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袖(下)
陸遙在新蔡王府中安心等待,姿容嚴謹、腰桿挺直,丁渺的腰桿卻頗有些直不起來了。
他努力了三回,才勉強從美腿粉臂之中脫身,呲牙裂嘴地翻身下床,給自己倒了碗水喝。房間裏彌漫著男女劇烈交*歡所產生的古怪氣味,縱然在獸爐裏額外加了一把檀香,也還是掩蓋不了。回頭看看,床上因為過於疲累而沈入酣睡的三名美艷女子,縱使在睡夢中依然雙眉微蹙。丁渺不由得搖搖頭:生生將這位紅倌人和兩名貼身美婢都折騰成了這樣,看來確實是憋得太久,難得放縱一次,過度了啊。
兩口就把案幾上的水壺喝空了,丁渺還是覺得口幹舌燥。他輕聲喚了兩聲擁被而眠的玉人,沒能將她們喚醒。癲狂恣肆的時候過去以後,丁渺還是很憐香惜玉的:罷了,便親自出去尋些酒水來喝。
丁渺沒有再驚動別人,小心翼翼地披上衣服,走出香閨之外。走了兩步,突然皺起了眉,他感覺鼠蹊附近分明有種滯脹感,連帶著兩條大腿內側的肌肉也有些疼痛,後腰脊的位置更是不得力,上半身幾乎都挺不直了……丁渺趕緊扶著墻,避免自己腿軟倒地。
這時候的紅袖招依然清凈的很。或許普天下的聲色場所都是這般,狂亂了一晚以後,沒有誰還會有精神。一個時辰前迎接丁渺等人的鶯鶯燕燕們都不知去了哪裏,丁渺站在長廊中央向兩頭張望,半個人影皆無。
沈勁等人所在的幾處樓閣依舊大門緊閉,使得丁渺不得不狐疑地想,難道這幾個家夥竟如此雄健,耐力遠遠超過自己?這個念頭實在叫人沒法容忍。他猶豫了一下才放棄了聽房的念頭,轉而加快了腳步去取水。一邊走著,他一邊狠狠地盤算:只待稍解幹渴之後就立刻回去繼續努力……無論步戰、馬戰、水戰還是床戰,丁渺丁文浩都務必要壓倒彼等,維護晉陽軍第一驍將的名譽。
胡思亂想著,突然耳邊傳來何雲格外溫和的話聲:“那我可就來了啊?”
“嗯,你輕一點,對準一點!”答話的是與何雲攜手進入紅袖招的那個小丫鬟幽若。
“知道,我會很小心的!你別多嘴,別亂動……”
“笨蛋!不是這個洞啦!”
短短幾句對話,聽得丁渺一激靈。他楞了楞,露出滿臉猥瑣的笑容。側耳傾聽了方向,他輕手輕腳地向左側走了幾步,透過帷幕掩映,看見一間小小廳堂。可惜廳堂裏,卻並無丁渺意料之中的旖旎景象。何雲和那個叫做幽若的小姑娘談笑盈盈,正在作投壺之戲。
所謂投壺,乃是春秋時流傳至今的遊戲,大興於漢代。東漢的大將祭遵尤好此道,每逢對酒娛樂,必雅歌投壺。
參與者取一雙耳長頸之壺置於身前,用木棍模擬箭矢,用以投擲,根據木棍投中的位置,有“依耳”、“貫耳”、“連中”、“全壺”等花式名目。如果木桿入壺之後反彈而出,重新落入投擲者的手中,則稱為“驍”,是特別高難度的動作。何雲和那幽若小姑娘自然沒有這樣的技巧,兩人的動作都拙劣的很;手持的木棍長有九扶,也不是用於室內的規格,但二人卻玩得興高采烈,中則拍掌嬉笑,狀極歡悅。
唉!唉!何雲這娃娃,硬是不開竅啊,丁渺連連搖頭。看他們玩鬧得入港,丁渺不願打擾,便扭頭往右側一路走去。
紅袖招裏的長廊回環曲折,仿佛道道虹橋穿行在雲層之間。丁渺漫無目的地緊走了一陣,卻沒有找到服侍的人,不禁有些焦躁,回頭看看,只見亭台樓閣、千門萬戶,竟然連來路都分辨不清了。正想要大聲叫喚,忽見不遠處一道朱門虛掩,門內傳來淙淙水聲,丁渺更不遲疑,推門入內。
這道朱門原來是一間大屋的角門,從門裏進去,視野所及唯有層層疊疊的蜀錦工繡屏風和綴玉鑲金的精致陳設。兩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用絲絨懸掛在梁上,散發出乳白色的光芒。而距離丁渺不遠處,擺著一座雕工奇絕的石質案幾。案幾上別無他物,唯置琉璃盞一座、琥珀碗一座。光華流動,色澤瑰麗,華美到令人心悸。
任何人看到這種奢華之至的景象,都會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吧。可丁渺偏偏不是個拘於外物的人。他滿腦子想的,只是找點酒水潤嗓子而已。於是他大踏步邁到案幾之前,首先看到琥珀碗中色澤清亮的碧水,其次便是琉璃盞中盛放著十余枚豆丸,寶光爍爍、龍眼大小。
丁渺確實渴得很了,定睛看了看,但覺那水甘冽澄清,於是端起琥珀碗來,仰脖子喝了口。又嗅到那些豆丸馨香撲鼻,不由得好奇心起,取了一顆往嘴裏一扔,嚼了兩口,但覺口感柔韌有彈性,有股豆面的底味,又透出股沁人心脾的奇香。一粒入腹,便激發起他滿肚子饞蟲來。果然是好東西!丁渺也不客氣,就著琥珀碗中水,將豆丸一顆顆吃了。
正吃吃得快活,忽聽得身邊簾幕輕響,走出個面色青白的華服中年人來。
那中年人似乎完全沒有料到有人在此,一見丁渺便露出驚呀的神情。待到發現丁渺並不理會他,而是自顧著喝水吃豆時,他才放松下來,端詳了丁渺幾眼。待要說話,臉上的肌肉卻越來越扭曲,越來越古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半晌之後,華服中年人突然狂笑起來:“你這廝!你這廝!哈哈哈哈!”
丁渺不禁眉頭一皺:“你笑什麽?”
“你這廝是哪裏來的土賊?此處是廁房。你喝的是如廁後凈手之水,吃的乃是洗手用的澡豆!哈哈哈哈!”華服中年人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抱著肚子直打跌,連鼻涕眼淚都笑了出來:“你這夯貨真是愚魯,著實可樂!哈哈哈!世上竟有如此蠢笨無知之徒!”
這奢華所在竟是廁房?自己喝的是他人如廁後用以凈手之水?吃的是澡豆?這玩笑未免開的大了,丁渺狐疑地看看那琉璃盞和琥珀碗,突然明白那中年人並沒說錯……想到這水被他人拉屎把尿的手攪拌過,卻被自己一股腦地喝了下肚,頓時一股惡心勁兒從臟腑裏直泛上來。
丁渺是譙國丁氏子弟,平日裏便是越石公也將他當做子侄輩看,受人奉承慣了,自有幾分公子哥兒的習氣,哪裏受得了這般當面羞辱?他一口氣沒能喘上來,把臉憋成了紫色。
華服中年人還在盡情狂笑,那笑聲灌入耳中,怎麽聽怎麽叫人難受。說時遲那時快,丁渺惡向膽邊生,擡手一拳砸在他臉上:“叫你笑話你家丁渺老爺!叫你看不起人!”
丁渺身為晉陽軍屈指可數的勇將,拳力何等厲害?這一拳下去,那華服中年人的鼻梁頓時坍塌,臉上如同開了個染坊,獻血不要命地噴灑出來。只聽得他慘嚎一聲,倒在地上亂滾。丁渺還覺得不解氣,追上去揪住他的發髻提起來,又狠狠地踢了幾腳。再一松手,眼看那廝爛泥般跌下,兩只眼珠暴突起來、臉色轉作了青綠,整個人如同蝦米般蜷縮著不動了。丁渺這才覺得稍解胸中惡氣,悻悻地摔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