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公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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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4-3-7 20:4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132248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5 21:17
第五十九章:天子的煩惱


    黃州擠眉弄眼,道:“小人有事和大人商量,能否……”

    郝風樓道:“走吧,裡頭說。”

    進了郝風樓的值房,郝風樓淡淡的看他,談不上熱情,道:“黃班頭有什麼話就直說,你也曉得,我很忙的。”

    黃班頭苦笑道:“昨日郝大人的一席話,小人想了想,倒是無妨,其實東華門這邊油水也不多,你們錦衣衛要,小人也沒有不讓的道理。只是小人職責所在,這應天府該份在這裡捕盜的,若是連這個都不准,小人不好交代不是。再有,小人下頭也有幾個弟兄,總也要賞幾口飯吃,還請大人無論成全。”

    郝風樓明白了,這黃班頭是上頭不好交代,下頭沒法交代,偏偏又不敢招惹自己,活脫脫成了夾心餅乾,左右為難,這才找自己'商量'。

    沉吟一下,郝風樓倒是不急於給他一個答案,對這種人,得慢慢吊著,所以道:“好罷,我再想想。”

    緊接著便很不客氣的送客。

    黃班頭心裡這個急啊,又看郝風樓這個態度,真是又急又怕,他哪裡知道,這本就是郝風樓的心理戰,要的就是迫他無路可走,到時候再收穫他的感激。

    郝風樓清早去巡視了一下各家商戶,到處坐了坐,大致摸清了底細,心裡有了數,可是現在卻有些乏了,索性偷懶,跟周芳打個招呼,只說自己出去轉轉,回雞鳴寺休息不提。

    此時正是未時,以往香客都是清早的時候多,過了正午,就門可羅雀了,可是今日卻是熱鬧,卻不見香客,而是一隊隊的親軍,有的標槍似得站在道旁,有的按刀巡視。

    郝風樓上前,被一個親軍攔住,這親兵看他一身親軍百戶的官服,倒也還算客氣,只是道:“這裡不許過去。”

    郝風樓曉得雞鳴寺來了貴客,忙道:“我住在這裡。”

    這親軍一聽郝風樓說話,語氣立即變得簡慢起來,郝風樓的口音不是北平口音,他原以為郝風樓是燕山左衛右衛或者前衛的人、可是一聽口音,至多也就是燕山中衛,因為燕山中衛乃是後來編練,招募的多是一些半路出家的'靖難'將士,和朱棣起家的藩王三大親衛並不是正兒八經的北平'遺老',於是這親兵很不客氣,惡狠狠的道:“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過,外頭等著罷。”

    正說著,倒是有個太監出來,看了郝風樓一眼,道:“可是郝百戶?”

    郝風樓看這細皮嫩肉的太監,年紀不過三旬,看上去有些木訥,道:“是。”

    這太監上前,對那親軍道:“這是姚先生的高徒,確實住在這裡。”

    說罷領著郝風樓進了寺院,卻是對郝風樓道:“今日陛下攜太子與漢王前來拜訪姚先生,咱們就在外頭候著罷。”

    皇帝來了……

    郝風樓倒是能理解,這太監領郝風樓到一處禪房裡閒坐,郝風樓道:“不知公公高姓。”

    這太監很是和藹,道:“你叫我三寶就成啦。”

    三寶……三寶太監……

    郝風樓有些震驚,原來這就是傳說中下西洋的三寶太監,不過……郝風樓心裡想,下西洋有什麼了不起,哥坐飛機去過哥本哈根,東南亞算什麼。

    郝風樓臉色平靜,心裡有些好奇:“不知陛下來見我師傅做什麼?”

    三寶笑道:“陛下心中煩悶,是以尋姚先生解悶而已。”

    三寶覺得自己話多了一些,又謹慎的道:“有些事,你不要打聽,你是錦衣衛,盡職就好。”

    ……………………

    隔壁的禪房裡,朱棣皺著眉,整個人顯得有義憤填膺,滿口罵娘:“他娘的,早知這是爛攤子,朕……哎……”

    拳頭重重砸在身前的案上,滿腹牢騷的朱棣繼續道:“太祖在的時候,府庫還算充盈,可是建文這小子當政,便大力免了稅賦,國庫連年不支,朕才知道,朕接手的,原來是塊燙手山芋。到現在,庫中的糧草勉強還能支撐,可是銀錢卻是所剩無幾了。”

    姚廣孝好整以暇的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耐心的聽著朱棣的牢騷,坐在一側的則是兩個皇子,太子肥胖,身體虛弱,行動很不便利,或許是跪坐的有些久的緣故,所以臉色有些蠟黃。

    倒是次子漢王卻是精神奕奕,整個人顯得龍精虎猛,五官依稀有朱棣的影子,他整個人顯得有些躍躍欲試,時不時偷偷去看太子。

    姚廣孝道:“陛下,這也是情理之中,朝廷連年打仗,靖難之役打了這麼多年,又恰好建文收買人心,庫中空虛,不是在情理之中嗎?”

    朱棣嘆口氣,對太子道:“熾兒,你拿那份邸報念一念。”

    太子點點頭,氣喘吁吁的從袖中抽出一份邸報來,念道:“江西撫院來札:近日朝廷大額發鈔,銀票所值連跌數成,去歲百兩錢鈔值銀四十,今年劇降,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奈何朝廷屢屢以錢鈔折抵俸祿,官員不滿,有撫州官員曰:'祖制不如新制矣',臣不敢懈怠,連忙徹查,誰知說言者非止一人……”

    太子頓了頓,又念:“山西太原府巡按御使周斌奏曰:查太原府靜樂縣巡檢扮匪盜劫掠官府,已索拿歸案,其人不服,曰,朝廷薪俸日減,不做賊,奈何……”

    朱棣聽著咬牙切齒,冷冷打斷道:“好啦,不要念了。姚先生,你怎麼看?”

    姚廣孝笑道:“其實呢,陛下所慮的不是這兩件小事,江西的事無非是有官員發牢騷,而太原呢,不過是巡檢為盜,雖然都是說朝廷俸祿不足的意思,可畢竟大明朝的官並非人人都滿腹牢騷,人人都是盜賊。”

    說到這裡,姚廣孝頓了一下,道:“問題的關鍵是,為何邸報竟敢發這樣的奏請,這邸報素來只報祥瑞,不報其他。所謂報喜不報憂,便是如此。而負責邸報刊發的官員,和通政司、六部關係匪淺,若無京中大九卿和小九卿們的首肯,這樣的奏陳,是絕不敢抄錄上去的。既然如此,那麼貧僧以為,邸報中的這些消息,本就是朝中的百官們聯起手來故意為之,由此可見,許多人確實對朝廷的俸祿不滿了。”

    這一番話說到了朱棣的心坎裡,沒錯,他不擔心江西和太原的一兩個孤立事件,可是邸報發出這樣的東西出來,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他登基不久,大家就來拆台,表面上對他陽奉陰違,背地裡卻藉著邸報,藉著太原知府和江西撫院之口,說出自己的不滿,可見俸祿問題,已經是關係到君臣離心離德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6 14:53
第六十章:搶班爭權


    朱棣嘆口氣,道:“居心叵測之人還真是不少,他們就一點都不體諒一下朝廷的難處?還有,再過一些時候,藩王們就都要入京,這迎來往送要不要銀子?賞賜要不要銀子?朕要糾正建文弊政,善待宗室,總不能到時候掉鍊子,施恩的節骨眼上,卻是兩手空空,如之奈何。”

    朱棣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請宗室們進京,進京的目的明確,就是安撫。朱棣是打著為宗室們牟利的旗號起家的,建文削藩,他也想削藩,可是建文是直接端了人家的飯碗,朱棣卻只是想拔了這些藩王們的牙齒,少不得還要好吃好喝伺候著,回憶一下兄弟們的感情,大肆封賞一下,現在朝廷沒錢,沒錢就得傷感情,這也是朱棣的難處。

    坐在一旁的漢王朱高煦有點躍躍欲試,想要表現一二,忍不住道:“父皇,不如加徵一些稅賦,度過眼下難關。”

    朱棣不置可否。

    太子朱高熾微微一笑:“不妥,建文減稅,若是父皇加稅,到時候就不只是百官離心了,只怕連天下的讀書人和鄉紳,甚至於尋常百姓,都會有所怨言,官怨還好,可是一旦惹起民憤,到時就不免更多人懷念建文的好處,愚民只重近利,哪曉得好歹。”

    朱棣點點頭:“吾兒說的有理。”

    朱高煦討了個沒趣,臉色微紅。

    朱棣嘆口氣:“罷,眼下沒有良方,只好能過且過了。”

    朱高熾卻是道:“父皇,這經濟之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而已,不如兒臣去戶部,看看有沒有法子。”

    朱棣臉色緩和下來:“吾兒肯為朕分憂,卻也使得,你在北平的時候,就專門處置政務,北平大小事務,都讓你打理的井井有條,很是不易,既然如此,你便試一試吧,朕下旨,讓戶部盡力給你方便。”

    朱高熾忙道:“兒臣遵旨。”

    朱高煦臉色鐵青,討了個沒趣不說,結果還讓太子得了父皇誇獎。卻說這一對兄弟,雖是同母所生,可是素來相互有嫌隙,朱高熾喜靜,自然和朱高煦不親,而朱高煦呢,覺得自己這位大哥沒哪點比自己強,再加上朱棣寵愛,且在靖難之役中屢立奇功,理當成為繼承人。

    只是不曾想,今日碰壁,很是難堪。

    朱棣見時候不早,站起來,向姚廣孝道:“朕來這裡,只是發一通牢騷,讓姚先生見笑。天色不早,朕不能久留,姚先生有閒,還是來宮裡看看朕罷。”說罷黯然道:“做了天子,再不能和從前一樣,和先生徹夜長談了。”

    自嘲的笑笑,朱棣背著手出去,兩個皇子連忙亦步亦趨的跟著。

    隔壁的三寶聽到這邊的動靜,連忙出來,郝風樓也只得跟著出來。

    朱棣看了三寶一眼,隨即又看到了三寶之後的郝風樓,不由一笑:“朕的子侄既然來了,為何不進裡頭說話?”

    郝風樓汗顏,便想起那一次鎮江大營的事,連忙上前:“卑下不敢放肆。”

    朱棣淡淡道:“你是功臣嘛,放肆二字從何說起。”

    說到功臣的時候,身後的朱高煦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他是跟著父皇一路打殺過來的,那些配父皇稱得上功臣的人,朱高煦無一不識,這個傢伙是誰?

    朱棣滿面倦容,道:“在錦衣衛,好好辦差吧,不要丟了你恩師的臉面。”

    郝風樓道:“微臣恭送陛下。”

    朱棣壓壓手,在皇子、太監和無數宮人的擁簇下,翻身上了寺前的一匹駿馬,郝風樓目光遠遠相送,他發覺,馬下的朱棣更像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所謂的威嚴,不過是依靠如山倒海的親衛襯托,可是一旦上了馬,整個人竟是精神奕奕,猶如萬乘之尊,舉手投足,像是俯瞰天下一般,眼眸顧盼之間,讓人不敢直視。

    郝風樓受驚了,決定去尋師傅討口好茶壓驚,這師傅似乎沒什麼用,既不會在皇帝面前推薦自己,平時也懶散的不出門一步,唯有在他那兒總有好茶,才使郝風樓心裡有一點點平衡。

    師徒二人相對而坐,案上擺著的是一壺朱蘭窨出的台湖碧螺春,郝風樓端起杯子,覺得太燙,便又將杯子放下,道:“師傅為何這樣盯著我?”

    姚廣孝微微一笑,道:“眼下是當值的時候,你卻偏要溜回來,你看,恰好被陛下撞到了吧,陛下心裡會怎樣想呢。”

    郝風樓一想,還真對啊,怎麼自己沒有想到,只好乾笑道:“我看陛下乃是不拘小節之人,想來不會放在心上。”

    姚廣孝卻是淡淡道:“陛下或許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有人卻會。”

    郝風樓最討厭猜啞謎,道:“還請恩師賜教。”

    姚廣孝嘆口氣:“你道陛下來為師這裡做什麼?”

    郝風樓道:“心中煩悶。”這是三寶說的。

    姚廣孝頓時吹鬍子瞪眼,原來還想賣關子,誰知人家早知道答案。

    姚廣孝道:“不錯,陛下確實是來發牢騷的,國庫入不敷出,官俸都發不出,不過這是陛下煩心的事,為師看到的卻是,兩個皇子爭相邀寵,太子頗通經濟之道,又有朝臣輔助,漢王就有些難了。”

    郝風樓道:“這和我又有什麼干係?”

    姚廣孝微笑:“到時你便知道。”

    郝風樓覺得姚廣孝有些話沒有說盡,卻也沒有多問。

    明朝的生活固然有些無聊,可是做官卻總是充實,郝風樓一直在努力學習怎樣擺正心態,比如別人對他笑的時候,他絕不能回笑,因為這樣就顯得不夠莊嚴,又或者別人給自己行禮時,千萬不可使自己覺得有些不安,必須要理所當然的坦然接受才行。

    他突然有些懷念在鎮江的日子,懷念那個不諳世事的陸小姐,懷念凌雪,陸小姐依舊還是那樣單純嗎?凌雪呢?她總是眉宇間帶著隱憂,到底有什麼放不下。

    商戶收取平安錢的事其實一直都很不順利,商戶一向謹慎,對任何人都帶有狐疑,雖然錦衣衛們三番上門,他們雖然總是堆笑,卻總是笑臉相迎,至於要錢,卻總是哭窮,而後拿出幾百文錢來應付。

    偏偏錦衣衛大多人都是生手,不曉得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和應天府和兵馬司的那些老油子比起來,他們顯然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郝風樓倒是理解,這都是潛規則的東西,要融會貫通就需要時間,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聰明絕頂,能舉一反三,索性暫時晾著這件事,讓大家熟悉了業務再說。

    曾建和郝風樓的關係徹底到水乳交融的地步是在他娶親的那一日,曾建是北平人,是軍戶,軍戶是不值錢的,自然討不到婆娘,後來跟著燕王靖難,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其實除了平時當差,就是四處尋覓婆娘,郝風樓甚至懷疑,這傢伙脾氣如此火爆,和他是老光棍不無關係,前幾日果然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曾建便大邀了賓客,原以為郝風樓不肯去,誰知道郝風樓備了諸多重禮去了,給足了曾建面子,那一夜新郎官沒有去洞房,而是喝得醉醺醺的撲在郝風樓懷裡哭,說自己誤會了百戶大人,一直以為百戶大人是兔兒爺,還在背地裡編排百戶大人蹲著撒尿。

    郝風樓火冒三丈,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

    從此,二人芥蒂盡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7 09:18
第六十一章:兩虎相爭


    獨自瀟灑的日子沒有過多久,轉眼便過去一月,初冬的時候秦淮河裡結著薄冰,卻總有船隻穿過,徹底破壞了這暖陽影射下的美感。湖畔邊光禿禿的楊柳樹倒影在微波中,說不出的頹唐。

    郝政到了。

    郝風樓對這一對爹娘並不親近,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這做兒子的能無動於衷。

    而且大明朝有諸多陋習,其中一項就是某貴人抵達某地,明明是已經到了,卻絕不會急著進去,反而是先差遣下人先進去打前站,他們呢則是在驛站裡將就一夜,申明何日何時入城,而往往要遲一兩個時辰的時候,才會姍姍來遲,這個時候該地的親友們便要提早來等候,不見到人,海枯石爛了也不能走。

    郝風樓便在這凜冽的寒風中等待,遠遠看到一艘大船來,大船靠了棧橋,郝風樓連忙上去,便看到船板搭下,郝武率先下船,看了郝風樓,眼淚啪啪流出來,道:“少爺……”

    郝風樓道:“少你個大頭鬼,搬行李去。”

    郝武寧死不肯借錢的事,郝風樓現在還惦記著。

    船舷上有人朝郝風樓大叫:“少爺……少爺……嗚嗚……”

    郝風樓循聲看去,便看到了小香香,小香香回了松江?看到小香香,郝風樓才激動起來,朝她揮手:“下來,下來……”

    小香香卻是哭成了淚人,死去活來的,彷彿經歷了生離死別。

    這時候郝政和夫人終於下船,郝風樓曉得規矩,帶著幾分疏離的上前,道:“爹、娘……”

    郝政還是老樣子,板著個臉,只是唔了一聲。

    夫人卻是上前,摀住郝風樓有些凍住的手,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不愛惜自己。”說罷便哭。

    郝風樓為避免自己感動,只得岔開話題:“朝廷賜的宅子已經收拾好了,這裡天冷,還是早些去歇息罷。”

    眾人到了侯府,這侯府原是別人家的,靖難之中打成了奸臣,按照落井下石的規則,自然充公。

    如今門臉上換了金光燦燦的'集賢侯府'匾額。幾個老僕在這裡看顧著,歡天喜地的迎了新主人進去。

    夫人雖然疲乏,卻是精神奕奕,女人對自己的新家總是格外的敏感,領著小香​​香,四處在宅子裡走動,有時笑道:“你看這窗格就很時興,松江府還沒有這樣的式樣。”“後院應當種種花才好,才顯得有生氣。”

    小香香小雞啄米的點頭,覺​​得夫人的每一句話都是至理名言。

    郝政卻是背著手看著新的書房,書房裡的書不多,本就是用來裝飾用​​的,他撫著書桌上烏黑發亮的漆面,嘆口氣,道:“這就是祖宗保佑,先嚴便是仙去,還能給子孫們積德。”

    郝風樓心裡腹誹,其實這是我掙來的才對。

    郝政坐下,覺得這官帽椅很是舒服,隨即眼睛瞇起來看著郝風樓,道:“你比以前長進了,不容易。”

    郝風樓厚顏無恥的道:“這是自然,兒子痛定思痛,不但痛改前非,還立下了志願,將來定要像祖父一樣。”

    郝政莞爾,卻又嚴厲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你休要誑我,賊眉鼠眼這四個字可是如雷貫耳,早在松江傳遍了。”

    郝風樓頓時乾笑。

    郝政嘆口氣:“可是你本性如此,為父又能如何,從前逐你出去,確實有希望你能痛改前非的意思,可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為父也只能看開了。”

    郝風樓鬆口氣。

    這時郝武進來,道:“老爺,特產都已經分揀好了。”

    郝政道:“都送出去,各家的人都要有一份,名帖要準備好,到了那兒要懂規矩,禮數要周到。”

    郝武點點頭:“是。”

    等郝武走了,郝風樓忍不住問:“怎麼,我們郝家在京師也有許多交情?”他從前可不曾聽父親提起過。

    郝政微笑:“就是因為沒關係,所以才要四處打關係,關係二字,無非就是迎來往送而已,無論怎麼說,東西送了去,人家就會記著。”他說道這裡,深深看郝風樓一眼:“為父已經不必打關係了,可是你如今在親軍裡公幹,將來有了過失,誰為你遮掩,有了功勞,誰為你說話?人情這東西,平時看著不緊要,可是真到用時,卻是求之不得。”

    郝政的話讓郝風樓有點眼睛進沙子,他不敬愛這個爹,但是對方卻是滿心在為自己謀劃。於是郝風樓只得唯唯諾諾的道:“是。”

    郝政揮揮手:“去見你母親罷,她很是想你,天天念叨。”

    郝風樓搬進了侯府,告別了襪子捂臭了卻只能反穿的日子,跟著死和尚每天吹牛打屁的生活,姚廣孝表示有些不捨,一再叮囑要時常看他,郝風樓看他情真意切,連忙答應,誰曉得臭和尚最後補上一句:“來時記得捎帶一些靜觀坊陳記的水豆腐,要巳時之前去買,否則那店家可能拿隔夜的糊弄你,為師對你不放心啊,你畢竟年輕,容易被人騙,世道艱險,要多留心眼,這新鮮的水豆腐乃是黃白二色,香氣平淡……”

    郝風樓熱淚盈眶,溫馨感人的師徒情分成了利益交換。

    …………………………

    北鎮府司。

    紀綱瞇著眼,指了指案頭上的一份邸報,道:“文弼,你來念。”

    文弼是張輔的字,雖然是武將世家,可越是如此,名字之中都少不了沾幾分文氣。指揮使大人陡然請張輔過來,讓張輔有些不明就裡,他點點頭,拿起了案上的邸報,隨即道:“都察院御使張昌奏曰:查鴻臚寺主簿吳德海去歲春節寫春聯一副,曰:白水清茶權當酒、蘿蔔青菜且為葷,橫批也是過年……”

    念到這裡,張輔念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大人,御使這是沒事找事,人家一副春聯,為何非要彈劾這是訕謗朝廷,往天子臉上抹黑?況且這些人的事,和我們北鎮府司又有什麼關係?”

    紀綱微笑:“關係大著呢,否則老夫為何請你來說話?你看看御使彈劾的時間,是去歲春節,去歲的時候乃是建文當政,所以這個主事誹謗的可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建文,說是在建文朝時也是清貧。就因為這麼一份奏書,陛下連連說好,今日又大大的誇獎了一番太子。”

    張輔轉不過彎:“為何誇獎的是太子?”

    紀綱嘆口氣:“你還不明白,前些時日,有許多人抱怨朝廷的薪俸不足,陛下命太子處置此事,你看,沒過幾日,彈劾奏書不就出來了嗎?這是告訴大家,當今雖然過的不好,可是建文時,日子也未必過的好,這裡頭的深意,其實就是說給有心人聽的。陛下看過之後,當然龍顏大悅,免不了要褒獎太子幾句。 ”

    張輔苦笑:“可是卑下還是不明白啊……”

    紀綱臉色凝重起來:“你當然不明白,你繼續念邸報。”

    張輔只好繼續念:“吏部給事中朱闢奏曰:朝中三年一察,考驗大臣優劣,建文之後,京察日益鬆懈,懇請今歲重新京察……”

    紀綱道:“這也是太子的手筆,看到沒有,京察,京察的目的是要讓大臣們老實一些,否則到時候,少不了要查出你一點問題,前些時日有大臣滿腹牢騷,甚至有人誹謗聖躬,所以藉著京察,來敲打官員,讓大家住嘴。”

    紀綱頓了一下,目中掠過一絲冷色:“可是這只是表象,是給陛下看的。真正京察的目的,卻是太子廣施恩澤,你看看,一旦京察,京中人人自危,若是太子將棒子高高舉起,最後卻是輕輕落下,這個時候,大家會不會感激?既可以威懾百官,又可以廣施恩德,一舉兩得啊。”

    張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紀綱板著臉:“你繼續念。”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7 11:02
第六十二章:老子英雄兒好漢(求支持)


    張輔道:“應天府府尹朱斌奏曰:建文以來,朝廷多有不彰,是以宵小為亂,會門遍地,應天府屢屢整肅,終是有心無力……”念到這裡,張輔念不下去了,道:“小小會門而已,也勞動應天府府尹親自上書?文淵閣居然還擬了票,竟是說天子腳下,如此駭人聽聞,斷不可輕怠……這……是什麼意思。”

    “你還沒明白?”紀綱瞪了張輔一眼:“太子殿下藉著錢糧的事,一方面要收買人心,一方面又要打擊異己,當然,還得積攢錢糧。這些所謂的奏陳,都是掩人耳目的花招,京察是是為了收買人心,整肅京師中的會門,卻是要動手殺人,老夫問你,什麼是會門?今日老夫路過一個煎餅攤子,他是會門嗎?”

    張輔連忙搖頭:“這怎麼會是會門?”

    紀綱冷笑:“可假若查有實據,曾有會門索上門去,這攤子的東家給了會門平安錢呢?你可以說他是攝於會門威嚴,是無辜受害的百姓,可是換句話,也可以說他是資助會門,乃會門餘孽。”

    “老夫的話,只是管中窺豹,小小一個茶攤是如此,往大里說,其他的各項生業,又何嘗不是如此?說的再難聽一些,往通州的水道那裡車船如龍,難道那兒就沒有會門?就說你吧,你門張家如今是靖難功臣,在京師裡頭,也有不少家業吧。”

    張輔苦笑:“是有一些。”

    紀綱道:“可要是也惹上了會門呢?”

    張輔明白了,嘴巴長到人家身上,這麼多的'功臣',如今成了新貴,新貴們入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的蠶食那些'舊貴'的產業,這些東西都不可告人,誰也沒有堂而皇之的佔有,可是有就是有,天知道最後打擊會門,會不會波及到大家的利害上頭。

    紀綱坐下,手指在案上劃了個半圈:“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太子殿下要鞏固東宮的地位,好教大家乖乖聽話嘛。他通過京察收買百官的人心,通過經濟之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通過整肅會門,一方面是斂財納為朝廷之用,另一方面,卻是拿捏住許多人的把柄。這是一箭三雕,事情做成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便穩如磐石,誰也動搖不得。

    只是漢王肯嗎?漢王是那種隨便被人拿捏,眼巴巴的看著太子殿下收攏人心,拿捏住大家把柄,又得寵於陛下的人嗎?”

    張輔忍不住道:“你是說,漢王必定會反制?”

    紀綱肅然:“是反噬,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況是漢王,他要拼命的,老夫問你,你們燕山左衛和殿下關係如何?”

    張輔道:“我父親戰死之後,漢​​王曾主掌過一段時間燕山左衛,左衛之中,多數人心向漢王。”他自嘲的笑了笑:“便是小侄,也欠漢王不少恩情。”

    “中衛呢?燕山中衛呢?”紀綱一動不動的盯他。

    張輔道:“從前的中衛指揮使乃是邱伯父,邱伯父乃是漢王泰山,自是鐵了心和漢王一條心的。”

    紀綱苦笑:“漢王若是要拼命了,這些人會怎麼樣?老夫說句實在話罷,便是老夫到了那時候,都難保不牽涉進去,還有這錦衣衛裡頭,有多少是燕山各衛的人,他們躲得掉嗎?實話告訴你,兩虎相爭,一旦撕破了臉皮,誰都躲不掉,這也是老夫叫你來的原因。老夫躲不掉,丘福躲不掉,可是你不同啊,你畢竟還年輕,你的父親和老夫也算有幾分過命的交情,今日老夫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就應當躲起來,你看,這裡是一份調令,我託了人,在五軍都督府那兒,給你安排了一個巡視北平防務的僉事一職,你到北平去,風平浪靜再回來。”

    張輔呆了一下,隨即咬咬牙,道:“卑下不去,正是因為如此,卑下更不能去,都說虎父無犬子,若只是一點風浪,卑下便做縮頭烏龜,豈不是讓讓先嚴蒙羞,大人請收回成命。”

    “哼!”紀綱狠狠拍案:“老子英雄兒好漢,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懂什麼,要出大事了,你何必逞強?這種事,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可知道,一旦反噬起來,會有多厲害,有多少人要遭罪?滾,滾去北平。”

    張輔並不怕紀綱,一字一句道:“不敢奉命。”

    紀綱一屁股頹然的呆坐在了椅上,最後苦笑道:“也罷,隨你。”

    整肅會門,一下子成了整個京師地大事,朝廷的風向突然變了,應天府的腰桿子挺了起來,到處查封與會門勾結的'商戶',除此之外,甚至有不少親軍倒霉。

    就說前幾日,便有金吾衛的一個千戶突然被人索拿,罪名是勾結會門,橫行不法。

    這事兒據說鬧得很厲害,金吾衛的指揮親自去要人都沒有用,反而被擋了回來。

    而其他各衛,似乎在這種氣氛之下,變得詭譎起來,突然之間,所有人全部噤聲,便是傻子都明白,這事兒古怪。

    郝風樓也嗅到了一絲不對,索性讓所裡的人暫時不要隨意上街滋事,他的日子自然也就閒散下來,反正閒著也閒著,索性讓大家一起來侯府燒烤。

    侯府裡郝風樓所住的小院裡生起了炭火,幾隻烤魚被鐵線架著,發出濃濃的香味。

    小香香捋著袖子,大叫道:“少爺,少爺,焦了,要燒焦了。”

    郝風樓拿著沾滿油的豬鬢刷子往肉上來回塗抹,烤魚發出陣陣濃香,另一邊曾建也在烤魚,不過他和郝風樓不同,他是狂野派,實在沒有這樣的耐心,烤到一半,便交給吳濤,自個兒'內急'去了。

    隨來的還有周芳和曾建的新婦劉氏,以及吳濤的半大兒子。

    劉氏面容只能用姣好形容,不過很是溫順,拉著吳家的小子在另一邊溫酒。低聲對吳家小子說著什麼,過不多久,吳家才十二歲,沒有脫開稚氣,趴在小石爐子下頭拿蒲扇扇火。

    周芳則是坐在一邊,擺出一副君子遠庖廚的姿態,就差要漢賊不兩立了,不過聞到了酒香和魚香,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動。

    等到魚烤的差不多,劉氏便將酒菜紛紛擺到院前的石案上頭,大家紛紛湊上去,小香香用手指沾沾烤魚,又放入口中舔一舔,埋怨道:“焦了。可惜這麼好的鱸魚。”

    郝風樓笑呵呵的道:“所以要撥開來吃。”說罷第一個動了筷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8 07:54
第六十三章:殺氣


    眾人吃吃喝喝,酒足肉飽,倒也快活,用完了之後,劉氏便拉著小香香去收拾殘羹,一干大男人則是舒服的圍在一起閒聊。

    “大人,這烤魚頗有味道,在北平的時候也烤肉,可就是他娘的沒有這樣的香。”曾建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

    郝風樓舒服的靠著吳濤,並不說話。

    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每日吃吃喝喝,行屍走肉一般。

    想到行屍走肉,郝風樓忍不住道:“諸位有什麼理想嗎?”

    理想……

    郝風樓解釋道:“便是有什麼志向。”

    曾建皺眉:“卑下可沒什麼願望,人生在世,無非就是過日子而已,如今有了婆娘,來年若是能抱個小子,也算是對的起祖宗了。”

    吳濤道:“月錢太少,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周芳倒是深沉,似乎觸動了什麼,不吭聲。

    曾建急道:“周書吏為何不說話?”

    周芳嘆道:“從前呢,老夫的心願是能金榜題名,不說做官,至少也能過了鄉試,成為舉人,可惜,讀了半輩子書,終究還是不能得償所願,不得已,只好做一個刀筆吏,討口飯吃。後來老夫便把希望寄望在兒子身上,可惜兒子也不成器,老子是秀才,他只是個童生……”說到這裡周芳痛心疾首,最後又滿懷希望道:“現如今這最後一絲殘念,便落在了孫子身上,但願他能比老夫和他老子強。”

    郝風樓聽了,沒有去譏笑古人思維單純,其實這都是小人物的理想,周芳的心大一些,卻不免覺得可笑,如養羊的孩子生孩子繼續養羊一樣,一代代的去碰那運氣,已是周家傳統,絕不可能改變。至於曾建和吳濤則是簡單,他們是能過且過,卻也沒什麼值得嘲笑。

    這時小香香過來,翹著嘴道:“少爺的志向是什麼?”

    曾建打起精神,道:“不錯,大人問了我們,我們還未問大人。”

    郝風樓苦笑道:“我?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想娶幾個老婆,每日醉生夢死,可是有時候又覺得男兒大丈夫,總要做點大事,可是做大事好像很累,所以我又想還是從小處著手。比如就像今日一樣,大家烤烤肉,胡說八道幾句,商量一下將來如何掙錢,如何花銷,啊呀……被你們這麼一提,我現在已想娶媳婦了。”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陸小姐馬上就會來南京呢,我從鎮江回松江的時候,陸小姐還和我說,說感謝你這個先生。”

    “感謝?為何感謝我?”郝風樓一頭霧水,酒勁上頭,搖搖頭,苦笑道:“罷了,不想這些。”

    ………………………………………………………………

    漢王府。

    丘福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几上擺著的一盞西湖龍井至今沒有動過。

    他重重嘆口氣:“事到如今,已經無可奈何了,我聽說,右衛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向太子殿下輸誠了,這群沒亂子的卵子的東西,漢王,看這意思,用不了多久,百官紛紛都要成為太子的黨羽,便是咱們這些老兄弟,只怕也要熬不住,兄弟們擔心啊。”

    朱高煦摸著頜下的一撇小鬍子,來回踱了幾步,發出森然冷笑,一字一句的道:“我這兄弟平時是溫厚恭良,可​​是下起手來,還真是夠狠,這是真真要將我逼到死角,讓我無路可走。”頓了一下,他負著手遙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慢悠悠的道:“靖難的時候,屢屢營救父皇的是誰?是我。冒死衝殺在前的又是誰?還是我。我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他卻是來坐享其成,現在倒好,好啊……”

    朱高煦的目光發出幽幽的光芒,掠過了一絲冷厲之後,道:“朱能那邊怎麼說?”

    丘福道:“朱都督稱病了。”

    朱高煦重重跺腳:“哎……他終究還是瞻前顧後。紀綱那兒呢,他又是怎麼說的?”

    丘福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他是中衛的人,還能怎麼說,他要是不情願,老子去踢他的屁股。”

    朱高煦莞爾,一連問了幾個人物,這個答案似乎還算滿意,最後他握緊了拳頭,在虛空中重重往下砸下去,目光赤紅的道:“狗急了還要跳牆,我那兄弟不仁,就不能怪我不義,他不是要鬧嗎?那就鬧吧,鬧個天翻地覆!”

    丘福重重喘了幾口粗氣,冷冷道:“好。”

    外頭有太監匆匆進來,道:“殿下,趙王來了。”

    朱高煦頓時激動起來,道:“看,這才是好兄弟,請他進來。”

    趙王乃是朱棣第三子,和太子以及漢王都是徐皇后所生,一母同胞,趙王和漢王朱高煦一樣,都好槍棒,是以二人交從甚密,靖難之役之中,往往遇有戰事,都是朱高煦先鋒,趙王為他墊後,兄弟的情份很深。

    話音剛落,趙王朱高燧已是跨進來,中氣十足的道:“事到如今,為何二兄還不動手,還等什麼,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嗎?”

    朱高煦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肩,道:“就在此時,你來的正好,這裡為兄坐鎮,可是宮中卻需有人隨時看顧,你速速入宮,就說陪父皇說話,切莫讓太子有可趁之機。”

    朱高燧頓時大喜,精神一振,如山一樣的身子激動的有些顫抖:“我這便去。”

    …………………………

    天近拂曉,天空露出一絲曙光,冬日中的南京城依舊帶著昏沉,便是更夫,此時也不見了踪影。

    只是這時候,郝家的大門卻是敲響。

    “開門,開門,出事了,出事了……郝百戶在哪裡,請郝百戶!”

    郝風樓就是這樣被人叫醒,他不情願的整了衣冠,隨即到了中門,接過了郝武牽來的馬。

    確實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方宅生火了。

    起火的地點是在方宅的後院,緊接著,大火將整個方宅吞沒。

    方孝孺雖然已被株連,家產也已查抄,可是朝廷一直封禁至今。

    更可怕的是,方家的祠堂也已化為烏有。

    說來奇怪,殺人全家或許還不能勾起所有人怒火,對古人來說,株連雖然嚴重,可畢竟還屬於正常人的範疇,始皇帝株連,武帝也會株連,開明的宋人會株連,到了大明朝,株連更是理所應當。可是挖人祖墳或者燒人祠堂,反而就成了所有人不能容忍的事,方宅燒了,祠堂自然也沒了。

    更可怕的是,據聞國子監那兒,也有人縱火。

    這兩個地方,素來對時下的讀書人來說都是聖地,可以想像,現在的讀書人已經瘋成了什麼樣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8 11:20
第六十四章:抗命


    讀書人瘋了,自然是要聚眾鬧事。京師各衛一下子緊張起來,內東城千戶張輔召集相關人等,佈置事宜。

    郝風樓已到了千戶所,千戶所外頭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校尉、力士,一個個百戶都已到了,東城八個百戶,郝風樓只認得兩個,大家也只是點頭打了招呼,隨即到了大堂。

    張輔臉色不是很好看,不過此時這個少年,卻還是閃露出了將門虎子的威儀,他手搭在案頭上,虎目顧盼有神,最後拳頭磕磕桌子,道:“外頭的事想必大家已經知道,讀書人反了,在國子監那邊,竟有人口稱天子不仁,還有人作詩諷刺宮闈,更有甚者,有人張貼討賊書,在午門,在方宅還有在各部堂外頭,都聚了讀書人,這些人,想做什麼?”

    張輔自己回答,道:“這就是謀反,右衛那邊,還截獲了一份書信,乃是讀書人寫給太原知府的書信,句句都是謀反之詞,是可忍,孰不可忍,親軍各衛,已開始調集人馬,準備彈壓,但凡是滋事者,統統都要格殺勿論,涉事之人,全部處死,咱們錦衣衛,也不能落後於人,東城千戶所,也是責無旁貸,爾等各自回去,調集人馬,轄內但凡有形跡可疑之人,統統拿下,查有實據的亂黨,就地格殺!都明白了嗎?”

    眾人一齊道:“遵命。”

    郝風樓卻沒有做聲,眉頭不由一皺,他感覺到,這事兒不但事出突然,而且還有許多蹊蹺,想了想,郝風樓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輔瞇著眼,看了郝風樓一眼,卻是不理他:“回去各司其職罷。”

    郝風樓不依不饒:“大人,卑下有話要說,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對郝風樓,張輔的心情很是複雜,​​很是惱恨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有話就說,躲躲藏藏做什麼?”

    郝風樓道:“是,那麼卑下這就說了,卑下敢問,這些讀書人,是否和太子、漢王……”

    張輔臉色驟變,忙道:“且慢,既然你想私下說,那麼就私下裡說罷。”

    張輔是拿郝風樓沒有辦法了,只得請他到自己的值房裡去,郝風樓打量他的值房,嘆道:“難怪人人想做千戶,大人這裡布置的不錯。”

    張輔卻是坐下,冷冷看他:“你到底想做什麼,不要東拉西扯,事情緊急,本官沒功夫聽你胡說八道。”

    郝風樓笑呵呵的看了張輔一眼,其實對張輔,郝風樓還是頗有好感的,這個傢伙自尊心強,一個自尊心強的人,壞不到哪裡去。郝風樓道:“這件事,千戶大人參與了多少?”

    “什麼?”張輔色變,正色道:“你說什麼?”

    郝風樓的表情也凝重起來,道:“卑下想問的是,大人和這件事有多少瓜葛,牽涉有多深?”

    張輔惱羞成怒道:“胡言亂語,分明是有亂黨放火,讀書人藉機鬧事,甚至有人串通起來……”

    郝風樓不客氣的打斷張輔道:“放火的人是漢王是嗎?”

    “你!”張輔怒視郝風樓:“你還知道什麼?”

    郝風樓苦笑:“我還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死定了。”

    張輔愕然。

    郝風樓正色道:“太子要藉機攬權,要藉機削除漢王的羽翼,張千戶,卑下想問你,漢王看的明白,你我也看的明白,陛下會不明白嗎?”

    張輔不由道:“你的意思是……”

    郝風樓冷笑:“我的意思是,這是陛下有意為之,太子便是太子,固然陛下獨寵漢王,可是陛下卻非常明白這一點,他不會重蹈袁紹、劉表這種蠢人的覆轍,所以縱然他再如何喜愛漢王,可是他終究知道,這江山依照祖制,是非交給太子殿下不可,所以陛下才會做如此安排,讓太子及早攝政,放手讓太子去鞏固東宮的地位,其實另一方面也是隱晦的告訴漢王殿下,讓他不要再有非分之想,其實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漢王和你們這些靖難的功臣,若是不讓你們死心,不讓你們徹底的斷絕了念頭,將來陛下百年之後,將江山交給了太子殿下,你們往後,會有好日子過嗎?漢王會有好日子過嗎?與其如此,還不如趁著這一次機會,讓東宮的威信建立起來,從此有了上下尊卑,斷絕了你們的念想,等到將來新君登基,你們才會有好日子過,只是可惜……可惜你們不甘心!”

    張輔臉色蠟黃,他突然意識到,郝風樓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當今天子是什麼人,難道連太子攬權都看不出?可是為何不發一言,唯一的解釋絕不是太子蒙蔽了天子,極有可能就是這根本就是有意縱容。

    郝風樓笑的更冷:“漢王不甘心,你們不甘心,所以才做如此佈置,暗中放火,想要激怒讀書人,激怒朝中百官,一旦他們鬧將起來,再佈置一些人寫一些大逆不道的書信,張貼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如此,你們就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將他們誣為亂黨,你們在親軍各衛的人,就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對這些讀書人大開殺戒。 ”

    郝風樓輕蔑的看了張輔一眼:“一旦到了這個地步,一方面是逼迫太子,太子殿下並沒有得到你們的支持,那麼唯有得到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吏擁護,一旦開始殺讀書人,太子能無動於衷嗎?他只能去求情,可是這些人乃是'亂黨',一旦太子為他們說話,你們正好可以誣賴太子勾結亂黨。太子若是不為他們求情,從此之後,百官寒心,再不可能對太子託付性命,東宮自然而然孤立無援。”

    郝風樓踱了幾步,繼續道:“除此之外,你們還是逼迫天子,天子近來開始親近百官,他靠著你們打天子,卻深知不能依靠你們坐天下,可是一旦對讀書人大開殺戒,讀書人乃至那些朝廷命官對陛下的仇視只會越來越深,君臣離心離德,使陛下不得不更加倚賴你們這些靖難功臣,陛下要依賴你們,就不得不讓漢王為太子,因為只有漢王,才能服眾。”

    “這想必都是漢王的佈置吧?這所謂的佈置,看似一舉兩得,其實卻是愚不可及,假若當今天子是別人,或許還有機會,可是你們也不想一想,當今天子什麼事看不透,你們的這些算盤,他會不知道?陛下也絕不是軟弱之人,你們若是動之以情,陛下或許會動搖。可是你們竟敢逼迫他,這世上,有誰可以逼迫當今陛下?你們這分明是要讓陛下去效仿太祖皇帝,你們難道忘了胡惟庸和藍玉的下場嗎?你們莫非忘了,那兩個案子,死了多少個人嗎?”

    張輔身軀一震,竟是打了個冷戰。

    “你們這樣做,只是消磨掉陛下的耐心,得利的絕對不會是漢王,只會是太子殿下。”

    張輔忍不住道:“胡言亂語!”

    只是這四字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動搖起來。

    到底是不是胡言亂語,張輔自己也說不清,本質上他內心深處,還是相信郝風樓的道理,因為陛下確實不蠢,妄圖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陰謀詭計,顯然是癡心妄想。

    郝風樓淡淡道:“大人若是以為這是胡言亂語,那也無妨,郝某人言盡於此,只不過……”郝風樓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們要彈壓讀書人,要殺人,自是你們的事,卑下雖只是一介百戶,可是卑下手頭也有一些兄弟,卑下可以為大人去送死,只是卑下的兄弟的性命,卑下卻非要周全不可,所以……卑下只好抗命了!”

    抗命!張輔眼睛瞪他:“郝風樓,你瘋了?你知道不知道,錦衣衛親軍抗命的下場,你知道不知道,你會是什麼後果!”

    郝風樓不為所動,冷漠的道:“後果卑下當然知道,大人若是現在就要拿辦卑下,卑下也無話可說,卑下還有事要料理,告辭!”

    他轉過身,義無反顧的走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9 10:39
第六十五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張輔忍不住叫喚一聲,可惜,郝風樓已經走遠。

    張輔愣在原地,一時竟有點茫然,郝風樓的話猶言在耳,他的話,有幾成可信?假若……假若當真如他所言……那麼……

    張輔幾乎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想像下去。

    只是他已經沒有了選擇,或者說漢王已經沒有了選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事到如今,已經輪不到張輔猶豫,除非在所有人殺紅了眼的時候,張輔來做這個逃兵,他咬了咬牙,快步到了大堂。

    大堂裡的百戶見郝風樓從值房裡出來,揚長而去,一個個目瞪口呆,此時又見張輔怒氣沖沖的過來,心裡都有幾分不安。

    張輔狠狠拍案,目中要迸出火來,嘶啞著嗓子道:“都指揮使大人有命,立即動手!”

    “遵命!”

    …………………………………………………………………………………………………

    從千戶所裡出來的郝風樓並不覺得輕鬆,街面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肅殺之氣,這種氣氛壓的人透不過氣來,街面上還有一些壓根什麼事都不知道的百姓還在走動,可是順天府和兵馬司的人一下子無影無踪。

    緊接著,遠處傳來噠噠的靴子聲,這是親軍獨有的腳步,郝風樓再熟悉不過。

    京師重地,尋常的兵馬當然不能調動,誰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擅自調動都是誅族之罪,可是有一支親軍便是例外,那便是錦衣衛。

    一場殺戮已經開始,而這些負有便宜行事的錦衣衛,此時已經動員起來。

    郝風樓騎上了馬,一路無人阻攔,偶爾可以看到,街上已經開始有讀書人聚集,甚至在街巷的牆面上,出現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

    這些,都將會成為鐵證,成為謀反的證據,而相當一部分人,也將會成為現行的亂黨,要嘛屠殺乾淨,要嘛抓入詔獄,嚴刑拷打,逼迫出一份份罪狀。

    勒馬飛馳,橫衝直撞,郝風樓座下的馬不知踢翻了多少路邊的小攤,更不知差點撞到了多少的路人,有人想要咒罵,可是看清了他身上的魚服,便立即縮了縮脖子,低頭快步離開。

    回到了百戶所。

    消息其實也已經傳到了這裡,在這裡,周芳已經召集了許多校尉和力士在這裡等候。

    昨夜出事了,再加上郝百戶又去了千戶所與其他百戶面見千戶大人,周芳和曾建等人深信,用不了多久,百戶所的上下人等就會有用武之地。

    這時,百戶大人終於氣喘吁吁的到了。

    郝風樓翻身下馬,周芳上前,道:“大人,千戶大人有什麼吩咐?”

    郝風樓道:“進裡頭說。”

    在百戶所的正堂,郝風樓坐下,百戶所裡的總旗、小旗都到了,大家不敢坐,都一絲不苟的看向郝風樓。

    周芳去取了一盞茶來,郝風樓接過,不如從前那樣斯文慢慢品嚐,而是直接牛飲解渴,一口茶喝乾,他環視眾人一眼:“大家信得過我嗎?”

    這是一句很沒來由的話,周芳乾笑道:“大人管理有方,大家當然信得過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大人又何出此言。”

    郝風樓道:“如果我告訴你們,都指揮使紀綱紀大人已經下令,內城四千戶所立即出動,彈壓所謂的'民變',而本官卻打算抗命,諸位……怎麼說?”

    整個大堂裡頓時混亂起來,大家竊竊私語,有人驚愕,有人不安的看向郝風樓,有人則是忍不住低聲道:“抗命?我等是親軍,便是尋常官兵,抗命都是十惡不赦,親軍抗命,更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一旦抗命,南鎮府司立即就來拿人了,家法可不是好玩的。”

    “郝大人是怎麼了?”

    “……”

    砰!

    郝風樓一拍案牘,叫道:“安靜,有話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

    周書吏連忙道:“大人,按家法,抗命乃是死罪,這……”

    郝風樓淡淡的道:“本官當然知道,所以這才問你們,你們是否信得過我,若是信得過,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麼,大家就做什麼,若是信不過,現在可以出去,去千戶所,本官絕無二話。”

    堂中陷入沉默。

    誰也沒有走,倒不是說他們沒有猶豫,一方面,經過數月的磨合,大家對百戶大人的脾氣多少摸透了,也曉得這位百戶大人其實還算厚道,平日待大家也不錯,轉身就走,難免面子抹不開。另一方面,一些人確實萌生去意,可是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於是便僵在這裡。

    郝風樓等待了片刻功夫,見大家都是無話,便霍然而起:“既然如此,讓大家收拾東西,跟我來,你們若是相信我,我便帶你們活下去。”

    郝風樓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裡,自己將帶著這些人闖過一道鬼門關,闖的過去還好,一旦沒闖過去,不但自己遭殃,還要害了所有人。

    因為如果坐以待斃,一個抗命的罪名逃不過。抗命在錦衣衛是大罪,不容寬恕。不只是如此,幾個'亂黨'的事發地點,東華門百戶所也是重災區之一,外頭鬧得這麼大,百戶所無動於衷,這就是玩忽職守。

    可是一旦遵守都指揮使的命令,那麼就成了漢王的同黨,天子寵溺漢王,未必會對漢王不利,可是對這些依附漢王的同黨會如何處置,郝風樓還真未必有什麼把握,或許以自己的功勞,再加上姚廣孝弟子的身份,可以逃過一劫,可是百戶所中的這些兄弟,只怕都會成​​為替罪羊。

    郝風樓自私自利、貪圖享受,甚至是沒心沒肺這都沒有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完全無情無義之人,既然這些人是自己的部屬,那麼他就有義務也有責任讓他們活下去,讓新婚的曾建延續曾家的香火,讓周芳看到他孫子金榜題名的一天,讓這些所有志向並不遠大,只希望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人繼續安安生生下去。

    他握緊了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吐出一口白霧,心裡告訴自己,絕不能有絲毫的差錯,不能!

    …………………………………………

    漢王府。

    朱高煦在焦急等待消息,他背著手,眼眸瞇成一條縫隙,整個人如受驚的山貓,每踱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緊緊的繃起,有時候他突然駐足,看著坐在一側的丘福一眼,最後又咬咬牙,彷彿在為自己鼓起。

    丘福則是心神不寧,事情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雖然在謀劃之時,他信心滿滿,可是一旦開始動手,他又開始變得猶豫起來,只是現在,已沒有退路,正如靖難之役中,面前是鋪天蓋地的敵人,他已習慣了披甲持矛,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向前衝刺,再衝刺。

    “噠噠噠……”靴聲由遠而近。

    進來的乃是駙馬王寧。

    廳中一下子鴉雀無聲,漢王一動不動,目光落在王寧身上,斬釘截鐵的問:“如何?”

    王寧深深的看了漢王一眼,道:“紀綱已經準備動手了。”

    朱高煦呼吸開始加重,最後重重點頭:“好!”

    丘福站起來,又坐下,卻是輕輕嘆口氣:“不知這時候,陛下是否得到了消息,陛下會怎樣看。”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有的佈置,一切的安排,其實圍繞的,都只有一個人,這個人看到的是什麼,聽到的是什麼,有什麼看法,會是什麼樣的心思,才是重中之重。

    朱高煦眉宇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父皇是偏愛我的。”

    他顯然忘了,偏愛固然只是一面,他的父皇並非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他的父皇還是個曾經不擇手段而奪取天下的天子,一個皇帝,情感永遠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廳中又陷入了沉默。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9 10:45
第六十六章:黃雀在後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殿下,孟聖人此言,乃是警醒世人,手指不如人就覺得厭惡,心不如人反而不覺得羞恥,這是愚夫之見。華美的衣服不如人,有什麼羞恥呢?君子恪守本心,看到別人摔倒便要上前攙扶,見到有人落井,則會義無反顧施出援手,與那華美衣服,出遊而有良駒相伴之人相比,這才是更讓人值得稱頌。 ”

    說話之人乃是侍讀黃淮,黃淮與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一同教導朱高熾讀書,因為黃淮為人厚道,學術精深,和解縉一樣,頗受永樂皇帝的青眼相看。

    所以每日卯時,黃淮便趕來這裡,對早起的朱高熾授課,對這個相貌平庸且體弱多病甚至肥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太子,黃淮卻是打心眼裡的喜歡,因為朱高熾是個極好的學生,每次聽課,都極為用心,甚至與黃淮攀談一些政務,尤其是一些錢糧和吏治的看法,連黃淮都欽佩有加,雖然相處不久,但是黃淮深信,當今太子未來必定是賢明的君王。

    黃淮繼續侃侃而談:“為君者也是如此,天子不必看重華美的衣衫,未必去追究表面美好的事物,天子之德,在乎於仁。”

    朱高熾聽的很認真,此時忍不住道:“先生,本宮現在雖有太子之實,卻無太子之名,這帝王之道,還望先生盡量慎言。”

    朱高熾所言的乃是他當下的現狀,朱棣是燕王的時候,他是世子,此後朱棣登基,所有人都稱他為太子,便是朱棣,也准允他在東宮居住,並且派翰林學士教導他,給予他太子的待遇,只是可惜,這敕太子的詔書並沒有下,裡頭固然是別有深意,可是待遇固然解決,可是名份不說個清楚,終究還是懸著一顆心。

    黃淮正色道:“祖宗法度在此,太子便是太子,儲君即是儲君,殿下何慮之有?殿下將來遲早要君臨天下,微臣若是不為殿下講授帝王之道,便是微臣的失職。”

    朱高熾莞爾,並沒有搭腔。

    此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進來,遞來一張條子,黃淮還在說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朱高熾卻是用袖子輕輕遮掩,展開條子,條子上寫道:“丑時三刻,方宅火起,化為烏有;國子監亦有人至彝倫堂縱火,燒死監生三人。群情洶湧,怨聲四起,北鎮府司似有異動……”

    朱高熾看了條子,眼中先是閃露出一絲淡淡的驚愕,可是旋即,又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將手中的條子揉碎了,抬眸見黃淮停止了授課,詢問似得看向自己,朱高熾淡笑道:“沒什麼事,只是外頭出了點事故而已,先生還是給我講一講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的道理罷。”

    黃淮顯得索然無味的道:“殿下有心事,既然如此,今日就講到這裡吧。”

    他長身而起,作揖告辭。

    朱高熾倒也不挽留,只是約定道:“請先生明日早一些來。”

    黃淮應下,告辭而出。

    朱高熾面帶微笑的目送黃淮,直到黃淮的身影不見了踪影,臉上的微笑才微微變得略帶幾分僵硬起來,他的目中掠過了一絲譏諷,喃喃道:“大事可定了。”

    …………………………………………………………………………………………………………………………

    “陛下,讀書人大逆不道,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奴婢這裡有一首詩,便是這些讀書人張貼出來的,懸在國子監的琉璃牌坊那兒,陛下您聽聽……

    這已經不是胡鬧了,分明是要謀反,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人……”

    暖閣裡,太監劉新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時不時抬起眼來,偷偷去看朱棣。

    朱棣瞇著眼,含笑看劉新,並不做聲。

    “錦衣衛那邊,已經忍無可忍了,紀指揮使生怕鬧出亂子,所以……”

    “劉新啊。”朱棣突然打斷劉新。

    劉新身軀一振,道:“奴婢聽著呢。”

    朱棣和藹的道:“朕記得在北平的時候,有一日朕病了,是你急的眼淚都流了出來,也是你一直伴在病榻前頭,一步不敢離開,足足半個月,半個月啊。朕當時就在想,你雖然是個奴婢,可是於朕有恩,這個恩情,朕一直都記得。”

    朱棣舔舔嘴,臉上發出自內心的微笑,繼續道:“所以朕一直說,有朕在,就有你的富貴,有你這輩子衣食無憂,朕不是個刻薄寡恩之人,朕曉得你不容易,跟著朕吃了不少的苦,朕都曉得。”

    劉新忙道:“奴婢這是該當的。”

    朱棣的目光,突然掠過了一絲殺機,他撫著御案,語氣驟冷:“是啊,這是該當的,可是有些事,你也是該當的嗎?你變了,你變得這樣的可怕,你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開始謀劃朕的身後之事了嗎?朕告訴你……”朱棣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厲聲道:“朕還沒有死呢!”

    劉新臉色驟變,隨即陰沉下來,緊接著渾身打了個激靈,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渾身開始冷戰,牙關咯咯作響,劉新沒有去辯解,而是立即匍匐於地,狠狠磕頭: “奴婢該死!”

    朱棣冷漠的道:“你本就不該再活在世上,你該當去死,可是朕還是決定饒你一次,滾出去,立即滾出去。”

    劉新跌跌撞撞的逃了,他不敢回頭,生怕看到朱棣那殺人的目光,劉新感受到了那一股殺氣,殺氣彷彿化作了有形的箭矢,一頭扎在了他的心頭上。

    只是劉新不免產生一個疑問,不對勁啊,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朱棣豁然而起,臉上露出了幾分悲哀之色,他沉痛的扶著御座後的金柱,摀住了胸口,胸口有些絞痛,痛的他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他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他苦笑一聲,他終究還是人,不是一塊石頭,這莫名的心痛,讓他一下蒼老了十歲,急驟的幾次呼吸之後,他快走幾步,大聲道:“來人,來人……”

    三寶快步進來,道:“奴婢在。”

    朱棣猶如一陣旋風,走到了三寶面前,道:“抬起頭。”

    三寶抬頭,看到了天子毅然決然的面孔,那瞬間的情感波動很快便被鐵石心腸掩飾,他的虎目看不到絲毫的動搖,朱棣一字一句的道:“朱能病了?”

    三寶道:“是,陛下昨日還賜了藥,讓他好好養病。”

    朱棣冷漠一笑:“告訴他,他的病可以好了,你親自去尋他,告訴他,京師裡但凡有絲毫的異動,就讓他立即帶兵,不要動用燕山衛的兵馬,對,就動用金吾衛,讓金吾衛的將校立即去拿丘福,明白了嗎?立即拿辦丘福。”

    “啊……”三寶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丘福……可是靖難的老兄弟之一,雖然及不上張玉和朱能,可是三寶深知,他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也絕不會低。況且……丘福還是漢王的岳父……拿丘福……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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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10 09:32
第六十七章:驚天動地


    朱棣冷冷一笑:“你有話說?”

    三寶磕了個頭:“奴婢這就去辦。”

    朱棣鬆口氣:“去吧,還有,只是拿辦,不要傷了丘福的性命,先拿起來,朕還要再想想,再想想。五軍都督府那邊,讓成陽侯張武去坐鎮,告訴他,沒有旨意,任何人擅調了一兵一卒,方孝孺便是榜樣。”

    三寶魂不附體,朱棣做得許多安排,讓三寶意識到,外朝肯定出了大事,否則斷然不可能,要請成陽侯張武出馬,張武乃是朱棣的護衛出身,幾乎沒有讀什麼書,只有一身的勇力,不過在這些靖難老人們眼裡,張武絕對是對朱棣最死心塌地的一個,這個人一根筋,只認死理,誰的話都不聽,便是徐皇后說的話,他也敢頂撞,可是朱棣的任何一句話,他都奉若天條,絕不違背。

    這意味著什麼,難道陛下誰也不信了嗎?三寶後襟冒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隊錦衣衛出現在街頭,直接往漢王府過去。

    漢王府距離宮城不遠,緊挨奉天門,臨著御道,平時這裡的衛戍顯然要比其他地方森嚴的多,不過今日,卻是顯得鬆散了許多。

    郝風樓帶著眾人抵達了漢王王府門前。

    站在門前佇立片刻,郝風樓不由深吸一口氣,看著門前左右各一漢白玉的石獅,看到那中門之上金漆的王府隸書,那雕樑高柱,無一不顯示出王者尊嚴。

    只是對郝風樓來說,眼下這些不值一提。

    兩個王府護衛已經上前,其中一人喝道:“什麼人,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誰敢在這裡放肆。”

    他們素來囂張慣了​​,有什麼樣的主子,自然就會有什麼樣的護衛。

    郝風樓朝他們行了個禮,道:“敢問這裡可是漢王府?”

    那魁梧的護衛趾高氣昂道:“你瞎了眼睛,難道沒有瞧見,那兒寫著嗎?”

    郝風樓吁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麼就沒有錯了。”

    這護衛忍不住,怒視道:“什麼沒有錯,你一個百戶,也敢在這裡停留,是誰派你來的。”

    郝風樓道:“卑下乃是奉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之命。”

    護衛的臉色立即緩和了下來,上下打量郝風樓,道:“可是紀指揮使?卻是不知,指揮使命你們來有何公幹?”

    錦衣衛確實偶爾會來,所以這些護衛倒也認得幾個,只是像郝風樓這般,帶著這麼多人來的卻是鮮見。

    郝風樓微微一笑:“指揮使大人有命,讓我等捉拿亂黨,根據線報,有亂黨藏匿於王府,我等特來搜查,來人,進去搜。”

    一聲號令,身後的曾建等人還沒有動作,兩個護衛倒是傻眼了,其中一個咆哮道:“賊子安敢!”

    這時候,郝風樓已拔出了佩刀,這柄明晃晃的刀架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郝風樓依舊面帶微笑:“抱歉的很,我等奉的乃是紀大人之命,你們若是敢亂動,鄙人少不得要視你們為亂黨,對付亂黨,錦衣衛一向是就地格殺,絕沒有通融的可能,滾開!”

    護衛不敢動了,見對方人多,不得已之下,只得後退幾步。

    郝風樓不客氣,一馬當先,直接上了門階,一腳踹開中門,道:“進去,追查亂黨!”

    曾建等人面露複雜之色,卻還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漢王府顯然沒有想到,竟有人敢明目張膽的闖進來,沿途倒是有零散的護衛,此時看到這些人大剌剌的往裡頭走,又見他們一個個穿著的是親軍的服色,一開始只是誤以為傳令或者奉命前來公幹的親軍,等到門口的兩個護衛示警,郝風樓帶著人,已是直接穿過了幾重儀門,進入了漢王府深處。

    “來,拿住他們……”

    “他們是什麼人?”

    “說是紀大人派來的。”

    “什麼,既是紀大人,為何要攔截。”

    “哎……眼下說不清,先攔住,不要讓他們衝撞了漢王,他們是來搗亂的。”

    王府的侍衛們一陣雞飛狗跳,一方面,是平時鬆弛慣了,畢竟從未有膽大包天的傢伙敢闖這裡,另一方面,卻被這些錦衣衛的魚服迷惑,等到反應過來時,一群人呼啦啦的往裡頭衝,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郝風樓人等,已經直接衝進了王府正堂。

    漢王朱高煦此時一人在這裡悶頭喝茶,等待消息,緊接著一隊錦衣衛衝進來,為首的一個,朱高煦竟是有些印象。

    “你……你是誰?”

    郝風樓快步上前,身後的校尉、力士們則是守住了出口,郝風樓沒有猶豫,上前便是一拳砸了過去,這一拳砸的乃是朱高煦的肩窩,全力一拳,然後……砰的一聲,竟好像撞到了鐵板,郝風樓的手骨頓時傳出酸麻,而朱高煦竟是毫髮無損。

    郝風樓顯然忘了,朱高煦乃是久經戰陣之人,打熬的一副鐵塔身子。

    若是以朱高煦的實力,莫說是一個郝風樓,便是三個郝風樓這樣的人,也能瞬間制住,只是他從未想過一個錦衣衛百戶竟敢對他動手,而且事發地點還是他的王府,所以他雖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卻沒有立即反應。

    反倒是郝風樓意識到什麼,連忙後退,保持安全距離。

    “你……你就是那個郝風樓?”

    朱高煦想起來了。

    郝風樓正色道:“不錯,卑下便是郝風樓。”

    與此同時,上百侍衛已從四面八方而來,只是見漢王在堂中,又被這些'惡徒'圍住,投鼠忌器,也不敢放肆,只是將整個大堂圍的水洩不通。

    朱高煦臉色鐵青,大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郝風樓,你瘋了!”

    郝風樓慢悠悠的道:“王爺,抱歉的很,卑下只是奉都指揮使大人之命,前來搜查亂黨,嗯,冒犯了王爺,還請恕罪。”

    朱高煦一時傻眼,這也叫理由,不過他不由警惕起來,奉紀綱之命,莫非此人是紀綱暗中指使,紀綱指使他來做什麼?

    與此同時,漢王府遭襲的消息立即傳遍整個京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10 11:00
第六十八章:瘋了


    北鎮府司已經做下了佈置,一切就待紀綱一聲令下,各處錦衣衛便可立即動手,而滋事的讀書人也確實已經鬧將起來,顯然時機已經成熟,紀綱的心情並不輕鬆,顯而易見,漢王這是冒險,殺人固然容易,可是殺完了人如何讓人相信這些人罪該萬死,或者說是讓天子相信,這才是至難。固然是漢王自信自己得了聖寵,寧願相信陛下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又或者漢王自信自己佈置的計劃天衣無縫,人證物證俱在,可是紀綱卻並不這樣以為,陛下對他來說終究是可怕的存在。紀綱其實是讀書人出身,和那些丘八不同,考慮事情更加周全,可是他又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從一開始,他的身上就打上了漢王的烙印,他沒有選擇。

    “但願……能一切順利罷。”紀綱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他不是一個習慣將命運交給老天爺擺佈的人,他深信這個世界,人只能靠自己,可是現在,他竟是動搖了。

    “大人……大人……”有力士如旋風一般衝進來,完全壞了鎮府司的規矩。

    紀綱的臉色驟冷,顯然他並不喜歡,不耐煩地道:“怎麼?”

    力士拜倒在地,道:“有錦衣衛,不,是東華門百戶所百戶郝風樓,帶著人衝進了漢王府,襲擊了漢王,還自稱……自稱是奉大人之命,要搜查亂黨……”

    嗡……

    紀綱腦子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

    後果可想而知,漢王是主心骨,一旦有絲毫差錯,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紀綱沒有猶豫,立即道:“來人,備馬,調集一隊人馬,要快!”

    “大人……各千戶所那邊,還等著大人……”

    紀綱冷冷道:“讓他們等一等。”

    ………………………………………………………………………………………………………………………………

    漢王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郝風樓帶人圍住了漢王朱高煦,外頭的護衛們又將郝風樓等人圍住。

    正堂裡,朱高煦臉色陰沉,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郝風樓,語氣緩慢的道:“郝風樓,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是什麼後果,這世上從未有人敢得罪本王,從來沒有!”

    郝風樓心平氣和地道:“卑下是職責所在。”

    “屁的職責所在!”朱高煦一聽到這半截話,就惱火不已,暴怒地道:“你到底是受誰的指使,是誰讓你這樣做?”

    郝風樓道:“紀指揮使啊。”

    朱高煦忍不住要抓狂,其實他隱隱懷疑,這根本就是他那個皇兄的'指使',只是有些話,又不能擺在檯面。

    郝風樓鎮定自若地道:“漢王殿下,我來,其實是來追查縱火亂黨的,現在外頭滿城風雨,有人懷疑這是漢王府裡的人動的手,卑下身為錦衣校尉,少不得要來查問一下。”

    朱高煦有些緊張起來:“是誰說縱火之事和本王有關?”

    郝風樓撇撇嘴道:“卑下的意思並非是和殿下有關,而是和王府有關,王府這麼多人,龍蛇混雜,有幾個兇徒也是理所當然。”

    朱高煦冷笑道:“你是燕山北衛出來的?哼,吃裡扒外的東西!”

    好端端的成了吃裡扒外,郝風樓覺得自己冤枉得很,不過郝風樓倒也無所謂,他淡淡一笑,權當沒有聽見。

    只是朱高煦卻是急脾氣,拍案道:“你現在滾出去還來得及,孤王看在姚先生的面上,也饒你一命。”

    “不急,不急。”郝風樓的表現讓朱高煦有吐血的衝動。然後郝風樓輕輕闔上眼睛,閉目養神,嘴皮子輕動,補上一句:“殿下再等等。”

    等不了多久,便有烏壓壓的錦衣衛將整個漢王府包圍。

    紀綱此時正親自帶著一隊錦衣校尉進去。

    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郝風樓神色如常地站了起來,道:“殿下,時候到了,卑下告辭。”

    這傢伙話音落下的時候竟是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桌几,桌上的瓷瓶落下來,砸了個稀巴爛,看上去一片狼藉。

    朱高煦氣得七竅生煙,幾乎要衝上去和郝風樓拼命。

    好在他心裡存著理智,還不至於如此不曉事,反正人已到了,送去了南鎮府司,這傢伙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郝風樓帶著人走了出去,外頭的侍衛紛紛挺刀對他,紀綱已經抵達,郝風樓向紀綱行禮:“卑下見過大人。”

    紀綱鐵青著臉,道:“拿下,送南鎮府司!”

    數十個校尉將郝風樓制住,郝風樓也無所謂,任由他們解下自己的繡春刀,押送出去。

    曾建等人也都解下了武器,統統送走。

    “殿下……”

    紀綱小跑著衝進廳堂,看到裡頭一片狼藉,再看呆呆的漢王,竟有點驚慌失措。

    漢王壓壓手道:“這個人,瘋了。”

    紀綱呆立著不動。

    朱高煦沉默片刻,又道:“他是真的瘋了。可他是姚先生的弟子,怎麼可能會是瘋子?”

    這一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的話,一下子點到了問題的中心,紀綱臉色驟變。

    朱高煦嘆口氣,苦笑道:“他若不是瘋子,那就是本王瘋了。”吸了口氣,繼續道:“事情怎麼樣?”

    紀綱道:“南鎮府司自然會追究他。”

    朱高煦搖頭道:“本王說的是那些讀書人。”

    紀綱道:“卑下準備動手,只是被眼下這事耽誤了。”

    朱高煦嘆口氣道:“先不急動手,讓他們先鬧一鬧,南鎮府司那邊怎麼處置郝風樓也不必過問,本王不問,你也不要問,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本王算是看出來了,事有反常即為妖,就讓南鎮府司自己去辦,藉此來揣摩聖意吧。”

    身為王子,朱高煦絕不是一個只知蠻幹的傢伙,郝風樓突然找麻煩讓他生出了警惕,或者是說戒心,如果你只當郝風樓是個瘋子,可是朱高煦不相信姚廣孝也是瘋子;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朱高煦決定索性拿郝風樓做餌,試探一下父皇的心意。

    父皇若是知道有個錦衣衛百戶衝進了王府襲擊了自己,還打砸了王府會如何反應?會暴跳如雷麼,又或者……

    朱高煦奇怪地看了紀綱一眼,道:“姚先生一向置身事外,這一次,卻不知到底是什麼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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