,殺人畢竟也是第一回啊,方才盛怒而來,這時氣有些洩了。

    曹謊子抱著頭還在叫著「殺人了,殺人了,救命,救命——」

    背對著三人的張廣微緩過勁來了,說道:「羽玄,你竟敢殺人,你無法無天了」

    羽玄道人狠狠一拳捶在曹謊子臉上,退開數步,蹲下身,抱頭痛哭,悲憤道:「都是這奸賊逼的,他與這觀音庵的尼姑合謀污辱惜惜,污辱惜惜啊,我殺了這三人,情願抵命。」

    張廣微問:「誰是惜惜,怎麼被污辱了?」

    羽玄道人不答,悲憤飲泣,覺得自己這輩子完蛋了,他自幼入大上清宮做道士,日復一日做無趣的功課,長大後齋醮做功德,更覺得是無聊至極的事,所以有些憤世嫉俗,好似一切都看透了一般,但自從見到了羅惜惜,他覺得日子過得那麼有勁、有盼頭,心都柔軟起來,前些時候黃老爹答應招贅他成惜惜的夫婿,再過幾個月他就能與惜惜成婚了,惜惜雖沒與他說過幾句話,但看得出來,惜惜對他也有情意,可是現在,這一切全讓這個奸賊給毀了。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2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5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五章 堅貞

    鄭軾這時跑過來了,見道人羽玄只是把曹謊子打倒在地,鬆了一口氣道:「我就擔心你一時性起殺人放火——」

    曾漁歎氣道:「我來晚了一步,沒能阻止羽玄道兄,庵裡的兩個尼姑似乎是不好了,三癡兄與我一道進去看看。」

    「啊」鄭軾大吃一驚:「這如何是好,捉姦捉雙,況且羽玄還不是羅氏的丈夫,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抱頭蜷縮在地上的曹謊子聽這秀才說話在理,他也接嘴道:「就是,捉賊捉贓、捉姦捉雙,羅氏又沒有丈夫,我與羅氏只是通姦,再怎麼也沒有死罪,舍妹在大真人府——」

    這話是導火索啊,羽玄道人抹了一把涕淚,站起身狠狠一腳踢在曹謊子襠下,曹謊子慘嚎一聲,不知是不是卵泡被踢碎了,痛得身子弓縮成蝦,暈死了過去。

    「我殺人償命,不連累他人。」

    道人羽玄仇恨之火又熊熊燃燒起來,去揀地上的石頭,要把曹謊子砸死,鄭軾慌忙將他抱住,說道:「羽玄,切莫莽撞,那羅家娘子還在溪邊等著你呢。」

    一句話,又讓道人羽玄悲從中來,哽咽道:「我殺了人了,我完蛋了,我什麼都完了,只可憐惜惜她沒人照顧——」

    背向而坐的張廣微叫了起來:「那個人方才說什麼,他妹妹在大真人府嗎,是哪一個?」

    曾漁心中一動,問小道姑:「小仙姑與大真人府有何淵源?」

    張廣微道:「我就住在大真人府,張永緒是我侄兒。」

    不但曾漁和鄭軾吃了一驚,道人羽玄也愣了一下,走過去一看,驚訝道:「你是廣微小姐?」

    張廣微怕見道人羽玄血淋淋的樣子,以手遮眼道:「你走開一些,別讓我看到你。」

    道人羽玄記得前些年陪掌教真人張永緒練劍時,邊上經常有個眼睛珵亮的小女孩兒也持一柄桃木劍比劃,口口聲聲叫張永緒乖侄,聽人說這是張大真人叔祖的幼女,芳名張廣微,這幾年羽玄沒有陪張大真人練劍了,也就沒再見過張廣微,此時看這小道姑,依稀還是幼時模樣,當下退開幾步,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稽首道:「廣微小姐,貧道實是氣憤不過啊,那兩個奸尼與這姓曹的奸賊設套污了貧道未婚妻子羅氏的清白,貧道一怒之下就殺了那兩個奸尼,貧道寧願抵罪。」

    張廣微問:「這姓曹的說有個妹妹在大真人府,是哪個?」

    道人羽玄遲疑了一下,說道:「是掌教真人買入府中用來採補修煉的少女。」

    張廣微「呸呸」兩聲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那些人啊——羽玄,你真把那兩個尼姑殺了?」

    鄭軾便道:「九鯉,你進庵看看,那兩尼姑到底如何了?」

    道人羽玄道:「不必看了,一刀劈在頭上,一刀劈在後頸,定然死透了。」

    曾漁摸了摸曹謊子脈搏,曹謊子只是暈過去,現在事情很棘手,他和鄭軾若撇手不管,那當然不關他和鄭軾的事,但羽玄道人是他們的朋友,若吃喝玩樂時是朋友,一有危難就掉頭不顧,這不是曾漁的為人,更不是鄭軾的為人,又何況羽玄行兇是事出有因,必須要幫助羽玄一把——

    曾漁第一個念頭是資助羽玄逃跑,反正羽玄沒有家小牽累,但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小道姑意外闖入,這小道姑竟是正一嗣教真人張永緒的姑母,一旦小道姑把事情說出去,那他和鄭軾勢必受牽連,而且黃家婆媳二人來觀音庵,也肯定有人看到,羽玄道人跑了,黃老太和羅惜惜少不了見官受屈,羅惜惜擔著這樣的名聲在上清鎮還怎麼做人,只怕也還要尋死路——

    天「轟隆隆」打了個雷,烏雲扯幔一般遮蔽了天空,夏日的暴雨就要下來了,悲憤的羽玄道人還惦記著溪邊的羅惜惜,對曾漁、鄭軾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先送惜惜她們回鎮上,即去投案自首,不過我先要打死這個曹謊子。」

    曾漁道:「且慢,打死了曹謊子,你沒有了對證,道兄大好男兒,抵那些齷齪人的命,不值。」

    羽玄道人:「貧道還能怎樣,難道逃跑不成,那樣豈不害了惜惜她們。」

    張廣微站起身來道:「我們先審審這個曹謊子,若罪證確鑿,我給你作主,定讓你沉冤得雪,好歹你也是我們大上清宮的道士。」

    曾漁和鄭軾對視一眼,雖知這小道姑有些兒戲,但其身份尊貴,隨便說句話也是有份量的,但怎麼才能保住羽玄道人的命,這很難,如果羽玄與羅惜惜過了聘有婚姻之約,那還好說,現在羽玄只是個外人,殺死三命肯定是死罪——

    曾漁道:「羽玄道兄,你先去把黃老太太和羅氏請回庵裡避雨,我們商量一下對策,有小仙姑作主,總要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小仙姑你就是不是?」

    張廣微點頭道:「正是。」又道:「羽玄,我隨你去把羅小娘子接過來,這雨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張廣微跟著羽玄道人往溪畔行去,走出幾步還回頭吩咐曾漁:「曾秀才,把我坐騎紅袖繫好,別跑丟了。」這小道姑覺得自己和曾漁很熟了,嗯,不打不相識嘛,她這匹小牝馬取名紅袖,也是稀奇

    走過那幾株老樟樹,見那吳媼和羅惜惜婆媳二人相互攙扶著從溪岸走上來了,羽玄道人快步迎上去道:「黃伯母、惜惜,我們先去那邊躲一下雨,這雨就快下來了。」

    羅惜惜臉色蒼白,垂著眼簾不看羽玄道人,搖了搖頭,眼淚順著雙流下頰,滴在腳下泥地上,迅即湮沒無痕。

    張廣微看著裙裳俱濕外面披著一件道袍的羅惜惜,驚訝道:「你怎麼全身濕淋淋的,連頭髮都是濕了,怎麼了?」隨即又「哦」的一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虎著小臉道:「尋什麼短見,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吳媼歎氣道:「都怨我這老糊塗,信那楊尼姑的花言巧語,帶著惜惜來這庵裡唸經,哪會想到—

    「婆婆你別說了——」,羅惜惜大哭起來。

    羽玄道人看著羅惜惜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大慟,這時起了強烈的求生意志,他不想死、他不想抵命,他還要娶羅惜惜,愛護她、照顧她,「撲通」跪下,對張廣微道:「廣微小姐,救救貧道、救救惜惜,我不想死,我想娶羅惜惜為妻。」身份尊貴的張廣微好比是救命稻草,不管有沒有用,求一下總好。

    羅惜惜淚如泉湧:「法師,奴配不上你。」羅惜惜身子被曹謊子玷污,見羽玄道人依然說要娶她,自慚形穢,既感激又傷心,只是不明白羽玄道人為什麼說不想死?

    張廣微很是同情羅惜惜,大包大攬道:「羽玄,你起來,我擔保你能娶羅惜惜,我就去找永緒侄兒說去,兩個尼姑和曹謊子那般可惡,正是該死。」

    聽得瀘溪河對岸一片綿密的「沙沙」聲,大雨自東向西鋪灑下來了。

    張廣微叫聲:「快走。」抬腳就往觀音庵跑。

    羽玄道人對吳媼和羅惜惜道:「我們先去庵裡商量一下對策,廣微小姐和兩位秀才相公或許有辦法幫我。」

    吳媼道:「那就去吧,定不放過曹謊子和那兩個惡尼。」

    羅惜惜心細,早看見羽玄道人身上的血跡了,這時問道:「法師哪裡受傷了?」心裡已經隱隱擔心,害怕得嘴唇顫抖。

    羽玄道人道:「那兩個惡尼我都殺了,奸賊曹謊子——」

    羅惜惜一聽,心中又急又痛,兩眼一黑,腿一軟暈倒在地,大雨「刷」地灑過來了。

    羽玄道人急忙將羅惜惜橫抱起來,對吳氏媼:「黃伯母,快走吧。」快步向觀音庵走去。

    吳媼聽說羽玄道人殺了人,驚得作聲不得,見羽玄抱著惜惜走了,趕緊跟上,口裡不住念佛,在雨中身子直哆嗦。

    張廣微冒雨先跑到觀音庵,先在門邊問:「裡面有死屍嗎?」

    曾漁應道:「沒有,小仙姑進來吧。」

    張廣微進門一看,她的寶馬紅袖繫在廳柱邊,曾漁迎出來道:「羅惜惜她們過來了嗎?」

    「在後面呢。」

    張廣微東張西望,沒看到死屍,這才放心,卻又要問:「兩個尼姑呢,不會是沒死透,跑了吧?

    曾漁朝內堂一指:「死在裡面,小仙姑要去看看嗎?」

    張廣微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不看不看。」

    鄭軾找到一把傘,出去接應羽玄道人,不一會都到了庵中,曾漁把大門關上,免得又有人進來,那吳媼見曹謊子死狗一般躺在廳前石階上一動不動,驚得臉色煞白,除了念佛,別無他法。

    羽玄道人把羅惜惜放在圈椅上坐著,羅惜惜這時醒過來了,睜開眼睛見桌上茶食還擺著,她真想方纔那一切只是一個夢,她只是靠在椅子上打了一個盹而已,什麼事也沒發生,但羽玄道人身上的血跡、婆婆吳氏驚恐不安的神色都在提醒她,那不是夢,事情真的發生了

    「法師,那兩個尼姑真的死了嗎?」羅惜惜問。

    羽玄道人把披在羅惜惜身上的道袍遮嚴實一點,安慰道:「我已給你報了仇,你不要尋短見,這事怪不得你,都是那惡尼和奸賊——」

    羅惜惜垂淚道:「是奴連累了法師——法師、鄭相公、曾相公,你們帶我婆婆回鎮上吧,奴留在這裡,這三個惡人是奴所殺,所有罪過奴來承當。」說這話時,羅惜惜口氣異常果決。

    曾漁、鄭軾是肅然起敬,沒想到這嬌弱的羅惜惜竟有這般義氣,這是要替羽玄擔罪啊,尋常婦人受辱後尋死的也有,但大抵是一時悲憤所激,冷靜下來後大多數都忍辱偷生了——

    羽玄道人忙道:「人是我殺的,要投案也是我去。」

    鄭軾道:「羅小娘子立志堅貞,讓人敬佩,你們二人先不要爭著誰頂罪,且看張小姐怎麼說?」

    張廣微能有什麼妙計,無非就是去向她侄兒張永緒求情嘛,這讓曾漁覺得很不妥,從今日在大真人府「三省書屋」中發生的事,曾漁看出這小道姑雖然是張永緒的小姑姑,輩份很高,但張永緒顯然沒把她當作大人對待,所以不見得肯聽這個小姑姑的話為這種命案開脫,羽玄道人死罪難逃——

    廳廊上傳來呻吟聲,簷外大雨潑濺進來的雨點把曹謊子澆醒了,一醒來就覺得胯下痛得不行,忍不住叫起痛來。

    羅惜惜叫道:「這賊沒死」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子卻抖得厲害。

    羽玄道人忙道:「正在商量怎麼讓他死得更慘。」

    鄭軾道:「要一個法子,把殺死兩個尼姑的罪責讓這個曹謊子承擔。」

    曾漁腦海裡靈光一閃,以前讀過的一本話本小說裡的一個故事脈絡浮現,那個故事裡的女主與羅惜惜遭遇很相似,最後在其丈夫的幫助下報了仇,但仔細一想,很多細節不一樣,很難照單模仿,但讓曹謊子頂罪的思路是對的,曾漁道:「三癡兄說得極是,就該讓曹謊子頂罪。」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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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六章 冤假錯案

    那曹謊子聽羽玄道人幾個在商量怎麼讓他死得更慘,叫了起來:「我妹子是張大真人侍妾,你們敢害我,張大真人定會為我作主——救命啊,救命,殺人了——」

    雨聲滂沱,觀音庵本就偏僻,曹謊子受傷後喑弱的叫聲都傳不出庵門外。

    張廣微惱道:「就是你這等無恥之徒壞了我大真人府的名聲。」想過去踢曹謊子一腳,倒怕髒了自己,便拈起桌上的一個青皮梨朝曹謊子丟去,不偏不倚,正砸中曹謊子的腦袋,砸得曹謊子嗷嗷叫

    鄭軾見桌上有半盤蒸糕,他先前在大真人府宴席上沒有吃飽,這時說道:「九鯉足智多謀,想一個妙計出來救救羽玄。」說這話時伸手拈起一塊蒸糕就要吃——

    羅惜惜忙道:「吃不得。」

    鄭軾已經咬了一口,聞言「撲」的一聲趕緊將蒸糕吐出來,驚問:「有毒?」

    羅惜惜低著頭道:「奴先前吃了這裡的三塊糕,喝了一杯熱茶,就,就昏睡不醒。」

    羽玄道人一聽,心裡又痛又恨,跳過去又要揍曹謊子,曾漁攔住道:「待我先問問他。」問曹謊子道:「從實招來,這蒸糕有何古怪?」

    曹謊子道:「這蒸糕是酒糟和面做的,還加了山茄花藥粉,吃了就會不省人事,楊尼姑欠了我十兩銀子,無錢歸還,就說誘羅西施來讓我奸宿,這須怨不得我。」曹謊子想把罪責推到死人身上。

    曾漁當然知道山茄花就是曼陀羅花,華陀的麻醉藥、水滸裡的蒙汗藥就是這種花製成的,沒想到這偏僻小庵裡的尼姑還會使用這種藥,也許這楊尼姑夥同曹謊子用這種法子作奸犯科不是第一回了—

    那吳媼走到內堂門邊向裡張望了一下,果然看到兩個尼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唬得這老太太臉發灰,坐回椅子不住念佛,聲音直哆嗦,渾身如篩糠。

    曾漁道:「現在只有一個法子,就是由我和三癡兄還有小仙姑來作證,我和三癡兄、羽玄道兄受黃老爹之托來此庵裡接黃老太太和羅小娘子回鎮上,小仙姑隨後追來,對了,小仙姑尋我何事?」

    張廣微道:「我元綱師兄要以紫微斗數給你推演命盤,讓我來尋你去。」

    曾漁「哦」的一聲,說道:「算命不急,救命要緊——小仙姑就與我三人一道來到這觀音庵,接了黃老太太和羅小娘子出庵,但還沒走出半里路,大雨就下來了,便一起退回觀音庵避雨,卻見庵門緊閉,叩門無人應,雨很大,門外待不住,羽玄道兄就逾牆而入,然後開門讓眾人進去,眾人聽到內堂有動靜,正看見曹謊子用菜刀砍死了楊尼姑師徒,記住,我們看到曹謊子滿嘴是血——」

    「不是我砍的」躺在地上的曹謊子大叫起來,沒人理會他,眾人都要聽曾漁往下說。

    曾漁道:「曹謊子見我們闖入,驚慌想逃,揮舞著菜刀衝過來,幸得羽玄道兄有武藝,赤手空拳將曹謊子打倒,這就是這次血案的經過。」

    張廣微讚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我親眼目睹的。」

    鄭軾道:「曹謊子為何要殺那兩個尼姑,這個必須編排得合情合理。」

    曾漁道:「曹謊子闖入觀音庵意欲強奸女尼了真,了真反抗,咬掉了曹謊子的舌尖,曹謊子一怒之下就拿刀砍死了真,又砍死楊尼姑——這樣編排雖有不合情理之處,但只要我們六人異口同聲說親眼看到曹謊子殺人,曹謊子斷了舌頭,也無法自辯,貴溪周知縣正在此間,必當場提審,曹謊子在鎮上名聲不佳,無人同情,而且又到處敗壞張大真人的名聲,周知縣必嚴懲,定是死罪。」

    張廣微讚道:「好計,好計。」

    曾漁又道:「黃老太太見殺了人,驚倒致病,回家就臥床不起,一應取證,只是不理,我看羅小娘子雖柔弱卻堅強,可以與我們一起頂起這個證人的責任。」

    羅惜惜點頭道:「好,奴見官就這麼說。」

    羽玄道人問:「那曹謊子的舌頭怎麼割,用刀?」

    曾漁搖了搖頭,鄭軾即道:「刀割得平整,這還得用牙齒咬。」

    羽玄道人朝廳上眾人一望,不能叫羅惜惜去咬曹謊子舌頭啊,這事只有他來於,當下朝曹謊子走去,張廣微趕緊轉過頭去,這事又噁心又血腥,不敢看。

    曹謊子聽到曾漁幾個在說著怎麼對付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掙扎著爬起往外踉踉蹌蹌跑,羽玄道人幾步趕上,一拳將曹謊子打暈——

    羽玄道人辦事很麻利,片刻後就回到廳上,直接去了內堂,曾漁、鄭軾跟了進去,不一會佈置妥當出來。

    張廣微問:「可以走了嗎?」

    曾漁道:「小仙姑先騎馬去大上清宮報信,就說觀音庵這邊殺人了,把人引來就行,小仙姑口風一定要緊啊——」

    羽玄道人雙膝跪倒,說道:「廣微小姐一定要救貧道。」

    羅惜惜也趕緊跪倒,那吳媼抖抖縮縮也要下跪,張廣微趕忙攔住道:「我說了要保你們無事,難道我會亂說——我去了。」牽過坐騎紅袖,曾漁去開了庵門,張廣微翻身上馬,冒雨急奔而去。

    曾漁道:「我們幾個也走吧。」回頭看看,曹謊子趴在台階下一動不動。

    幾個人冒雨走出一里地,就聽得人聲嘈雜,張廣微帶著一群道士趕來了,那吳媼不用裝病,真的嚇病了,鄭軾趕去鎮上叫了一頂轎子來接吳媼和羅惜惜回去,曾漁和羽玄道人回觀音庵說明撞見血案的經過,便有道士飛報大真人府,半個時辰後,正一嗣教真人張永緒和廣信府知府林光祖、通判吳世良,還有貴溪周知縣都趕到了,這時雨也已停了,曹謊子還昏死在那裡。

    張永緒看到張廣微在這裡,皺眉道:「你怎麼在這裡,這熱鬧也是你湊的」

    張廣微頗有演技,小臉大眼惶惶然道:「我看到殺人了,元綱師叔讓我來尋曾秀才去有話說,卻看到這邊殺人,嚇死我了。」

    周知縣一聽,有目擊證人啊,便道:「將目擊證人帶上來問話。」

    張永緒趕忙對周知縣耳語兩句,周知縣看了那小道姑一眼,心道:「這是張大真人的堂姑母啊,這可不好問話。」便道:「還有誰是證人?」

    曾漁和羽玄道人上前向眾官施禮,林知府、吳通判、周知縣見是先前在三省書屋題聯的曾生員,都極為驚訝,曾漁便說了事情經過,每說一事就看張廣微一眼,張廣微便站在張永緒邊上給曾漁背書:「就是這樣的」。

    這樣的證詞,眾官皆無疑心,周知縣又問知這曹高陽平日奸盜詐偽事,惱道:「這狗才,作惡多端啊。」

    這時皂隸上前道:「曹高陽已經醒過來了。」

    周知縣便讓人將曹高陽抬過來問話,曹謊子「嗚哩哇喇」說著,眾人卻一字也聽不清。

    皂隸驗看後說曹謊子舌頭被咬斷了,周知縣便命幾個皂隸仔細搜查庵堂,很快就在女尼了真的床邊找到那一小截舌尖,女尼了真是一刀砍在後頸而死,但嘴上也有血跡——

    周知縣道:「不消說了,這狗才必是躲雨到此,見小尼頗有姿色,謀奸小尼,卻被小尼咬斷舌尖,這狗才一時怒起,就殺了小尼,又殺了老尼,正被曾生員幾人撞見,人證俱在,還有何說」

    曹謊子聽得不妙,嗚嗚喳喳,指手劃腳,忽然掙脫皂隸,衝到張永緒跟前拚命磕頭,張永緒早已認出曹謊子,曹謊子送了妹子給他還不要錢,這讓他印象頗深,但那曹氏只是爐鼎,連侍妾都算不上,張永緒自不會把曹謊子當大舅子照看,這時見曹謊子撲到腳邊磕頭,分明是想求他相救,耳邊忽聽小姑母張廣微輕聲道:「我聽人說這個曹謊子到處宣揚她妹妹是你張大真人的爐鼎,他就藉著你的名頭到處耍威風作惡。」

    張永緒也知自己買民間美女來採補名聲不大好,最忌別人提這事,聽張廣微這麼一說,頓時惱了,對周知縣道:「如此奸人,口不成語,難以成招,選大樣板子一頓打死罷。」

    周知縣喝教皂隸「打一百」

    曹謊子本就被羽玄道人打得半死不活,斷舌後流血過多,那裡熬得住刑,沒打到五十下,已自絕了氣。

    周知縣著落鎮上裡甲,責令屍親領屍,兩個尼姑屍首,叫鎮上盛貯燒埋。

    這觀音庵血案就算這麼結了,雖然有人覺得其中有蹊蹺,說楊尼姑師徒本就與曹謊子有姦情,曹謊子何至於去姦殺了真

    但這種事無根無據,疑心者也只是背地裡嘀咕嘀咕,誰還會為已死的曹謊子出頭去翻現任縣尊大人定的案?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3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7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七章 紫砂猴子

    七月初二日午後,曾漁和鄭軾回到鷹潭坊,這次龍虎山之遊因為觀音庵那起突發事件而顯得波瀾跌宕,對於作假證幫助羽玄道人脫困,雖說冒了一定的風險,曾漁卻不後悔,依照大明律,迷姦等同於強奸,按律當絞,曹謊子死得一點也不冤,但羽玄道人會因為還不是羅惜惜的丈夫,免不了要承擔殺死兩個尼姑的罪責,不死也要流放,而且審案時羅惜惜必須到堂,一個嬌怯怯的受害女子在眾目睽睽下因迷姦受審,以後還怎麼活下去實在無法想像,現在這樣的結果,既保住了羽玄道人的性命,又保全了羅惜惜的名聲,曾漁這樣做可謂善莫大焉——

    流言是有翅膀的,曾漁二人回到鷹潭坊,就聽到有人在說上清鎮尼庵的血案了,傳得神神鬼鬼、詭異恐怖,曾漁和鄭軾少不得要澄清一下流言,回到鄭宅又要向鄭母呂氏和曾母周氏說尼庵事始末,當然只按周知縣的審案結果說,鄭母呂氏道:「那等佛寺尼庵,青年婦人還是少出入為好,佛寺尼庵男男女女都可出入,有那些浮浪輕薄子弟,覷見上香婦人美貌,就思勾引,就說這次觀音庵誦經的那婆媳二人吧,若不是走得快一步,說不定那媳婦就要被謊子侮辱,因此丟掉性命也難說,所以平日多做些善事即可,不必進香拜佛湊那個熱鬧。」

    曾母周氏道:「阿姐說得極是,心善即是佛,不必他處求。」

    曾漁和鄭軾對看一眼,心裡都暗讚老年人智慧,那做媳婦的還真就被謊子侮辱了,尼庵不但有浮浪子弟出入,更有淫尼坐鎮,自來私情約會之地,除了後花園就是這尼庵了。

    說起大真人府題聯之事,曾漁捧出那個小樟木箱,裡面有五兩一錠的小銀錠十二個,還有兩個八卦護身符福袋,這就是張大真人給他的潤筆費了,兩個福袋就妞妞和謙謙一人一人佩戴著了,曾漁還在上清鎮買了兩匹松江織花絨布和兩匹紹興精葛布,送給鄭母呂氏和癡嫂李氏——

    鄭母呂氏聽鄭軾說永豐的呂翰林初五日會到鷹潭來上船回鄉,曾漁一家三口要搭呂翰林的船回鄉,鄭母呂氏十分不捨,不肯收曾漁送的布匹,要曾漁留著以後娶妻作聘禮用,有了銀子也不要亂花,還要回鄉買房置辦居家器物呢,哪裡不都要使錢啊。

    曾母周氏請阿姐收下,又道:「小魚的婚事現在是我的一樁心事呢,他今年都二十歲了,卻還沒定下親事,我心裡急啊。」

    鄭母呂氏笑道:「小魚現在進學成秀才了,你還擔心什麼,小魚人物齊整、學問又好,怕不媒婆踩平你家門坎,我沒有硬留你們住在這裡,就是考慮到小魚要回鄉物色好人家閨女訂親,待小魚結婚,我這做姨母的少不要去喝酒。」

    曾母周氏道:「魚兒結婚當然要請阿姐全家了,只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

    侍立一邊的鄭軾笑道:「周姨放寬心,如九鯉弟這樣沒娶妻的秀才,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女兒倒貼嫁他呢,周姨這次回去,就怕說媒的太多挑花了眼,周姨要擦亮眼睛、多方打聽,要從一大群說媒者當中為鯉弟擇一佳配,這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鄭母呂氏笑道:「這兒這話說得是,媒婆的話只能信個三、四分,有的更是虛誇得緊,臉有麻子她說成貌如天仙、脾氣古怪她說成賢淑孝順,還得自己多打聽,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曾漁道:「娘、呂姨,你們放心,我會自己去打聽,我臉皮厚。」

    滿屋粲然。

    到了初三日傍晚,四喜和來福回來了,他二人去了永豐縣西山腳下的呂府,呂府管事告訴四喜說呂老爺被龍虎山張大真人接去貴溪了,四喜腦子比較好使,清楚自己這次奉少爺之命來廣豐的真正目的並非是見呂翰林,而是要打聽少爺進學的公文是否已經到了縣上,當即央求呂府管事去縣學向教官詢問此事,那呂府管事便去問了,回來告訴四喜說縣學孫教諭言並未收到這樣的公文,四喜只好與來福趕回來覆命。

    曾漁皺眉道:「怎麼公文還沒到,那日在宜春狀元洲碼頭為黃提學送行,黃提學就說已經蓋印發文了,難道公文在驛遞途中出了差錯?」

    鄭軾道:「許是投到廣信府學去了,即便一時未到,你也不用擔心,如今林知府、吳通判都識得你這個少年英才,還怕蔣元瑞狀告你嗎」

    曾漁道:「未得確切消息,心裡總是不舒坦啊。」

    鄭軾道:「要不你就在這邊再住一段時日?」

    曾漁道:「我得自己回去打探個明白。」

    初五日午後未時末,呂翰林從上清鎮乘轎子到了鷹潭坊龍頭山下碼頭,自午前就一直在碼頭上等候的四喜趕緊跑回來報信,曾漁和鄭軾就趕去碼頭見呂翰林,鄭軾道:「呂老先生到寒舍歇一會喝杯再上船如何?」

    「多謝,不必了。」

    呂懷指了指江邊泊著那條客船道:「張真人已為老夫備好了船,上面茶水瓜果盡有——曾生,請你母親和小妹上船吧。」

    高岸上,鄭軾一家送曾母周氏和妞妞過來了,謙謙拉著妞妞的手不放,趁父母不注意跟著妞妞一起上了船,回頭對岸邊的鄭軾道:「爹,我要跟妞妞姐姐去永豐,明天就回來,好不好?」

    鄭軾板著臉招手道:「上岸上岸,別胡鬧。」

    謙謙道:「那我吃了晚飯就回來,好不好?」滿臉的企盼,可憐巴巴央求。

    李氏道:「妞妞聽話,等你九鯉叔娶妻,我們全家都去九鯉叔叔家,來,上岸,妞妞乖。」

    謙謙大哭起來,妞妞也哭,兩個小女孩捨不得分開呢,不過這時也只得拆散她們,謙謙被抱上岸,掙脫著下地,哭著向十字街跑去,李氏趕忙跟回去。

    這邊鄭軾母子與曾漁母子殷殷道別,那客船解纜張帆,四名艄公輪番搖櫓,在西斜的紅日下,木船緩緩的逆水而去。

    小女孩謙謙這時又滿頭大汗跑回來了,她母親李氏跟在後面,手裡捏著個小木盒,謙謙見船駛遠了,大哭起來,跳著腳哭喊:「妞妞姐姐,妞妞姐姐,這紫砂猴子送你,紫砂猴子送你——」

    木盒裡有七隻紫砂做的小猴子,神態栩栩如生,還能當哨子吹,妞妞在鄭家這日子最喜與謙謙一起玩藏小猴子的遊戲,這時分別,謙謙就想把紫砂猴子送給妞妞姐姐,她還想說等下次她去永豐,妞妞姐姐再把這紫砂猴子還她,因為這七隻小猴子是她的寶貝——

    小女孩兒謙謙小臉掛著淚滴看著木船駛得不見影了才讓爹爹抱著回家,半路上就耷拉著腦袋睡著了,哭累了,傷心了。

    鄭母呂氏對鄭軾夫婦道:「你們趕緊給謙謙生個弟弟吧,看她一個人多孤單,沒個玩伴。」

    鄭軾一家剛回到宅子裡,還沒坐定,道人羽玄急匆匆趕來了,連聲道:「曾公子呢,就上船了嗎,廣微小姐讓貧道來問他八字命宮呢,前日忘了問了,今日特意命貧道趕來。」

    鄭母呂氏聽到「廣微小姐」四字,忙問:「怎麼,上清那邊有人要給曾漁說媒嗎?」

    道人羽玄忙道:「不是不是。」這個誤會可要不得。

    鄭母呂氏對曾漁的婚事很關心,又問:「法師說的廣微小姐又是誰?」

    道人羽玄有些尷尬,不方便說張廣微是張大真人的小姑母,只好道:「是大上清宮的一位女道士,要給曾公子算命呢。」

    鄭母呂氏聽說是位算命的女道士,興趣頓減,不再多問,回內院去了,心裡還嘀咕一個女道士為何稱作什麼小姐啊,真是稀奇。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4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7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八十八章 甘蔗地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四名艄公輪番搖櫓,一刻不得停,江流彎彎繞繞,不時要調整風帆的方向,確保能借到江上風力。

    離別的情緒大多屬於送行者,而對於奔赴前路的人,因為有著種種期待,相對而言離情別緒要淡上許多,在船上不多一會,妞妞淚痕已於,與母親周氏小聲說著回家的事,眼裡滿是憧憬。

    客船一前一後有兩個艙室,呂懷與兩個僕人在前艙,曾漁也在這邊與呂懷品茶談天,呂懷見曾漁今日不是方巾褥衫生員打扮,換上了儒童的青衿長衫,一問才知進學公文尚未傳至永豐縣儒學,曾漁怕被人嘲弄控告——

    呂懷笑道:「你的事林知府都已知曉,誰敢控告你僭越,你莫擔心,老夫回去替你詢問。」

    行船之旅有的是閒暇,呂懷便細問曾漁這次前往袁州補考的經過,得知江西這一科院試出了嚴重的舞弊案,涉及此前已經考過的八府近三十名已經進學的生員,呂懷歎道:「嚴介溪執政十餘年,吏治大壞,學風亦大壞,黃提學正人也,也難免為奸小所誤,所幸亡羊補牢,尚能糾錯,但也難振我江西士風,可歎啊。」

    曾漁心道:「什麼樣的皇帝就寵幸什麼樣的大臣,嚴嵩之罪在於奉迎不敢直言嘉靖之過,那些直諫敢言這臣大都在大禮議中被嘉靖皇帝廷杖打殘打跑了,所以說嚴嵩大半是在為嘉靖擔罵名,嚴嵩又有一個攬財好色、肆無忌憚的兒子,名聲敗壞也就無足怪了,呂翰林這樣的正直之士,不知罪惡源頭,卻只怪罪嚴嵩,其實自古所謂忠臣奸臣鬥爭,往往都是君主的喜惡所致,但這是時代的局限,總不能指望呂翰林這樣的古人認清君主專制才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吧,這是一百年後的黃宗羲國破家亡後才有的民主啟蒙思想。」

    曾漁本想把嚴世蕃請他做嚴紹慶伴讀之事稟知呂懷,想想還是算了,這老先生定會鼓勵他拒絕、抗爭,若是那樣,他辛辛苦苦的袁州行得來的進學機會很可能化為泡影,滿朝文武大臣居嚴嵩之下都十幾年了,辭官的又有幾個,現在還輪不到他曾漁來做忠臣,先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經,娘說得對,他都二十歲了,妻子還沒影,這婚姻大事比國家大事要緊,至於說做嚴府伴讀,當然是要見機行事,難推則推,推辭不得應命也無妨,沒必要先給自己設條條框框——

    呂懷又讓曾漁取袁州院試的兩篇八股文來看,邊看邊贊,勉勵曾漁潛心磨礪,爭取明年鄉試一舉高中,又指點曾漁一些作文訣竅,曾漁唯唯受教。

    船逆信江而上,行駛頗為緩慢,艄公辛苦,一日搖櫓六個時辰只能行百餘里,曾漁一家在船上過了七夕,初八日午前,客船泊在了上饒三江口碼頭,曾漁一家四口還有一頭驢就在這裡上岸,曾漁要去廣信府儒學打聽關於他的進學公文到了沒有,順便探望一下姐姐曾若蘭,呂懷叮囑曾漁回永豐就來西山見他,他可以為曾漁暫謀一個清閒差事,既可孝養母親,又有時間讀書——

    看著呂翰林的船離開,曾漁雇了一頂小轎讓母親和妞妞坐著,這裡去祝家畈有六、七里路,雖說已立秋,但正午陽光依然如火爐一般,現在囊中有點銀子了,可以⊥母親享點福了,名叫黑寶的那頭黑驢馱一邊馱著書篋、一邊馱著箱子行李,由四喜牽著往上饒縣城西郊的祝家畈行去。

    走過朱公祠堂時,四喜見曾漁沒有什麼表示,便提醒道:「少爺,這是朱公祠。」

    妞妞也從轎子裡探出腦袋打量這朱公祠,當日哥哥就是在這裡打了那姓蔣的、姓謝的兩個人,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不知那兩個人記仇不記仇,還會不會找哥哥的麻煩呢?

    「也許他們已經忘了。」小姑娘這樣想著。

    曾漁瞪了四喜一眼,說道:「要你說,我看不到嗎」

    四喜腦袋一縮,沖妞妞做了個鬼臉,牽馬繼續走路,心道:「少爺篤定得很,那個挨打的蔣元瑞秀才功名是花銀子買的,少爺豈會怕他。」

    曾漁一家沒有直接去祝家畈曾若蘭的家,在西門外的茶聖客棧要了兩間客房先住下,用了午餐,曾漁帶著四喜先入城去府學宮,曾漁對上饒縣城很熟悉,在這裡參加了一次府試三次院試,城裡城外都走遍了。

    廣信府府學就在城西,從西門進去大約一里地就到了,學宮與儒學並立,學宮靠東,儒學在西,學宮裡有名宦祠、鄉賢祠,再就是大成殿,都是祭祀的場所,平日都是關著門的,西側的儒學才是教官居住、講學的地方,曾漁主僕二人來到儒學外,大門是開的,進了大院卻見儀門緊閉,問齋夫,說今日是明倫堂講學的日子,不到申時末放學不會開門。

    曾漁只好與四喜往回走,準備傍晚時再過來,出城回到茶聖客棧向母親說了一聲,又與四喜去祝家畈見姐姐曾若蘭。

    祝家畈是上饒縣城西郊的一個村莊,這個村莊有很多戶人家以種植甘蔗、熬製砂糖為業,現在是初秋時分,田畈上大片大片的甘蔗已經有半人多高,青桿綠葉,極為茂盛,四喜想著甘蔗的甜嚥著口水道:「少爺,這時的甘蔗能不能吃?」

    曾漁道:「甘蔗要打霜後才真正出甜,還得等兩、三個月,現在嚼著只有淡淡的甜味,你要吃就買兩根。」

    四喜搖頭道:「我不吃,我只是問問。」

    進村的道路就在甘蔗地之間曲曲折折,放眼一望,茂密的甘蔗漫山遍野,曾漁主僕二人走過時,原以為無人的甘蔗地會突然有農人直起腰來看著他們,四喜小聲道:「少爺,夜間行路,要是有劫道的強人躲在這地裡突然跳出來,那可是防不勝防。」

    曾漁笑道:「這樣說,稻田里也可藏人,都不敢在鄉下走路了。」又道:「只要有一口飯吃,誰願意作賊。」

    四喜道:「是啊,今年這收成看著不錯,稻穀也是豐收。」

    不遠處的甘蔗田冒起青煙,似在焚燒什麼,曾漁二人不明其故,問路邊的農人,卻說是在清除遭了蟲病的甘蔗,這蟲病若是蔓延開來,那這千畝甘蔗地損失必然慘重,所以要一株株檢查,看有沒有得白葉、枯葉,若有,那就要盡快連根拔掉並焚燬——

    那老農最後仰天說了句:「都是靠天吃飯,老天爺保佑啊。」

    曾漁問:「冒青煙的那片地是誰家的?」

    老農道:「這靠北邊的三百畝甘蔗地都是村東財主祝巨榮家的地,祝巨榮家最近有些家宅不寧呢

    祝巨榮就是曾漁姐姐曾若蘭的公公,曾漁忙道:「請問老丈,那祝家怎麼就家宅不寧了?」

    老農拄著鋤頭道:「那祝巨榮被一個遊方野道士騙去了幾百兩銀子,氣得犯了病,三個兒子又鬧著分家產,三個妯娌也吵架,老二媳婦仗著娘家勢力大,把老三媳婦給打了。」

    曾漁大吃一驚,老農說的老三媳婦就是他姐姐曾若蘭啊,急問:「那曾氏傷得如何了,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農看著曾漁道:「書生是哪裡人?」

    曾漁道:「我便是那祝家三媳婦曾氏的弟弟。」

    老農奇道:「曾氏回娘家了啊,你既是她弟弟,怎會不知道?」

    曾漁道:「我這兩個月出門在外,不知家中情況,請老丈告知。」

    老農「哦」的一聲道:「這個——老漢就不好多說了,曾氏也沒傷得怎樣,十日前帶了兩個孩兒回娘家去了。」

    這老農得知曾漁是祝家老三媳婦的弟弟,怕惹是非,就不肯多說祝家的事。

    曾漁心想:「家中大哥素來軟弱怕事,大嫂也是不賢之人,怕是不會給姐姐出頭解決糾紛,這家長裡短往往沒有道理好講,只看誰的娘家兄弟多、勢力強,我曾氏在永豐本就是獨苗,沒有宗族可倚仗,大哥若不出面,只有我來幫姐姐了,只是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都還沒弄清楚,若貿然去祝宅,不知彼也不知己,徒惹口舌爭端,而且祝姐夫那個人我與他也說不來。」便對四喜道:「我們先回去,見到姐姐問明情況再說。」

    那老農見曾漁主僕二人都快到祝家門前了卻原路回去,搖了搖頭繼續檢查甘蔗,心想:「曾家好像沒什麼勢力吧,早些年撼龍先生名氣還不小,交結的都是官老爺,若撼龍先生在世,祝家這邊怕沒人敢欺凌曾氏吧。」

    曾漁悶著頭在甘蔗田間走,心裡怏怏不樂,上回他還想帶著母親和妞妞來投奔姐姐呢,沒想到姐姐自己日子過得也不如意啊,這老農說姐姐帶著兩個小孩十日前就已回石田,按說大哥曾筌也應該帶人來論理了,但至今不來,怕是要不了了之了,以大嫂的為人,姐姐在石田恐怕也待不住,姐姐和兩個小外甥女現在哪裡呢?

    轎夫肩頭的轎子有節奏的起伏發出「嘎吱嘎吱」響,有兩頂竹轎從對面過來了,曾漁因為想事避讓得慢了些,道路狹窄,抬轎的轎夫不得不放緩腳步,前面那轎子中便有人說道:「停轎做什麼?」探頭一看,見是曾漁主僕二人,趕忙又縮回頭——

    曾漁卻已看清轎中人正是他姐夫祝德棟,祝德棟見了他為什麼趕緊縮頭?

    曾漁攔住轎子拱手道:「是祝家姐夫嗎,小弟曾漁。」

    祝德棟三十多歲,稍微有點發胖,油頭粉面的樣子讓曾漁很看不過眼,他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禮數還是要有——

    祝德棟見躲不過,只好又伸頭出來道:「是九鯉啊,不是說你逃走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曾漁見姐夫祝德棟坐在轎子裡與他說話,不禁心中有氣,說道:「這可奇了,我為什麼要逃走?

    祝德棟依舊不下轎,說道:「上回你打了你們縣一個姓蔣的秀才,那蔣秀才告了官,皂隸還跑到我祝家來抓人,虧我還使了幾錢銀子才把他們打發了,唉,你可真是不長進啊,也不是小孩子了,還到處惹是生非,害你姐姐為你掉眼淚——」

    這祝德棟教訓起曾漁來了,教訓了幾句,又道:「不要在外面游手好閒了,趕緊回石田吧。」縮回腦袋,就命轎夫起轎。

    「等一下,」曾漁不讓路,問:「我姐姐現在何處?」

    祝德棟臉都不露了,說道:「回石田了,你回去就能見到她了——九鯉你讓開,我還有急事要辦

    日頭很曬,曾漁正了正遮陽笠,說道:「聽說我姐姐被妯娌欺負了才帶著兩個小孩回娘家去的,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姐夫與我說說?」

    轎子裡的祝德棟沒吭氣,過了一會說道:「你回去問你姐姐便知,我現在也沒空與你細說——起轎起轎,再不走我不給轎工錢了。」

    兩個轎夫便向曾漁拱手道:「這位公子,請讓一下,我們賣苦力的掙個錢不容易。」

    曾漁壓抑著憤怒,問那轎夫:「多少轎工銀?」

    轎夫道:「兩頂轎子說好的四十文錢。」

    曾漁道:「我給你們五分銀子,你們現在就可以抬空轎子回去了——四喜,給錢。」

    「你這是於什麼?」

    祝德棟叫了起來,又伸出頭,瞪起眼睛道:「你想於什麼,你想於什麼」

    曾漁冷冷道:「不想於什麼,只想問問我姐姐在祝家怎麼被欺負了?」

    祝德棟惱道:「這是你能管的事嗎,我說了叫你回去問你姐姐,你攔住我做什麼,信不信我叫官差抓你,你現在可是負案在逃。」

    曾漁道:「你別嚇唬我,我與蔣元瑞的案子已結,沒我什麼事,我姐姐在石田,我一時不能回去問,我只問你,到底是誰欺負我姐姐?」

    四喜摸出一小塊碎銀,大約四、五分,問:「少爺,給他們嗎?」

    曾漁對前後那四個轎夫道:「拿了工錢趕緊走人,不然等下鬧將起來,你們一文錢不得。」又對祝德棟道:「記住,你欠我五分銀子。」

    祝德棟怒道:「曾漁,這是在我祝家畈,你敢亂來小心你的狗腿。」祝德棟這是撕破臉了。

    曾漁對轎夫道:「還不走是嗎,等下打破轎子沒得賠。」

    前後兩頂轎子的四個轎夫趕忙對轎中人道:「下來下來,快下來,要打架的我們不抬了。」把轎子前低後高豎了起來。

    一般下轎時為了讓人方便跨過轎攔也是這個架勢,祝德棟想在轎中賴著也坐不穩了,只好下轎,正待罵曾漁,後面那頂轎子卻滾下一個人來,「哎呦哎呦」叫痛,祝德棟趕緊去扶,大罵轎夫,四個轎夫抬了空轎子就跑,很快就消失在甘蔗地裡。

    曾漁見祝德棟扶起的這女子年約二十四、五,梳著挑心髻,膚色白皙,兩頰微有幾點麻斑,下巴尖尖,有幾分俏相,祝德棟對這女子愛護備至,幫他撣裙子上的土灰,又問摔痛了哪裡沒有,回頭沖曾漁惡狠狠道:「曾漁,你有膽就在這裡等著,我去叫人來與你理論。」扶著那女子就要走。

    曾漁攔住去路,問那年輕婦人:「你是祝德棟的什麼人?」

    那婦人看似嬌弱,口氣卻潑辣,冷笑一聲道:「你是曾若蘭的弟弟啊,曾若蘭呢,她不敢回來嗎

    祝德棟氣勢洶洶來推搡曾漁,被曾漁稍一借力,就摔了個狗吃屎,曾漁現在也不空氣,一腳踩住這個不良的姐夫,繼續問那年輕婦人:「說,你是祝德棟什麼人?」

    婦人有些慌張,卻還嘴硬道:「這是祝家畈,你敢行兇打人叫你出不了這甘蔗地。」一邊說一邊在路邊慢慢挪步,然後撒腿跑了起來,這婦人是小腳,沒跑幾步就跌了一跤,慌慌張張爬起來又跑。

    四喜問:「少爺,要不要攔住她?」

    曾漁不想與一婦道人家糾纏,擺擺手,低頭問:「祝德棟,那婦人是你相好?」

    地面滾燙,祝德棟背脊被曾漁左腳踩著,掙扎不起,覺得貼地的左臉頰都快燙起泡了,叫道:「放我起來,放我起來。」

    曾漁問:「說,你祝家人怎麼欺負我姐姐,那婦人是誰?」

    祝德棟兩腿亂蹬,怒叫道:「我就是要休了那曾若蘭,你待怎的?」

    曾漁不動聲色問:「為何要休我姐姐?」

    祝德棟叫道:「因為你打了我。」

    曾漁左腳用勁一碾:「別扯到我,你是想娶方纔那婦人,才要休我姐姐是不是?」

    祝德棟額角青筋直綻,嘶聲道:「就是要休你姐娶她,你又能把我怎樣。」

    曾漁寒聲道:「我能把你閹了。」很想對著祝德棟的腦袋一踩下去,想想這人是他兩個外甥女的父親,還是忍了,收回左腳,看著祝德棟爬起來,說道:「等我見到了我姐姐再一起來和你理論。」

    祝德棟想撲過來廝打,又膽怯不敢,轉身往祝家畈裡跑,一邊跑一邊道:「曾漁,你等著,你等著。」

    曾漁道:「祝德棟,我在廣信府衙等你。」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8:26
第91章 又見蔣元瑞

     此前兩次參加廣信府院試,曾漁都是住在祝家畈姐姐曾若蘭家裡,對姐姐與姐夫祝德棟關係不甚親睦也有知道一些,姐姐對他是很好,但祝德棟對他一直頗為冷淡,這也是今年院試他和鄭軾同住客棧沒去祝家畈的原因,其實是憋著一口氣想等榜上有名進學成了生員後再去見姐姐姐夫,但當時落榜了,羞愧難當,失魂落魄,都不及與鄭軾告辭就匆匆離去,自然也沒去見姐姐。

    曾漁今日去祝家畈倒不是因為補考中了生員要去姐夫面前揚眉吐氣一回,他還不知道進學公文到了沒有呢,他只是想去看望一下姐姐,問姐姐三十歲壽誕何日舉行,姐姐比他大十歲,是九月初一生日,他是十二月初一,所以記得牢。因為廣信府風俗,生日壽宴往往擇日改期,一般都是比正式誕辰提前,所以要預先問知。沒想到半路會遇上姐夫祝德棟,起這樣的衝突實非曾漁所願,不是親眼看到、親耳親到,哪裡會知道姐姐在祝家的日子這麼煎熬,祝德棟明顯是另結新歡想休掉他姐姐曾若蘭,實在是欺人太甚,婚姻並不僅僅男女雙方個人的事,更關係到各自的家族,娘家勢力不強的媳婦忍氣吞聲總是難免——

    祝家有甘蔗地數百畝、砂糖作坊兩座,在縣城還有四間店面,家境比石田曾氏殷實得多,五年前曾漁父親病逝,曾家地位明顯頹落,曾若蘭就是從那以後回娘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就是回家也沒個可以傾訴的人,曾若蘭之苦可想而知,時至今日,祝德棟竟想要休曾若蘭,雖不知到底是何緣故,但在曾漁想來,總歸是祝家的不是,他定要為姐姐出這個頭!

    「大小姐那麼好的人,祝姐夫竟要休她,真是太氣人了。」

    四喜也很憤怒,問:「少爺,我們這就回石田嗎?」

    曾漁有些躊躇,這個時候回石田,只怕大嫂謝氏要先和他鬧一場,上回他可是連謝子丹、蔣元瑞一塊打的,說道:「先回客棧,和我娘商量一下再說。」

    主僕二人回到茶聖客棧,曾母周氏聽曾漁說了路上經歷,不禁落淚道:「沒想到若蘭日子竟是這麼難過啊,若是石田待不住,那她可怎麼辦,她還帶著兩個小孩子呢。」即命曾漁立即趕回石田,把曾若蘭母女三人接到這裡來,再與祝家理論,曾若蘭雖不是她的女兒,但她是看著若蘭長大的,自有長輩愛護之心。

    曾漁道:「兒子明日就回石田,今天走不了,要等傍晚時去見府學教授。」

    四喜在客棧門前留心看著祝家畈那邊可有人進城去告狀,等到夕陽西下也沒看到祝德棟現身,料想祝家自知理虧,也不敢輕易見官。

    已經是申末酉初時分,曾漁備了兩斤臘肉、兩斤新鮮五花肉、一斤悟峰雲霧茶、一盒點心,總共四樣禮品,讓四喜用考籃提著跟隨他去府學拜見廣信府學張教授,來到廣信府儒學,這回大門、儀門都開著,曾漁給了門子兩文錢、遞上名帖,門子持帖進去,不一會出來,說張教授請曾生員進去相見——

    曾漁和四喜對視一眼,都是喜不自禁,曾漁問那門子:「張教授是稱呼在下為曾生員嗎?」

    門子點頭道:「是啊,張教授還說等候你多日了,快請吧。」

    四喜提著籃子跟在曾漁身後往裡走,一邊喜孜孜道:「卻原來黃老爺的公文下到府學這邊,難怪在永豐縣學問不到,少爺這下子放心了吧。」

    曾漁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砰然落地,雖說在袁州他就已經由黃提學親自賜給了方巾襕衫並遊街祭孔,但那畢竟是在異地他鄉,真正落到實處還要在廣信府、要在永豐縣——

    張教授與老妻稚子一家三口這時已經在用晚飯,青菜豆腐冬瓜湯,很是簡樸,教官俸祿低,沒什麼油水可撈,生活都頗清貧,曾有《竹枝詞》寫教官分胙吃肉的事:「風送鄰家午飯馨,兒童爭告又爭聞;老妻忙撫兒童慰,為說明朝是祭丁。」祭孔春秋各一次,二月和八月的上旬逢丁日,所以祭孔又叫祭丁,這是說教官家裡想要吃肉還得等祭孔完畢瓜分那些豬肉,平時都少有肉吃,可見清苦。

    張教授將半碗冬瓜湯喝了,漱口洗手,換上鵪鶉補子官服,這才去致道齋,這時暮色初起,西邊天際晚霞已經呈暗紅色,彷彿炭火即將燃盡,明日又是大晴天啊。

    一個青衿文童躬立在致道齋階墀下,眉清目朗,神氣清雋,這文童身邊還有一個小書僮提著一個籃子,籃子沉甸甸的看來禮品不少,張教授看著便有些心喜,開口問道:「你便是永豐縣的曾漁曾九鯉?」

    上次廣信府院試時曾漁在考棚裡面見過這位張教授,張教授五十多歲,小頭瘦身,表情呆板,講課時扭著瘦長的脖頸呆呆的盯人,有些儒生暗地裡給這位張教授取個綽號叫「張呆鵝」,確實挺形象——

    「稟張教授,學生就是曾漁。」

    曾漁趕緊跪倒行禮,秀才見了知縣可以不必行跪禮,見教官卻要下拜,因為與教官是師生關係,學生跪拜老師,天經地義。

    張教授道:「起來吧,你怎麼今日才來,學政的公文半月前就到了,我一直等著你來呢。」

    曾漁道:「學生六月十三在宜春恭送黃提學上船,就動身趕回來了,路上也沒敢多耽擱。」

    張教授點頭道:「嗯,也有一千多里路,行路難是吧——你隨我去儒學公廨,我還有話問你。」

    曾漁跟在張教授身後,四喜提著籃子跟在曾漁身後,張教授扭著瘦長脖子看著四喜臂彎挽著的籃子,說道:「書僮不必跟去,就在這裡等候。」

    曾漁接過籃子道:「這是學生給張教授的束修,請教授笑納。」

    張教授道:「何須多禮。」就命在儒學服役的膳夫把禮籃提進去了。

    四喜在明倫堂外等著,曾漁跟著張教授進到教官公廨,齋夫筆墨侍候,張教授讓曾漁把袁州府試時的四書題八股文「立賢無方」的破題和承題當場寫給他看,曾漁提筆用應試時的那種書體把破題和承題的幾十字寫了出來,然後呈給張教授。

    張教授仔細看了看,方笑道:「這算是驗明身份和磨勘。」說著,取了學政的公文給曾漁看,公文裡附著曾漁在袁州府院試時的考卷,早幾日張教授還把曾漁縣試和府試的考卷也調來了。

    「曾漁。」張教授訓話道:「學政大人准你補考進學,這是為國家惜人才,你要知進學之不易,更要勵行端心、勤學苦讀,莫辜負學政大人所望。」

    曾漁躬身受教。

    張教授又道:「學政大人在袁州已為你舉行了入泮祭孔儀式,這邊就不再多此一舉了,從今日起,你就是廣信府府學增廣生員,學政大人有言,年疷的歲考你若考在一等,就讓你享受國家廩膳成為廩生,你要好自為之,莫要懶惰——記住,每月初七、初八、初九三日是府學開講和月考之日,不得無故曠課,對了,明日就是初九,你來明倫堂參加七月的月考吧,辰時三刻就要趕到。」

    曾漁心道:「我明日要回石田接姐姐呢。」這話沒敢說出口,到府學報到第一天就請假,教官定對他沒有好印象,就晚一天回石田吧,應道:「是,學生一定按時趕到。」

    張教授道:「講學期間,儒學膳堂會提供午餐和晚餐,當然,你若吃不慣,要在外面用餐那也由你,住宿的話育英齋有房間,四人一間,席墊被縟自帶,住不慣要住在外面親戚家或者客棧都可,並不強求一定要住在學堂裡,只要按時完成學業便可……」

    張教授囉囉哩嗦說了一大通,就在曾漁以為訓話要結束時,張教授忽然壓低聲音道:「曾生,你從袁州來,可知這科舞弊案究竟是什麼情況?」

    曾漁便將袁州舞弊案的大致情況向張教授稟明,張教授伸長脖子驚詫道:「學政大人在公文裡說十月或者十一月間要再來廣信府考核新進學的生員,莫不就是要嚴懲那幾個靠舞弊進學的生員?」

    曾漁道:「應該是這樣。」

    張教授問:「你可知我廣信府舞弊者是哪幾人,傳聞不是說都招供出來了嗎?」

    曾漁心想:「既然黃提學都沒公佈舞弊者的姓名,我也不好先說出那三人的名字,不過那蔣元瑞嘛,還得說說——」,拱手道:「稟張教授,據案犯招供,廣信府這邊花銀子買進學的有三人,但究竟是哪三個人,學生並不清楚,只知其中一人姓蔣——」

    張教授思索道:「莫非是蔣元瑞?」

    曾漁不作聲。

    張教授皺著眉頭想心事,半晌不說話。

    曾漁靜候了一會,見張教授還沒動靜,躬身問:「張教授還有何事吩咐學生?」

    張教授「哦」的一聲如夢初醒,擺手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早來。」起身送了曾漁出公廨,便梗著瘦脖子回後堂住所,心裡想著蔣元瑞舞弊的事,廣信府新進學的四十四名生員姓蔣的只有蔣元瑞一個,而且這蔣元瑞在府學的兩次月考作文都很差,難怪每次來府學參加事先都要給他送些永豐土產,什麼三黃白耳雞、九仙山木耳之類的,原以為此人文章雖劣但還懂得孝敬師長,還可以教導教導,卻原來是心裡有鬼——

    張教授搖著小腦袋,心道:「黃學政尚未傳書革除蔣元瑞功名,我自也不好黜他,不過這人以後送來的禮物收不得了,那些物事雖然不值幾個錢,卻容易敗壞我的名聲。」

    迎面見膳夫提了一塊肉出來,張教授問:「哪裡來的肉,哪裡去?」

    膳夫道:「回老爺,這兩斤新鮮豬肉是方才那個生員送來的,太太命小人把肉存到李家肉鋪去。」

    張教授道:「快去快去,天都快黑了,只怕李屠戶不肯收。」

    教官清苦,逢祭孔才能分得二、三十斤豬肉,捨不得幾餐吃完,又不想吃醃肉,就存到附近的肉鋪,肉鋪可以把肉賣掉,等到某日教官想吃肉了就上肉鋪去割斤把回來,可謂是整存零取,只是沒有利息。

    ……

    曾漁和四喜出了儒學大門,四喜道:「籃子還沒還給我們。」

    曾漁笑道:「籃子值幾文錢,難道還好向張教授拿籃子回來。」

    出了西門回到茶聖客棧,曾漁向母親說了進學公文已到,他現在是廣信府學的增廣生員了,只是明日要上一天學,後天才能動身回石田。

    曾母周氏很是欣慰,說道:「學還是要上,晚一天去接若蘭應該不妨事。」

    四喜道:「少爺現在可以戴上方巾穿上襕衫了,沒人敢說少爺了,哈哈。」

    四喜很快活,跟在方巾襕衫的少爺後面,那明顯感覺不一樣啊,若是今日少爺是生員打扮去祝家畈,那祝姐夫就不敢那樣對少爺說話——

    在客棧用了晚飯,曾漁自己動手烹茶,給母親斟上,母子二人坐著說話,曾母周氏道:「小魚既是府學生員,以後每月都有三天要在這邊學習,我們若是在永豐縣城買房,那你每月都要來回趕路也辛苦,不如就在府城這邊買一處房子,小魚你說呢?」

    對於曾母周氏而言,除非是在石田安家,不然的話無論是永豐縣城還是廣信府城都是一個樣,反正都不熟悉,只要兒子方便就好,所以提議說在上饒這邊買房——

    曾漁道:「那好啊,等過兩日把姐姐接回來,我就去尋一處合適的房子,兒子看房子是行家裡手,好歹也是風水先生呢,娘放心就是。」

    曾母周氏笑道:「我兒長大了、出息了,娘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這府城大地方房子貴不貴,可不能為買房把錢全花進去啊。」

    曾漁這次從袁州帶回來了一百四十兩銀子,在龍虎山為張天師撰寫門聯得了六十兩銀子,總計有二百兩銀子,這可以說是一筆巨款了,還有伯父撼龍先生留下的二十兩金子,曾漁現在可稱家底殷實,但曾母周氏是窮怕了的,不敢起半點奢侈之念,家無恆產,要一一置辦,當然要處處節省了,最要緊的是曾漁歲數不小了,娶妻生子都是這幾年的事,花錢的地方很多,那二十兩金子曾母周氏要留著壓箱底救急之用,不能拿出來花的——

    曾漁道:「娘,銀子可以慢慢掙,居住的房子不能太馬虎,我們是要長住的,銀子不夠的話可以先典房。」又安慰母親道:「兒子現在進了學,沒有徭役牽累,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娘不必為銀錢操心。」

    曾母呂氏笑道:「是,娘有得福享了。」想到曾若蘭,神情一黯,嘆息道:「不知若蘭現在怎樣了,怎麼會鬧到這步田地啊。」

    一邊妞妞靜靜聽母親和哥哥說話,這時插嘴道:「阿彤會哭的,阿彤很愛哭。」

    阿彤是曾若蘭的長女,比妞妞還大一歲,曾若蘭生了四胎,得了兩個,都是女兒,小女兒叫阿煒,今年五歲——

    曾漁就在喜憂參半中入睡,初九日一早起身梳洗畢,喝了一碗豆腐腦,吃了兩個大饅頭,揀了幾樣書籍和筆墨用油布包了挾在腋下,對母親周氏道:「娘,兒子去府學了,要到傍晚才回來,府學裡管飯。」吩咐四喜在客棧裡侍候,又去叮囑店家多關照。

    那店家見曾漁昨日來時是青衿儒童,今天一早又是秀才打扮了,又說是去府學上聽講,心裡雖然有些奇怪,面上是滿口答應,說請曾相公放心,曾孺人有事儘管吩咐,小店自會小心侍候。

    曾母周氏住的樓上客房,窗子正對著街面,這時立在窗前看著兒子頭戴四角方巾,身穿細葛襕衫,腰間繫著皂絛軟巾,大步走著顯得分外精神,曾母周氏微笑著看著兒子快步在行人車轎中穿行,直至人影不見——

    ……

    曾漁左腋下夾著油布包,大袖飄飄地走著,轉過街角,就能看到府學宮高高的簷角了,忽聽街邊有人叫了一聲:「九鯉——」,扭頭看時,一人從街邊小食鋪中走了出來,又驚又喜道:「九鯉賢弟,還真是你啊。」上上下下打量曾漁的衣巾,眼裡有疑惑之色。

    曾漁作揖道:「原來是吳兄,好久不見,哦,吳兄也是府學生員是吧。」

    曾漁稱之為吳兄的這個三十多歲的秀才名叫吳春澤,是上饒縣人,與曾漁是東岩書院的同學,這一科廣信府院試東岩書院有兩人進學,就是蔣元瑞和吳春澤,吳春澤與曾漁關係還算好——

    曾漁正與吳春澤在街邊寒暄,陡聽那小食鋪裡有人把筷子重重在桌上一拍,大叫道:「曾漁,今日看你還往哪裡逃!」

    吳春澤臉色一變,對曾漁低聲道:「賢弟快走,我幫你攔一下,你快走。」

    曾漁微笑道:「多謝吳兄。」轉身冷冷看著從小食鋪衝出來的那個黃胖秀才,大喝一聲:「蔣元瑞,你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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