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公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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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4-3-7 20:4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132137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1 09:55
第五十章:錦衣衛也是買賣


    張茂痛打一頓之後,少不得有許多人前去探問,張茂原本只是皮外傷,可是如今卻是裝出一副即將一命嗚呼的模樣,惹來不少人同情。

    這時候許多人才意識到,洪武朝那種無法無天的錦衣衛又回來了,建文朝短暫的美好時光也已一去不復返。

    三更,張茂所住的客棧裡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雖是便裝,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幾分肅穆之氣。客人掀簾進來,張茂唯一的女婢引他至榻前,張茂一看到他,立即打起了精神,正要起來行禮,這人卻是手微微一壓,道:“子揚,不必多禮,身子如何了?”

    “大人……”張茂禁不住淚流滿面:“你要為我做主啊。”

    來客嘆口氣,唏噓道:“前日發生的事,老夫已經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你,誰也不曾料想如此。眼下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事,不要顧念太多了。”

    張茂誠懇點頭,忍不住道:“那什麼牙防組,分明是和他們是一伙的,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來客淡淡一笑,道:“牙防組老夫也已經命人打探了,有李景隆的關係在,不過現在這位曹國公也是泥菩薩過江,不敢出頭。這口氣,索性就幫你出了罷,至少,也得給大家一個交代,那牙防​​組,已經遞了條子,讓順天府整治就是。”

    張茂聽罷,這才感覺順了口氣。

    來客又道:“不過還是小瞧了這些錦衣衛,原以為他們終究是北人,沒有數年之功,也不可能融入南京,可是現在看來,卻還是失算了,以後小心一些,好啦,明日老夫可能要入宮制敕,少不得要趕個早。”

    張茂道:“大人近來似乎是比從前忙碌了。”

    來客微微一笑,臉色在燭火之下晦暗不明:“都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對也不對,有些事,說了你也不明白,你也不必思量,傷好之後,老夫會有安排。”

    張茂重重點頭。

    來客出了客棧,沒入黑暗,遠處的一個小巷裡,早有一頂轎子等他,他坐入轎中,淡淡​​道:“時候不早了,直接去午門外候著吧,老夫在轎子裡打個盹兒就好。”

    …………………………………………

    北鎮府司的嘉獎很快就到了,這是重建錦衣衛之後的第一道嘉獎,誰知卻落在了東華門百戶所,雖然嘉獎的理由語焉不詳,不過作為頭一道嘉獎,讓整個百戶所與有榮焉的同時,也讓不少人垂涎不已。

    郝風樓在百戶所總算是有了立足之地,至少曾建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了,一旦有了威信,潛移默化之下,許多校尉對郝風樓不再是表面上的敷衍。

    倒是還有一幅天子的墨寶,讓郝風樓懷疑這是哪位裸奔行為藝術家的即興之作。

    不過好歹也是天子墨寶,自然要貼身收藏,字不值錢,可是上頭卻有皇帝印璽,說不定將來有了兒子孫子,古來稀的時候將他們置在自己膝下,將墨寶拿出來,告訴他們,以後不好好讀書,就……

    邏輯似乎有些不通,這種半文盲都能做皇帝,似乎沒有天理。

    一連幾日,百戶所都是閒來無事,不過今個兒清早,郝風樓還沒在自己的值房裡坐定,書吏周芳便興匆匆地過來,道:“大人,大人… …”

    這幾日周芳一直都躲在書辦房裡公幹,郝風樓有時叫他,他也眼中佈滿血絲的過來,顯得精神不振。

    郝風樓也懶得管他,反正只要他佈置了差遣,負責點了卯,傳送了一些必要的公文,郝風樓自然由著他去。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周芳滿臉紅光,彷彿千斤的重擔從他的肩上撂了下來,興匆匆的給郝風樓行禮,道:“大人,學生幸不辱命,總算將事辦成了。”

    “辦成,什麼事?”郝風樓一頭霧水。

    周芳道:“大人,自然是咱們轄下九條街道的主要情況,如今已經完全摸清了。”說罷,周芳從袖中抽出一份簿子來,呈給郝風樓,道:“大人請看,九條街巷,有商舖七十四間,其中總計分為了三等,一等的商舖有九間,二等五十一間,三等十四間。”

    郝風樓目瞪口呆:“這一等、二等、三等是什麼名堂?”

    周芳耐心的講解:“學生從前在應天府公幹的時候,也是要先摸清底細的,現如今咱們百戶所和應天府一樣,要養活這麼多人口,靠朝廷的俸祿怎麼夠?既然不夠,就得讓商戶們擔待一些,這是常理,應天府還有五城兵馬司也都是如此,錦衣衛其他各所,現在也都在辦這件事,先把這商戶摸出個大致的底細來,一等的商戶是無權無勢的,這等人咱們是吃定了它,平時自然要往死裡去索要。至於二等嘛,倒是有那麼點兒關係,可是關係不夠硬,咱們多少讓他們給一些,盡量不要和他們反目。至於這第三等,就是真正關係比較硬的,這等人誰的臉色都不會看,你若是敢去討要,他能一腳踹飛了你,因此這種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郝風樓不由目瞪口呆,錦衣衛才剛重建呢,各種亂七八糟的潛規則也就來了。

    不過郝風樓其實也能夠理解,大明朝的薪俸慘不忍睹,別看錦衣衛出去拉風,那點兒俸祿勉強也只夠吃飯罷了,誰不希望自己日子好過一些,做上司的,一方面要體恤下頭的人的難處,另一方面自己也可以刮一層油水,何樂而不為呢?

    周芳這種老吏對京師裡的行情一清二楚,雖然是調來了錦衣衛,可是依舊還是會來事,不需要郝風樓吩咐,就已經把轄內的情況摸透了。

    郝風樓不恥下問地道:“周先生是如何摸清的?”

    周芳笑吟吟地道:“這個容易,一方面要看,讓巡街的弟兄們眼睛放亮一些,仔細觀察,比如這家客棧,會不會有五城兵馬司或是應天府的人來找麻煩,若是應天府的人進出得多,那麼就說明,這客棧肯定沒有背景。可要是進出的人少,甚至三天兩頭不見任何公人在外頭轉悠,那麼這家鋪面必定是某家大人的產業了。其次嘛,就是聽,讓人四處打聽,將許多打聽的消息匯總起來,再逐一分析,心裡大致也就有了底。”

    郝風樓道:“那這二等的鋪面,他們多少有一些關係,只是關係不夠硬,若是去拿錢,他們不肯拿呢?”

    周芳笑了:“其實這裡是天子腳下,天子腳下和其他地方不同,無論你是哪個衙門,講究的都是和氣生財,便是錦衣衛大多也是如此,尤其是咱們內城的錦衣衛駐所,那更是萬不得已時,不能輕易口角。可是法子不是沒有,他們那種人,有點關係,可是關係疏遠,一般的事,沒必要搬出後台出來。所以咱們百戶所開個合理的價錢,這個價錢必定是在合理的範疇之內,使他們不至於肉痛。就算他們不肯給,那也容易,找幾個兄弟,每天穿著公服挎著刀在他們鋪面門口轉悠就是,大人想想看,咱們只是按規矩巡街,總沒有錯吧。可是有人凶神惡煞,挎著刀在某個鋪子門口轉悠,尋常的百姓,誰敢進去採買東西?不出三日,他們還是得乖乖地把月子錢交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09:38
第五十一章:無錢百事哀


    郝風樓算是大致明白了,不由道:“其他各家百戶所也如此收取的?”

    周芳點頭道:“都是如此,不過內城和外城不一樣,內城的錦衣衛是和和氣氣的統一收取,而後再頒發各家兄弟,外城不同的是販夫走卒為多,所以就由著下頭的力士和校尉自己去敲詐勒索了,百戶、總旗們接受下頭的孝敬就是。”

    郝風樓感慨,古人實在聰明啊,根據情況不同,居然還弄出了個公營和私營體制的分別。外城是包產到戶式的辦法,反正那兒也沒什麼顯貴人物,為了鼓勵大家的積極性,讓你們各自去單幹,上頭的老爺們只負責抽成,將所有的事都交給'市場'調節。可是內城不同,內城單幹是不成的,容易招惹是非,所以採取的是公社式的經營方法,大家統一安排,統一派人去商戶那兒拿銀子,銀子到手,大家再關起門來吃大鍋飯。

    郝風樓看了看簿子,皺起眉:“這家來福客棧,每月向他們索要紋銀十三兩,是不是太多了?那家客棧我是曉得的,不是什麼大買賣。反倒是它的隔壁,那家王記賭坊每日的流水都在百兩上下,卻是分文不收,我現在明白了,曉得為何咱們東華門這邊沒幾家商戶了。”

    郝風樓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關係到了衛所上下幾十號人的福祉,還關係到了郝風樓在衛所中立足的問題。

    一個好的領導,正如一個好的情人,有些話說的再動聽,可是日子一長,你若是不能讓對方踏實,那也是前功盡棄。

    大家當差是為了什麼?一是為了臉面,其二是為了討生活,生計問題大如天。

    可是現在呢,整個東華門外一大片的街坊居然只有七十多個商舖,其中再有所謂的三等,無數個衙門都在盯著流口水,這是僧多粥少。更重要的問題是,從前那些一等鋪面,因為沒有什麼較硬的關係,所以各路人馬都像討債鬼一樣要錢,更重要的是,現在又加了個錦衣衛,人家承受得起嗎?承受不起​​就得關門大吉。

    因此郝風樓可以肯定,這個月整個百戶所或許可以弄來三百兩銀子發下去,用不了幾個月,將來怕是連一百兩銀子都沒有,竭澤而漁,以後大家的銀子只會越來越少。

    郝風樓拿著簿子仔細看了看,最後問周芳道:“平時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也會來索錢,來得頻繁嗎?”

    周芳道:“應天府負責這附近的乃是一個姓吳的都頭,至於五城兵馬司那邊,主要看顧這裡的是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索要的銀子最多。”

    “哦?”郝風樓道:“為何五城兵馬司索要最多。”

    周芳苦笑道:“五城兵馬司負責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若是有商戶不肯,他們少不了在商舖附近開挖糞坑。還有,建文元年的時候,有家雜貨鋪子不肯繳錢,當夜這鋪子就起了火,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去救火,結果還是將那地方燒成了廢墟。那鋪子裡一家老小都沒了。”

    臥槽……郝風樓突然發覺自己實在太過善良,不去參選大明十佳純潔好青年實在可惜,跟這群人渣相比,自己實在太厚道了。

    周芳又道:“應天府那邊呢,其實也是看盤子下菜,他們主要的買賣不是份子錢。”

    郝風樓不由道:“願聞其詳。”

    周芳道:“順天府收份子錢很是散漫,都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不過各地的都頭都會勾結一些奸商或是有勢力的人家侵吞別人的鋪子。這裡頭一經手就是幾百上千兩的好處。就說前些時日的時候,那賭坊原本在這附近可不只一家王記,此外青葉巷那兒也有一家,後來就是遭了官司,據聞是東家殺了人,應天府放了海捕文書,賭坊也就封了,從此之後,這附近的人想要賭錢就只得去王記,學生聽到一些流言,說是那家賭坊的事,王記賭坊就花了兩千多兩銀子在應天府上下打點。”

    郝風樓倒吸口涼氣,感覺自己也算是開了眼界,增長了許多平時學不到的知識。

    郝風樓嘆息,道:“從前的時候,這些一等的商戶就已經飽受盤剝,現在再加進來我們錦衣衛,他們的買賣是不用做了。可是不吃拿卡要也不成,我們是親軍,而我又是百戶,總不能讓兄弟們吃西北風,總是得給他們尋個鐵打的飯碗才好。”

    周芳倒也能體諒郝風樓所謂的難處,他笑吟吟地道:“這是理所當然,也是沒法子的事。”

    郝風樓道:“這事暫時先放一放,我再想一想。”

    下值回去的路上,郝風樓騎著馬差點恍惚,這馬是百戶所唯一的一匹馬,如今公器私用,自然也就成了郝風樓代腳的工具,神情恍惚地回到雞鳴寺,門口的沙彌見了他來,朝他道:“松江來了書信,送給大師傅了。”

    這沙彌所言的大師傅就是姚廣孝,沙彌直接將信給了姚廣孝,再請姚廣孝轉交郝風樓。

    郝風樓估計,這必定是家書,心裡倒是沒什麼情緒變化,道:“那我師傅呢?”

    沙彌道:“被個宮人請入宮了。”

    郝風樓知道姚廣孝偶爾會入宮,倒也習以為常,不過這和尚生性太過淡泊名利,偏偏有官不做,非要窩在這寺廟裡頭,若說自幼被人割了無奈做了太監,郝風樓還能夠理解,小孩子不懂事嘛,懂事之後又已經遲了,可是你身體健康為何去做和尚。

    郝風樓只得道:“嗯,知道了。”

    正要進去,沙彌卻道:“是了,半個時辰之前有個人急匆匆的來找施主,我說施主不在,他便氣得跺腳的走了,還說闖大禍了。”

    郝風樓道:“這人甚麼樣子。”

    沙彌道:“平淡無奇。”

    郝風樓便懶得理會了,進去歇息,次日清早急匆匆的趕去當值,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一群小旗、校尉、力士正在點卯,點完了卯的則是三三兩兩靠著牆低聲說話。

    見了郝風樓來,一下子安靜了。

    郝風樓不理他們,直接進了自己公房,吳濤鬼鬼祟祟的跟了進來,笑呵呵的道:“大人,卑下有事要和你商量。”

    郝風樓將手輕輕搭在案上,漫不經心的道:“商量什麼?”

    吳濤沉吟片刻:“大人,是不是該上街收銀子了,卑下家裡人口多了一些,俸祿不夠用啊,以前在金吾衛的時候,多少還有點賞賜,可是現在……”

    吳濤這傢伙很賊。

    郝風樓卻覺得這肯定是昨天周芳跟自己說了收錢的事,自己沒有答應,所以周芳挑唆了吳濤來說情。

    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周芳有一家老小,吳濤也有,他們地位不高,單靠俸祿,確實日子過得慘淡一些。

    郝風樓踟躇道:“這個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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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09:41
第五十二章:報仇雪恨


    正在猶豫的時候,外頭有個校尉闖進來,道:“大人,外頭有人求見。”

    郝風樓很想訓斥一句這校尉沒規矩,自己可是百戶啊,雖然是屁大的官,可是你多少給一點尊重好吧,在外頭先通報一聲會死嗎?

    郝風樓冷冷道:“是誰要求見?”

    “來人說是什麼主事,是大人雇了他,出事了。”

    又是出事……

    郝風樓道:“請進來。”

    進來的人郝風樓認得,乃是牙防組的主事之一,叫吳晗,和另一個主事吳桐乃是兄弟,吳桐負責牙防組的台前,吳晗則負責幕後事宜。

    有時候郝風樓十分懷疑,這一對兄弟的爹娘很是可疑,因為吳桐生的滑稽可笑,吳晗卻長得頗為俊朗。

    此刻吳晗淚流滿面,道:“東家……東家……出事了,咱們的鋪子被封了,我兄長……我兄長不忿,要問明原委,對方自稱是應天府的人,說咱們壞人心術,有礙觀瞻,這是應天府的意思……我兄長自是覺得應天府沒有道理,和那都頭強辯了幾句,那都頭火了,說這種污穢的地方,不但要查封,還要挫骨揚灰才合適,命人拿了我兄長,還'一不小心',踢翻了一個燭台,結果……結果……”

    吳晗聲音嘶啞:“結果牙防組化為了烏有,連我兄長也被他們帶了去。小人昨日連忙去雞​​鳴寺尋東家,東家不在,小人心裡惦記著兄長,只得原路返回,去應天府探望兄長,使了不少銀錢才讓兄長免受皮肉之苦,不過照他們的意思,兄長只怕要徙三千里。小人今日清早又去了雞鳴寺,才曉得東家原來是北鎮府司的官人,這才斗膽前來,請東家無論如何救兄長一命。”

    查封……還燒了……

    郝風樓呆呆的說不出話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疏忽的地方,自己以牙防組的名義鬧了一通,那些讀書人縱然不敢如此,不敢對他這錦衣衛如何,可是牙防組在這些人眼裡也是真真切切的仇視目標。這時代讀書人和文官是不分家的,郝風樓沒有料到,這些人的報復來得如此之快。

    郝風樓怒了。

    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壞人,那些傻乎乎被人忽悠到了方家的讀書人,自以為佔著道理就可以指點江山,可以隨心所欲。若不是郝風樓糊弄過去,一旦事情鬧大,朱棣的屠刀之下,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討好。現在倒好,糟踐了自己讓這些傢伙活命,結果這些人終於要報復了。

    郝風樓自己都覺得這牙防組確實不是什麼太拿得出檯面的東西,可是這並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任人可欺,可以讓人說查封就查封,說燒毀就燒毀,說拿人就拿人。

    欺人太甚!

    “那個燒了牙防組的人是誰?”

    “我聽差役們叫他于都頭。”

    郝風樓沒有急得跺腳,也沒有團團的轉。他先是安慰吳晗道:“你放心,是我連累了你兄長,你兄長我定會想辦法救他出來,你稍安勿躁,先回去歇一歇吧,其餘的事,你也插不上手,等消息便是。”

    郝風樓顯得智珠在握,這當然是給人前看的,畢竟現在郝風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應天府哪個人的主意,若只是個班頭還好些,可是要涉及到了應天府的官員那可就有些難辦了,假若真是應天府府尹的主意,郝風樓連一分把握都沒有。

    只是這個時候為了安慰吳晗,卻少不得要裝模作樣。

    吳晗這才放下了一點心,千恩萬謝的回去了。

    郝風樓隨即一拍桌案,道:“人呢?”

    方才吳晗在裡頭哭訴,早就惹來不少好事的校尉、力士探頭探腦,這時候一見百戶大人叫,便一個個硬著頭皮進來。

    郝風樓掃視了他們一眼,隨即道:“去請周書吏,讓他先別急著給大家點卯。”

    周芳快步而來,給郝風樓行禮:“大人有什麼吩咐。”

    郝風樓道:“去查一查,這應天府有沒有個姓于的都頭。”

    都頭二字本是唐宋時的武官官名,到了大明朝,並無都頭的官職,只不過眼下的風氣就是如此,一個不起眼的差役都被人稱呼是都頭。這就和茶肆裡的小二被人稱呼是茶博士一個道理。

    若是有具體的差事,或者到底是在應天府哪個班,倒還好下手去查,現在只是個都頭,就有點不好著手了,好在這人姓于,並非是趙王孫李這樣的尋常姓氏,倒是提供了線索。

    周芳見郝風樓臉色不好看,連忙道:“是,學生這就去。”

    曾建和吳濤二人也進來了,郝風樓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道:“你們在這裡正好,今日就不必安排大家差事了,都在所裡候命,到時本官自有差遣。”

    曾建道:“幾個坐堂的也不去嗎?”

    郝風樓一字一句道:“不去!”

    ………………………………………………………………………………………………………………………………

    在內東城千戶所裡,張輔的日子很不好過,他的圈子和別人不一樣,他所結識的親朋好友多是北平來的人,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湊在一起免不了眉飛色舞,然後聲音提高無數分貝,大叫一聲:“當年北平之戰的時候,老子提了水去澆城牆,來來回回的上城樓和下城樓,一天轉悠個三十圈都不成問題,現在不成了,現在身子骨反不如從前,哎,生了贅肉啊。”

    另一個必定道:“是啊,當年都在馬上,跟著燕王殿下轉戰千里,那時候渾身都是精神,現在不同了,現在舒服下來了嘛,我記得在攻濟南的時候,我們所部是做先鋒,原本是右衛接應,結果他娘的咱們都差點射成了刺猬,右衛這些傢伙也不見踪影。”

    “哎……那還不是濟南城的那些王八羔子耍無賴,把太祖皇帝的畫像掛在城牆上嗎。咱們哪裡敢對濟南放炮射箭。”

    “對,濟南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張輔卻只能乾瞪眼,因為除了他老子,他自己的話題還真是善乏可陳。

    張輔很苦惱,若是當日在南京城,自己爭氣一些,到時候少不得可以說一句老子在南京城時候的事了。

    每日如行屍走肉一般的當值,看著那些無聊的公文,張輔很多時候想請調去北平算了。今日他依舊在值房裡琢磨著下頭百戶所報上來的市集物價,眼皮子打著架,有些困了。

    這時候楊司吏進來,禀告道:“大人,東華門百戶所那兒又有新消息。”

    張輔打起精神,一下子清醒過來,道:“什麼消息,那姓郝的走路掉進了糞坑裡?”

    楊司吏苦笑道:“這倒不是,方才東華門百戶所的人跑來這裡打聽應天府一個姓于的都頭,叫千戶所這兒想盡辦法查一查,學生一聽是東華門百戶所的便留了心,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這郝百戶在外頭有些生意,是了,就是那日在東華門那邊鬧得很大動靜的牙防組,卻不知是什麼緣故被順天府的人查封,還放火燒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09:43
第五十三章:血債血償


    一想到牙防組,張輔立即露出痛苦之色,悲劇啊,牙防組簡直就是建立在他的血淚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在牙防組從無到有再到成為所有人孜孜不倦的話題時,張輔則是從有到無,再到貧困交迫,過著非人般日子。

    張輔道:“郝風樓叫人來打聽這個,他這是想做什麼?莫非是想讓本千戶給他出頭?”

    張輔心思在搖曳,若是郝風樓當真求到頭上,自己答應不答應?不答應,情面上過不去,畢竟是衛裡的同袍。可是答應呢?答應了良心過不去,張輔怕自己會做噩夢。

    他可不是什麼大方的人,張千戶很小氣,不然幾個月​​過去的事,他為何還記得一清二楚。

    楊司吏道:“似乎郝百戶不打算善罷甘休。”

    呼……張輔鬆了口氣,看來郝風樓是打算單幹了,單幹好啊,輕裝上陣,不有求於人,很有張飛範兒。

    楊司吏看了張輔一眼,道:“我看,是不是不理東華門百戶那邊?”

    “不理?”張輔瞪大眼睛:“為何不理,去,好好打探一下,查一查這姓于都頭的底細,要查清楚,他在哪一班當差,家裡有什麼親戚,有幾條狗,那狗兒叫什麼名字,事無鉅細,都要查清楚,好歹是自己人嘛,咱們隔岸觀火就成了,可是若是連這個忙都不幫,你讓本官往後怎麼見人。本官要大局為重!”張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握的緊緊地,手指甲掐進了肉掌裡,手心疼,心也很痛。

    楊司吏連忙翹起大拇指:“大人高風亮節,實乃學生楷模。”

    張輔臉頰抽了抽,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

    百戶所院子裡,點了卯的校尉、力士們不敢走,只好在外頭三三兩兩的說話。

    曾建拉著吳濤,躲在角落裡問:“百戶大人為何發這樣大的火?我瞧他的樣子像吃人,以前還覺得他就是個書生,今天看他倒有點男子氣概。”

    吳濤很謹慎,是不敢背後議論上官的,支支吾吾的道:“這個哪裡曉得,想來是有人衝撞了百戶大人吧。”

    曾建左右張望,壓低聲音道:“你看百戶細皮嫩肉,是不是兔爺,衝冠一怒為方才闖進去的那男人?”

    吳濤嚇了一跳,嘴唇哆嗦,臉都綠了,低聲告誡道:“你休要亂說,這怎麼能說呢,你這樣口沒遮攔,是要遭禍的。”

    曾建鄙視他:“你這人真沒什麼意思,罷了,不和你說了。”

    吳濤一頭的冷汗,索性也不理他,不安的來回走動。

    正在這時候,周芳回來了,他沒有和曾吳二人打招呼,匆匆的進了百戶所。

    隨後郝風樓便領著他出來,外頭的上下人等精神一振,紛紛圍上來。

    郝風樓道:“咱們百戶所剛剛得了上頭的嘉獎,為何?”

    周芳連忙道:“自是郝百戶管理有方!”

    眾人一聽,便跟著一起道:“郝百戶管得好。”

    郝風樓拍掌:“說的好,但是還不夠,也離不開大家肯齊心協力,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好了,本官沒什麼說的,想吃香喝辣的給我站左邊,想讓本官踹你幾腳,每日打發你去中衛坐堂,月月剋扣你薪俸的人站右邊。”

    大家呼啦啦的一起往左邊湧去,爭先恐後,唯恐落後於人。

    曾建一看,自己似乎孤零零的,老臉一紅,也乖乖的往左邊挪動一步。

    郝風樓差點熱淚盈眶,什麼叫兄弟,這就是兄弟,是兄弟就是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風裡來雨裡去無怨無悔。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郝風樓大手一揮:“站左邊的人聽命,跟我走!”

    秋風在呼嘯,擋不住郝風樓和他小伙伴們的熱情。

    …………………………

    十三丈街這名字若是用來形容男人這便是罵人,因為對於街來說,這條街實在有點兒短,是以才有十三丈之名。當然,其實這條街雖短,附近卻大多都是加工和兜售帽子的鋪子,因而頗為有名。

    商舖林立就意味著油水,有油水就少不得有公人四處轉悠,打各種的秋風,有便宜不佔非差役,因此幾乎每日,都有三三兩兩的差役巡街的時候走著走著,就'不太留神'的到了這裡,他們專找一些商舖門口閒走,看到沿途的百姓,威勢十足的眼睛一瞪,對方一看,自然捏著鼻子繞著道走。

    而商家們看老半天沒生意上門,出去一看,便會樂呵樂呵的走出來,塞上十幾文錢,還要客客氣氣的說一句:“班頭們辛苦,這大熱天的,小人請諸位喝茶。”

    差役們這才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

    林三今日就'不太留神'的到了這十三丈街,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各家鋪子門前閒逛,平時他都是和同伴一塊來的,不過昨天因為于都頭帶著眾兄弟去牙防組那兒封鋪子,封了鋪子免不了要'查抄'一些有用的家具,如算盤、桌椅之類,大家搬了好半天,腰酸背痛,所以今日都藉故沒有來,找地方歇息去了。林三倒也樂得自在,反正這茶錢自己獨得。

    林三走的腿腳有些酸麻,這時候,異常卻出現了。

    街頭大批的人開始往裡頭湧,許多沿途的百姓紛紛站到了道旁,議論紛紛。

    林三懶得理會,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又見來的是一隊魚服的錦衣衛,更加沒放在心上。錦衣衛現在剛剛重建,林三也聽說許多人想要打出名號出來,所以經常是一隊隊人呼啦啦的往街面上過去,看上去凶狠,可是和自己無關。

    只是林三沒有想到,對方竟是衝著自己來的,林三呆了一呆,看到校尉、力士們將自己攔住,一個個似笑非笑的看他,然後一個飛魚通袖羅的年輕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咧嘴一笑。

    這一笑,如春風一般溫暖,林三呆了一下,連忙見禮:“大人有事?”

    “有。”

    林三以為這人想要打聽什麼,忙道:“請大人吩咐。”

    然後一拳搗了過來,這年輕人力氣不小,一拳直接搗中林三面門,林三的鼻樑發出“喀嚓”的輕響,本來還算挺拔的鼻子同時歪到一邊,已經被郝風樓這拳打斷。

    鼻血頓時流淌出來,林三用手怎麼捂都捂不住,林三立即貓下身子,吱吱哼哼的叫喚:“錦衣衛打人了,錦衣衛打人了。”

    在永樂朝初期,錦衣衛的形象還沒有深入人心,不足夠有威懾力,林三自覺得自己好歹也是應天府的差役,對方敢打人,自己當然要叫喚幾句。

    於是許多人紛紛湊上來看熱鬧。

    曾建嗚嗷一聲,繡春刀出鞘,眼睛一瞪,囂張無比的環顧要上前的百姓,大喝道:“錦衣衛辦事,閒人退散!”

    於是無數人逃之夭夭,再不敢看一眼。

    一柄刀架在了林三身上,郝風樓道:“現在可以問你話了嗎?”

    林三嚇得汗毛豎起,刀刃觸碰到了肌膚,曉得這不是玩笑,忙道:“大人要問便問,何故動手?”

    郝風樓揚起手,狠狠甩他一個耳光:“我是斯文人,不動手,難道讓我在天子腳下動刀子?那還有王法嗎?”

    “……”

    王法二字從郝風樓口裡說出來,讓林三有一種很他娘的違和感。

    林三再不敢強辯,橫的怕愣得,忙道:“大人儘管來問,小人該死!”

    郝風樓一字一句的道:“你的班頭于成海現在是在家裡,還是在應天府?”

    林三打了個冷戰,看著郝風樓要殺人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在輕風茶肆裡和幾個兄弟在喫茶歇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3 10:00
第五十三章:還有王法嗎


    輕風茶肆距離十三丈街並不遠,郝風樓帶著三十多校尉、力士明火執仗的進去。

    茶肆規模不小,因為附近的商旅較多,所以座無虛席。

    一群殺氣騰騰的'官差',穿的又是類似於飛魚服的親軍,一個個腰間佩刀,尤其是領頭之人,一臉鐵青的茶肆裡頭逡巡,最後目光落在了一群差役打扮的人身上。

    這些人足足有七八個,圍成一桌,點了不少茶點,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郝風樓一干人,為首的一個四旬差役抬眼只看了郝風樓一眼,倒是沒有理會,繼續低頭和人說笑。

    永樂主政之後,親軍擴編了不少,從前是親軍十二衛,如今卻是二十二衛,幾乎所有靖難的兵馬,統統打散編入親軍,所以在這裡看到一群親軍並不意外。

    倒是茶肆的掌櫃和伙計看到這些傢伙來意不善,又是站在門口不動,提起十二萬的小心,心裡叫苦不迭,臉上湊上去,還沒開口說話。

    郝風樓抬腿,直接走到了差役們圍坐的桌子附近,只是這裡已經客滿了,他卻不急,只是站在鄰桌不動,臉色陰沉的盯著鄰座喝茶的茶客。

    這幾個茶客頓時嚇得臉都綠了,一個個縮著脖子,其他校尉、力士也圍攏上來,大家圍成一個圈,一起圍觀。

    這些茶客吃不消了,其中一個連忙小心翼翼站起來,放下了幾十個銅錢在桌上,道:“店家,會帳。”

    然後轉身便要走,校尉們讓開一條路,任他離去。

    其他人見了,紛紛有樣學樣,會帳開溜。

    許多茶客見狀不妙,也不敢久留,紛紛走了。

    片刻功夫,原本人聲鼎沸的茶肆,如今只剩下了一群錦衣衛和七八個差役。

    郝風樓就近坐下,校尉、力士們各自尋桌椅落座。

    郝風樓一拍桌子:“上茶。”

    于都頭其實並非是于都頭,該叫于班頭才是,他本名于成海,是應天府二十多年的老吏,如今是應天府皂隸快班的班頭,應天府事務繁雜,于成海主要負責的也就是這一帶的治安。

    他看到郝風樓這些人,初時不以為意,現在又看這些人如此囂張跋扈,心裡只是笑,果然是一群從北平鄉下來的鄉巴佬,到了南京,就忍不住要擺譜端架子。

    只是于成海並不想招惹這些人,倒也不是怕他們,只是不願意惹麻煩。大家都是公人,最好能井水不犯河水。

    茶博士忙不迭的上了茶水,不待郝風樓吩咐,連糕點也一併奉送上來,殷勤的道:“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眾人都看著郝風樓,郝風樓端起茶來輕飲一口,皺眉,啐了一口,將茶盞放下,然後狠拍桌案,大喝道:“這是什麼茶?”

    茶博士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武夷茶。”

    郝風樓冷笑:“這哪裡是什麼武夷茶,一點醇香都沒有,你欺本官吃不起好茶嗎?”隨即手輕輕一撥,便將茶盞打翻,茶水流出來,淋濕了郝風樓的袖子,郝風樓又是大喝:“豈有此理,本官是來你這裡喫茶,這衣衫濕了怎麼算?”

    曾建唯恐天下不亂,也跟著拍案而起,大喝道:“敢如此輕慢我家百戶大人,還客氣​​什麼,來,這將茶肆砸了!”

    眾人轟然響應,紛紛踢翻桌子,一時之間雞飛狗跳,茶水四濺、瓷杯、瓷壺亂飛,連屏風和牆壁上的話也不能倖免,只片刻功夫,整個茶肆便一片狼藉。

    于成海和幾個差役的桌子倒是沒有被掀翻,只不過見這些親軍如此放肆,一時有點膽怯了,自然不敢上前制止,可是現在就走,又似乎顯得太過示弱,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原地。

    至於茶肆裡的掌櫃和伙計,只好縮到了櫃檯下面,瑟瑟發抖,哪裡敢來阻止。

    郝風樓依舊端坐在他的椅子上不動,手搭在沒有掀翻的桌子上,一動不動的盯著于成海。

    牙防組的鋪子他去看過,早已付之一炬,不只是郝風樓損失慘重,連帶他兩個伙計也已經燒傷。

    他突然豁然站起來,一步步走向于成海。

    于成海等人原本還以為對方只是來胡鬧的,誰知道這一次找上了自己,心裡頗有點緊張,不過于成海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連忙站起來,抱拳道:“不知是哪一衛的朋友?”

    三十多個校尉和力士已經圍攏上來,將這七八個差役圍的水洩不通。

    郝風樓端起于成海這些人桌上的一副茶盞,掀開茶蓋,低頭看了看茶碗中的碧綠茶水,慢悠悠的道:“你們的茶是不是和我們不一樣?”

    于成海不知如何回答,他正待勉強擠出幾分笑容的時候,郝風樓突然舉起茶盞,狠狠朝他的額頭砸過去。

    啪……一聲入骨撞擊,于成海猝不及防,向後仰倒,茶盞裡的茶水和茶葉濺得他滿臉都是,額頭上立即腫起一個雞蛋般大的血泡,于成海懵了,然後巨大的痛楚傳遍全身,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差役們一看,紛紛要去抓腰間的戒尺,只可惜這時候,圍住他們的校尉已經紛紛拔出了繡春刀來,十幾把繡春刀架起。

    差役們不敢動了,其中一個連忙堆笑,將手遠離戒尺,乾笑道:“誤會,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有話好好說。”

    郝風樓笑了,朝吳濤努努嘴:“去,把他扶起來。”

    曾建躍躍欲試,捋起袖子道:“我來。”但凡這種事,曾建是最積極的一個,這時候他突然有點小小的佩服這個郝百戶了,痛快啊,有點本總旗的風格了。

    他上前,直接拉住于成海的衣襟,將唧唧哼哼的于成海勒起來。

    于成海痛的頭暈目眩,咬著牙關,隨即被曾建和另一個校尉架著。

    身為班頭,于成海這種老吏當然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物,他咬牙切齒道:“大人不知是誰,為何打我?我是……”

    啪……

    一個巴掌狠狠的在半空劃了個完美的弧線,重重的拍在他的臉頰上。

    于成海要吐血,一輩子都不曾這樣憋屈,扑哧扑哧的喘著粗氣,有點畏懼,可是又不想服軟。

    郝風樓淡淡的道:“你叫于成海,是應天府裡快班的二班班頭,是嗎?你家裡有一妻一妾,有一個兒子,兒子也在應天府裡公幹。你家住外南城的九星坊,家裡有個老媽子和老頭照料是不是?”

    于成海駭然的看郝風樓,他感覺到,對方不是滋事的尋常親軍,這些人分明是早有預謀而來。

    郝風樓道:“知道我為何打你嗎?”

    于成海道:“不知道。”他說話含糊,想來受了重傷,顯得有氣無力。

    “啪……”

    又是一巴掌甩過來,打的于成海一顆門下吐出來,滿口牙血。

    郝風樓收了巴掌,好整以暇的道:“你身為應天府的官差,在這裡喝茶,見我等無理取鬧,打砸店家,居然不聞不問,我問你,這天子腳下還有王法嗎?朝廷養著你們這些應天府的狗東西有什麼用!”

    這……就是理由。

    “……”

    不只是那些個差役差點沒有兩眼一黑暈過去,便是這些個校尉、力士都差點想一頭撞死算了。

    這就好像在後世,某個窮凶極惡的暴力分子正在打家劫舍,沿途過去的警察見狀不敢過去製止,結果這暴力分子回過頭來直接給警察一個板磚,藉口是,​​見了違法行為不去制止,簡直就是**納稅人的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0:34
第五十四章:放火


    “大人……”于成海欲哭無淚,早沒了昨日在火燒牙防組時的氣概。

    郝風樓冷冷一笑,環顧這些差役一眼,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打!”

    幾十個校尉沒有遲疑,一起衝上去,將這些差役打了個七零八落,一開始有幾個差役還想負隅頑抗,大呼:“我們乃是應天府的差役,你們好大的膽子。”

    結果曾建為首,如猛虎一般衝過去,將這人踹翻,而後無數只靴子如雨點一般重重踏在他的身上,接下來,就再沒有這種蠢話出現了。

    于成海最慘,被人踩得肋骨斷了幾根,如死狗一樣在蠕動。

    郝風樓走出去透了透氣,見茶肆外頭有許多人探頭探腦的在張望,可是一見郝風樓出來,大家立即逃之夭夭。

    威名……似乎就是這麼打出來的。

    郝風樓不由苦笑,他瞇著眼,似乎瞞享受這一切,兩世為人,只有今天才感覺到了痛快,他看到那些遠遠看他露出畏懼的人,心裡不由苦嘆:“既然不能讓你們喜歡我,那麼索性就讓你們畏我懼我到骨子裡又如何。穿越者的世界,你們不懂!”

    背著手閒走了半炷香,郝風樓才漫步回去,七八個差役已被打得連哀嚎都沒有了多少氣力。

    郝風樓走到了于成海的身邊,于成海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道:“饒命,饒命……”

    吳濤給郝風樓搬了個座椅來,郝風樓大剌剌地坐上去,居高臨下地看著于成海,滿是諷刺地看著他道:“知道自己錯了嗎?”

    于成海道:“知道,知道,大人饒命……”

    郝風樓道:“你昨天燒了牙防組,這筆帳是不是也要算一算?”

    于成海如烏龜一樣緩慢地仰起頭,驚懼不已地看了郝風樓一眼,終於曉得自己這頓打是為什麼來了,他猛地有些後悔,自己實在不該去找牙防組的麻煩,當時還得意洋洋,想不到這大禍轉瞬間就臨頭了。

    郝風樓一字一句地道:“我只問你一次,這件事,是誰主使?”

    郝風樓深信,這件事絕對不是于成海自作主張,因為于成海只是個班頭,若說他去牙防組勒索錢財,郝風樓相信,可是讓他查封鋪面,甚至是直接放火,對于成海來說絕沒有什麼好處。

    于成海短暫的在猶豫,他顯然有些忌憚自己身後之人。

    這時候,郝風樓的腳慢慢地伸了前去,靴尖抵住了他的腦殼,而後小腿用力一蹬,砰的一聲,于成海的腦袋重重磕在地上,于成海嚇得連躲都不敢躲,更是大氣不敢出。

    “我……我說,是府裡的推官何嵩何大人。”

    郝風樓的腳勁這才鬆了一些。

    于成海不敢怠慢,連忙繼續道:“前日的時候,何大人請我去,說近來有一些商舖有傷風化,壞人心術,現在新君登基,當今皇上推崇祖宗之法,這祖法之中,最忌的便是……”

    于成海絮絮叨叨,如倒豆子一般全部抖落出來,最後帶著哭腔道:“小人該死,小人吃了豬油蒙了心,小人……”

    郝風樓已經站了起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見天色有些淡了,身子不由緊了緊,道:“外頭有些涼了。”

    周芳也一塊兒跟著來了,只是這一路他都沒有聲張,只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郝風樓,他來時帶著一件披風,原是給自己遮風用的,這時候忙將披風給郝風樓披上,道:“大人莫要著涼了。”

    郝風樓道:“走,今日把該做的事都做完吧。”

    一行人隨著郝風樓到了茶肆的門口,郝風樓在櫃前突然駐足,用手敲了敲櫃檯。

    這茶肆的掌櫃從櫃後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

    郝風樓掏出了一塊銀子丟在了櫃檯上,豪氣干雲地道:“不用找了。”說罷,揚長而去。

    這掌櫃的見這些錦衣衛走了個一乾二淨,再看一片狼藉的茶肆和地上躺著唧唧哼哼的差役,掂量掂量手中的銀子,有七八兩重,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一次的損失,至少二十兩以上。

    ……………………

    推官本是七品,不過在應天府卻是從六品,和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比,似乎差了那麼點兒意思,不過文武殊途,文官和武官的品級本就不是按三六九等來區分。應天府推官何嵩的優勢在於他是文官,而郝風樓這錦衣衛百戶的優勢在於他是親軍,所以理論上來說,二人屬於半斤八兩。

    推官是應天府的佐貳官,在應天府裡雖然不起眼,可畢竟是屬官之一,主持刑獄,隸屬於應天府的通判廳,準確的來說,是應天府通判的副官,這樣一個人物雖然不起眼,可是要對付一個小小的牙防組卻是足夠,隨便找個班頭吩咐一句,只需要一個暗示也就足夠了。

    推官本來就是處置治安、訴訟,于成海則是海捕快班的班頭,恰好是推官的助手,是直屬的上司,有推官大人一句話,于成海當然不介意給推官大人出出氣。

    今日何嵩的眼皮子跳得厲害,不過他卻是不以為意,這種神神怪怪的東西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在通判廳裡當值了一天,有些乏了,見沒什麼公務,索性跟通判大人告了個假,提早開溜。

    坐轎子回了家,自是躲在書房裡讀書,顯然今日何推官的心情並不太好,當然,他的心情和昨天牙防組的事倒是無關,其實這種舉手之勞的事對於他來說實在不值得有太多的記憶,微末小事而已。

    心不在焉地翻著書,而這時候,何家的外頭卻是出事了。

    幾十個校尉抱著柴火堆到了何家的門前,一捆捆乾柴只用了幾盞茶功夫便堆積如山,還有人提了火油來,此時天色已經晚了,昏暗暗的,偶爾有幾個路人經過,看到幾個親軍模樣的人在這兒鬼鬼祟祟,卻也不敢如​​何,捏著鼻子繞道走開。

    郝風樓叉著手,道:“拿火折來。”

    周芳猶豫了一下,覺得有些過份,卻還是乖乖地將火折子奉上,郝風樓朝火折吹了幾口氣,只是這火折子依舊不著,一旁的曾建急了,道:“不是這樣吹。”

    搶過郝風樓的火折,曾建給郝風樓做示範,火折子果然著了。

    郝風樓不服氣,本百戶兩世為人啊,於是將火折子搶回來,將它吹熄了,又開始重新吹,依舊不著。

    “見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1:09
第五十五章:歡迎來搞


    這時何家的門卻是開了,原來是門房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這門房打開門一看,一堆柴火和火藥堆在家裡門口,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又看到一個傢伙猥褻地蹲在地上吹著火折子,幾十個親軍校尉散開,一個個殺氣騰騰。

    門房的臉色不由蒼白,鼓起勇氣道:“你們做什麼?”

    郝風樓不理他,繼續吹火折子。

    門房不敢在這裡呆了,因為他看到幾個校尉已經不懷好意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於是連忙倉皇而逃,入內禀告。

    何嵩聽到了示警,勃然大怒地出來,他倒是一點都不怕,畢竟是刑名的官員,不知見識過多少兇徒,他背著手,凜然大喝:“是什麼人鬼鬼祟祟,敢在本官府上放肆。”

    曾建大喝回敬:“錦衣衛辦事,滾回去!”

    何嵩氣得跳腳,手指已經吹起了火折子,猶如拿著一根煙花棒子的郝風樓,道:“你們想做什麼,如此為非作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知道本官是誰嗎?好大的膽子!”

    郝風樓站起來,笑呵呵地看著他:“敢問大人可是應天府推官何嵩何大人?”

    何嵩冷冷地看著他道:“正是。”

    “那就沒錯了。”郝風樓說罷,便瀟灑地將手中的火折子一拋,這火折在夜空中劃了一個弧線,然後直接丟進了火油裡。

    蓬……

    大火迅速燃燒起來,乾柴烈火,瀰漫著滾滾的濃煙,火光霎時沖天一般,先是劈啪的燒了木製的門房,隨後順著流淌的火油,如長蛇一般朝何家裡院燒去。

    郝風樓背著手,看著這一團大火,忍不住搖頭晃腦地道:“好大的火啊,有詩讚曰: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周芳忍不住老臉抽搐了一下,很想告訴郝風樓,這詩似乎不合時宜,雖然裡頭有個火字,可也只是說江花紅勝火,這牛頭不對馬嘴啊,不過周芳不敢糾正。

    何嵩卻是驚呆了,連忙退到街上,又想起這宅裡還有自己的家小,連忙嘶聲竭力地大叫:“救火,救火!你們瘋了,刁民,惡徒,亂黨。”他衝到郝風樓的面前,一把抓住郝風樓的衣領子,眼睛通紅地大吼:“你快救火,本官尚且可以饒你一命,如若不然,本官要將你碎屍萬段,你這狗賊……”

    他說到一半,突然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因為他的肚子被郝風樓的膝蓋狠狠的一撞。

    砰……

    何嵩整個人向後一仰,身體頓時萎靡下去。

    郝風樓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又將他提起來,此時此刻,這位百戶大人的臉色有些猙獰,也有些可怕,郝風樓冷笑道:“大人還記得昨日在牙防組的那場大火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敢燒牙防組,今日我便要燒了你家!”

    “你……”何嵩駭然,口裡依舊不依不饒:“你們有傷風化,你們是刁民,你們死定了。”

    砰……

    郝風樓一拳過去,直接砸中他的眼窩。

    何嵩痛得咬牙切齒。

    郝風樓放開他,語氣平淡又冷漠地道:“是嗎?那麼你不妨來試試,我叫郝風樓,歡迎來搞。”

    不再理會何嵩,郝風樓轉過身,也不理會身後的熊熊大火,帶著一干人氣勢洶洶地走了。

    何嵩跌坐在地,看著燒起來的宅子,聽著裡頭的驚嚇聲,愣愣的發了好一會呆。

    “大膽,好大的膽子!”何嵩自認自己絕不軟弱可欺,此時閃露出幾分猙獰之色,那倒影著火焰的眼睛露出幾分狠色。

    一炷香之後,五城兵馬司的人到了,連忙滅火,何家可謂損失慘重,雖然大火沒有燒到後院,可是女眷受驚不少,再加上滾滾的濃煙,足足傷了七八人。

    至於家中財物的損失,更是不可計數。

    …………………………………………………………………………………………………………

    南京震動。

    一個錦衣衛百戶帶著人燒了應天府推官的宅子。

    許多人對錦衣衛的印象還未形成真正恐怖的概念,雖然錦衣衛重建之初就已經惹來了諸多的爭議,許多人心裡不免擔心,畢竟洪武朝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只是現在,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

    錦衣衛才重建多久,便跋扈到了這個地步,半夜燒了朝廷命官的宅院,這還了得?

    應天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連高高在上的順天府府尹也不免親自請何嵩問明原委,何嵩哭告自己的遭遇,府尹也不客氣,直接會文各部,一時之間,南京六部也是震怒。

    無緣無故就燒了人家屋子,人家還是朝廷命官呢,就算是洪武朝,錦衣衛拿人也得有個理由,現在倒好,連理由都不要了。

    此例一開,可怎麼了得。

    一大清早,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康便覲見天子。

    朱棣也風聞了此事,自也頭痛不已。在暖閣裡,朱棣一臉不可捉摸地看著臉色陰沉的周康,便聽周康痛陳道:“錦衣衛百戶郝風樓,暗中在南京開了一家牙防組,這牙防組乃是男盜女娼之所,應天府那邊見他們鬧得實在不太像話,推官何嵩認為過於有傷風化,壞人心術,這才下命查封,可是誰知這郝風樓膽大妄為,竟然當日糾集數十個兇徒,先是將查封的差役八人打了個重傷,於昨夜還將何家付之一炬,何嵩於他理論,這郝風樓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痛毆何嵩。陛下,如此兇徒,若是不予嚴懲,只怕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啊,一個錦衣衛百戶尚且如此放肆,那麼千戶、指揮使呢?”

    朱棣是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想不到外頭鬧出了這麼樁事,好不容易南京城人心漸漸穩定下來,誰曉得一個錦衣衛百戶卻是鬧了個滿城風雨。

    牙防組……朱棣有些印象,只是一時想不清哪裡聽說過。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郝風樓這一次實在太過份了。

    朱棣登基之後,南京城裡確實有不少靖難功臣橫行不法的事,不過終究影響有限,可是這一次鬧得實在有些大。

    周康見朱棣不發一言,繼續慷慨激昂地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況且郝風樓還只是個錦衣衛百戶。微臣歷經三朝,未曾聽說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今日陛下若是姑息養奸,他日人人效仿,屆時人心浮動,非天下之福啊,還請陛下早做決斷,拿辦郝風樓,如此,才是順應民心之舉。”

    朱棣有些猶豫,郝風樓這個傢伙給他的印象很深,他實在不願處置這個靖難功臣,可是周康話裡話外,都帶著幾分陛下若是不給予嚴懲就要人心浮動的意思,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你才剛剛登基,總不希望百官們人心向背吧。

    處置……還是不處置呢?

    這是一個難題。

    朱棣瞇著眼,淡淡道:“朕再想一想,愛卿的話,朕知道了。”

    周康點點頭,這是逐客的意思,他倒是沒有咄咄逼人,順從地道:“既如此,微臣告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1:11
第五十六章:你完了


    暖閣裡只剩下朱棣一人,朱棣用手敲打著御案,顯得有幾分猶豫不決。

    隨即,他長長嘆了口氣,道:“來人。”

    一個太監躬身進來,跪倒在地,道:“請陛下吩咐。”

    朱棣閉上眼睛,嘆道:“下旨,告訴紀綱,查辦郝風樓……罷了,不用查辦,革了他的百戶之職,讓他面壁思過吧,下旨狠狠申飭一下。”

    “是。”這太監聽罷,便準備去執行朱棣的命令。

    此時,三寶卻是急匆匆地進來,道:“陛下,午門外,百戶郝風樓送來了一樣東西。”

    “哦?”朱棣呆了一下,郝風樓這個傢伙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捅了這麼個馬蜂窩,他竟還有臉來。

    朱棣語氣平淡地道:“送了什麼東西?”

    三寶小心翼翼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幅字來,這幅字攤開,'牙防組'三個大字便出現在了朱棣的眼前。下頭還有落款,加蓋了印章。

    朱棣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

    這幅字乃是他寫的,只是這等小事對朱棣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並沒有給朱棣留下太多的印象。可是如今看到了這幅字,朱棣才記起來了。

    朱棣瞇起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三寶,大臣們鬧得很兇嗎?”

    三寶規規矩矩地道:“是,從都察院到各部,都在抨擊此事,國子監的監生們也有一些不安分。”

    朱棣用手指頭敲了敲御案,依舊平淡:“推官何嵩是以壞人心術為名查封了牙防組?”

    三寶道:“據說連牙防組也給燒了。”

    朱棣點點頭,然後深深地看了案頭上的牙防組三字一眼。

    事情的經過已經很明顯了,最值得玩味的就是郝風樓的態度。

    郝風樓固然是膽大包天,可是不要忘了,牙防組卻是朱棣親筆御書的。這或許只是朱棣的一時心血來潮,只是朱棣既然得到御筆肯定,那麼應天府將牙防組視為壞人心術的藏污納垢之地,還查封起來,這無疑是打了朱棣一個耳光。

    可是郝風樓並沒有將朱棣御筆親書的這幅字拿出來,非但沒有將這幅字當作自己的護身符,反而是請人送回了朱棣的手裡。

    這是什麼意思?

    朱棣的手指頭有節奏地敲打著節拍,目光幽邃,顯然他在猜測郝風樓的用心。

    若是這時候郝風樓將這幅字公佈於眾,而牙防組被說成是壞人心術,理應查封,那麼天子的御筆親書是怎麼回事?莫非當今皇帝糊塗?

    應天府推官何嵩竟敢查封陛下肯定的牙防組,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

    郝風樓並沒有將這幅字公佈出來,而是送到了朱棣的案前。

    原本郝風樓掌握了主動權,可是現在,這個主動權卻重新回到了朱棣手裡。

    陛下,你自己看著辦吧,若是非要嚴懲,郝風樓也無話可說。

    這顯然是一個很聰明的做法,朱棣沉吟片刻,道:“紀綱那邊不必知會了。去,請解縉。”

    過不多時,在宮中待詔的解縉入見。

    “微臣見過陛下。”

    “賜坐。”朱棣微微一笑。

    解縉欠身坐下,道:“謝陛下。”

    朱棣搖頭道:“聽說你近來又寫了幾篇文章,什麼時候給朕看看。”

    解縉道:“微臣慚愧,不敢獻醜。從前微臣不過是閒雲野鶴,在京中擔任散職,偶爾寫幾篇不堪入目的文章譁眾取寵,現如今陛下託付重任,微臣豈敢將心力荒廢於此。”

    朱棣哈哈笑道:“公務是公務,文章是文章嘛。”他沒有深究下去,突然道:“朕登基以來,恢復了祖制,建文朝的一些弊政難免要糾正,朕再三思量,覺得這弊政之害與民息息相關者莫過於應天府,朕聽說在建文時,有應天府的官員橫行不法,這些事可是有的嗎?”

    解縉愕然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旋即撇開了話題,說了一些京師裡的事,最後露出一臉的乏意,道:“你告退吧,朕昨夜沒有睡好,今日總是提不起精神。”

    解縉連忙告辭出去。

    出了暖閣,解縉回到當值的文淵閣,坐在公房裡,解縉足足發了半個時辰的呆。

    而後,他突然展開案牘上的筆墨,開始奮筆疾書,過不多時,一份奏書便一氣呵成,看著這份奏書,解縉鬆了口氣,隨即吹乾了墨跡,吩咐外頭的書吏道: “來人,立即將這份奏書送通政司。”

    一個書吏進來撿起奏書,目中卻是露出了狐疑之色,自家這位大人乃是文淵閣學士,專門負責草詔事宜,何等清貴,像他這樣的身份,上奏書沒什麼稀奇,可是上彈劾奏書就有點古怪了。

    因為書吏看到這奏書上寫著:“劾應天府疏”,若是臺諫彈劾倒是份內的事,可是文淵閣學士跑去彈劾別人,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

    不過書吏不敢多問,連忙收了,飛快呈報通政司去。

    解縉的動靜瞞不過別人的眼睛,另一處公房裡,同為待詔的翰林編修楊榮與侍講楊士奇坐在值房裡,楊士奇生得黑瘦,給人一種隨風就倒的印象,不過他的眸子很精神。他抱著茶盞道:“這一次,只怕應天府的日子不好過了。”

    楊榮頗為俊朗:“這卻未必,倒霉的也就一個推官而已,想來不會有什麼波及。是了,這個郝風樓到底是什麼人,陛下怎會如此看重他?”

    楊士奇冷冷一笑:“不過是個賣弄巧計的小人罷了,不值一提。”

    楊榮嘆口氣:“可是人家聖眷在握,否則陛下為何非要保他,還有解學士也甘心為他奔走?”

    楊士奇喝了口茶:“陛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不敢妄測,只是這解學士未必就是真心要保他,不過是順應陛下的心思而已,現在外頭鬧得滿城風雨,少不得要讓人寒心哪。”

    楊榮默然無語。

    ……………………………………………………………………………………

    當日,文淵閣學士解縉彈劾應天府,緊接著,內閣又下了一道申飭的奏書,直送都察院。

    原本鬧哄哄的都察院一下子傻了眼,尤其是剛剛去了朱棣那兒告狀的左副都御史周康更是說不出話來。

    內閣的申飭奏書措辭十分嚴厲,痛斥都察院擔負臺諫之職,為何應天府自建文以來弊案叢生,為何都察院視而不見,其中更是把幾個御使揪出來,狠狠痛罵,說是屍位素餐,不明是非。

    都察院的御使們嚇出了一身冷汗,於是為了證明大家拿了朝廷的俸祿是幹了活的,大家也不含糊,紛紛上奏,開始揭露應天府的弊案。

    數十份彈劾奏書一起遞上去,把這應天府推到了風口浪尖,應天府尹親自入宮謝罪,緊接著,幾個應天府官員拿辦,其中就有推官何嵩,何嵩牽涉到了一樁建文朝的一樁訴訟,據聞因為所告之人和何嵩乃是遠親,所以有所偏袒。

    此時正是殺雞嚇猴之時,大理寺很不客氣,直接就鎖拿過審。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1:13
第五十七章:善始善終


    整件事都透著一點古怪,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與此同時,一份申飭的旨意也送到了北鎮府司,痛斥錦衣衛膽大妄為,紀綱接了旨意,真真覺得自己冤枉。少不得將郝風樓尋來痛斥,紀指揮使此時看著下頭一臉乖巧的郝風樓,狠狠拍案:“你好大的膽子,朝廷命官的宅院,也是說燒就燒的?”

    “大人……”郝風樓要辯解。

    紀綱冷笑:“你休要狡辯,多說無益,你可知道你捅下了多大的簍子,惹來多大的麻煩?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少不得要送你去南鎮府司執行家法,本官也容不得你。”

    郝風樓只得乖乖道:“大人教訓的是。”

    紀綱陰沉著臉:“下不為例,往後定要安安生生的辦公,以觀後效。”

    雖然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是最後卻還是棒子輕輕落下,紀綱不是傻子,朝中的種種舉動,還有宮中的那份旨意,都明白無誤的告訴紀綱,這其實就是做做樣子,是給別人看的,沒必要深究。

    郝風樓連忙道:“大人教誨的是。”

    郝風樓故意假裝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

    紀綱臉色好了一些,突然道:“不知令尊什麼時候到京?”

    郝風樓卻是說不準:“旨意已經去了,不過舉家搬遷,再加上地方上迎來往送,雖然松江不遠,想來沒有幾個月功夫也是不成。”

    紀綱頜首點頭,道:“若是令尊令堂到了京師,有什麼不方便之處,北鎮府司自會給予一些照應,你去罷,以後休要胡鬧。”

    郝風樓連忙稱謝,灰溜溜的告辭而去。

    從北鎮府司出來,郝風樓心情一鬆,他猜測的沒有錯,朱棣的骨子裡,還有幾分義氣的成分,這樣的人假若你手裡拿捏著什麼,或許不能打動他,可是一旦你將自己性命徹底交給他的手裡,將最後一道護身符交給他,反而會激起他的保護慾望。

    ……………………

    百戶所裡大家都等著百戶大人回來,一聽到指揮使大人相召,許多人心裡不免忐忑,前幾日做的事確實過份了一些,聽說連都察院都驚動了,許多人以為這一次百戶大人少不得要被收拾一頓,甚至可能直接查辦。

    當時大家跟著百戶大人去鬧的時候,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左右,而如今,卻不免後怕不已。

    尤其是吳濤,他本就膽小,當時被郝風樓趕鴨子上架,現在只好愁眉苦臉,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而這時候,郝風樓打馬回來了。

    郝風樓一出現,百戶所裡的上下人等頓時圍攏上來,有人給郝風樓牽馬,有人上前行禮,周芳長揖道:“大人,沒事吧?”

    郝風樓微微搖頭。

    曾建翹起大拇指:“大人的關係果然夠硬。”

    “大人威武。”

    “大人,都指揮使大人怎麼說?”

    郝風樓臉色拉下來,凜然道:“指揮使大人說了,香蕉你們個芭拉,放火這樣的好事,為何不叫上我。”

    眾人尷尬了,他們覺得百戶大人口沒遮攔,似乎在消遣上官。

    郝風樓一下子正經下來:“周書吏、曾總旗還有吳總旗,我們進裡頭說話,有事要和你交代。”

    排眾而出,領著三人到了值房,郝風樓坐定,看著這三個傢伙,郝風樓道:“弟兄們既然在這東華門扎了根,就得讓大家有飯吃,我已經想好了,從明日開始,向轄內的商家攤派月平安錢,不過規矩卻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三人俱都打起精神,關係到了大家的飯碗問題,縱是曾建這種腦子缺了一根筋的傢伙,也曉得事關重大。

    郝風樓淡淡道:“我的規矩是,商戶不分好壞和三六九等,每家每月出銀十兩,只要是在百戶所轄內做買賣,這個銀子就一文都不能少。”

    周書吏一驚,忍不住道:“這……大人,似乎不妥罷。”

    郝風樓微笑道:“有什麼不妥,你來說說看,我是很開明的,集思廣益嘛。”

    周芳道:“其一,有的商戶後台硬,若是去收繳,不免會有麻煩。其二,商戶有大有小,有的一年隨隨便便都有上千兩銀子的進賬,有的卻是小本買賣,一月十兩銀子,只怕……”

    郝風樓不以為意:“假若這裡只有錦衣衛收平安銀子呢?”

    周芳一呆,做買賣難免要遭遇各種三教九流的勒索,一個鋪子,上門的可不只是應天​​府、五城兵馬司,便是一些會門,**白道,人者有份,這邊三五兩,那邊七八兩,一月下來,沒有數十兩的開銷都打不住,因此但凡出來敢做買賣的,要嘛是家底雄厚,買賣做的也是不小,要嘛就是關係夠硬,不怕有人找茬。

    只是郝風樓的話好沒道理,只錦衣衛收平安錢,兵馬司和應天府肯嗎?那些會門肯嗎?

    郝風樓冷冷道:“從今往後,錦衣衛開始收平安錢,無論是誰,只要是在這裡做買賣,就得交銀子。咱們收了銀子,就放平安牌子,掛了百戶所平安牌子的商戶,若是有人上門找麻煩,就讓百戶所來料理。”

    吃獨食……

    周芳臉都綠了。

    這是天子腳下啊,裡頭不知牽涉了多少關係和利益,想吃獨食,哪裡有這樣容易?

    不過郝風樓的想法倒是不錯,假若錦衣衛收了銀子,真真切切的保障商戶,商戶們倒是肯踴躍繳納。只是……

    郝風樓見周芳猶豫,便看向曾建:“曾總旗有什麼意見。”雖然這廝腦子有病,不過郝風樓一直覺得,百戶所裡最能打的也就是這廝了,畢竟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尤其是郝風樓見識過他耍了一趟大刀之後,更是覺得這廝將來很有利用價值,曾建的刀法雖不如凌雪輕盈,走的卻是大開大合的路線,再加上臨戰經驗豐富,論起功力,未必比得上凌雪,可是這種無數生死關頭淬煉出來的殺氣和經驗,郝風樓相信,凌雪只怕也要忌憚他幾分。

    曾建道:“大人是意思是,咱們就像占山為王的山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誰敢來搶我等買路錢,便打回去?”

    郝風樓道:“你這樣的比喻太粗俗,本官的意思是,我們應當高瞻遠矚,為商戶牟利,杜絕那些胡亂攤派和亂收費的現象,從而達到規範化、法制化。”

    曾建道:“卑下沒有異議。”

    郝風樓道:“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了?”

    吳濤不禁淚流滿面,大人,我還沒說話呢,怎麼就成空氣了。

    郝風樓交代道:“那麼從現在起,周書吏,你按著本官的意思,訂出個章程出來。”

    周芳苦笑點頭,道:“是。”

    郝風樓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笑呵呵的對曾建道:“曾總旗,我們出去走一走。”

    曾建受寵若驚:“大人,這個……”言外之意是,我們的關係,似乎沒有好到這種地步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1:15
第五十八章:乘勝追擊


    曾建發現自己上當了,這可能是他一直沒有發現自己有智商上的隱患有關,郝風樓帶他並非閒逛,而是到了一處茶樓,坐下之後,片刻功夫,便有人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隨即有個應天府的班頭走了進來。

    這班頭姓黃名州,黃州乃是快吏三班的班頭,郝風樓命人請他,他不敢不來,此時他心裡七上八下,應天府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推官何嵩完了,按理說在旁人眼裡,這位何大人才是受害者,怎麼這官司打到了宮裡去,反而是受害的何嵩倒霉。

    無論現在順天府的大人們怎麼痛斥郝風樓,黃州卻是知道,這位大爺不能惹,他惹不起。

    黃州和郝風樓抱拳行了禮,這才坐定,客氣的道:“大人相請,不知所為何事?”

    郝風樓很客氣,道:“久聞黃班頭大名,因此來見見,我看黃班頭來的風塵僕僕,怎麼,很忙嗎?”

    黃州對郝風樓帶著幾分戒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這倒是的,小人主持東華門附近的盜捕之事,少不得要多多照看一下。”

    郝風樓端起茶盞,用茶蓋小心翼翼地撥出浮在茶水上的泡沫,道:“黃班頭當真辛苦。不過嘛……”郝風樓頓了一下,慢悠悠地道:“不過現在好了,從此之後,這兒的事就交給咱們錦衣衛吧,黃班頭呢,往後就不必這麼忙了。”

    黃州傻眼了,乾笑道:“這個嘛……”

    郝風樓悄悄地踩了曾建一腳,曾建明白了,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地道:“咱們大人的意思是,往後若是在這東華門再看到一個順天府的差役,來一個便打斷一個人的狗腿,哪個差役若是敢在東華門侵擾商戶,可別怪咱們不客氣。”說罷,捏了捏手裡的茶盞,暗暗用勁,啪的一聲,茶盞一分為二。

    “……”黃州呆住了,好半天沒回過勁來。

    好不容易,黃州才苦著臉道:“大人,大家講​​道理嘛,錦衣衛職責所在,小人也是職責所在,這……”

    郝風樓笑呵呵地道:“我就是和你講道理啊,不講道理,我就去燒你的屋子了,何必請你來茶樓?這麼做也是為了分清權責嘛,對你們應天府也有好處,是不是?”

    曾建很是配合地在一旁冷笑連連。

    黃州感覺自己被威脅了,嚇得他大氣不敢出。

    “好啦,該說的都說了,言盡於此,這茶呢,我請。”郝風樓摸出十幾個銅板擱在了桌上,便起身離開。

    黃州則是呆呆地坐在茶座上,還是沒有回過勁來,沒天理啊。

    ……………………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是文雅的話。粗俗一點來說,就是趁著現在風頭正勁之時,落井下石、過河拆板。

    郝風樓可不是讀書人,他是錦衣衛,現在應天府大亂,成了眾矢之的,這個節骨眼,若是不戳一戳他們的心肺,郝風樓都覺得不好意思。

    郝風樓下值回去,姚廣孝命了個沙彌請他去禪房,笑吟吟地道:“好徒兒,又鬧事了?”

    郝風樓見姚廣孝笑嘻嘻的樣子,虎軀一震,有陰謀啊,從前也不見有這樣的好臉色。

    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倒也不是鬧事,只是有點糾紛。”

    若是打人放火都只是糾紛,朱棣這種殺人魔頭只怕都成了良心人士了。

    姚廣孝不以為意,道:“不服輸也好,這是你秉性如此,為師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天生反骨,不是人人欺凌之輩,更重要的是你表面雖然桀驁不馴,可是生性淳樸,根骨驚奇,實乃萬中無一的奇才。昨夜為師睡夢之中又見這雞鳴寺金光閃閃,似有麒麟飛天之象,貧僧左思右想,這麒麟兒豈不就是你嗎?”

    郝風樓嚇得面如土色:“師父,你直說了吧,是不是要借錢?我沒錢呀。”

    姚廣孝捋鬚微笑道:“你呀,又頑皮了。”沉吟了一下,繼續道:“是了,這裡有一封書信,是從松江寄來的,你自己看罷。”

    郝風樓恍然想起昨日有沙彌確實說有一封書信送來,連忙取來,果然是家書,正是郝政的親筆,無非是說'奉皇命下月便要到京,驚聞吾兒改邪歸正,如今忝為錦衣衛百戶,吾心甚慰,又聞吾兒曾去鎮江求見陸兄,卻不知姻緣如何?家中尚好,毋須掛念。 ”

    接著又是一番勉勵的話,最後嚴重警告,據聞陸家亦打算入京,如今陸家敕為國公,諸多世家公子躍躍欲試,切莫遺恨。

    郝風樓看了,不由苦笑。

    姚廣孝道:“你這書信,為師看了,令尊說的是,你是該娶媳婦了,陸家的女兒確實很好。”

    郝風樓不由道:“師父怎麼管起這樣的事?”

    姚廣孝板著臉道:“為師自然要關心你才是。”

    郝風樓翻了個白眼,道:“陸小姐自是要娶的,只是陸家還未遷來南京,等到了南京再說。”

    郝風樓覺得姚廣孝有點怪異,似乎盼著自己早日成親,他一個和尚管人家婚事,頗有些太監問房事的意思。

    ………………………………………………………………

    卻說班頭黃州得了郝風樓的暗示,不敢做主,連忙回去禀明上官,順天府這裡本就憋著一肚子氣,現如今郝風樓得寸進尺,分明是蹬鼻子上臉,要落井下石。

    此事府尹直接讓通判楊賢處置,這楊賢揣摩府尹大人的意思,曉得府尹大人不願退讓,可是眼下風口浪尖上,文淵閣學士解縉起了頭,把應天府置於眾矢之的的地步,楊賢曉得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便招黃州道:“此事你自己思量,切不可失了應天府的臉面。”

    黃州一聽,不對勁啊,自己不過是個班頭,你不說個準話,留了餘地,反倒讓我小小班頭做主,我敢做什麼主?他曉得楊賢其實是推卸責任,可楊賢通判是官,他只是個吏,人家動了嘴皮子,自己無可奈何。

    黃州心憂如焚,左思右想,覺得這樣下去不是法子,自己過去鬧事,出了事是自己的錯,不聞不問,錦衣衛若是欺得太過,府尹大人見罪,自己還是倒霉。

    左右思量,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往東華門百戶所跑了。

    郝風樓當時不在,黃州只好候著,等到正午的時候,郝百戶才騎著馬帶著兩個校尉回來,他今日一上午都在摸清各家商戶的底細,此時看到了黃州,便當作不認識,黃州卻連忙叫住他,苦笑:“郝大人,小人有禮。”

    郝風樓看了他一眼,邁過檻去,背著手,不鹹不淡的道:“哦,原來是黃班頭,黃班頭又有見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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