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清客 作者:賊道三癡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09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章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小園中的梧桐和柳樹上的鳴蟬也許是因為少女嬰姿在樹下匆匆走過的緣故,這時齊齊一靜,整個寄暢園都無聲無息了,只有樓廳外的陽光熾烈得好似喧鬧。

    廳中清涼安淨,曾漁直視近在咫尺的陸妙想,面對這樣一個精緻的光頭美女,心裡不起半點旖念是不可能的,不過呢,發乎情止乎禮或者止乎怕死,還是說正事,指尖離開陸妙想的手腕,開口道:「陸娘子——」

    陸妙想睫毛一抬,寒星秋水一般的眸子在曾漁臉上一照,有一股清泠泠之氣,打斷曾漁的話道:「貧尼妙想。」

    曾漁心道:「剃個光頭就是出家人了嗎,要有度牒的、要入僧籍的,你有嗎?」點頭道:「哦,妙想師姑,昨日得師姑解圍,在下感激不盡,今當遠別,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妙想清澈的眸光凝在曾漁臉上,聲音如箏:「請講。」

    曾漁手指輕叩桌面,半唱半念道:「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

    陸妙想聽曾漁說唱起來,起先認為曾漁是輕薄,她那兩道好看的柳眉豎起,但很快就放鬆下來,美眸凝視曾漁,輕聲道:「曾公子是認為嚴氏必敗對嗎?」

    妙想師姑善解人意,曾漁微笑道:「我可不敢說這樣的話啊,私下認為此處非久留之地,師姑還須早謀出路,回青田也好。」

    腳步聲輕快,少女嬰姿來了,陸妙想輕聲說了一句:「多謝提醒,多行不義必自斃,古今一理。」

    「娘,你說什麼?」

    少女嬰姿走過來將一個繡花小方枕墊在陸妙想手腕下,點漆雙眸顧盼、詢問。

    陸妙想壓制住起伏的心潮,淡淡道:「沒說什麼——小姿,你以後隨母姓,姓陸吧。」

    少女嬰姿展顏道:「我一直姓陸啊,最不喜歡姓嚴了,嚴嬰姿,很難聽。」又道:「娘,我不要去松江府,娘一定要幫我。」

    陸妙想看了曾漁一眼,這年少俊朗的書生又閉目號脈了,那模樣讓人莫測高深,輕聲道:「你也在守孝期,論什麼婚嫁,這士紳人家如此悖禮。」

    曾漁默不作聲,為陸妙想搭了右手又搭左手,良久方道:「師姑的體脈比半月前清健了許多,不過藥方還是等薛名醫來了再添減,薛名醫現在應該在巫塘,可派人去請——在下有一個養心坐功法,簡單易學,師姑可以試著照做。」當即鋪紙寫道:

    「晨昏二時正坐,以兩手握拳,用力左右互相虛築,各六度;又以一手按腕上,一手向上拓空如重石;又以兩手交叉,以足踏手中各五六度;閉目、三咽、三叩齒而止。」

    曾漁錄寫養心功法時,少女嬰姿就站在邊上看,不假掩飾地讚道:「曾書生一筆好字,畫更妙,我娘幾次誇你。」

    陸妙想端坐不動,神色恬靜,但不知不覺雙頰染上淡淡緋紅。

    曾漁寫罷,又示範一遍,說道:「堅持修習,能去心胸間風邪諸疾。」整了整衣巾,長揖道:「拜別陸師姑、小姿小姐,珍重,珍重。」

    陸妙想與少女嬰姿趕忙還禮,嬰姿張口還想問什麼,曾漁已經轉身走出樓廳,與四喜各背起行李,出了東院。

    一頂小轎從大門外抬進來,曾漁主僕二人往邊上讓時,小轎卻在曾漁身邊停下了,轎帷撩開,露出一張嬌媚杏臉,紅唇豐滿,未語先笑:「嘻嘻,曾秀才去介橋嗎?」

    曾漁一看,卻是昨日落水的高挑美婦裴琳,這時態度卻很親善似的,曾漁答道:「已經去介橋村見過嚴先生,現在是回家鄉。」

    裴琳問:「曾秀才家在何方?」

    曾漁道:「廣信府那邊的。」拱拱手:「時辰不早,在下要趕路了。」邁步便走,聽得那婦人在身後嬌聲道:「曾秀才,昨日多虧你啊,下次回來我再重重謝你。」

    曾漁背著書笈飛快出門,躲之不及啊,昨日水窪中奮力一托,此時雙掌猶有沉甸甸、滑膩膩、灌滿了漿酪的成熟果實的那種飽滿觸感——

    出了寄暢園,陽光耀眼,大地如炙,主僕二人頂著烈日趕往分宜東門碼頭,打算搭船到豐城,再走陸路直插臨川,這是最快捷的道路。

    四喜興沖沖地走著,問:「少爺,咱們月底能趕回鷹潭坊嗎?」

    曾漁道:「一路順利的話就能。」

    來到東門碼頭,經過多方打聽,曾漁主僕以一錢三分銀子的代價搭上了一條去南昌的貨船,還包吃包住呢,十四日午後申時三刻開船,到次日入夜二鼓時分就到了三百五十里外的豐城,水路順流而下就是迅捷。

    主僕二人上岸覓店休息,翌日一早又趕路,從豐城到撫州府臨川縣也有三百里路,六月二十日午前,曾漁、四喜風塵僕僕趕到了臨川,到縣衙一問,新任知縣已經到任,謝榛隨陞遷南京御史的林潤於兩日前離開臨川前往南京,曾漁心裡感慨:那位熱心的老詩人不知還能再見否?

    當夜依舊住在城南羅針巷聚賢客棧,店家見到曾漁,很是熱情,問知曾漁已然進學成了生員,更是肅然起敬,這趕考的書生輕易得罪不得啊,說不定轉個頭回來就已經是官老爺了——

    說起那惡少羅上翔,店主人歎氣道:「那惡少還是沒受教訓,在家養了幾天傷,現在又與一幫狐朋狗友到處亂躥欺負良善,前日還到小店來騷擾,說當日小店幫著曾公子欺負他,小人好說歹說,被他幾個抱了一罈酒和兩隻燒雞去。」

    曾漁道:「看他橫行到幾時,總有再吃苦頭的時候,諸位店家與民眾也可借新知縣上任之機聯名狀告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許管用。」

    店主人搖頭道:「羅惡少有個族叔是舉人,新知縣上任,首先是拜訪這些居鄉的舉人鄉紳,我等小民豈敢狀告這等大戶人家,而且也沒人敢作出頭鳥為首告他,只盼不欺負到自己頭上就好、欺負到了只求不要欺負太狠就好,哪裡能像曾公子這般以牙還牙、大快人心。」

    世道如此,人心如此,曾漁也無話可說,遇上了就反擊,沒遇上也不可能找上門去行俠仗義。

    ……

    在滸灣,曾漁買了一些書籍,十多斤重,背上的書笈就更沉了,好在負重行走習慣了,盡支撐得下去,金溪離鷹潭也近了,一想到再過三、四日就能見到母親和妞妞,曾漁就渾身有勁。

    二十三日午後,主僕二人經過青田村,雖然陸員外曾叮囑曾漁到青田就去他府上歇息,但曾漁哪裡會去,慢說陸員外不在此間,就是在這裡他也不會去,這種趨炎附勢的小人只讓他厭惡——

    過了青田村一里,左邊一條小道岔上去就是陸妙想和嬰姿住了十年的院落,曾漁卸下書笈,吩咐四喜在路邊守著,他獨自走上這條小道,道路兩邊的黃梔子花已凋零,黃色落花滿地,枝頭花落處,青色的小果子生出來了,這種梔子果是良藥,用處不少——

    亂石砌壘成的土牆內側植著木香和酴蘼,青籐綠葉爬滿牆頭,板扉緊閉,院內悄無聲息,顯然無人居住。

    曾漁在牆邊站了一會,便回到大路上,見四喜正與一個老頭在說話,仔細一看,卻是陸九淵墓的守墓老漢,老漢從四喜口裡得知曾漁進學成了秀才,忙向曾漁作揖道喜,並且居功道:「曾相公,這都是陸聖人神靈保佑啊,曾相公還得去陸聖人墓前燒炷香,明年鄉試、後年會試、殿試曾相公就一定能連捷。」

    曾漁卻不過這老漢的熱情,反正不差那幾個錢,也讓這老漢高興一下,難得相逢嘛,便跟著這老漢去陸九淵墓拜了幾拜,給了幾分香火銀,因說起青田村的陸員外,卻聽這老漢道:「陸員外啊,陸員外就是這陸聖人的後代,不過呢卻被鄉人背地戳脊樑骨,就是老漢我也看他不起,哪有半點聖人後代的樣子嘛,仗著權勢、作威作福,陸員外的大哥卻是個忠厚人,也是個秀才,只是好人不長命,四十來歲就死了,沒有兒子,家產全歸了陸員外,留下的兩個如花似玉的侄女也被這做叔叔的一併送給了分宜的嚴閣老,這才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曾漁道:「據說陸員外的兩個侄女已經死了一個。」

    守墓老漢道:「可不是嘛,陸妙思啊,生女兒難產死的,可惜花枝一般的人兒,那女兒名叫小姿,一直住在這邊,老漢以前常見到,很乖巧伶俐的女孩兒,上月和她姨娘一起被接回分宜了,小姿姑娘的姨娘,就是陸員外的那個侄女陸妙想,與老漢的女兒是同一日生的,嘉靖十五年十月初八,老漢的女兒都生了五個孩子了,陸妙想到了嚴閣老府上據說死活不肯從那嚴閣老,還抓瞎了嚴閣老的一隻眼,這回回分宜能有好果子吃,肯定沒好下場,可憐哩。」

    守墓老漢分不清大閣老、小閣老,不過話大體說得明白,陸妙想今年二十五歲,十四歲不到就與姐姐陸妙思一起被叔父送給了嚴世蕃,陸妙想性情剛烈,抓傷了嚴世蕃,後被送回青田,代為撫育小姿——

    喝了幾口涼茶,曾漁辭別守墓老漢上路,心道:「不知那陸妙想能否找到擺脫嚴氏之策,她一弱女子,還有嬰姿小姐才十二歲,很艱難啊,可不要才脫狼窩又入虎穴啊,我那樣一言提醒可不要反而害了她。」

    這時多想無益,奔前路去吧,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將入廣信府地界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09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一章等哥哥

    七歲的妞妞和五歲的謙謙如今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兩個小女孩整日形影不離,謙謙鬧著夜裡也要和妞妞姐姐一塊睡,妞妞卻是不大願意,她夜裡要和娘親睡,鄭軾妻子李氏也不肯讓兩個小孩兒一起睡,睡著了亂踢亂蹬不說,謙謙有伴就精神十足,會鬧到很晚才能睡著,兩個小孩子難侍候——

    白日裡,兩個小女孩都要各自寫滿一張大字、學認十個新字,其餘時間不是聽曾母周氏講故事,就是聽謙謙的祖母呂氏講古,或者幫謙謙母親搖紡車、澆花草,做一些簡單的家務活,再就是在後邊園子玩,園子裡有工匠在建亭子,忙忙碌碌的好熱鬧,東北角那新移栽過來的兩株大槐樹讓兩個小女孩很高興,正午日頭烈,她們就待在後園槐蔭下吹泥哨、跳格子玩耍,很簡單的遊戲兩個小女孩卻百玩不厭、玩得個不亦樂乎,能玩一個下午,又一個下午。

    到了黃昏時分,妞妞就要玩一個「等哥哥」的遊戲,就是到龍頭山下的小碼頭高岸上看來往的船隻,若有船泊在岸邊,妞妞就全神貫注盯著看,看船裡的人上岸,每次都要看到日色昏蒙才回家去。

    謙謙騎著竹馬跟著妞妞去碼頭玩了兩次「等哥哥」的遊戲,就覺得無趣了,若只是看一會江和船那還好,可妞妞要看好久,要看到天黑,不過呢,既然妞妞姐姐喜歡玩這個遊戲,那謙謙就要陪著,謙謙知道很多事妞妞姐姐都讓著她呢,這回她就讓著妞妞姐姐,這是母親李氏對她說的,不能霸道,要謙讓,不然爹爹怎麼給你取名謙謙呢。

    與兩個小女孩一起玩「等哥哥」遊戲的還有鄭家老僕福貴,這個耳背的老頭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妞妞回家,逢到相識的人就笑呵呵與人打招呼,沒熟人就笑呵呵守著兩個小女孩,搖著蒲扇為兩個小女孩驅趕蚊蚋——

    鄭軾有一回對妞妞道:「妞妞,你哥哥從袁州回來不會從江上過來,我們是在信江南岸,你哥哥去的地方也在南邊,不用渡江,不過陸路嘛,就不知道他從哪邊過來了。」

    妞妞「嗯嗯」地聽著,不過呢,一到夕陽西下,她又禁不住要玩「等哥哥」的遊戲了,雖然母親周氏很少在她面前說起哥哥何時回來的事,但妞妞知道母親很掛心哥哥,她也很想哥哥,哥哥沒回來心裡總是不安,好像心空著著一塊,不踏實,雖然謙謙一家對她和娘親很好,不過她還是渴望哥哥趕緊回來。

    六月二十三日,鄭軾從貴溪縣學參加了季考回來,他打聽到了袁州府院試的消息,有人抄了榜單來,榜上並無曾漁的名字,又有傳言說袁州院試出了重大舞弊案,有四人在複試時被黜落,據說這舞弊案還牽連到四月的廣信府院試,廣信府新進學的四十二名生員都將重新進行複試和磨勘,一時間謠言紛紛——

    鄭軾對複試、磨勘倒是不擔心,只擔心曾漁的補考結果,袁州院試六月初二考完,開案放榜大約十日,不管取沒取中,曾漁這個月底就要回鷹潭的,所以他也沒把聽到的消息向曾漁母親周氏說,免得周氏憂心。

    二十五日黃昏,時間到,要玩「等哥哥」的遊戲了,謙謙找到那根細竹竿跨著,先「駕駕」兩聲,看看馬兒能跑否,然後對妞妞道:「妞妞姐姐咱們走吧,等哥哥去。」

    鄭軾聽到了就笑,說道:「什麼等哥哥,那是九鯉叔。」

    謙謙道:「就是等哥哥,妞妞姐姐你說是不是?」

    兩個女孩兒又出門了,福貴搖著蒲扇跟在後面,妞妞每次出門時總是興沖沖,好似她哥哥曾漁乘坐的船已經到了碼頭,她不去,哥哥就不上岸,就等著她去接呢,所以得趕緊走——

    一老二幼剛走到街口,突然聽得遠遠的有人叫了一聲:「妞妞。」

    妞妞全身一震,心歡喜得要炸開來,團團轉張望,口裡叫著:「哥哥哥哥。」是哥哥的聲音,哥哥回來了,雖然還沒看到哥哥在哪裡?

    曾漁背著五十斤重的書笈大步而來,趕了一天的路了,很是疲憊,但看到街口小妹妞妞的身影,他是精神陡長,腳底生風,妞妞也看到他了,歡叫著跑過來,後面跟著的是三癡兄的女兒謙謙,起先奮力跨著竹馬追,後來看趕不上妞妞了,把手裡竹竿一丟,撒腿就跑——

    謙謙跑到近前,見妞妞已被曾漁抱起,她也跳著腳索抱,可憐曾漁背著一個大書笈還要抱著兩個小女孩,還沒走到街口就走不動了,福貴過來幫他卸下書笈,扯著嗓子叫:「來福——」

    來福應聲趕來,背上書笈,把四喜的沉重包袱提在手裡,憨笑道:「四喜,你可曬黑了好多,曾少爺也黑了。」

    鄭軾趕來了,遠遠的就問:「九鯉,補考如何了?」性急啊。

    四喜卸下了包袱輕鬆了,大聲道:「鄭少爺,我家少爺中了,在袁州還騎馬插花遊街呢。」

    鄭軾哈哈大笑,快步過來從曾漁懷裡抱過謙謙,打量著曾漁,說道:「九鯉,辛苦了,不過這苦吃得值啊,免得等三年,哈哈。」

    曾母周氏也走到了門前,見兒子曾漁抱著妞妞有說有笑而來,雖然曬黑了許多,但精神頭很好,心中歡喜不盡,喚道:「魚兒——」

    曾漁放下妞妞,跑著過來,就在門前向母親跪安道:「娘,兒子回來了。」歡喜的眼淚止不住。

    曾母周氏一時找不到面巾,就用衣袖給兒子擦眼淚,拉起兒子,仔細端詳,口裡連聲道:「好好,回來就好,累著了吧。」忘了這些日子一直掛念著的兒子補考的事,只要兒子回來就好。

    曾漁入內向鄭母呂氏磕了頭,說了一會話出來,鄭軾已經讓福貴買來了酒菜,他要與曾漁好好喝兩杯,高興啊,還有更高興的事,那就是聽曾漁說了袁州舞弊案的前因後果,鄭軾驚笑道:「傳言不假,這次廣信府院試還真有三個人是花銀子買的,是哪三人?」

    曾漁道:「徐則桐、祝鋒——三癡兄認得這兩人嗎?」

    鄭軾道:「游泮時匆匆見過一面不記得了,徐則桐好像就是上饒縣的,祝鋒毫無印象,還有一人是誰?」

    曾漁笑道:「蔣元瑞。」

    鄭軾愣了一下,拍案大笑:「妙極,妙極,這就叫作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蔣元瑞原形畢露了。」問:「宗師要怎麼處置?」

    曾漁道:「袁州府的那四個舞弊者當場就黜落了,以後三科還不許赴考,其他府縣的要如何處置尚不清楚。」

    鄭軾道:「肯定要剝去襴衫、革去功名,哈哈,蔣元瑞上回被你打了一頓,肯定已把你告上縣衙了,就等著你回去好抓捕你歸案呢,你小小童生敢打府學生員,反了天了,哈哈,這回好了,真想看看蔣元瑞那副嘴臉,有趣,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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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二章法師羽玄

    說罷補考之事,曾漁又把他偶遇嚴世蕃被聘作嚴府伴讀的經過告訴了鄭軾,鄭軾瞠目結舌,半晌方笑道:「九鯉賢弟,你此行奇遇頗多啊,竟然攀上了嚴世蕃,你這是要飛黃騰達啊,賢弟,苟富貴,勿相忘,求提攜,哈哈哈。」

    曾漁連連搖頭:「三癡兄不要取笑,嚴嵩在士林中聲譽不佳,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那嚴嵩只知奉迎皇帝,嚴世蕃更是驕奢淫逸,如此無德無行,更有政敵虎視,豈有不敗的道理,我是脫身不得,這次回來經過分宜時沒見到嚴世蕃,只見了嚴世蕃的堂弟嚴世芳,委婉陳詞,表示家在廣信府,到分宜伴讀實為不便,嚴世芳倒像是忠厚人,但是作不了主,若嚴世蕃強要我去,那我也沒法子,反正我自己是不會去的,只盼嚴氏不要差人來召我去。」

    鄭軾點頭道:「賢弟明智,多少人削尖腦殼也想往嚴氏父子門裡鑽,卻不知福兮禍所倚的道理,不過你既心存警惕、不涉是非、不攀附權貴,就是作伴讀也無妨,嚴世蕃可得罪不起,畢竟這是在分宜,不是在京城,也不會有多少官場利害衝突,還有,嚴府字畫古董收藏宏富,據傳《清明上河圖》也在嚴世蕃手上,若能看一眼真跡,做伴讀也值啊。」

    曾漁笑道:「那我推薦三癡兄去給嚴大公子伴讀?」

    鄭軾道:「你推薦沒用,嚴世蕃只看中你。」說這話時,笑得頗詭秘,隨即笑容一收,嚴肅起來,說道:「你自己謹慎些就不妨事,哪裡都去得。」

    曾漁道:「這事三癡兄切莫對外人說,不然貴溪人知道我給嚴分宜的孫子伴讀,那是招惹仇恨,說不定就拿磚頭來砸你的窗戶了。」

    鄭軾哈哈大笑。

    酒足飯飽後,品茶手談,鷹潭坊人少偏僻,找不到會圍棋的,鄭軾棋癮犯了還得去貴溪縣城或者龍虎山那邊找道士對弈,現在有曾漁在,鄭軾自是不肯放過,哪顧曾漁疲憊,非得殺一局再說,但曾漁棋高一著,鄭軾處處受制,中盤大敗,不服氣還要下,曾漁道:「三癡兄,明天再下吧,弟還沒向家慈好好說些話呢。」

    鄭軾這才作罷,問:「賢弟何時回永豐縣學報到?」

    曾漁道:「下月初再動身吧,回去得太急,若黃提學的公文還沒送到永豐,那我戴方巾穿襴衫豈不成了招搖撞騙之徒了,蔣元瑞和謝子丹又要控告我毆打他們,那時二罪並罰,豈不慘乎。」

    鄭軾笑道:「說得也是,不可不慮,那你乾脆在這裡過了七月半再回永豐,龍虎山上清宮的中元地官節乃是盛會,我陪你去玩耍。」

    曾漁道:「七月半肯定等不及,七月初就要動身,我母親和妞妞還要在三癡兄府上再叨擾一些日子,等我回家鄉安頓好了,再來接她們。」

    鄭軾道:「你我兄弟,說什麼叨擾,九鯉你還不知道吧,我母親與令堂已認作姐妹,我現在稱呼令堂都叫周姨母了,方纔你去拜見我母親,我忘了對你說這事——只有一個難題,謙謙不肯稱呼妞妞為姨啊,哈哈。」

    曾漁甚喜,母親周氏祖處應該是在嘉興到杭州那一帶,四十五前曾漁的祖父赴南京為魏國公徐輔相陰宅,歸途經過嘉興南邊的一個什麼小鎮,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被一個中年婦人拖著在運河邊叫賣,那時已經是冬月,天氣寒冷,這小女孩腳上穿的小鞋子破爛不堪,露出骯髒的腳趾,身上衣裳也單薄,凍得小臉發青,還掛著鼻涕——

    那婦人說是家裡窮、女娃多、養不起,就拉出來賣,不然在家也是餓死,只要一兩銀子,曾漁祖父見這小女孩模樣秀氣,可憐見的,便出了一兩銀子買下,牽上船一道南下,小女孩起先什麼話都不說,曾漁祖父差點以為是啞巴,正有點後悔,小女孩吃了一些食物後見曾漁祖父和善,慢慢就說話了,說那婦人不是她娘,說自己名叫周周,說那婦人打她……

    小女孩年幼口齒不清,說的又是蘇杭方言,曾漁祖父聽不大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這小女孩是被拐賣的,只是船已開出數十里,不可能回去找那拐賣女孩的婦人,這天寒地凍的也不能把小女孩丟下,只有帶了回永豐石田,後來就做了曾漁父親的妾——

    曾漁心道:「母親身世可憐,沒有親戚可以走動,認三癡兄的母親為姐正可安慰其心。」便與鄭軾進內院再以侄甥之禮拜見鄭母呂氏。

    夜裡,曾漁在房裡與母親周氏說此行的經過,麻煩事都輕描淡寫,只說謝老詩人幫助他、黃提學賞識他,又捧出一百二十兩銀子請母親周氏收好,周氏驚道:「魚兒哪裡來的這許多銀子?」

    曾漁便說了宜春台斗文的事,曾母周氏蹙眉道:「魚兒你這豈不是賭博!」

    曾漁汗顏,只好曲為解釋道:「娘,這文鬥嘛與賭博是不一樣的,讀書人的事,能算賭麼,提學宗師也知道這事,一笑置之,其實兒子若非這次文鬥博取了一些名聲,只怕很難進學,因為有人不服啊。」說著取出宗師賜的方巾襴衫穿戴起來給母親看。

    一旁的妞妞歡喜道:「哥哥現在也是秀才相公了是嗎,和謙謙的爹爹一樣了?」

    曾漁點頭道:「是啊,哥哥也是秀才了,咱們家以後有好日子過了。」

    曾母周氏心下歡喜,便問何時還鄉?

    曾漁道:「母親在這邊住不慣嗎?」

    曾母周氏微笑道:「再好也是別人的家啊,作為親戚時常走動是很好,可長期住著總不好,你現在進學成了生員,可以成家立業了,娘真是高興啊。」

    曾漁道:「我方才和三癡兄說了,母親和妞妞還要在這裡住上一個月,七月初我先回去,到縣學拜了教官、取得免役免稅的憑照後,在永豐縣城買一處房子佈置好後,再來接母親和妞妞回去。」

    曾母周氏道:「娘和妞妞隨你一道回去,免得你來回的跑——好不好妞妞,咱們和你哥一起回去?」

    妞妞雀躍道:「好極了,好極了,娘、妞妞還有哥哥,咱們一起回去。」

    曾漁點頭道:「那也好,我先寫封信送去呂翰林處,請呂翰林代我向本縣儒學教諭詢問,看黃提學許我進學的文書是否送到,要送到後我才能回去,不然怕吃官司。」

    妞妞聰明地問:「是因為哥哥上回打了那兩個人嗎?」

    曾漁笑道:「現在沒事了,那個姓蔣的傢伙自己有大麻煩。」

    ……

    翌日,曾漁給呂翰林寫了一封信,信裡寫了此次補考的曲折經過、感謝呂翰林的提攜舉薦,信的最後請呂翰林幫他問問進學之事——

    信寫好後卻沒有得力的人送去,小奚僮四喜難當此任,四喜雖說有那麼機靈,畢竟還小,不放心讓他去,曾漁和鄭軾商量,鄭軾便讓來福和四喜一道去永豐,明日就出發,得到呂翰林的回信後便盡快趕回來,路上莫與人爭執,不要貪小便宜——

    六月二十七日午後,來福和四喜從龍頭山小碼頭上船,這是鄭軾聯繫到的一條去上饒縣的貨船,來福和四喜跟船去既安全又快捷,到了上饒再改乘小船去永豐,如果順利的話,十內之內就能回來。

    送走了來福和四喜,曾漁隨鄭軾回到宅子,卻見一個黃冠青袍的道士端個茶杯站在門廳廊階上啜著,笑瞇瞇看著鄭軾走來——

    鄭軾訝然笑道:「羽玄法師,你怎麼有空過來?哈哈,來得正好,我給你介紹一位好朋友,不不,是我表弟,永豐縣生員曾漁曾九鯉,以前和你說起過——九鯉,這位是龍虎山上清宮的羽玄法師,會吟幾首打油詩,書法也還拿得出手,棋也會下,就是不精,不是我的對手,你等下與他交手試試。」

    道號羽玄的這個道士搖頭笑道:「三癡兄,一見面就這般取笑小道,欺人太甚啊。」腳步輕捷地進廳放下茶盞,過來向曾漁稽首道:「文昌帝君賜福,曾秀才文運亨通。」

    曾漁還禮道:「法師你好。」

    道士羽玄三十來歲,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模樣還有幾分英俊,笑嘻嘻一派樂天知命的樣子,說道:「曾秀才,小道對你是聞名已久,三癡兄幾次在小道面前誇你詩書畫三絕——」

    鄭軾道:「圍棋亦了得,道士你是下不過他的,不服的話現在就去較量較量。」

    鄭軾與這道士羽玄顯然交情甚好,說話很隨意。

    羽玄道人擺手道:「今日不能下棋,小道在白露村的某戶人家做功德法事,抽空來看看三癡兄,馬上就要回去。」

    鄭軾道:「既來之則安之,急什麼,來來來,下棋去。」

    羽玄道人道:「不行不行,等下有小道的法事,要帶著孝子下地獄救母啊——就說幾句話,馬上就要走。」

    鄭軾笑道:「道士你還下地獄哪,有意思有意思——九鯉,不如我們一起去看個熱鬧吧,這道士舞劍和唱功很了得,且看他怎麼提著劍唱著曲下地獄救苦救難的,白露村不遠,也就五、六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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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三章豆腐西施

    長夏的午後,左右無事,曾漁便與鄭軾一道跟著龍虎山上清宮道士羽玄去白露村看鄉間民俗——

    往南一路都是丘陵小山,有些小山包開墾成了梯田,道路就在丘陵梯田間蜿蜒,田埂上、山道間,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迎風搖曳,吐露清芳,若是仰頭望,往往會看到有一隻悠閒的鷹懸在高天上久久不動。

    時令已過中伏,稻穀金黃,山坡上農夫在收割稻穀,「砰砰砰」的脫谷粒的甩打聲在山谷間此起彼伏,還帶著悠悠的迴響,鄭軾以折扇遙遙指點道:「愚以為這脫谷粒聲與古寺疏鍾有得一比,農夫辛苦,有時月出還在割稻脫谷,月下脫谷聲,迴響空曠,聽來別有況味。」

    山路彎彎,一叢叢的野草從石縫間擠出,不時有受驚的牛屎蛙從草叢間蹦出,羽玄道人心情愉快,追著去踩那牛屎蛙,還採了幾支淡紫色的野花拈在指間邊走邊看,這時聽鄭軾說脫谷聲別有況味,便嘿然道:「在三癡兄看來,無事不雅,你可知那農人現在是頭頂烈日、揮汗如雨,枯黃禾葉割不破皮膚,但摩擦久了就會瘭起,極難受,還有各種蟲子咬,真是苦也,詩云:『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譏諷的就是三癡兄這等閒人。」

    「賊道士討打。」

    鄭軾笑罵,用扇骨去戳道人羽玄的脊背,羽玄道士大笑著側身閃開,曾漁看這道士身手敏捷,顯然是會點武藝的。

    鄭軾正了正遮陽笠,笑道:「你這道士自以為看透,其實是愚障不明,我豈不知農夫辛苦,難道我非得與農夫一道去割谷耕種不可嗎,種田辛苦,讀書就不辛苦,我寒窗苦讀二十多年,僥倖進了學,才得喘口氣,可以悠閒悠閒,賊道士就看不得我過得閒適愜意,依你這般說,一滴水還有八萬四千蟲,你還喝不喝?」

    道士羽玄笑道:「說一滴水有八萬四千蟲那是佛家說法,我道家可沒這麼說。」

    鄭軾撇嘴道:「道士憤世嫉俗,只看丑處,上清鎮的羅西施難道不放屁屙屎嗎,可你卻是垂涎三尺,沒事就去羅家門前轉悠——」

    道士羽玄忙道:「三癡兄急了,我們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免得曾秀才聽了笑話。」

    鄭軾笑道:「我沒急,我是說道人不都看透了嗎,也怕出醜?我倒沒覺得那是醜事,我認為那是風流韻事。」

    曾漁笑問:「什麼風流韻事?快說說,讓我羨慕羨慕。」

    道士羽玄作揖道:「三癡兄,不要說不要說,出家人還是要講究清譽的,不然以後沒人請小道做法事,那可就慘了。」

    鄭軾哈哈大笑,說道:「都是朋友,說說又不打緊,九鯉以後長居鷹潭,哪裡會不知道你這的事。」見羽玄道士不再反對,便對曾漁道:「羽玄道人本是自幼出家的道士,與火居道士不同,是不能娶妻成家的,往日他與我說起,都說什麼紅顏骷髏、脂粉皮囊,對女色似是不屑一顧,一副就是坐懷他也不亂的樣子——」

    道士羽玄在一旁「嘿嘿」的笑。

    鄭軾續道:「前年,上清鎮專做上清豆腐賣的黃老漢死了兒子,請羽玄等一幹道士做法事超渡亡魂,羽玄道人遇上了黃家那新寡的兒媳羅西施——」

    「她不叫羅西施。」道士羽玄糾正道。

    鄭軾道:「她是上清街的豆腐西施,上清人都這麼叫——那羅西施一身縞素,楚楚動人,羽玄道人一見之下,頓時如雪獅子向火,身子酥麻了半邊,經文都胡亂念了、嗩吶也胡亂吹了、拜懺時團團轉顛三倒四一副色授魂與的樣子——」

    道士羽玄翻白眼道:「三癡兄,不要用那些淫穢小說的筆法來形容好不好?」

    鄭軾和曾漁皆笑。

    鄭軾道:「總之羽玄是把往日操守丟到九霄雲外了,決意還俗娶那羅西施,時不時在豆腐店前轉悠,以致黃老漢都要放狗咬他,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羽玄道人的軟磨硬纏下,黃老漢終於答應了羽玄——」

    曾漁納悶道:「不是羅西施答應了羽玄道兄嗎?」

    鄭軾笑道:「看官莫急,聽我道來——那羽玄道人五官端正,身手矯健,經常在瀘溪河畔對著黃家吊腳樓吹笛唱曲什麼的,羅西施肯定是芳心暗許的,只是羅西施對公婆很孝順,不肯跟羽玄道人私奔,羽玄道人就向黃老漢許諾要還俗入贅於黃家,黃老漢只一個兒子,未留後就死了,所以黃老漢就答應了羽玄——羽玄,你與羅西施的婚期定於何時?」

    這道人有些赧然,說道:「還早,守喪之期還沒過。」

    鄭軾道:「說個大致日期,我是肯定要喝你喜酒的,我弟九鯉若有暇也要討你一杯酒喝。」

    曾漁道:「是啊,這是羽玄道兄的大喜事,弟若在鷹潭,少不了要去叨擾。」

    道人羽玄說道:「要到八月才出服,婚期嘛總要等到十月才好,不能太急。」

    曾漁和鄭軾對視一眼,心裡暗笑:八月出服,十月就要成婚,還說不急。

    鄭軾道:「羽玄,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你我是莫逆的交情。」

    道人羽玄點頭道:「小道與三癡兄不會講客套的,婚宴有你這個秀才相公坐鎮,也沒閒漢敢來騷擾。」

    鄭軾笑道:「我這生員算得什麼,誰敢在龍虎山騷擾你們道士,張天師顏面何在!」

    道人羽玄道:「小道既要還俗,那就不是道士了,張真人如何還肯看顧我,再說那張真人也荒唐得很——」,收口不說了。

    嘉靖朝是道士的天下,邵元節、陶仲文,還有藍道行都曾受嘉靖皇帝的寵幸,龍虎山上清宮也是聲勢大振,張道陵一脈傳承幾十代,與曲阜孔氏並稱南張北孔——

    曾漁問:「羽玄道兄,現在的張天師是第幾代了?」

    道人羽玄道:「是第四十九代了,現在不稱作天師,只稱真人,因為太祖高皇帝說『天至尊,豈有師』,因此朝廷敕封只稱作真人,民間俗眾還以天師稱呼。」

    鄭軾道:「這一代的張真人今年才二十歲,與九鯉同齡,卻是秩正二品,尊貴無比,人比人豈不氣死人。」

    曾漁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生貴適意爾。」這是曾漁的老生常談了。

    鄭軾道:「這位張真人名聲不佳,貴溪本地傳言不少。」

    羽玄道人道:「三癡兄,張真人的事我們還是少說,禍從口出啊。」

    鄭軾卻不以為意,對曾漁道:「九鯉,我們明日去上清鎮遊玩如何?」

    羽玄道人道:「後天去吧,這邊的功德法事明日午後結束,後天小道在瀘溪河畔碼頭等兩位,如何?」

    鄭軾和曾漁答應了,約好後天午時之前在上清鎮碼頭相見。

    轉過一個小山包,白露村到了,村頭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淺,曾漁三人脫去鞋襪撩袍挽褲淌過去,溪水清涼,赤足踩在溪床光滑冰涼的鵝孵石上,神氣為之一清。

    白露村只有十幾戶人家,簡直算不得一個村,做功德法事的這戶人家也不富裕,但現在無論是婚慶還是喪葬,都講究攀比,某某結婚擺了多少席、某某死了老爹尚能作齋醮,我若不能,豈不叫人笑話,所以都打腫臉充胖子,江南一帶這股尚奢風氣就是近十幾年才開始的,倉廩足了不是知禮節,而是競奢攀比——

    曾漁和鄭軾各備了一份香紙跟著羽玄道人到那戶人家觀看齋醮儀式,只見堂屋清空,搬桌子架椅子搭著個神壇,供著三清神像和牌位,點著香,大紅蠟燭有小兒胳膊粗細,插在米斗裡紅焰焰,堂屋四壁懸掛著十殿閻羅圖及諸地獄受苦圖,又有各色彩紙剪出符菉靈幡粘帖在屋簷下和門樑上,堂屋西南角擺了張小桌子供亡魂牌位,懸著一聯:

    蝴蝶夢中家萬里,

    杜鵑枝上月三更。

    有這樣一副對聯,堂屋就森森然有點神秘氣息了。

    鄭軾輕聲對曾漁道:「這對聯就是羽玄道人所書,這筆字不差吧。」

    曾漁點頭道:「歐陽詢的書體,很見功力。」

    這戶人家見兩位秀才相公登門,還送了香紙來,又驚又喜,簡直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接待,秀才相公是大貴人啊,見了縣尊大老爺都不用跪拜的,豈能怠慢——

    鄭軾道:「我二人是羽玄法師的朋友,很快就要走,你們只管招呼道士,不要管我二人。」

    兩個人坐在一邊喝茶,聽道士吹笛、吹嗩吶、拜懺誦經,羽玄道人的笛子吹得好,清澈透亮,但披髮仗劍下地獄拯救亡魂的好戲卻要在夜間才搬演,曾漁二人等不得,看看夕陽西下便起身回去。

    主人家捉了兩隻雞定要兩位秀才相公收下,說兩位秀才相公登門讓他們一家極有面子。

    鄭軾不肯收,那老漢就提著兩隻雞一路跟著,看那架勢是要一直送到鷹潭坊去,鄭軾只好收了,免得老漢辛苦,他與曾漁一人拎一隻,回到宅子時暮色已沉沉而下。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0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四章龍虎山中曹謊子

    從鷹潭坊往南五十餘里便是上清鎮,大真人府和上清宮都在那裡,龍虎山上清鎮乃是道教福地之一,正一派道教的祖庭。

    六月二十九這日曾漁和鄭軾起了個大早,步行二十五里趕到金龍峰下的瀘溪河碼頭,從那裡乘竹筏漂往上清鎮,水路還有三十里,這時還只是辰時末,正午時之前抵達上清鎮應該沒有問題。

    一氣疾行二十五里,曾漁若無其事,鄭軾就有點腿軟了,曾漁笑問:「三癡兄,八段錦還堅持修習否?」

    鄭軾取面巾拭汗,答道:「有時會忘了修練,倒頭就睡了。」

    曾漁道:「那可不行,必須持之以恆,受益下半生啊。」一語雙關。

    「兩位相公坐穩了。」

    打赤膊的艄公亮嗓子叫了一聲,解開纜繩,竹閥緩緩離岸。

    瀘溪河水流清淺舒緩,竹筏順流而下,那艄公執著竹篙,很有節奏地插入溪底,借力讓竹筏行駛快捷一些,竹筏上固定著幾個有靠背的小竹椅,曾漁和鄭軾就坐在小竹椅上,將鞋襪脫去,赤足踏在竹筏上,清涼的溪水不時從竹筏縫隙間湧濺上來,赤足濡濕,很是舒爽。

    這日多雲,陽光不甚熾烈,竹筏隨水漂流頗為輕捷,清溪蜿蜒,碧峰倒影,景致如畫,鄭軾搖著折扇,指點兩岸青山對曾漁道:「當年正一道祖師張天師攜弟子就是從這溪上過,見兩岸山形呈龍虎之勢,認為必有府藏,棄舟登山,果然找到一處神仙洞府,於是就留在這裡傳教,以符水之術治病救人——」

    艄公接口道:「這位相公說得極是,當年這裡瘟疫流行,張天師的符水救人無數,還降服了很多鬼卒,張天師法力無邊啊。」

    曾漁微笑著聽鄭軾和艄公你一言我一語說張道陵神跡,諸如降伏白虎神、驅逐八部鬼帥等等,這些事在馮夢龍的《喻世明言》的「張道陵七試趙升」中大都寫過,現在聽當地人親口道來,別有意趣。

    瀘溪河水深處不過八尺,淺處只沒膝,溪水清澈,水底沙石歷歷可見,經常可以看到游魚從筏邊倏忽掠過,曾漁名字裡有魚,對魚分外親切,嗯,愛吃魚,這時便探手入水想要捉魚,徒手捉魚當然是妄想,好玩而已。

    兩岸的山漸漸奇峻起來,一座石峰露出水面,圓頂突起,高約十丈,好似一個巨大的蘑菇立在水中,艄公說這是仙菇石,是八仙鐵拐李送給張天師的禮物。

    行不多時,又見岸邊聳起一座石鼓峰,高三十丈,像一面巨鼓豎立在水邊,艄公說這是張天師命雷將擊鼓召集水族的地方——

    「兩位相公坐穩些,前面是道堂巖,巖下水深湍急,要小心一些。」

    艄公大聲提醒,曾漁和鄭軾趕緊坐得端端正正,兩手抓著竹椅橫檔,只見一座高約二十丈的山巖豎立在岸邊,臨水一面由於河水長年沖刷,形成一個較大的水平洞穴,水流在此形成漩渦,若在此落水,會有性命之憂——

    艄公在這裡也打起十分精神以長篙小心操縱著竹筏,安全駛離後長吁一口氣道:「那地方以前經常翻船死人,後來張天師專門在那裡做道場為過往客人祈福保平安,從那以後就很少出事了。」

    又行駛了數里,艄公抬起長長的竹篙遙指道:「兩位相公請看,那是雲錦石,是王母娘娘的女兒織女織成的一塊披肩,張天師帶下人間,化作這塊五彩巨石,從這雲錦石下經過可以消災祈福。」

    曾漁微笑,龍虎山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能和張天師扯上關係,抬眼看,那雲錦石高約四十丈,長約百丈,就像一塊巨大的石屏風豎立在水邊,石峰宛若刀斧劈成,垂直而下,氣勢磅礡,峰巖整體呈紅色,巖壁上長著矮樹古籐,又有野鳥棲息,色彩就顯得五彩斑斕,遠遠看去是有點像一塊巨大的雲錦披肩,張天師還真成天上要來了不少寶貝啊。

    ……

    三十里水路,看山看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午時二刻,竹筏靠停上清鎮碼頭,臨水的一座吊腳樓走下來的一個青袍道士,朗聲笑道:「兩位如約而至,小道也是剛過來等著。」正是道人羽玄。

    曾漁和鄭軾穿上鞋襪,跳上岸來,與道人羽玄見禮。

    道士羽玄道:「兩位都是飢腸轆轆了吧,小道今日作東,請兩位喝龍虎山米酒,食烏骨雞、蘆溪魚。」

    鄭軾道:「豈能沒有上清豆腐。」

    道士羽玄道:「那自然不可少。」

    鄭軾又道:「在哪裡用酒飯,是不是在令岳丈府上?」

    原只是說笑,不料羽玄道人點頭道:「正是。」

    鄭軾和曾漁對視一眼,喜道:「那好極,我二人也備一份薄禮去。」

    道士羽玄道:「不必不必,一餐便飯而已,小道方才對黃老爹說有兩位秀才朋友要來游上清宮,黃老爹便囑小道一定要把兩位請去用個便飯,秀才相公登門,蓬蓽生輝啊,還望兩位成全。」

    雖然羽玄道士不肯讓鄭軾、曾漁備禮,但鄭、曾二人第一次登門,沒有空手的道理,二人湊了三錢五分銀子買了一匹藍梭布跟著羽玄道士到了豆腐黃家。

    黃家豆腐店離碼頭只數十步,也是臨溪的吊腳樓,上下兩層,上面是客廳、臥房、下面是廚房、雜物間,整座吊腳樓以粗大的松木柱支撐著豎在河岸邊,木柱下半截呈黑褐色,與上半截的木色界限分明,想必是瀘溪河漲水時,那木樁下半截浸到水裡,長年累月木樁表皮就呈黑褐色了,松木因為有松脂,不易腐爛,吊腳樓基本都是由松木建成——

    黃家賣豆腐多年,有點積蓄,這吊腳樓有門面兩間,門面後的客廳也大,黃老漢原有一子一女,女兒嫁給了貴溪一個殷實農戶,只可憐兒子結婚不上一年就死了,沒能留個後,且喜媳婦羅氏孝順,黃老漢就思謀著把羅氏當作女兒,招個上門女婿給他老兩口養老送終——

    羅西施的美名在上清街是盡人皆知的,十九歲成了寡婦,今年也才二十一,水靈靈花枝一般的人,引得不少閒漢浪子在黃家豆腐店門前轉悠,都說要入贅,有的明明有妻室、有的是游手好閒之徒,黃老漢看這些人都是狂蜂浪蝶不是真心,放狗咬散,道士羽玄苦心孤詣,先和黃家的狗混熟了,再登堂入室來豆腐店幫黃老漢做些雜活,然後說起要還俗入贅黃家,黃老漢想想不錯,這羽玄道士自幼出家沒有親戚牽絆,三十來歲也正合適,一來二去便說定了,只待兒媳羅氏守孝期滿便籌備羽玄入贅過來——

    今日黃老漢見準女婿羽玄帶著兩位秀才朋友登門,很是高興,上清鎮幾十年沒出過秀才,都說福氣被大真人府佔盡了,小民們只能做些小買賣養家餬口,想要讀書科舉那得搬到貴溪去,所以一下子來了兩個秀才,上清街都小小的轟動了一把,黃老漢也倍感有面子,抖擻精神親自下廚,把幾樣龍虎山特色菜烹製得鮮美可口。

    黃老漢、羽玄陪著兩位貴客飲酒食菜,道人羽玄不時扭著脖子朝內室張望,顯然是想一睹羅西施的嬌容倩影,那黃老漢三杯小酒下肚,一時高興,向內室叫道:「惜惜,羽玄的兩位秀才朋友在此,你也出來拜見拜見。」

    鄭軾道:「黃老爹,這個不必了。」語氣不太堅決,心裡還是想看看能讓羽玄這個不思女色的道士神魂顛倒的女子到底生得什麼樣?

    內室裡半晌沒動靜,黃老漢酒勁上來了,不停催羅惜惜出來,內室的羅惜惜無奈,低著頭出來,髮簪白花,一襲素裙,斂衽朝鄭軾、曾漁二人福了一福,便翩然入內,黃老漢笑道:「惜惜這孩子怕羞,羽玄,日後你可要好好待她,這孩子不錯,你能娶她是你的福氣,只可憐我兒命薄無福消受。」

    道士羽玄眼睛跟著那白衣倩影進內室去了收不回來,沒聽明白黃老漢說些什麼,只是「嗯嗯」點頭。

    曾漁看鄭軾那神色也明顯是一副驚艷的樣子,心裡暗笑:「三癡兄這近視眼也能瞧清楚嗎,這個羅惜惜的確生得美麗,還有,若要俏三分孝,素衣白裙很見風致,三癡兄也是沒見過美女的,驚艷情有可原——」

    羅惜惜一出來時,曾漁就把羅惜惜與陸妙想作比較,無論容色還是氣質,羅惜惜都遜色不少啊,所以曾漁一臉的淡定,曾經滄海難為水,正此之謂也。

    「老黃,老黃,黃忠,把你家狗牽走。」說話聲中,狗在狂吠。

    黃老漢名叫黃忠,聽到街邊有人叫他,皺眉道:「曹謊子又來了,可惱。」

    道士羽玄見黃老漢神色不快,忙問:「老爹,哪個曹謊子?」貴溪這邊人把不務正業、坑蒙拐騙之徒叫作謊子。

    黃老漢道:「就是西街的曹謊子,不是把個妹妹送進大真人府了嗎,就自以為皇親國戚了,扯起虎皮大旗到處招搖,這些日子常來這邊騷擾,說要娶惜惜為妻。」

    道士羽玄一聽就惱了,站起身道:「三癡兄、九鯉兄,你們兩位少坐,小道去去就來。」

    黃老漢怕羽玄與那曹謊子爭執起來,便也跟了出去,只見一個穿著綢衫的青年男子在踢狗,那狗被繩子拴著,狗頭挨了一腳卻無法衝過去撕咬報仇,恨得把繩子繃得緊緊的狂吠——

    這男子二十五、六歲,模樣倒是頗為清秀,只是眉目間有股子淫邪之氣,見黃老漢出來,便不與狗斗了,立定身子道:「老黃,你家這狗兇惡,不能養,趕緊敲掉,不然咬傷了我那麻煩就大了,舍妹要是在張真人那裡說一句話,那你這豆腐老店就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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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五章文昌殿祈夢

    黃老漢喝住狗,向那個綢衫網巾、不倫不類的曹謊子作揖道:「曹二郎,買豆腐嗎?」

    曹謊子大名曹高陽,這時以手中折扇指著黃家的狗,防備狗咬,撇嘴道:「嘿呀,買什麼豆腐啊——哎,老黃,我上回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只要你答應,我就叫你一聲爹,你老兩口以後四腿一蹬歸天後,我就是你黃家的孝子,披麻戴孝,封棺大葬都少不了,年年清明還給你們燒紙錢,絕不會讓你老成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怎麼樣,把羅西施嫁給我吧?」

    黃老漢氣得直「哼哼」,這是咒他老兩口早死啊,又是披麻戴孝,又是孤魂野鬼,怎麼聽怎麼不舒服,惱道:「曹二郎,休得歪纏,你是有妻室的人。」

    站在黃老漢身後的道士羽玄怒道:「曹謊子,少囉皂,快走,這裡沒你的事。」

    曹高陽乜斜著眼瞅著這個青袍道士,有點眼熟,問:「你是哪裡的道士,這般無禮,你可知我是誰?」

    黃老漢忙道:「曹二郎,這位是小婿。」怕曹謊子聽不明白,又補充道:「就是羅氏的丈夫。」

    「啊。」曹高陽往後一跳,退開兩步,光著眼上下打量道人羽玄。

    道人羽玄聽黃老漢宣言他是羅惜惜的丈夫,心下暗喜,表面卻不露喜色,沉著臉盯著那曹謊子。

    「我差點以為見鬼了!」曹高陽叫道:「奇事奇事,這道士是你女婿,羅西施那可是你兒媳,女婿和兒媳,這算怎麼一回事?」

    這時街坊鄰居都聚來看熱鬧,曹高陽就叫得更大聲了,他最會起哄,亂中得利。

    黃老漢解釋道:「我老兩口已把兒媳羅氏當女兒,如今就是想招個女婿入贅好給我老兩口養老送終。」

    曹高陽大聲道:「老黃,你兒子屍骨未寒,你就急著給兒媳招婿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你也做得出來,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黃老漢漲紅了老臉辯道:「哪裡招婿了,只是有這麼個提法,守孝之期下月也就滿了。」

    曹高陽指著道士羽玄對黃老漢道:「休得狡辯,你稱呼這道士為小婿,我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道人羽玄大吼一聲:「曹謊子,我已與黃老爹約定還俗入贅黃家,只待羅氏服滿就與我成親,與禮與情,正大光明,你這謊子待怎樣,莫惹到我,不然打斷你狗腿。」攘袖上前,黃老漢趕忙拖住,低聲道:「莫與這謊子一般見識,只當他放屁。」

    曹高陽已是大怒,梗著脖子叫道:「哪裡來的野道士,你可知我是誰!你可知我是誰!」

    道人羽玄冷笑道:「我豈不知你乃大名鼎鼎曹謊子,把妹子送去當爐鼎的,很光彩嗎?」

    街坊鄰居有的人笑,有的人不敢笑,這是在揭張真人的短啊,這道士膽子不小——

    曹高陽暴跳如雷,左右張望,想找一件器物廝打,一邊叫道:「你敢去大真人府門前這麼說,我就給你磕頭。」

    曾漁和鄭軾立在門邊看多時了,這時曾漁開口道:「何人在此撒野?」這是要岔開話題,道士羽玄應該是失言了。

    黃老漢趕忙道:「兩位秀才相公在此,兩位秀才相公評評理,這曹二郎無端的就上門吵鬧,老漢又沒得罪他。」

    鄭軾指著曹高陽道:「曹謊子,我二人正在黃老爹樓上喝酒,你聒噪什麼。」

    秀才發話,街坊四鄰鴉雀無聲,曹高陽一時間也被震懾住了。

    ——嘉靖朝時進學名額還控制得較嚴,除了廩膳生員之外只有增廣生員,不比萬曆以後,增廣生員之外又有附學生員,附學生員沒有名額限制,每科院試錄取的附生數倍於廩生和增生,生員也就有點濫了,而且嘉靖朝時儒學學風頗嚴謹,教官還管得住生員,不像萬曆後的生員那般動輒投牒呼噪、侵噬百姓,所以此時的生員在普通民眾眼裡還是很有威信的,海瑞在其《規士文》中寫道:「見閭中父老、闤闠小民,同席聚飲,恣其笑談,見一秀才至,則斂容息口,惟秀才之言語是聽;秀才行於市,兩巷人無不注目視之,曰此某齋長也,人情重士如此——」。

    曹高陽緩過神來了,說道:「我只就事論理,何曾無理取鬧,這野道士——」

    「什麼野道士。」鄭軾喝道:「這是我好友,他要還俗入贅黃家,到時我二人還要來喝喜酒。」又向街坊四鄰作揖道:「諸位父老鄉鄰到時也一起來熱鬧熱鬧。」

    眾鄉鄰紛紛還禮道:「一定一定,一定來賀喜。」

    再看那曹高陽,竟已不見了蹤影,眾人都笑罵曹謊子溜得倒快,七嘴八舌說曹謊子淫濫成性,見到稍微有點姿色的婦人便思勾搭,乃是上清街一害,如今把妹子送進了大真人府,自以為攀附了高枝,愈發狂蕩起來——

    紛紛說了一陣,各自散去,黃老漢請兩位鄭軾、曾漁再去喝酒,二人都說已酒足飯飽,道士羽玄便道:「既這般,那小道就陪兩位相公到上清宮隨喜一番。」

    黃老漢叮囑道:「兩位秀才相公,今日就在老漢木樓裡歇夜,鷹潭坊你們今日也回不去。」

    道士羽玄陪著鄭軾、曾漁走過長長的上清街,上清宮在東,大真人府在西,相距三里遠,大真人府是張真人起居之所,閒人不能進,上清宮是張真人修道齋醮之處,除了有朝廷員參與的大醮法事要清退閒人之外,其餘時間民眾可隨意進香隨喜——

    道士羽玄為了曹謊子的事有些悶悶不樂,鄭軾寬慰他道:「羽玄道兄,這等小事何必掛懷,這等地痞無賴哪裡沒有,趕跑了也就是了,張真人再如何荒唐,也不至於會為這等小人出頭,只是狐假虎威罷了。」

    曾漁道:「似此小人還得提防著一些。」

    道士羽玄發狠道:「莫叫他犯到我手上,定叫他一刀兩段。」

    鄭軾笑道:「真沒看出道人竟有這等火氣,三昧真火嗎?對了,九鯉你不是會劍術嗎,可與道人切磋切磋,羽玄道人劍術頗為了得,以前曾陪張真人練過劍是吧。」

    道士羽玄道:「那是好幾年前的事,張真人如今的劍術已遠超過我。」說這話時摸著左脅,苦笑道:「陪張真人練劍不是易事,張真人是肆意搏殺,我輩哪敢傷他一根寒毛,五年前那一劍,差點要了小道的命。」又對曾漁道:「先前曾公子從竹筏上岸那一跳,小道就看出曾公子是有武藝的,曾公子是文武雙全啊。」

    曾漁笑道:「慚愧慚愧,有暇是要向羽玄道兄請教一番。」

    鄭軾問那道人:「怎麼就看得出九鯉有武藝而我沒有,我也與九鯉一般躍上岸的?」

    羽玄道人笑道:「無他,只兩個字,輕和穩。」

    說話間到了上清宮,但見殿宇層層疊疊,氣勢恢宏,道士羽玄說上清宮是正德末年重修的,現有八殿二十四院,乃是天下第一大道宮,領著鄭軾、曾漁二人從福地門進去,遊覽玉皇殿、后土殿——

    后土殿前一個道士看到羽玄忙道:「羽玄師弟,師父在找你呢。」

    鄭軾知道羽玄道人的師父是上清宮的監齋法師,有點地位,便道:「羽玄道兄趕緊去,我二人不須你陪,等下在黃老爹處再相見。」

    羽玄道人道:「這殿宇眾多,半日也走不完,那邊是文昌殿,過了三官殿便是,兩位相公必須去拜拜,小道若無事就會盡快趕來。」告罪一聲,匆匆去了。

    曾漁和鄭軾繞過三官殿,但見古柏森森,文昌殿掩映其間,二人進到大殿參拜文昌帝君,文昌帝君是文教之神,孔聖人都得靠邊站,這大殿塑的文昌帝君神像雍容慧顏,坐下駕白驢,隨身是天聾、地啞二童,據說選此二章做陪侍是為了避免洩露舉了科舉的考題——

    鄭軾、曾漁向那侍香的道士佈施了一錢銀子的香火錢,道士道:「兩位相公,這偏殿有竹榻可供小憩,若有福緣,可得帝君賜夢,明年鄉試的考題就在其中,當然,夢境隱晦,靠各自的到悟性。」

    鄭軾中午多喝了幾杯,一早趕路又累,這時很想找個地方睡一覺,聽道士這樣說,甚喜,便請道士引路,道士卻說:「帝君托夢,非同小可,兩位還得各佈施一錢香火銀才好。」

    曾漁笑道:「我不睡,我睡不著,就算帝君要賜夢我也無福領受。」

    鄭軾進學後家中用度明顯寬裕了許多,出手比較寬綽,當下便又給了道士一錢銀子,對曾漁笑道:「九鯉你等著,帝君若賜夢了,我告訴你。」

    道士忙道:「天機不可洩露,若對他人說了那便不靈了——要不這位相公也一起去睡?」

    曾漁笑道:「不必了,三癡兄你去入夢吧,我在這宮中到處看看,半個時辰後來此找你。」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1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六章驚退呂洞賓

    大上清宮溪山環拱、仙靈都會,八殿二十四院佔地兩百餘畝,殿宇巍峨,樓閣精美,龍柱金壁,雕樑畫棟,擬於皇宮,殿院之間有甬道貫通,又有曲徑迴廊,四通八達,曾漁獨自一人從文昌殿往後,經過紫微殿、太素院、棲真院,一路往宮殿深處行去,既然來了,那就看個遍。

    盛夏的午後,陽光直射,正是一天之中最炎熱的時候,但在這高殿廣堂間,又有老樟古柏蔭蔽,竟是清爽宜人,手裡的折扇根本就用不著,方才聽羽玄道人說這大上清宮有道士千餘人,但現在曾漁走過數處大殿和道院,卻很少遇到道人或者香客,就好比仙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上清宮——

    曾漁的小腹隱隱墜脹,方才在黃老漢家多喝了兩杯米酒,因瀘溪魚湯鮮美,又喝了不少,大上清宮這邊涼爽也沒出什麼汗,就越來越內急了,東看西看,卻找不到茅廁,在四瀆殿外向一個道士詢問,道士向南一指:「出宮門。」匆匆走了。

    曾漁朝那道士背影翻了個白眼,心道:「出宮門我還要問你,難道你們道士撒尿也要出宮門到瀘溪河邊去撒,人家皇宮裡還隨處有廁所呢,呃,那是四百多年後的事了。」

    曾漁不想出宮門,一來一去費時,反正中國式撒尿就是因地制宜,便朝偏僻幽深處行去,曲曲折折走了小半里地,一道圍牆攔住去路,一扇小門虛掩,牆外只見遠山和近樹,沒有殿宇樓閣,料想已走到大上清宮後門了,便推門進去,卻還是一個小院落,三五株古柏下有兩間草房子,不是神殿也不是道院,簡單樸陋,靜寂無人——

    就是這裡了,曾漁轉到一株大樹後撩袍痛痛快快方便了一回,哆嗦兩下,笑瞇瞇提上褲腰,慢慢繫著皂絛,無尿一身輕啊,正這時,陡聽草房子那邊有女子嬌叱:

    「我要殺了他!」

    曾漁吃了一驚,心道:「遇到兇殺案了,就有這麼巧!」轉出大樹一看,一個灰袍黃冠的小道士執一把明晃晃的劍奔出草房子,直向他這邊衝來。

    曾漁左右一看,沒有其他人啊,忙道:「在下是來文昌殿上香的生員,不知這裡有人,啊呀——」

    那小道士桃腮通紅,柳眉倒豎,搶步奔來,揮劍就刺,曾漁話都沒說完,急忙往樹後閃,草房子那邊有一人喝道:「自然,不要莽撞。」

    這小道士,應該是小道姑帶著口腔道:「他驚退了呂仙,他驚退了呂仙!」手裡劍朝大樹亂斬,木屑樹皮飛濺,低頭看到樹根下濕漉漉一大灘,尿氣撲鼻,愈發惱怒,挺著劍又來追曾漁,凶霸霸道:「今日非叫你吃我一劍不可。」

    發癲的小道姑擋住了出門的道路,曾漁只好往草房子跑,草房子下站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士,曾漁叫道:「法師救我。」跑到老道士身邊,老道士瞪了他一眼,轉頭對追過來的小道姑道:「不要莽撞,不要莽撞,或許還能挽回。」

    小道姑用劍指著曾漁,眼含淚花道:「呂仙再不會降臨了,呂仙不會再降臨了,嗚嗚嗚——」

    曾漁極為納悶,他以為此處無人就在此偷偷撒尿,被人發現臭罵一頓那是活該,可這小道姑叫著要讓他吃一劍,隨地小便怎麼也罪不至死吧,又說什麼驚退了呂仙、呂仙不會再來,這就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心想:「呂仙不就是呂洞賓嗎,難道是呂洞賓剛下凡,卻被我一泡尿給嚇跑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曾漁向小道姑和老道士連連作揖道:「小生有錯,小生有錯,不知道兩位在此,人有三急啊,實在是忍不住了,小生賠禮道歉。」

    那小道姑星眸圓睜道:「賠禮道歉有什麼用,我只要你賠我的呂仙。」

    鬚眉皆白的老道士見曾漁一臉茫然的樣子,搖著白頭解釋道:「老道二人正在扶乩請呂仙,卻被你衝散——你是哪裡的秀才?」

    曾漁心想:「原來是扶乩啊。」答道:「在下是廣信府的生員,與友人來大上清宮文昌殿參拜祈夢,實不知兩位在此扶乩,請多原諒。」

    那小道姑劍尖指地,怒視曾漁道:「你驚退了呂仙,呂仙會懲罰你屢試不第,考到老也考不中。」

    哇,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沒有比這個詛咒更惡毒的了,曾漁故意惱道:「呂仙去了可以再請,你這小道姑卻詛咒我到老不第,這豈是出家修道人該說的話。」這是要反客為主。

    小道姑叫道:「去了可以再請,你倒說得輕鬆,你請請看。」

    曾漁看這小道姑十四、五歲的樣子,發黑如漆,唇紅齒白,尤其是一雙眼睛,熠熠有神采,只是臉形稍微狹長了一些,但看著有一種清雋秀美之氣,果然是龍虎山鍾靈毓秀的美麗小道姑,說道:「小生是來文昌殿祈夢的,又不扶乩,為何叫我請請看,俗語有云『不知者不罪』,呂仙豈會因我的無知不敬卻怪罪到你頭上。」

    小道姑怒道:「什麼不知者不罪,你以為扶乩是請客喝酒嗎,你衝撞了呂仙,呂仙卻是怪罪到我頭上的,以後再請不來了。」

    老道士擺手道:「自然,不必多說了,這也是定數,那副對聯不應由呂仙來擬啊。」

    小道姑氣消了一些,說道:「我再去試一下,肯能否請到別的仙人來。」走過曾漁身邊時,狠狠一瞪眼,眼睛很大,幾乎佔了半邊臉,「哼」了一聲進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對曾漁道:「秀才,出去吧,廟宇宮觀豈能褻瀆,以後莫再這樣了。」

    曾漁躬身道:「是,小生知錯了,小生冒昧問一句,不知首長扶乩請呂仙來擬什麼對聯?若說對對子,小生頗為擅長,或許可以效勞以贖方才無心之過。」

    草房子裡的小道姑聲音嬌脆道:「後天有很多才子高士齊聚大真人府,要選出一副最好的對聯鐫刻在正門抱柱上,你這小小秀才敢和那些舉人、官紳、大才子們較量寫對聯嗎,別自不量力了,今日饒了你,走你的吧。」

    曾漁問:「大真人府大門沒有楹聯嗎?」

    老道士道:「正德年間有位翰林擬了一副對聯——南國無雙地,西江第一家,這些年一直掛著,但張真人覺得此聯尚不夠氣派,所以遍邀江西境內才學之士重題門聯,秀才,你真能對對子?」

    曾漁笑道:「對對子是蒙學時就要學的,小生於此天分頗高,不如讓小生一試,如何?」

    白髮慈眉的老道士微笑道:「這個——老道不能作主。」

    那小道姑又走了出來,一雙明眸上下打量著曾漁,說道:「既然你將功贖罪心切,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我先出一上聯,你若能對出下聯再說擬門聯的事吧。」

    曾漁道:「請仙姑出上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1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七章 仙姑何許人?

    這美貌小道姑沉吟了片刻,開口道:「道貫古今包宇宙——秀才對下聯來。」微微翹起下巴,很是驕傲。

    曾漁含笑道:「這上聯氣魄很大啊,是小仙姑自擬的嗎?」

    小道姑俏臉微微一紅,嗔道:「囉嗦什麼,對得出就趕緊對,別耽誤我扶乩請仙。」

    「這有何難。」曾漁對下聯道:「法遵自然馭人神。」

    一旁的老道士點頭道:「對得不錯,把自然的道號也嵌進去了。」

    道號自然的小道姑臉現紅暈,說道:「這個對子太容易,我另出一上聯你來對——瑞靄接瑤天,斗轉星回靈鶴降。」

    曾漁對道:「祥雲飄玉闕,燈熒燭晃彩雲飛。」

    小道姑說了聲:「進來吧」,轉身先進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陪著曾漁進到左邊那間草房子,房內除了兩個蒲團和一張小方桌外,別無他物,方桌上鋪著一張雪白的高麗紙,一個丁字形木架懸在小桌上,而丁字形木架則以一根麻繩繫著掛在屋樑上,木架垂直的那一端有個小孔,一支長鋒羊毫嵌在小孔中,只要扶住木架的兩端稍稍往下一按,羊毫筆尖就會觸及高麗紙,若有仙靈降臨,那筆就會自動在紙上答覆請仙求問者的問題,有時是一幅圖畫、有時是一首詩、有時則如白話對答、有時則一塌糊塗——

    老道士去隔壁取了一個蒲團來,三人圍著方桌三面跪坐在蒲團上,曾漁問:「還扶乩嗎?」

    小道姑自然輕「哼」一聲道:「還不都是因為你,香都滅了,還扶什麼乩。」說著小嘴朝窗台一呶。

    曾漁看到北窗下放著一個沖天耳三足爐,爐內三支香燒了一小半,現已齊齊熄滅,驚訝道:「小生不慎冒犯了一下,這香就滅了?」

    小道姑白眼道:「可不是。」想想又來氣,好不容易請到的呂仙,卻被這莽秀才衝散,以後想再請那就千難萬難了,這樣一想,小道姑的兩條柳眉又豎起來,想發作的樣子。

    曾漁心道:「這可奇了,我只在樹根下小解,怎會澆滅這裡請仙的香火?」看小道姑面色不善,便迂迴問道:「小仙姑怎知請來的就是純陽真人,這紙上沒字啊?」

    小道姑撩開桌帷,飛快地一聲取出一張紙來:「你來看。」

    曾漁看那張高麗紙滿紙雲煙,上面的字如蜘蛛文般扭曲古怪,但仔細辨認,還真是一首詩,詩雲

    「朝游北越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這是呂洞賓最出名的一首詩了,曾漁震驚道:「這是扶乩寫出來的?」

    小道姑道:「那是當然,難道是我自己寫出來的」

    曾漁很有好奇心,說道:「請再扶乩一次,讓小生親眼看看神仙寫詩。」

    鬚髮皆白的老道士不動聲色,小道姑道:「還怎麼請,能詩的仙人只有呂仙,別的仙人會畫畫,你看得懂?」

    曾漁道:「畫個畫也行,讓小生瞻仰一下。」

    小道姑惱道:「你以為請仙扶乩這麼輕易啊,先要齋戒三日知道嗎,你齋戒了沒有,一嘴的酒氣,臭死了。」

    曾漁道:「小生喝的是龍虎山米酒,怎麼會臭。」

    小道姑道:「到你的肚子裡就臭了。」

    老道士擺手道:「不說扶乩的事了,你這秀才既然善能對對子,那就請為大真人府擬一副華貴大氣的楹聯吧。」

    曾漁卻問:「這位小仙姑方才說張真人遍請江西境內的才人高士來擬題楹聯,小生若要參與,也應該去大真人府啊——小仙姑莫撇嘴,小仙姑意思是說小生沒那資格是嗎,這龍虎山仙府也只以俗世官位功名來論資格、楹聯優劣倒在其次是嗎?小生既無資格,那又何必讓小生擬那楹聯?」

    那小道姑睜大眼睛道:「你這秀才還有點傲氣嘛,我實話與你說,你題的楹聯若實在佳妙,我出銀子買下,這楹聯就算是我題的,十兩銀子,怎麼樣?」

    十兩銀子是極豐厚的潤筆費了,請翰林寫一篇祝壽文也就這個價——

    曾漁問:「小仙姑也能參與後天的盛會嗎?」

    小道姑板著臉道:「這不關你事,我出銀子你題楹聯,明白爽快。」

    曾漁道:「我不要銀子,我想自己揚名,我這副楹聯一出,沒人比得了,小生有這樣的自信。」

    小道姑笑了起來,對那老道士:「元綱師兄你看看,這狂生還想揚名哪。」白了曾漁一眼道:「你連大門都進不去,若秀才都能參加的話,豈不把大真人府的門都擠塌了,嘻嘻。」

    小道姑自然十五、六歲,老道士元綱七、八十歲,二人竟然是師兄妹,這小道姑輩份這麼高,真是稀奇,曾漁道:「既然只論官位,那就算了,小生就把這一副絕世名聯埋於心底了。」雙膝離開蒲團站直身子拱手道:「小生告辭。」轉身便走。

    「哎哎哎——」

    小道姑趕忙起身招呼道:「等一下,你且把上聯說與我聽,若果真絕妙,後天我就讓人帶你進大真人府。」

    曾漁道:「不行,上下聯要一起寫出來才能體現妙處。」

    小道姑一跺腳,細腰一扭,噘嘴對老道士道:「元綱師兄你看這狂生——」

    老道士看著曾漁道:「還沒請教秀才姓名?何方人氏?」

    曾漁道:「回老法師的話,小生姓曾名漁字九鯉,廣信府永豐縣人氏。」

    老道士點點頭,說道:「大真人府可非比等閒去處,曾秀才切勿放肆。」

    曾漁道:「豈敢,因緣際會,恰有一絕妙楹聯要呈獻給張真人而已。」

    小道姑嚷道:「不行,楹聯要給我。」

    老道士摸著白鬍子,看看曾漁又看看那小道姑,不知為何搖了搖頭,說道:「自然,後日你就帶他進去吧。」

    小道姑自然道:「曾秀才,我帶你去,但你到時要當眾宣稱是我舉薦你來的。」

    曾漁點頭道:「這是當然,不過到時小生該怎麼稱呼小仙姑?」

    這小道姑遲疑了一下,說道:「算了,你還是宣稱是我元綱師兄舉薦的吧,就說至靈大法師元綱道長舉薦你來的——」

    老道士笑道:「何必費那麼多口舌,後日就讓老道帶他進去就是。」

    小道姑喜道:「那好極了,多謝師兄。」

    老道士元綱對曾漁道:「後日辰時三刻,你到大真人府大門前,老道領你進去參加楹聯會,若過了辰時三刻你不至,老道可不會等你。」

    曾漁還沒答話,那小道姑已然叮囑他道:「一定要來,人不能言而無信。」

    曾漁笑道:「是是,謹遵法旨。」

    老道士道:「曾秀才,去吧。」與小道姑自然一起送曾漁出了草房子,一老一少立在茅簷下看著曾漁出了小院。

    小道姑問:「師兄,這狂生是不是浮誇吹噓?」

    老道士道:「此子神完氣足、守靜存誠,應不是浮誇之徒。」

    小道姑臉露喜色道:「那好,只盼這秀才的楹聯把那些名士才子都比下去才妙。」

    曾漁覓路回文昌殿,這大上清宮殿宇樓堂實在太多,轉了好一會才回到文昌殿,侍香道人見曾漁回來了,笑道:「貴友還在酣睡,鼾聲還不小。」

    曾漁笑道:「想必文昌帝君正夢授他考題,他明年必中舉人,到時少不了還要來此進香還願——我去看看。」

    走到偏殿,聽得鼾聲高起低落,只見臨窗那張竹榻上,鄭軾袒胸高臥,很有點王羲之坦腹東床的派頭,近前一看,睡相卻不大雅,還流口水哪,不知是不是夢到美酒美食了?

    這偏殿上有好幾張竹榻,都是供祈夢的士人用的,曾漁也在邊上一張竹榻躺下,不急著叫醒鄭軾,萬一鄭軾真的夢到文昌帝君正授題時被他叫醒,那豈不埋怨他,三癡兄有時還很迷信。

    等了大約一刻時,終於見鄭軾伸懶腰了,曾漁笑道:「三癡兄,黃粱飯熟矣,黃粱飯孰矣。」

    鄭軾欠身坐起,揉揉眼睛,對曾漁道:「什麼也沒夢到,睡得倒是香——九鯉你也來睡了,夢到什麼沒有?」

    曾漁道:「我夢到了,明年江西鄉試的七篇考題悉知,卻是不能告訴三癡兄,天機不可洩露嘛,說了考題就改了。」

    鄭軾哈哈大笑,起身道:「走吧,羽玄沒來尋我們嗎,那我們先回黃老爹處,若有竹筏那就回鷹潭去。」

    曾漁道:「現在都申時末了,哪裡趕得及回鷹潭,後日大真人府要舉行楹聯盛會,三癡兄我們一起去看個熱鬧吧。」

    鄭軾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回到黃老漢豆腐店寫了一封短信,去碼頭讓人捎去鷹潭坊,告訴母親呂氏還有曾母周氏就說他二人要在龍虎山這邊多遊玩幾日。

    黃昏時羽玄道人來到黃氏吊腳樓,鄭軾問:「監齋法師喚你何事?」

    羽玄道人道:「明日大真人府有貴客陸續到來,抽調小道等六十人聽差,所以小道不能陪你們兩位四處遊玩了,很是過意不去。」發一句牢騷道:「我等道士都是大真人府的奴僕。」

    鄭軾笑道:「張真人是不是要舉辦楹聯大會?」

    羽玄道人奇道:「三癡兄怎麼就知道了?」

    曾漁便將午後在那偏僻小院遇到老道士和小道姑的事簡略說了說,羽玄道人驚道:「至靈大法師元綱,那可是有品秩的道官,是小道的師叔祖,今年高壽八十一了,小道姑何名?」

    曾漁道:「聽老法師叫她自然。」

    羽玄道人思索道:「道號自然,這卻沒有聽說過。」

    三人都猜不透那小道姑是何身份,若說是張真人的妹子嘛,羽玄道人說張真人沒有年約十五、六的妹妹,而且張真人也是元綱法師的師侄輩,那小道姑卻稱呼元綱老道為師兄,實在讓羽玄道人猜不出是何方神聖。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19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3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八章 尼姑兇猛

    鄭軾和曾漁夜裡另找客店歇息,豆腐黃家畢竟還在守喪,不便借宿,而且瓜田李下也要避嫌,免得街坊四鄰亂嚼舌根,小寡婦門前是非多啊。

    羽玄道人送了一副圍棋來,只要有棋可下,鄭軾在哪裡都可待上十天半個月,一簞食一瓢飲都無所謂,曾漁也放鬆心情,盡展棋藝,把鄭軾打到授三子,這才互有勝負,鄭軾好生鬱悶,三個月前在上饒縣院試時二人棋藝還是不相上下,怎麼短短百日曾漁就棋藝大進了?

    曾漁笑道:「那時患得患失,內心焦躁,怎麼下得好棋,如今心寬,棋藝自然就精進了。」

    鄭軾道:「如今我也心寬,在鷹潭坊那數百戶人家中也算是體面人物了,鄉鄰間婚喪酒宴都請我坐首席,不去縣城省城,在小地方待著夜郎自大,感覺還真不壞,哈哈。」正笑得歡,突然笑聲一收,問:「可我怎麼就沒有棋藝大進?」

    就是再深的友情也不能透露自己的隱秘啊,曾漁含笑道:「也許不是我棋力長了,而是三癡兄棋力退了,三癡兄成了鷹潭豪紳,應酬繁忙,棋力退了也是可能的。」

    鄭軾笑道:「豈有此理。」燈下凝視曾漁,半晌不語。

    曾漁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問:「三癡兄這般看著弟作甚?」

    鄭軾道:「我方才忽然察覺,九鯉不但棋藝大進,而且性情似乎也變化不少——」

    曾漁不動聲色道:「哦,是嗎,三癡兄說說看,弟怎麼性情不同了?」

    鄭軾道:「以前你比我還心直口快、憤世嫉俗,火氣大得很,現在呢卻穩重得多,不像是二十歲的少年人。」

    曾漁歎道:「三癡兄啊,弟那日落榜還鄉,幾欲尋死,回到家又遭兄嫂冷眼,不得已帶著母親和幼妹離家出走,那種前途未卜魂命飄搖的苦楚真是煎熬啊,幸得三癡兄援手,不然真是無法可想—

    鄭軾擺手道:「我又幫不了你什麼,還是你自己吃苦堅持啊。」喟然道:「俗語有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九鯉經此憂患,心智堅定勝過常人也在情理之中」又笑道:「只是我鄭式之三十多歲了還不長進,依舊浮躁任性,與九鯉相比,愚兄慚愧。」

    曾漁道:「三癡兄太謙了,弟又哪裡穩重了,若穩重也不會在上饒安民門外毆打蔣元瑞、謝子丹了。」

    鄭軾笑道:「打得好,大快人心,那種情形還不出手那就不是你曾九鯉。」

    曾漁也是哈哈一笑,把自己的秘密輕輕掩過,因問:「三癡兄可曾親眼見過扶乩請仙?」

    鄭軾乃說幼年往事道:「我童子時隨父去某戶人家做客,主人請紫姑神,卻叫我這小孩兒來扶乩,說是童子純真意誠,把我雙目蒙上,我就扶著木柄亂搖一氣,後來聽他們說箕盤顯示的字畫極為靈驗,我卻忘了都顯示的是些什麼了。」

    曾漁聯想起自己的經歷,不禁道:「這世間神奇神秘之事還真是難以追根究底啊。」

    鄭軾想起一事,自己先笑一陣,說道:「我說一個扶乩請呂仙的笑話——有士子群集鸞壇問功名,只見鸞書曰:『趙酒鬼到,,眾人都罵:『我等請的是呂仙,野鬼何敢於預,行將請天仙劍斬汝。,那鸞筆就不動了,半晌又書曰:洞賓道人過此,諸生何問?,諸生肅容再拜,叩問科名?鸞書曰:『多研墨。,於是諸士子各分硯研之,頃刻盈碗,跪請所用。鸞書曰:『諸生分飲之,聽我判斷。,那七、八個士子就把一碗墨汁分著喝了,只見鸞筆大書曰:『平時不讀書,臨時吃墨水;吾非呂祖師,依然趙酒鬼,諸生惱羞成怒,把鸞壇都給拆了。」

    曾漁大笑,想著小道姑自然請呂洞賓求對聯,卻被他一泡尿攪散,實在是滑稽,愈想愈笑——

    鄭軾問:「九鯉可想到大真人府的好對聯了,這般快活?」

    曾漁笑道:「好詩好句還得夢中尋,時辰不早了,待我入夢去尋,天機不可洩露。」

    次日,鄭軾、曾漁二人雇了一條竹筏,載了酒食,沿瀘溪河遊玩,丹崖碧水,奇峰怪石、茂林修竹、山禽游魚,盡情領略山水之美和野居之趣,曾漁善畫,看山水往往以一個畫者的眼光,龍虎山可入畫的風景甚多,曾漁道:「待我有暇,畫一幅山水長卷贈給三癡兄。」

    這一日游得盡興,黃昏時分,竹筏溯流返航,在離上清鎮西頭三里處,曾漁提議下溪游泳,讓竹筏不必等,他們浴畢自行回鎮上。

    夕陽的光照在粼粼清澈的溪水上,兩岸山崖倒映,光景美妙,鄭軾指著遠處丹崖的黑窟窿道:「九鯉可知那丹崖洞穴裡有什麼物事?」

    曾漁心道:「古越人的懸棺嘛。」口裡道:「莫非是神仙府藏?」

    鄭軾道:「沒人上得去,據傳是有神秘寶藏。」

    曾漁笑道:「我們一路來,看到很多這種臨水山崖洞穴,哪裡有那麼多寶藏。」

    浴罷上岸,夕陽已落下西面山峰,紅霞滿天,夕陽一落群山頓時就蒼翠幽碧起來,山間暮色籠罩得快,兩個人覓路往上清鎮行去,見道旁有一座小庵堂,鄭軾道:「口渴得緊,去庵裡討碗水喝。」

    曾漁輕笑道:「前面不遠就是大上清宮了,這小佛庵卻是頑強生存著,沒被趕跑,不容易啊。」

    鄭軾道:「龍虎山雖是道教福地,僧尼卻也在一些地方建寺立庵,只要有人崇信,張真人也禁他不得,金龍峰那邊的寺廟規模還不小呢。」

    兩個人走到小庵外,見是一座觀音庵,庵堂六、七間,依山傍水,倒是幽靜,一個女尼聽到庵外動靜就走了出來,見是兩個青年秀才,頓時滿面堆笑,聲音裡透著嬌嗲:「菩薩保佑,兩位相公要來拜觀音嗎,快請快請。」

    曾漁、鄭軾見這半老不老的女尼這副熱情勁,都是後退兩步,面面相覷,鄭軾不說喝水了,道:「偶然走過,隨便看看,師姑不用招呼我們。」

    那女尼便向庵裡喚道:「了真徒兒,有兩位秀才相公來拜菩薩,你趕緊出來迎接。」

    聽得庵裡有個嬌嬌的聲音答應道:「來了,來了。」

    曾漁一扯鄭軾衣袖,抽身便走,鄭軾趕忙跟上,那女尼在後招呼道:「兩位相公別走啊,進去喝碗茶有何妨。」

    曾漁、鄭軾二人愈發走得快了,一口氣走出半里地才放緩腳步,曾漁笑道:「尼姑兇猛,若是三癡兄一個人到此,被這尼姑拖進庵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鄭軾白眼道:「說你自己,你若被尼姑拖進去會發生什麼事?」

    曾漁道:「我身手敏捷,這女尼哪裡拖得我去,三癡兄臉皮薄,不忍拒絕什麼的,很可能就進去了,一旦進去了,會發生什麼天理人欲之爭,實未可知。」

    鄭軾失笑,想想還真有可能如此,又道:「那女尼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徐娘了,還有什麼天理人欲好爭,斷然天理佔上風。」說著自己大笑起來。

    曾漁道:「不然,沒聽到女尼在叫徒兒嗎,那徒兒想必年輕美貌,天理人欲定有一番激戰。」

    鄭軾搖著頭笑,說道:「這算什麼出家人,直似娼家粉頭。」

    二人說笑著大步走過,沒看到路邊一株老榆樹後面藏著一人,這人遠遠的看到曾漁、鄭軾走過來,趕緊就閃到樹後,待曾漁二人走遠才出來,撣撣綢衫上的草屑土灰,折扇「刷」地打開,朝曾漁二人遠去的背影「呸」了一聲,罵道:「兩個窮酸,神氣個屁。」

    這人搖搖擺擺一路走到曾漁二人先前到過的那座觀音庵,叫了聲「楊師姑」,逕自進庵,那女尼從房裡走出來,笑道:「原來是曹二郎,這一向少來,把我師徒二人都丟到九霄雲外了。」

    這人便是曹高陽曹謊子,嬉皮笑臉道:「楊師姑,我可時時想著你哪,來來來,我有話和你商量則個。」

    說話間,又有個年輕女尼走出來,二十多歲,有五、六分姿色,瞥了曹謊子一眼,嬌「哼」一聲,扭身又回房去了。

    楊尼姑推了曹謊子一把:「了真怨你呢,還不快去哄哄。」

    這楊尼姑養著這個徒弟了真只當養著個粉頭,陪人歇宿,得人錢財,曹謊子就是主顧之一,不過曹謊子這時卻沒空去哄那女尼了真,把楊尼姑拉到庵堂天井邊,問:「楊師姑,鎮上賣豆腐黃老漢的女眷你可認得?」

    楊尼姑道:「認得啊,黃老太吃觀音齋的,逢觀音生就會來庵裡燒香,那黃老太都五、六十歲了,曹二郎你該不會——哦,我明白了,你想勾搭黃家的媳婦,是也不是?」

    曹謊子連連作揖道:「楊師姑,你既與他家有來往,懇請想一妙計,讓我勾搭那小寡婦。」

    楊尼姑連連擺手道:「勾引良家的事我不做。」

    曹謊子道:「那羅西施嬌滴滴的著實讓我動火,想要納她為妾,無奈那黃老漢不肯,還要把她嫁給一個道士,真是豈有此理,楊師姑若給我想個妙計讓我勾她一勾,我許你五兩銀子。」

    楊尼姑乜斜著眼道:「黃老漢沒了兒子,你是想佔人家媳婦又得人家財產是吧,我聽說豆腐黃家還是很殷實的。」

    曹謊子笑嘻嘻跪一跪,央求道:「請師姑成全,若勾搭事成,五兩銀子奉上,以後我承繼了黃家財產,還要給你重修庵堂呢。」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0 編輯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3-11-10 03:13
第一卷少年擊劍更吹簫 第七十九章 迷花計與真人府

    這楊尼姑也撮合過幾樁姦情,從中得了不少好處,至今安然無事,聽曹謊子這麼說,便道:「羅西施是上清鎮有名的美人,等閒也不出門,怎好勾她,難,甚難。」

    曹謊子聽楊尼姑口裡說著「難」,眼裡卻不見為難之色,便涎著臉道:「師姑,親親好師姑,救我則個,若不讓我嘗嘗豆腐西施的滋味,我早晚得相思病一命嗚呼,求師姑救命。」說話時伸手去捏楊尼姑奶子——

    「少歪纏。」楊尼姑笑著打掉曹謊子的手,說道:「若要硬做她一做,也不打緊,只三日內便讓你得償心願,你道如何?」

    曹謊子半信半疑:「怎麼做,難不成闖到她家去強奸?」

    楊尼姑面有得色道:「強奸不算本事,若依我計,不由得她不肯。」

    曹謊子忙問:「妙計安在,我當築壇拜將,快說快說。」

    楊尼姑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最後得意道:「曹二郎,你道此計好否?」

    曹謊子大笑道:「妙計,妙計,師姑女諸葛也,佩服,佩服,五體投地。」

    楊尼姑道:「我可告訴你,我做此事讓你奸了她,她認真起來,必要怪我,若鬧將起來,卻是如何收場?」

    曹謊子搖著折扇自命風流道:「只怕不到得手,既到了手,她還怎麼認真,憑著我一味甜言媚語哄她,然後再整旗槍再弄她一弄,她久曠的小婦人,只要弄得她爽利,怕不以後一顆心全繫在我身上

    楊尼姑笑啐道:「看你那嘴臉。」

    當夜曹謊子就在庵裡歇了,少不得要奉承楊師姑、了真這師徒二人,且喜年輕,放得兩枝連珠箭,也還應付得過來。

    次日也就是七月初一,楊尼姑一早向曹謊子要了一錢碎銀,到上清街上買了兩盒茶食點心來豆腐店看望黃老漢的老妻吳氏,笑容可掬道:「許久不見黃老太太,聽說黃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適,特來看

    這時還只是辰時初刻,黃老漢的妻子吳氏見楊尼姑這麼早來看望她,感激道:「罪過,怎好生受師姑的禮物,老身一向身體還好,師姑想必是聽人錯說了——惜惜,給楊師姑上茶。」

    楊尼姑道:「既然黃老太太身體康健那就更好,許久不見,來探望一下也是應該,貧尼與黃老太太甚是說得來。」又看著清清秀秀的羅氏「嘖嘖」道:「這般標緻的一個人兒,青春年少就守寡,也是可憐。」

    吳氏歎道:「是小兒沒福,更可惜沒有留下一子半女,我們也不強惜惜守節,待她出服後就為她擇一婿,招贅在家,就當女兒女婿一般,也給我老兩口養老送終。」

    楊尼姑道:「這卻是好,但招贅在家只恐黃小哥的魂魄不安——」

    吳氏一聽,毛骨悚然,忙問:「那依師姑言該當如何,不該招贅嗎?」

    羅惜惜悄立一邊,心裡也抽緊,她對道人羽玄已然心許,羽玄肯招贅來黃家她很歡喜,這時很怕出波折,當下靜聽楊尼姑怎麼說。

    楊尼姑道:「若處置得當也無妨,三日內念誦普門品觀音經千遍,就可安撫亡靈、消災解禍。」

    吳氏連連點頭道:「老身自明日起就讓她整日誦經,家裡也供有菩薩像——惜惜聽到楊師姑說的話沒有?」

    羅惜惜應道:「是。」

    楊尼姑卻道:「這個還須羅小娘子親到小庵菩薩像前虔誠參拜,待貧尼先向菩薩通了誠,那時開始念誦才有用,家裡供的菩薩像再怎麼愛護也難免受到煙火污濁沾染不潔,哪裡有庵裡的菩薩慈悲靈驗呢。」

    吳氏深感楊尼姑說得有理,道:「那就讓惜惜先吃齋三日,三日後再去寶庵禮佛誦經吧。」

    楊尼姑問:「羅小娘子可吃了早飯未?」

    吳氏道:「還沒有呢,師姑在這裡一起吃吧。」

    楊尼姑道:「既未吃早飯,那就不必三日後,只今日就好,正見意誠。」

    吳氏看看嬌怯怯的兒媳羅氏,問:「我兒意下如何?」

    羅惜惜細聲細氣道:「但聽婆婆吩咐。」

    吳氏道:「那好,老身這就陪著她一道隨師姑去寶庵誦經。」

    楊尼姑見老媼吳氏要跟著,心知吳氏不放心兒媳獨自去觀音庵,便道:「黃老太太一道去最好,一併誦經祈福。」

    吳氏和羅惜惜去收拾一些隨身用具,楊尼姑站在內室門邊,聽得門前黃老漢與人打招呼:

    「兩位秀才相公這麼早去哪裡,在老漢這裡用早飯吧。」

    有人答道:「多謝黃老爹,我二人用過飯了,現在是去大真人府參加楹聯會。」

    楊尼姑聽這秀才的聲音有些耳熟,探頭一看,果然是昨日黃昏在庵外見過的那兩個秀才,趕忙縮回腦袋,心道:「這兩個假正經的秀才怎認得黃老漢,上清鎮可沒有秀才,想必是外地來的,可惜沒能勾他們一勾,若有兩個秀才主顧豈不妙哉。」

    街邊鄭軾、曾漁二人並未看到探頭探腦的楊尼姑,與黃老漢說了幾句話,便向小鎮西頭的大真人府行去。

    大真人府門前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路的一側便是清流潺潺的瀘溪河,遠處的琵琶峰遙遙相對,依山傍水,風水絕佳,曾漁有這習慣,看到一處好建築總會考量其風水佈局,這時便在門前東張西望

    鄭軾遠遠的見一老一少兩個道人從東邊走了過來,忙道:「九鯉你看,是不是那兩個道士?」

    曾鯉定睛看時,果然是老道士元綱,邊上那個卻不是小道姑自然,是一個面生的小道童,當即迎上去施禮道:「見過老法師。」鄭軾也跟著見禮。

    老道士元綱今年高壽八十一,眼不花,耳不聾,腰板直直,從三里外的大上清宮那邊一路走來也不用扶杖,鶴髮童顏像是個有道之士,這日衣冠也與前日不同,頭戴偃月冠,身披官賜八品道袍,稽首還禮,卻問曾漁:「這位秀才也要入府與會嗎?」

    曾漁道:「好教老仙長得知,這位是小生的表兄,家住鷹潭坊,與小生一般都是今年新進學的生員,也想廁身仙府盛會,請老仙長成全。」

    老道元綱看了鄭軾一眼,點頭道:「那就隨老道一起進去吧,莫要喧嘩、莫要隨意走動。」

    曾漁、鄭軾跟著老道元綱進了大真人府頭門,這頭門就氣勢不凡,十二根大柱,面闊五間,六扇三開大門,金碧輝煌,那老道指著頭門兩邊抱柱上的黑底金字楹聯道:「要換的就是這副對聯,曾秀才絕妙對子可想好了?」

    曾漁道:「已有腹稿。」

    鄭軾看那抱柱對聯念道:「南國無雙地,西江第一家——這對聯甚好,要擬出更好的很難啊。」

    老道士道:「所以要邀請才俊、集思廣益嘛,曾秀才看來是胸有成竹了。」呵呵而笑,領著二人進門,頭門進去便是長長的甬道,由鵝卵石鋪就,一座石坊大書「儀門」二字,進儀門是一個大院子,有參天古樟數十株,再走過長長一條甬道,便是大堂,大堂是張真人處理道政之所,紅牆綠瓦,脊獸騰飛,很有公堂威赫之儀,這時卻是大門緊閉——

    這大真人府佈局呈八卦狀,在方才走過的甬道兩側,分別有玄壇殿、法篆局、提舉署等等建築,大堂後面就是張真人的私第,老道元綱說今日楹聯會就在張真人私第東邊的「三省書屋」。

    老道元綱果然很有地位,沿途遇到的道士見了他都恭恭敬敬行禮,不是稱呼「師叔祖」、「師伯祖」就是「師叔」、「師伯」,平輩的沒有遇到一個,真不知道那小道姑自然是何身份,竟稱呼這白髮老道為師兄。

    曾漁、鄭軾跟著老道士從西邊廊房外的穿堂走過,經過前廳和中廳,來到後廳,這後廳是張真人家族的食宿生活廳,面闊五間,宴廳一間,前有天井後有院,東西廂房上有樓,廂房與中廳連接,天井四周十柱明現,門窗四壁,雕刻精緻,中置金魚大缸,兩旁假山列之。

    廳後有一靈芝園,開一小門,曾漁四人穿園而過,見一個五畝大小的小湖,清波漣漣,湖畔垂楊細柳,奇花異草,湖內荷花爭相怒放,蓮葉下游魚擺尾,池中心有一亭,以曲廊相連,亭有匾額曰「納涼居」,在小湖的南岸,古木濃蔭,白鶴盤旋,禽鳥歌鳴,真如仙境一般。

    曾漁貪看荷花,走在了最後,忽聽身後有人「嗤」的一聲笑,回頭看時,那小道姑自然不知何時已輕手輕腳躡在他們四人後面,小道姑打扮與前日並無兩樣,依舊是黃冠灰袍,手裡拿著一柄拂塵,見曾漁回頭,塵尾一擺,單掌一豎施個禮,臉上笑吟吟的,雙眸明亮動人,也不說話,快步越過曾漁,走到老道士元綱身邊,叫一聲:「師兄早。」聲音脆如新鮮黃瓜。

    老道士笑呵呵道:「師妹早,客人都到了嗎?」

    小道姑自然道:「那些人昨日就住在這裡了,有什麼到不到。」瞥了曾漁一眼,低聲問:「師兄,那秀才說了絕妙對聯了沒有?」

    老道元綱微笑道:「說是已有腹稿。」

    小道姑自然道:「莫不要被這秀才哄了,等下害我沒面子。」

    曾漁聽到了,說:「絕不會。」 本帖最後由 cheninda1234567 於 2013-11-10 03: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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