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天風 作者:緣分0 (已完成)

 
河東 2014-5-12 12:10: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924758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章 生辰死祭


    洪天啟趕到的時候,軍棍已經施完。

    看著心腹愛將被打的皮開肉綻,只能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呻吟的時候,洪天啟一時之間有些楞然。

    他沉聲問︰“怎麼回事?”

    有士兵立刻上前把事情的經由說了一遍。

    洪天啟越發面色陰沉若水。

    衡長順是南無傷指名來做的衛校,他和血風旗李規將軍又有些關系,洪天啟心中惱怒,竟然對此事半點處理辦法都沒有。軍中雖說一切皆視戰功,但亦不能不懂為官之道。就算是再粗魯的漢子,也知道涉嫌上官的任調,背後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衡長順雖然跋扈了些,但畢竟還佔了些理。雖說是歪理,但官場之上,無理都能說成有理,何況小小歪理?要坐穩位置,最終還是需要看清時局的。

    所以他只能長嘆一聲說︰“讓他好好養傷吧。明日一戰,他就不用去了,由方虎代他領兵吧。”

    “大人,衡校剛才說要戚少親自領軍,您現在這樣安排,只怕衡校又要出來鬧事了。”一個小兵連忙說。

    洪天啟大怒︰“他是營主還是我是營主?虎豹營什麼時候成了他衡長順的了?凡事竟然都由他來做主?”

    那小兵嚇得顫顫驚驚再不敢言。

    戚天佑卻躺在床上嘿嘿一笑︰“洪營,怎麼了?這點小事也值得您大動肝火嗎?咱們當兵的,什麼苦沒吃過,什麼傷沒受過?這點小事就不能出兵打仗了嗎?放心吧,我躺在這床上休息一天,明天起來,還是一條好漢。咱照樣在沙場上殺幾個敵人給你看。”

    洪天啟兜手給了戚天佑一下︰“混蛋!就你這樣還想上陣打仗?屁股都被打爛了,你還怎麼騎馬?哼,衡長順……這個混蛋,一介莽夫,心胸狹礙,難成大氣。陣前折將,本屬大忌,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一連用了好幾個詞來形容衡長順,可見他是真得怒了。

    只是戚天佑卻偏偏笑道︰“洪營不必生氣。衡長順其實也沒有錯。他新來乍到,正是立威之時。上任第一天,就有下官聽听其令,也難怪他生氣。若是這次您再駁了他的命令,只怕他以後御下更難。身為將官,最怕的就是令出多門,有令難遵。所以,這改令之事,還是萬萬不可的。明日之戰,我第三衛負責攻打沙河屯。沙河屯有至少500敵軍把守,並不是那麼好拿下的,正需要靠衡長順這樣的猛將帶頭殺敵。他要是心有怨嫌導致作戰不力,只怕對您也是個不小的罪過。所以洪大人還是讓我出戰吧。”

    “你!”洪天啟被他氣得沒話說。他這個游擊將軍也是一路奮勇拼殺出來的,當得不易,當然也知道作戰前最忌諱將官威信受損。戚天佑說得有理,為大局想,他只能接受。一甩袖,他叫道︰“既然你自願送死,那就隨你去好了!”

    然後就那樣氣沖沖地走出帳外。

    一個小兵不識相地走過來問洪天啟︰“將軍,衡長順目中無人,擅打下官,是否應當予以責罰?”

    洪天啟憤怒大吼︰“我責罰你媽!”一拳將那小兵打飛出去……

    營帳內,淺水清悉心地給戚天佑上藥。

    藥敷在身上,涼颼颼的,到有幾分鎮痛的效果。

    戚天佑感覺有些怪異,忍不住問︰“你用的什麼藥,好象很神奇啊?”

    淺水清湊在他的耳邊輕聲回答︰“普通的傷藥,不過我摻了生肌散。”

    生肌散?

    戚天佑大吃一驚。

    他看著淺水清的眼楮,只見淺水清也毫不示弱地回看他。清澈的眼眸中,隱藏著的,竟是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你……其他人全部出去!”戚天佑高喊。

    所有心疼戚天佑傷勢的士兵,將官,包括方虎,甚至連沐血都一起被他哄了出去。

    眼看帳中已經沒了別人,戚天佑不顧傷痛問︰“你怎麼會有生肌散的?”

    “自己做的。”淺水清淡然回答︰“不敢全用,怕被人看出來,只能少做點摻著用。”

    戚天佑驚得更厲害了︰“什麼?你竟然會雲家的秘方?……那雲霓小姐她……”

    “她是我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女人,也是我最愛的女人。”淺水清看著戚天佑傖然回答。

    心中的秘密,終于能有一個人值得自己說出來,淺水清只覺得這些天的難過痛苦都隨著這一句話而飛揚飄散,他的心頭輕松了許多。

    “你……”戚天佑只覺得一陣冰寒徹骨。

    呆臥良久,他才長嘆了一聲︰“當初你和她從草原上回來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果然……還是發生了麼?孤男寡女,**,一個是血氣方剛,一個是情竇初開……不足為奇啊,不足為奇。雲霓小姐到也真是好深沉的心智,好聰明的手腕。當日我還真被她要求殺你一事給嚇壞了呢,沒想到,竟是個幌子……你小子竟然把這事也告訴我,你還真是不怕死啊。”

    淺水清苦澀道︰“戚少,在這個世界上,我原本一個親人也沒有。但是現在,我已經有了兩個。一個視我為知己,待我如兄弟,亦兄亦師亦父亦母,他願意代我受過,我也自當粉身以抱。還一個,她在為我而生,視我為驕傲,以我為依靠,為我背盡罵名,痴心守侯,無怨無悔,我也情願為她背負理想,奮戰一生……你我兄弟之情,今日之後,天下皆知,我和她的事,卻是除你之外,再也無人知道了。做人有太多的秘密不是好事,有些秘密,我不能說,因為說了只會被人當成瘋子傻子,有些秘密,我卻是非說不可,只為一吐苦水,放縱心中的酸甜苦辣,偏偏又涉及他人生死,不可隨意去說。所以……戚少,你聽了我的秘密,就得為我守護秘密,我其實……是把壓力交給你!做兄弟的我,沒什麼本事,幫不了你,反而盡是拖累你,心中有愧……”

    戚天佑無奈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還真是個好兄弟呢。其實,我幫你,很多時候,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你是我挑來的兵,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你現在惹下的麻煩,泰辦也是因為我當日那一聲吆喝。倘若在駐馬店,我不是派了你去喊衡長順出兵,你也不會惹下這許多麻煩。我想,隨便換個戰士過去,最多也就是哭天搶地的求人出兵,而不會膽子大到敢挾持小姐的地步。所以很多時候,我幫你,更多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歉疚。可現在,你又給我加了一個新的重擔,你小子……還真會順桿爬啊。你就不怕我把此事告訴鎮督?”

    “你不會的。這件事要是捅了出來,只怕整個暴風軍團,甚至整個天風帝國都會出大亂子的。雲霓與我,均已立下死志,她此生非我不嫁,我也是非她不娶。我死了,雲霓必定自盡。雲霓若死,雲家必亂,天就得塌下一小半來。這個險,你才不會冒呢。何況你是我的好大哥,你也不能忍心看著我去死啊。”淺水清很是無恥地笑。

    戚天佑無奈地翻起了白眼︰“你小子,有種。敢上南督的女人,比我有種!”

    淺水清很想解釋自己和雲霓好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是南無雙的未婚妻,不過細想之下,當日的情況,以雲霓的動人美貌和誘人犯罪的無暇身體,老二的命只怕遠大于老大的命,自己多半就算是知道,也還是先上了再說,所以就不客氣地接受了戚天佑的評價。

    “那……草原回來之後你和雲霓還有聯系嗎?”

    “有,我們有自己的聯系方式。只是非到必要時刻,我們不會輕易使用這種方式。”

    “是她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南督所為?”

    淺水清微微一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用她說,我也知道。其實,雲霓心思細膩,很多時候我沒想到的,她都想到了。回來的時候,她特意不告訴我她的計劃,讓南督殺我,一來是為了洗刷流言,二來只怕,也有考驗我的成分在內。”

    戚天佑微微一呆,不由也嘆服這兩個人心有靈犀的本事。

    上好了藥,淺水清為戚天佑穿上衣服。兩個人一時間誰也沒再說什麼,氣氛出現了一絲詭異。

    還是戚天佑打破了沉默,問他︰“你帶來的那個小子,好象有些與眾不同啊。”

    “恩,他叫無雙,是個箭術好手。他的弓很奇怪,好象是用什麼特別的木頭做的,我當時沒來得及問他。不過回來的時候,他告訴我一件事……他的弓,射程可達二百米。”

    二百米?戚天佑眼都直了起來。

    普通的弓,射程也就是百米左右,質量稍好一些的可達一百三四十米。象紫杉長弓這樣的觀瀾名弓,能射出一百五十米的距離,已經是極限了。可是那個無雙,竟然能射出二百米,其距離是普通弓的兩倍,這個概念,實在是令他大吃一驚。

    難怪淺水清拼死也要力保無雙,這個人倘若在軍中作戰,絕對是獵殺對方軍官的一把好手。

    “到是讓你揀了個寶啊。”戚天佑說。

    淺水清嘿嘿一笑︰“所以洪營那里,還要麻煩你替我美言幾句。這小子脾氣有些倔,而且不識事務得很。我本來想帶他直接去見你的,結果被衡長順看見直接攔住。我被逼無奈才說帶他去見洪營。可以那小子的脾氣,見了洪營只怕兩句話一說,就是個砍頭的下場。你今天挨了軍棍,這種情況下幫我說情,看在你那爛掉的屁股份上,洪營怎麼都會答應的。”

    戚天佑氣結︰“你小子,是非要榨干我每一分利用價值才甘心啊。”

    淺水清微笑回答︰“你是我大哥,我不求你求誰?但我從沒想過要讓你替我挨打。我從軍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多幾天的時間,欠你的命卻已經不是一條。債多不愁,再多欠點人情吧。”

    “那你怎麼還我?”戚天佑斜著眼看他。

    “我希望永遠都不會有還你命的機會。”淺水清淡淡的說。

    他的話語雖平淡,兄弟情誼卻盡在其中。戚天佑心中明白,終只是報以淡然的微笑。

    他從身上摸索了一下,取出一個小黑木盒子,然後塞到淺水清的手中。淺水清微微一楞,戚天佑說︰“不要看,也不要問,你什麼也不要說。把東西放好,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也不要打開這個盒子。”

    淺水清神情大變,一把攬住戚天佑︰“大哥,你說什麼呢?你不會死的。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

    戚天佑哈哈一笑︰“我戚天佑縱橫沙場五年,從未怕過死。今天不過是向你交代一下後事,你又擔心什麼呢?好了,男子漢當機立斷,不要婆婆媽媽,把東西放好,然後扶我去見洪營。我還得幫你做說客呢,你個臭小子。”

    淺水清凜然服從,忙把手里的盒子放在自己貼身的衣囊之中,他當真聽戚天佑的,既不再看,也不再問。

    戚天佑勉強站了起來,在淺水清的攙扶下走出營帳。帳外,是晴空萬里,白雲裊裊,心中,卻興起一陣離別時的傷感。

    我的兄弟啊,你可知道,明天,就是我的生辰?

    那,也注定了是我的死祭!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一章 戰爭序幕


    戰爭,就象是一幕大型的交響樂演奏,總是由無數個細小的音符組成。作為戰爭的指揮者,就仿佛是樂團的指揮,是整支樂曲的靈魂與中心。他們創造著戰爭,把握著戰爭,控制著戰爭,用手中的指揮棒,導出一曲曲唱響生死的慷慨悲歌。

    在這曲悲歌中,有些音符,會跳躍,會成長,會最終適應整場樂曲的節奏,成為其中新的主旋律,哪怕它的出現,是那樣的突然,那樣的意外,那樣的不受指揮家的歡迎

    戰爭的初期,音色顯得有些沉悶與低調。

    沙河屯,便是奏響這場浩然攻城大戰的初章序曲。

    而僅在初章中,一個脈動著不屈與昂揚的靈魂便爆發出光彩奪目的表演,在沉悶的起音中,奏出一個高亢有力的變音……

    淺水清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仔細地看著前方。

    清晨那一點微光下,遠方的迷霧逐漸散開,隱隱現出一個破土圍子的朦朧景象。

    沙河屯,就在前方。

    位于斷龍山一側的沙河屯,從來都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村莊。可是歷史上多少次戰爭,都是因它而首度打響。這處地方本身並不險要,但卻因為正處于南北門關的隔離帶之間,而猶顯重要。

    從沙河屯上一路奔馬上山,正可以遙遙看到兩條關口間的那條運兵道。透過林稀疏的光線,大致便可摸透敵人的行蹤。為了最快時間了解到敵人的調兵動向,每次大規模的攻城戰役,天風國都會試圖搶先拿下這個關口,然後由虎頭嶺正面向敵人發起進攻。

    盤山-斷龍山一線,綿延百里,戰場並非一點一據,在獲得正式攻關的權利之前,他們首先要就這些在各地分布的小戰場,進行逐對的廝殺,來一次大規模攻防演練前的熱身運動。

    沙河屯如今有五百敵人把守,不過顯然是看出了天風軍最近動向異常,偵察哨的頻頻出擊帶來了大規模攻勢即將發起的預兆,守城敵將也開始了一系列的動作對各地進行增援,一方面阻滯和遲緩敵人的進攻腳步,一方面迅速收集敵軍進攻信息,以及時做出正確的反映。

    雖說止水國積弱百年,可是三重天的守軍,卻從來都是由國中最強大的戰士組成,由最有經驗的將軍領導。

    “你的傷沒事吧?”淺水清眼望前方,頭也不回地問。

    戚天友的臉色有些凝重︰“大戰將至,先考慮怎麼打好這一仗吧。我的屁股,還不需要你來操心。”

    “說得還真曖昧,到象是某些人有斷袖之癖呢,嘿嘿。”方虎邪笑著看他兩人。

    戚天佑虛坐馬上,用矛桿狠狠擊了一下方虎的後背︰“信不信我站在馬上都能把你打趴下?”

    方虎連忙作揖大喊不敢。

    每一次的戰斗前,身為士官者,都要大聲談笑一番,沖淡大家對死亡的恐怖,就好象他們此刻是來赴一頓豐盛的早餐,而不是一場充滿死亡的殺戮。

    沙河屯,就是今次大宴的早點。

    不過顯然,這份早點並不那麼容易吃到。

    作為一個久經戰火考驗的據點,沙河屯曾幾度易手,攻防轉換間,兩國士兵彼此對它的防御措施,適合的藏兵處,各種可能的防御措施和陷阱,都已有了相當的了解。

    作為一個村落,它沒有高牆深溝,也沒有護城大河,更沒有無數民眾百姓做後盾--後者早因連年戰災跑光了。

    然而止水人依然利用它背山環水的地理優勢建立了一套相當有效的防御體系。

    在沙河屯的右側,一條深可及腰,約兩米寬的小河成為小村的天然防御線。止水人在河中撒滿鐵蒺藜,豎遍尖木樁,將一條原本平靜無奇的小河流變成一條死亡灣道。

    而在它的左側,一條布滿坑窪的泥濘道上,除同樣灑滿鐵蒺藜阻路之外,陷馬坑,拌馬索,各種翻板陷阱,毒煙陷阱,層層密布,處處設防,為騎兵的快速沖鋒帶來了極大的危險和阻礙。

    它雖然只有五百兵丁把守,但是在村子里卻修滿了箭塔,地堡,拒陸和隔離牆。

    在村子背山處的那片小林中,更是絕佳的藏兵地點。倘若有伏兵其中,驟然從上至下沖殺而至,對于攻村的戰士們來說,將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只要看看在這並非絕對重要的小村落里,依然有著如此完善嚴密的防御體系,就可以想象如南北門關,京遠城這樣的三重天重地,其防御功能是如何的強大了……

    對士兵們來說,每一場戰斗,都是一次血與火的經歷,生與死的考驗。

    盡管他們的死亡未必都有價值,他們的勝利,也未必能決定整場戰爭的勝負,可是每一戰,他們依然都會付出全力。

    這一刻,戚天佑左手上揚,五百人的騎兵隊在離沙河屯還有二百米之處停了下來。這里,處在弓箭手的射距之外。

    遠處,是一個個止水戰士,手拿武器,排成戰陣列于拒馬之後,謹慎地看向這邊。他們的眼神中寫滿了對殺戮無限的渴求--這是一群經驗豐富的老兵,對殺戮的饑餓感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主導了身體中的每一個部位。

    “這將是一次典型的正兵對決,沒有絲毫可以取巧的成分在內。”淺水清在心中暗道。

    戚天佑停下騎隊,自己躍在馬背上,以手遮頭,仔細地看向敵方陣營,口中喃喃︰“奇怪,怎麼對方營地里沒有多出的騎兵?淺哥兒,你昨天得到的消息不是說有300個增援騎兵嗎?”

    “據昨天得到的消息分析,那支騎兵隊只能是來支援沙河屯一帶的。現在不在,有可能是藏在村後林中了。他們可能想把這支援兵作為伏兵使用。”淺水清鎮定回答。

    他向後看了看,身後四百米處,沐血的那一旅也已遙遙在望。

    “傳令兵,向沐尉和衡校發消息,告訴他們敵人可能藏兵于林,建議︰由我旅率先攻打沙河屯,第二旅暫時轉做預備隊,先不要對沙河屯發起攻擊。待敵人發起突擊時,我們再從側面進行突襲。”戚天佑沉著下令。

    立刻有傳令兵揮動小旗,向己方傳遞消息。

    天風帝國的傳訊體系強大而有效率,傳令兵們通過旗幟傳達上級命令,遠比以往策馬奔馳傳遞消息要高效快捷得多。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衡長順帶著沐血和第二旅昂然站立。這里視野開闊,可以清晰地看到沙河屯的所有戰況,而沙河屯那邊,卻無法看見自己。唯一的不足就是︰距離戰場稍微遠了些。

    半刻鐘後,傳令兵回答︰“衡校已經同意,命令即刻發起攻擊,在午時前佔下沙河屯。”

    “午時前?衡長順還真是看得咱們這票弟兄啊。”方虎攢緊彎月刺矛,發出了不滿的怒哼。

    “不要廢話了,衡校既然有令,大家就豁出命來玩一把。看看到底是他們止水的盾堅,還是咱們天風的矛利。聽令!全體將士都有,準備……”戚天佑大喊,沖鋒兩字尚未出口,淺水清突然高舉右手大喝道︰“等一等!戚少,有件事你還沒有交代!”

    “什麼事?”戚天佑不解問。

    “戰前預立。”淺水清詭秘地一笑。

    戰前預立,就是沙場征戰時下級軍官對接班人的一個預先指定行為。這種行為並不是軍規所限,它更象是一種潛規則性質的存在,總是在默默無言中引導著所有的戰士。身為士官,沖鋒在前,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誰死誰活。一支隊伍,一旦沒有了指揮核心,會立刻失去一半以上的戰斗力。戰前預立,就是士官長們在預備好戰死的情況下,預先指定接班人選。這種做法在缺乏明確的接班人的情況下,顯得尤其重要。

    但是大部分的士官,並不喜歡這種做法,他們認為那是對自己的一種變相詛咒。

    沒人喜歡預測自己的死亡。

    此刻淺水清提出戰前預立這種非標準性做法,到是很讓人吃驚。倘若換了是別的士官在此,只怕當時就要大怒了。

    戚天佑大度地微笑,然後道︰“看來你是不看好我能在這場大戰中活下來了?……那好,如果我死了,就由你來接替我出任這一旅的指揮之責吧。”

    淺水清雙手抱拳,施了一個非正式的軍禮,大聲回道︰“多謝戚尉提拔,淺水清定當全力以赴,效死沙場!”說著,淺水清突然對戚天佑身後擠了下眼,大喊道︰“動手!”

    話音剛落,戚天佑只覺得身後生風,一個凶猛的重擊已經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後頸上。

    在他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方虎那呵呵得意的笑聲︰“戚少,你今天身體不行,還是別出戰了。等回頭打完這一仗,我和淺哥兒要是還活著,你想怎麼處罰我們都行。順便說一句,你那個生辰就是死祭的故事,淺哥兒已經告訴大家了,哈哈。老子們不信邪,偏偏就不讓你今天死!等今天這仗打完了,大家一起給你慶生!”

    戚天佑翻著白眼,無力地軟癱在馬背上。

    下一刻,淺水清策馬其上,領袖全隊,發出一聲狂吼如驚雷炸耳︰“天風勇士們,準備沖鋒!一切,為了帝國的榮耀!”

    “為了帝國的榮耀,殺!”五百名騎士擎起雪亮的馬刀,高舉戳天的長矛,發出了這一聲震天撼地的怒吼。

    鐵蹄陣陣,踏破清晨漫起的霧藹,以擊碎蒼茫,漫卷長天之勢,浩蕩奔向敵人的陣地。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二章 伏兵


    天邊升起了血色的朝陽,顫栗的靈魂在昂揚的斗志中激蕩出生命的璀璨光芒。

    五百名鐵甲雄兵組成的凜冽剛猛的鐵流以一種浩然之勢沖向前方的那個小土圍子,在陽光的映照與分割下,幻化出無數色彩斑斕的流影。鐵騎在轟鳴的蹄音中跌宕起伏,拋卷出猛烈的颶風,將生命的怒吼席卷出一股波瀾壯闊的大潮。

    隨著對面敵軍士官一聲冷靜的︰“放箭!”,天空中鳴響的尖鏑穿梭出死神尖利的呼嘯,漫天的飛蝗如雷雨般狂 灑射。

    騎兵們擎起盾牌,最大限度的縮小身體與馬首之間的空隙,將自己牢牢遮擋在皮盾之後,戰馬在力策中奮力狂 ,箭一般狂沖直瀉。

    奔跑中的駿馬不時地中箭,于犀利的長嘯中翻滾摔倒,余勢不竭,龐大的身體借著慣性在崎嶇的路面上做出艱難的滑行,將背上的騎士摔出老遠。

    一個又一個騎士倒下,更多的騎士卻沖殺而至。

    沒有技巧,沒有陰謀,惟有的,是滿腔血氣與不屈的斗魂。

    鐵蒺藜成了豆腐渣,在戰士們的鐵蹄下如石子般濺飛;拌馬索成了細絲線,擋不住戰士們雄渾的腳步;陷馬坑在坑殺戰士性命的同時,暴露成無謂的地面凹洞,戰士們用自己的身體去填補,為後面的戰友填補出一條用血肉築成的康莊大道……

    “殺!”淺水清一馬當先,熊熊的目光燃燒成滔天烈焰,殺機暴漲如潮。

    短短二百米的路程,就象是一條死亡通道,令沖鋒的騎兵隊在一個瞬間內折損了近四分之一的人手,然而,他們終于還是沖過來了。

    不遠處的兩座箭塔上,六名弓箭手不停的張弓搭箭,箭似飛蝗,惡毒地射向 沖而來的騎士。

    淺水清大喝道︰“無雙,給我把箭塔上的弓箭手解決掉!”

    少年無雙高坐馬上,一言不發,右手卻徐徐將弓弦拉開。

    嗽嗽嗽接連三箭,三名弓手哀叫著從塔上摔了下來。下一瞬間他又將目標對準另一座箭塔。他的射程超遠,箭術精湛,箭塔上的弓手奈何他不得,竟被他一人一箭封死于箭塔之中。

    “雷火,劈開拒馬,給後方打開通路!虎子,帶你的人保護好他!”淺水清繼續叫。

    雷火,這個高大樸實的漢子一言不發,將刺矛收好,然後從背後擎起一把巨型戰斧。

    被蒙住了雙眼的戰馬長嘯著沖向敵人的戰陣,氣勢雄渾,數十名騎兵在他左右一起擎起盾牌,擋在雷火的前面。他們用自己的身體,掩護著雷火接近敵陣。

    最前面的,是兩面特制的超大擋箭盾,如厚重的大牆一般撲面而來,牢牢地擋在騎隊的前面。沖到敵陣前時,兩面大盾牌仿佛兩道大門突然間打開,一個威猛的大漢若雷神般轟然現身。

    揮動著雷霆之斧,舞出一片雄厚蒼勁的燦爛光芒,雷火若盤古顯威,力劈天地。

    高大堅實的尖頭木樁,被一斧劈為兩斷。立刻有士兵冒著槍林箭雨,呼嘯著用手中的套索套住馬樁,借著馬力將阻攔用的樁子奮力拉開……

    樁後,是敵人士兵因恐懼而略顯蒼白的臉孔。

    一個個的防御措施在淺水清的指揮下被迅速破開,沙河屯如一個敞開了雙腿的女人,開始全面地暴在第一旅的鐵蹄之下。

    沙河屯沒有高牆深溝,屯守的大都是步兵,在越過最艱難的那數十秒死亡時光之後,接下來的時間,便是收割生命的豐收季節了。

    揮舞著死神的鐮刀,淺水清沖到陣前,向著一名敵軍士兵的腦袋上狠狠地劈下了自己的戰刀。血光飛濺中,他看到那是一張少年的臉,驚慌中帶著一點堅韌。

    “撲!”,刀起,刀落。

    淺水清的臉上現出了幾點血花,如紅梅落雪,驚冬綻放。

    殺戮,于這刻正式展開……

    戰斗打響沒多久,戚天佑便悠悠醒了過來。胯下的戰馬將他帶回了千騎第三衛第二旅,首先看到的,是衡長順那張冰冷到要殺人的臉龐。

    “戚少,你還真是好心機啊。讓自己的手下打昏自己,這樣,就可以免了上戰場的風險了嗎?”衡長順陰冷的說話中帶著點點寒氣,仿佛他練的不是霸道剛猛的風雷勁,而是在那常年飄灑著凜冽大雪的天山之上進行著千年的修煉。

    戚天佑微微苦笑了一下︰“這兩個家伙,還真是夠混蛋的啊。”

    他並不在乎衡長順怎麼看他,所以只是淡淡的道︰“至少我還有第二次沖鋒的機會。放心吧,我不會輕易退出這場戰斗的。”

    衡長順冷哼一聲,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到了沙河屯的戰場之上,他漠然說道︰“這,大概就是他們為什麼這樣拼命的原因吧?他們希望第二旅永遠不要有上戰場的機會……”

    他的眼光,落在了村後的那片樹林之上。樹林延展蒼茫,直到村頭。

    一蓬淒顫驚觫的血雨澆了方虎滿頭滿臉,他興奮地大吼︰“殺!殺光這批崽子們!”

    淺水清隨手一矛,挑飛了向自己刺來的致命一槍,低身悶喝道︰“虎子,小心點,不要沖得太急了。”反手又是一矛,正刺在對方戰士的盾牌上,那戰士搖晃了幾下,竟是沒倒。淺水清低喝一聲,策馬向那戰士撞了過去,鐵蹄擊中那戰士的臉,他捂著臉哀號著倒了下去,落地之前,已被方虎一矛捅穿了胸膛,釘于地面。

    “這一個算我的!”方虎大笑道。

    淺水清頭也不回,向下一名敵人殺去,口中大喝道︰“我日你先人,虎子!”

    方虎笑得越發猖狂起來。

    一名看上去是應當也是個哨官級別的威猛戰士擋住了淺水清的前路,冷酷陰戾的臉上,揮灑出無畏的決絕。他的整個人突然騰空躍起,手中的戰刀在同一刻飛揚起一弧急電光流,向著淺水清的頭顱急斬而去。

    淺水清手中的彎月刺矛急速上揚,及時格擋住這致命的一刀,一蓬金鐵火光在清脆的交鳴聲中炸現,同時揚起的,是對手炙烈狂熱的低呼。淺水清只覺得右臂一陣酸麻,僅是交手一擊,自己借著馬力沖擊而至的刺矛竟已被對手的戰刀蕩了開去,其勢大力沉之處,竟是比起雷火也不遑多讓。

    “吼!止水戰士,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對手發出了瘋狂的怒吼。

    “我看未必!”淺水清的臉上也同時飛揚出一抹從容的冷酷。

    左手虎牙亮起一點詭異地星光,向著半空中剛落下的人影電射而去。那名哨官力大沉猛,卻輸在馬下對敵不便,一次縱躍格殺沒能立刻解決對手,立刻出現了致命的空擋。淺水清出手陰狠果決,虎牙當成暗器發出,插在那哨官的身上,立刻在他的胸前 射出一股燦爛的血蓮。那哨官的身體晃了一下,神情呆滯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彎月刺矛已經挾著風雷之勢,穿透了他的咽喉。

    厚重的尸體砰然倒下,一切曾經的燦爛光輝,便這樣簡單的隨風而逝。

    “好小子,干得漂亮!”方虎在前方翹起了大拇指。

    “小心你後面!”淺水清大叫。

    方虎迅速做出本能反應--低頭伏于馬上。

    一抹璀璨的光電擦著方虎的頭皮急掠而過。

    淺水清拼盡全力扔出手中刺矛,撕裂蒼茫,劃出一道血色光弧,奔向那偷襲的止水戰士的胸膛。戰士哀號著倒下,顫抖的刺矛尾部重重地在方虎的腦袋砸了一下,敲擊在鐵盔上,砸出一片渾濁的顫音。

    “日你瓜皮奶奶的!”方虎憤怒地大吼,他的腦袋被敲得生疼,有些許暈眩。

    淺水清微微一笑,抽回了刺矛,同時一個漂亮的俯拾,將扎在那對手哨官身上的虎牙也重新抽了回來。

    戚天佑說得沒錯,戰場之上,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

    再沒有什麼,比戰友兄弟之情更重要得了。

    騎兵隊在沙河屯的沖殺如入無人之境,給駐守的止水兵帶來極大的傷害。他們哀號,慘呼,血花飛揚。天風戰士用對手的生命,為自己安上榮譽的勛章。

    然而,戰爭從來都不是一相情願的殺戮,強悍的武力是勝利的基礎,卻不是唯一的條件。

    村側的叢林中,塵煙條條揚起。

    一如淺水清所料,大批的騎兵開始從林中現身,他們呼喝狂嘯,揮舞著馬刀長槍,挾帶著萬鈞之勢,在慘烈的風野中激蕩出暴烈的狂潮。

    潮水如洪,只需要短暫的幾分鐘就可以將這支進攻的騎兵旅淹沒于汪洋之中……

    “見鬼,怎麼會有這麼多騎兵?”方虎大驚。

    一眼望去,滿目蒼茫,鋪天蓋地的騎兵呼嘯著沖殺過來,一時間竟分不出有多少人,但絕不是300之數。為首一騎,紅巾束臂,手持九曲狼牙大槊,虎目賁張,威風凜凜,一如神魔降世。

    “至少有800人!”淺水清大吃一驚,怎麼對面林中竟潛藏了這許多騎兵?

    身側是無傷陰婺冷絕的聲音響起︰“方族長看到的,一定不是全部的騎兵。他們應該是分批來援的。”

    “無雙,上房頂,立刻射殺那個領軍衛校。”淺水清大喊。“狗子,放急箭,召喚預備隊立刻進攻。方豹,帶你那個曲頂住村口,絕不能讓他們沖進來,你只要堅持到預備隊來援就夠了!”

    無雙的眼前凝現出一絲殺氣,他縱身站在馬背上,狠狠一蹬馬鞍,竟然直接從馬上跳向不遠處的一幢小瓦房。腳剛沾到瓦片,右手已經從身後箭筒中抽出一支奇長的黑箭。大弓拉成滿月,黑色的箭尖隨著遠處那臂縛紅巾的領軍衛校做著迅速的移動,仿佛一個風向標,做著機械的鐘擺。

    眼神中亮起一抹璀璨光芒,少年無雙的神情剛毅冷峻。嘴唇微微開合了一下,“中!”,下一秒,黑箭已離弦勁射,狂 出一股玄色鐵潮,帶著死神的召喚向著那伏兵領隊呼嘯而去。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三章 棄卒


    長箭如牧野流星,疾風勁射。

    紅巾束臂的大漢竟然在那生死輪回中的剎那間,做出了一個最正確的選擇--大張的長臂突然回收,九曲狼牙槊回立胸前。碩大的槊頭如一面盾牌直立,金鐵交鳴中,璀璨的火花閃爍出暴烈的激彩。

    那支長箭,牢牢的釘在了大槊之上。

    少年無雙和那領軍大漢的眼中同時爆發出驚詫的異芒。

    無雙擎起第二支箭,卻是一支紅色小箭,細長尖利,再次瞄準了那大漢。

    “該死!那家伙是獅蠻真!”方虎眼見,突然間放聲大叫起來。

    獅蠻真?這個人就是那個北門關中以悍勇武力著稱的止水七勇士之一的獅蠻真?

    論才智心計指揮韜略,他或許比碧空晴差了太遠,可要說沙場征戰焊不畏死,獅蠻真可就比他強上太多。

    無雙那志在必得的一箭,竟然被他以這種方式擋了下來,可見其豪勇之外,亦有心細之處。

    獅蠻真看著那釘在自己大鐵槊上的黑色長箭,神情詭異,顯然同樣也在為對方這一箭的勁道吃驚不已。不過下一刻,他已經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震裂蒼茫︰“兒郎們!殺光他們!!!”

    呼!

    大批鐵騎涌瀾出鐵色大潮,洪卷而來……

    天空中的那道急令箭,令第二旅的部隊有些血氣沸騰。他們在等待長官的命令,好沖上去給對手一個狠狠的迎頭痛擊。

    戚天佑抱拳請命︰“衡校,敵人的埋伏已經從林中出來了,請下令出戰吧。再不截住他們,只怕第一旅情況危急。”

    衡長順恍若未聞,只是仔細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手心處,繭殼層層,仿佛一個硬皮手套,包住了整張大手。

    “世人無知,妄以螳臂擋車,南督英明,自有神機妙算。呵呵,抱飛雪以為他在這沙河屯的伏兵能對付得了我們,卻不知他只是南督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已。三重天……早晚我們要拿下你!”衡長順口中喃喃,眼神卻不住伸縮于戰場之上。

    戚天佑的眼神炙烈而殷切,沐血雖始終一言不發,卻緊握手中矛桿,雙目噴涌出強烈的戰意。

    第二旅一眾戰士,連戰馬都已經開始按捺不住的長嘶起來。

    看了看他們,衡長順冷然道︰“全旅回撤,立刻放棄沙河屯。”

    “什麼?”戚天佑和沐血同時叫了起來。

    “敵軍勢大,我旅500將兵不可能擋住獅蠻真的鐵獅衛,再不後撤,只怕就沒機會撤退了。”衡長順淡然回答。

    “不行!淺水清他們還在沙河屯。我們絕不能就這麼放棄他們!”戚天佑大叫。

    衡長順突然嘿嘿一笑︰“那你就自己去救他們吧。”

    他的眼神陰兀寒冷,透出的無限殺意卻清醒無誤地告訴所有人這樣一個信息︰第一旅全體士兵,必死無疑。

    此時此刻,戚天佑和沐血的心中同時一寒,知道衡長順已是下定了決心要借這個機會殺淺水清了。為了殺淺水清,哪怕是犧牲500將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戚天佑血氣沸騰,憤怒的血液充盈了全身,他大吼道︰“我天風健兒,絕不是畏難怕死之輩。敵人人數縱多,我天風鐵騎又有何懼之有!有敢和我上戰場救自己的兄弟站出來,我們一起去把他們救回來!”

    “閉嘴!”衡長順大吼︰“除戚天佑原屬第一旅,可自行選擇是否參加戰斗之外,第二旅所部凡有敢脫離指揮,自行入戰者,以抗命論處,立斬無赦!我看哪個敢動!”

    全旅士兵一起怒視衡長順,卻終是沒人願意為自己扣上一頂戰場抗命的帽子。

    戚天佑叫道︰“衡長順,你小心到戰後,我向上面彈劾你陷害士卒,見死不救!”

    衡長順嘿嘿一笑︰“我既敢做,就不怕你告。你以為,我憑什麼敢這麼做?”

    戚天佑心中一驚。

    衡長順已經緩緩說道︰“為下官者,欲圖謀上位,須體察上意,揣摩上情。南督的心思,我明白,卻不知你可明白?”

    戚天佑和沐血同時愕然。

    衡長順已經又道︰“此事之後,我或會被降職查辦,但不消多久,我便會重回官位。屆時,一營之主怕是跑不了的。你們若想繼續好好的活著,就不要太惹我生氣了。”

    那一刻,戚天佑和沐血同時哀聲長嘆。

    軍中常言衡長順驕橫跋扈有勇無謀,其實,這世上又怎麼可能真得是連一點腦子都沒有的人呢?

    南無傷看人陰狠歹毒,就算衡長順無知,他只需要稍微點撥幾句,衡長順也當立刻就會明白該怎麼做了的。

    淺水清不死,此事終究不會完結。

    除非……

    那個時候,戚天佑想到了一個人……

    流風長電漫卷出淒厲的腥風血雨,激蕩在整片屯落之上。四面八方涌來的鐵騎,眼神中燃燒著凶囂的烈焰,斗志激揚。他們借著快刀勁馬,揮舞出蒼茫中的雄渾力量,將血腥與殺戮反向帶給第一旅的士兵。

    方豹奉命堵在村口,他的身周,是自己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哀號著倒下。天風鐵騎固然勇猛,止水的士兵也不是個個草包。鐵獅衛與飛雪衛一樣,都是三重天中的精銳部隊,他們同樣的悍勇,同樣的強大,同樣的敢用自己的生命來為戰友打開一條鮮血涌噴的缺口。

    “淺哥兒!”方豹大喊。語氣中透出遑遑求生之意。

    眼前是一座山般的陰影撲面而來。

    獅蠻真揮舞著九曲狼牙槊,卷出一片浩蕩長風,瘋狂地砸向方豹。

    方豹揮矛格擋,狼牙槊如泰山壓頂,力大雄渾,幾乎將方豹整個人都要打飛出去。

    獅蠻真余威不減,槊柄詭異地劃了一個圓弧,向方豹的胸口戳來,那一下,盔甲碎裂,方豹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當場被這一記重擊打下馬去。

    “弟弟!”方虎狂吼。

    半空中流芒星現,射向獅蠻真寬厚的胸膛。獅蠻真的大槊輕松圓轉,將飛來的武器格開,卻是一柄質地奇特的小匕首。

    那正是淺水清及時擲出的虎牙,擋住了獅蠻真的去路,救了方豹一命。

    立刻有戰士將方豹拖了回去,只見他渾身鮮血粼粼,胸口開了一個大洞,要不是有盔甲擋著,只怕當場就要被槊柄捅穿了。

    “預備隊為什麼還沒有上來?”方虎大吼。弟弟受了重傷,他心頭大急。

    淺水清臉色陰寒如冰︰“怕只怕……他們不會上來了。”

    村口的守衛在獅蠻真的瘋狂殺戮下,開始失去陣型,一個又一個士兵倒了下去,敵人的騎軍卻已經越來越多的涌了進來。此時沙河屯內部的守軍尚未消滅干淨,第一旅受內外夾攻,已經處于絕對的危險之中。

    房頂之上,少年無雙依然鎮定如故,紅色小箭引而不發,遙遙指向那紅巾大漢,看著他在人群中如獅虎般瘋狂發威。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四章 最後一擊


    蒼茫雄翰的拳勁對撞,平地渦卷出一股氣流,奔騰狂野。

    戚天佑的身體微微一晃動,向後退了幾步,嘴角邊吟出一絲鮮血。衡長順卻收拳而立,神情冷傲無比︰“怎麼,想學你兄弟當日在駐馬店所用的一招挾持于我嗎?可惜啊,我衡長順吃虧上當只有一次,而這次的形勢與駐馬店已大不相同,你想故技重施,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哼,我衡長順可不是那嬌滴滴的小妞,要是被你挾持成功,豈不是要讓全鎮上下同笑了!”

    戚天佑的身體中血海翻騰,只覺得風雷勁的氣流幾乎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給攪散了。

    他吃虧在昨天挨了八十軍棍,傷勢頗重,若不是淺水清傷藥尚佳,他現在站都站不起來。他剛才出手偷襲的那一拳,還不到平時功力的一半,卻已經是他使盡全力而出的手了。

    沐血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憤,跳下馬來,下跪長呼︰“請衡校準我們前往營救,我衛上下一千官兵,對衡校感恩戴德,永生不忘!”

    呼啦啦五百將士同時跳下馬跪伏于地,同時大呼︰“請衡校準我等前往救援!”

    衡長順大怒︰“全部閉嘴!身為戰士,便該有效死沙場的覺悟。對方伏兵近千,領頭的又是三重天頭號猛士獅蠻真,你們就算是上去,也未必能救下他們。再有多言者,斬!”

    五百將士一起伏于地上,心中悲憤,卻沒一個願意起來。

    戚天佑的眼光落在沙河屯激戰正酣的戰場之上,只見那里不知多少自己昔日的弟兄,正一個個在敵人的瘋狂進攻中慘呼著倒下。他們的眼神中,有太多的不甘,不解,不明白為什麼預備隊到現在也遲遲不上來援助。他們不相信一起奮戰沙場多年的老弟兄會拋棄自己,浴血奮戰,苦苦等待,希望卻已藐然。

    淺水清頭盔已落,發型散亂,兀自高坐馬上指揮不停,在他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並做得極為稱職。

    方虎頂替了他的弟弟,守在了村口的前沿,身上血色重重,依然死戰不退。

    雷火,這個倔強的漢子,永遠都是一聲不吭,奮勇殺敵。他的身上已經有多處受傷,卻激發起心中狂暴的血性,愈戰愈猛。

    更多的戰士一個個倒下,在倒下前,他們的眼神看向的,是自己的這個方向。

    他們,在等待,等待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絕不能讓他們死!

    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戚天佑全身的骨節寸寸裂響,如火焚枯木,劈撲不斷。

    衡長順詫異地看向戚天佑,只見此刻的戚天佑渾身上下已散發出一股強大而凜冽的氣勢。仿佛天神下凡,威風凜凜,神情中卻帶著瀕死的決絕。

    長發無風自飄,戚天佑的雙楮一片血紅,低沉的迷音似從天邊飄來︰“衡長順,一直以來,我敬你沙場征戰多年,是個真正的勇士。但我從沒想過你官迷心竅,為了巴結上級竟然不惜犧牲手下將士。我知你一直不服氣軍中有傳言你武功不及我一事,也很想找機會好好和我切磋一次。一直以來,我都避而不戰,令你心中不滿。在你看來,我五年時間打下三枚刀紋金章的戰績,不過是運氣加取巧的結果罷了。但是今天,我要告訴你,我避你,不是打不過你,而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資格和我交手。今天,我就讓你見識一下血影千重浪真正的殺招,讓你也明白一下,你甚至根本就不是我一合之敵!”

    話音落,旋風起,漫天蒼茫狂舞激越。

    衡長順眼前一陣迷蒙,他大驚失色,運足風雷勁護住全身,卻只見一只碩大的鐵拳在眼前恕然出現,重重地擊在了他的臉上。

    鼻骨碎裂,鮮血噴泉般涌出,衡長順飛速後退,口中暴喝狂叫,戰刀于同一時間揮舞出一片凜冽的刀芒。然而那一拳氣吞山河,竟然如影跟隨,直打中刀面,將一把精鐵戰刀硬生生打為兩截。鐵拳直搗黃龍般沖向衡長順,暴雨般的拳勢瘋狂落下,衡長順發出有生以來最強烈的慘呼,倒飛于半空之中。

    戚天佑的身影已電射而至,雙臂環張,將衡長順緊緊的勒在了懷抱之中。

    “還不快去救人!”戚天佑一把抱住衡長順,已厲聲狂吼起來。

    剛才的出擊,電光火石般迅速,卻狂猛斑斕,到這刻戚天佑停席作,沐血才愕然發現原來戚天佑的口鼻中竟然已同時溢出大量的鮮血。虎目中紅光閃耀,血紅雙楮一片崢嶸,戚天佑的喝聲如驚雷陣陣︰“沐校!現在你是我們的頭了!快帶領大家去救人啊!”

    沐血一咬牙,跳上了馬背︰“第二旅全隊聽令,沖鋒!殺光那幫狗娘養的!”

    五百鐵騎沸騰出昂揚的戰意,瘋狂怒吼著在這凶殘暴虐的荒野之上,向著戰場狂沖猛 ……

    淺水清揮舞著彎月刺矛,機械般向身邊的敵人刺殺而去。

    他感覺好累好累。

    周遭的敵人越來越多,第一旅的處境也便越來越凶險。

    村口已經失守,村內的守軍卻躲在房屋內,牆壁後,大樹上,不斷地向著自己發著明槍暗箭。

    多少英勇無畏的戰士,就在這一戰中不甘的倒下,僕倒在血泊之中。地面被血水浸成軟泥,小坑中積滿了血水,每一腳下去,都是血色的沸揚。

    沒有戰術,沒有籌謀良策,惟有不屈的血性與剛勇才是這刻支撐起戰士們那不倒天空的堅實梁柱。

    “無雙,你還在耽誤什麼?”淺水清怒吼︰“殺了那個領頭的家伙!”

    少年無雙面沉如水︰“那家伙很厲害,我需要有人給我創造時機。錯過這一箭,我沒余力再發下一箭了。”

    “那好,我幫你創造機會!”淺水清狂叫。

    眼前那片如山的影子再一次鋪天蓋地而來,獅蠻真大力無匹,一槊砸飛一個戰士,竟直接向著淺水清狂奔。

    擒賊先擒王,獅蠻真老于沙場,一眼就看出淺水清正是這支部隊的指揮中樞,打掉了他,就等于打垮了整支部隊的抵抗意志。兩個人抱著同樣的心思,于同一時刻向對方發起了沖鋒。

    彎月刺矛劃出的銀電撞向山般的厚壁,電光四散消歿,在獅蠻真的大力揮舞下,九曲狼牙槊輕松地格開刺矛,余勢不竭地砸向淺水清。

    淺水清一個翻身從空中跌撲而下,刺矛脫手擲出,獅蠻真轉頭閃過那致命的一擊。淺水清人剛落地,立足未穩,竟然反手抽出戰刀,一刀就向獅蠻真砍了過去,反應敏捷已極,竟是越戰越勇。血影千重浪幻出萬道刀光,披靡天地。

    獅蠻真的眼中流出一絲欣賞。

    戰刀砍在槊柄上,激勵出耀眼火花,獅蠻真沉聲喝道︰“剛才那小刀是你扔出來的吧?身手不錯。”

    “可惜沒能殺了你。”淺水清低聲回了一句,收刀後撤,左右立刻有騎兵上來堵截獅蠻真。

    “若肯降我,便饒你不死!”獅蠻真大喝,九曲狼牙槊左右開弓,兩名騎兵立刻倒飛出去。

    “好啊!”淺水清大喊。這個干脆的回答令獅蠻真一楞。淺水清的戰刀卻隨著話音而上,若一條毒蛇吐向獅蠻真的咽喉。

    獅蠻真左臂立刻回擋,沒想到這一刀竟然向著右側斜滑而過。這一下變招又狠又準,正砍在了扎著紅巾的手臂之上。

    “啊!”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獅蠻真抬起一腳踢在了淺水清的胸前,淺水清只覺得這一腳大力沉猛,竟象是熊族戰士的無雙巨力打在身上,他噴灑出一口鮮艷的血花再次跌飛。

    血霧彌漫中,那條血色布巾被戰刀抽拉帶起,飄揚在半空之中,遮擋住了獅蠻真的視線。

    “無雙出手!”淺水清人在空中,暴發出強力的吼聲,震徹四方。

    紅色小箭在這一刻,借著空中那一點閃耀紅光的遮蔽,穿過紅巾,悄無聲息地取向獅蠻真的咽喉。

    “撲哧”。

    怒放的血花在獅蠻真的喉間綻放,逐漸消融于這紅色大潮之中。

    獅蠻真捂著咽喉,不可置信地看向遠處房頂,無力地倒下戰馬。

    少年無雙放下大弓,緩緩吸了一口長氣。

    臉色一片蒼白……

    “獅蠻真已死,止水軍敗局已定,降者不殺!”淺水清的聲音在下一刻春雷般炸響。

    一向戰無不勝,勇猛 悍的止水頭號猛士獅蠻真竟然戰死了?

    這個消息令所有止水騎兵震驚不已,卻令受困中的天風鐵騎大為振奮。

    士氣在這刻此消彼長,淺水清借著同伴的攙扶勉力站起,手中戰刀戳天,他奮力大喊︰“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所有天風鐵騎同時呼應。

    這一刻,仿佛佔據主動的又重新成為天風的戰士了。

    遠處的天邊,蹄聲隆隆,大批的騎兵終于出現在沙河屯交戰雙方的視野之中。

    “援軍來了!”天風戰士興奮的呼喊。

    止水兵士氣盡喪,再無戰意。

    他們常年與天風人作戰,每戰必勝少敗多,撤退是兵家常事。這刻首領戰死,敵人援軍奔流而至,立刻起了退意。

    一名止水旅尉發出尖銳的呼哨,八百騎兵同時策轉馬頭開始後撤。惟留下沙河屯的步兵守軍,兩只腳跑不過四條腿,或依然奮力抵抗,或立刻繳械以降。

    天邊的那輪血日,終于重新彌漫出清晨陽光那美妙的氣息。

    “該死的混蛋,怎麼到現在才過來。”淺水清低罵了一句,幾乎就要昏倒在戰場之上。他累得已經脫力了。

    沐血指揮第二旅立刻追趕清掃殘敵,同時快馬奔到淺水清的身邊,看到他滿身浴血,心中亦是駭然。

    “你沒事吧?”

    “死不了。”淺水清慘然回答︰“就是想好好睡一覺。”

    沐血臉色冰沉︰“很抱歉我們來晚了。衡長順說敵人太多,我們就是救援也沒用,所以不許我們出戰。戚少為了救你們大家……他挾持了衡長順。”

    淺水清臉色大變。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五章 殺!!!


    小坡之上,戚天佑依然緊緊抱住衡長順。

    乍看上去,倒象是一對情侶緊密相偎,卻不知道兩人每時每刻都在做著激烈的交戰。

    衡長順的體內不時地傳來凶猛霸道的內勁,一波又一波沖擊著他的身體,若狂浪撲堤,洶涌澎湃。

    “你……還能支撐多久?”衡長順冷哼問。

    “只要能支撐到他們活下來,也就夠了。”戚天佑淡然回笑。

    “為什麼不殺了我?”

    “南督想要淺哥兒死,卻不便自己動手,就派了你過來。你自以為了解南督,卻不知道你在他眼里只是一條尚算有利用價值的走狗。淺水清如今在軍中已小有聲望,你為害死他,不惜坑殺第一旅五百戰士的性命,事情傳出後你必激公憤。到時候,你真以為南督會把你一撤了事嗎?說不定直接就把你一刀砍了,向全鎮官兵做個交代。我今天不殺你,是因為你若死了,南督自會派別的人來。到不如留你一命,讓你好好想想這樣做的後果。你要是還有些腦子,該知道怎麼做的了。”

    “哼!”衡長順臉色微變,卻終于沒再說話。

    狂潮般的洶涌內力卻在這話之後漸漸停止了攻擊。

    戚天佑靜靜地站著,依然不撒手,就那樣死死抱住衡長順。他感到一陣暈眩。

    是何時,藍天升起了赤霞,天空布滿了血色。生命的光輝在身體中逐漸消逝,眼前卻出現了一團光亮。

    光暈之中,他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有那逝去的戰友兄弟的,也有自己那早逝的母親的。

    他們,是在召喚自己嗎?

    在那生的彼岸,正是我期待的故鄉……

    他微笑,雙臂漸漸無力。

    逆轉功力強壓傷勢,強行運用自己尚未練習純熟的最後那一招絕猛殺式的結果,是他渾身筋脈寸斷,內髒不堪負荷,大量出血。衡長順的反撲凶猛而凌厲,無休止的氣勁在他身體中暴虐縱橫,如一只狂噬的暴狼,瘋狂地吞噬著他的生命。

    他始終在堅持,直到最後一刻。

    “淺哥兒,對不住你的好意了。天意昭昭,我終歸還是要在這一天死去的。”

    放開雙臂,眼前一片昏暗,朝陽落下,赤霞湮滅。惟有耳中隆隆的馬蹄聲,帶來己方將士得勝歸來時的興奮吶喊。

    此生,我死亦無憾。戚天佑喃喃自語。

    然後,他重重地倒了下去,跌宕于這蒼茫荒野之上,漫卷出迷天狂煙。

    狂舞的鐵蹄擊踏出生命中最高亢的樂聲,遠處飛馳而來的那彪隊伍中,淺水清一馬當先沖在隊伍的最前面。

    他幾乎是看著戚天佑倒下去的,那一刻,悲憤的怒吼沖徹雲霄。

    他從馬上跳了下來,跌跌沖沖跑過來,一把抱住戚天佑,聲嘶力竭的大喊︰“戚大哥!”

    戚天佑迷茫地睜開雙眼,惟有身體依然在做著劇烈的顫抖。伴隨著每一次抽蹴,混身上下每一個血孔在冒出血星。他喉間“荷荷”著,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戚大哥,你這是怎麼了?!你說話啊,回答我!”淺水清狂吼。

    戚天佑依舊喉間荷荷不止。

    沐血在他身後沉聲回答︰“他身負重傷卻強運功力,現在渾身血管都已炸開。他現在痛苦難當,卻自盡無力,怕是希望你能及時給他一個了斷。”

    淺水清听得如墜冰窟。

    他看著懷中的戚天佑,一時間,竟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那樣鐵骨諍諍的一條漢子,現在竟然就象被抽去了骨頭般軟在他的懷中,混身上下不停地在冒著血,到處都在冒血,眼前是一片沸騰的血紅,就象是一個被千百顆彈丸打成了篩子的布偶,天知道他竟然還活著,還在那里看著自己,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他知道他很痛,痛得連靈魂都在顫抖,痛得連自殺的力氣也無,痛得連一絲交代都沒有,只有那滿眼希冀的眼神在哀求自己,哀求自己快快一刀將他殺了,免得再承受這世間無法承受之痛。

    “戚大哥!”淺水清悲吼著,一只手卻已顫顫悠悠向懷中的虎牙摸去。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于是,他仿佛看到戚天佑在笑,布滿血色猙獰的臉上,笑容乍現若驚魂重生,仿佛有個聲音從天邊傳來︰別胡說了,傻子。我只是在盡我承諾過的責任而已。

    我知道,你是好男兒,淺水清一輩子以有你這樣的大哥為榮。

    我也是,好弟弟……不要叫我失望……

    淺水清微微點頭。

    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戚天佑那已無力的雙手,一點鋒寒,于悄無聲息處刺入戚天佑的心髒,沉著而冷靜。

    淺水清輕輕地說︰“安心上路吧,大哥。”

    戚天佑的身體陡然間做了一個劇烈的顫抖,身體如裝了彈簧般劇烈的彈跳了一下,迅即歸于平靜。

    戚天佑死了。

    做為一個戰士,他沒能死戰場上,卻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一大批浴血歸來的戰士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情景都呆住了。

    他們跳下馬匹,緩緩來到戚天佑的身邊,看著他就這樣無助地死去,然後重拾悲憤的眼神望向衡長順。

    眼神凶厲如箭,洞穿靈魂。衡長順只覺得渾身如寒流襲過,不由得微微一顫。

    他厲聲大喝︰“戚天佑以下犯上,挾持上官,罪不容赦!你們還有誰想學他嗎?”

    淺水清提著刀站了起來。

    抬起頭顱,他看向衡長順,披散的長發下,是復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他說︰“我想學他。”口吻簡單而淡定,卻透著無比的決絕。

    無數戰士同時抽出戰刀。

    他們默默地站在淺水清的背後,用行動代表著自己的立場。

    衡長順的心髒不听使喚地劇烈跳動了幾下,一股近些年來少有的恐懼之感突然間席卷心頭。

    這是一種無言的憤怒,一種無言的抗爭,一種只屬于戰士們特有的以血換血的戰斗意志。

    衡長順慌了,隨手從身邊的士兵手中奪過一把戰刀,他大喊︰“你們干什麼?想造反嗎?知不知道你們這是在嘩變!?”

    淺水清悶哼︰“未戰先怯,衡校,你已敗定!”

    平地升起的狂風在下一個瞬間已經揮舞出一片天地的蒼茫席卷了整片天空。血色驚電在蒼茫間閃現,帶著無邊殺意的一刀以雷霆之勢狠狠地向衡長順劈來。

    “我不會輸的!”衡長順大吼。風雷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瘋狂的弧線,迎向那蒼茫急電。

    雷電交集的那一刻,在天空中炸出一片艷麗的光芒。

    驚電若亂雲狂舞,一道接著一道,惡狠狠地狂劈猛轟,風雷陣陣中,衡長順的抵御卻越來越顯吃力。

    電光下,淺水清披散長發,渾身浴血,仿佛九天下凡來的惡魔,力氣無有使盡,每一刀更比一刀重。風雷刀成了笑話,在血影千重浪的那如海濤般洶涌,氣勢波瀾壯闊的瘋狂攻擊之下早已經風停雷消。

    衡長順從沒想過一個新兵小卒竟然能將自己打得脾氣全無。

    他心中慌亂,斗志全無,步伐更見散亂。

    當天邊那道蒼郁凜冽的刀光披散著漫天光影一次又一次重擊在風雷刀上時,衡長順再控制不住刀上傳來的澎湃巨力,戰刀在下一刻脫手飛出,淺水清的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終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望著對方那凶猛如虎,滿懷仇恨之火的眼神,衡長順心中驚栗,再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怯意,緩緩地跪了下去。

    這一次,他又敗了。而且是正面作戰,而且敗得是如此淒慘,連分毫還手之力都無……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一眾將士在呼喊。那是憤怒的吼聲在震撼著天際。

    有一個聲音卻高叫︰“淺哥兒!不能殺!”

    正是沐血。

    淺水清緩緩回頭看向沐血,沐血一字一句地艱難說道︰“你該明白,軍有軍規。亂上命者,斬!以下犯上者,仗刑。有敢殺上官者,無論對錯,斬立決!淺哥兒,要殺衡長順,你須得先想清楚那份後果!”

    淺水清的眼前,是雲霓那如花帶雨的淒絕神情。

    這輩子,自己終究是要負她了麼?

    真是對不住啊,雲霓。只是我是一個男人,終歸是要做出一個男人的選擇的。

    哪怕一生,只有這一次機會!

    淺水清的臉上,朦朧出一絲猖狂的笑意︰“殺便殺了,哪有這許多好顧慮的事。咱們鐵血男兒,不是陣前死,便是馬上亡。一樣是死,總得選個痛快的死法才是。”

    沐血一呆,他急急道︰“淺哥兒,你真得不能殺他。你若殺他,南督絕不會放過你。你若放他一次,等回去後大家一起稟明事情原由,再有南督定奪,只怕他也同樣難逃一死。就算南督不殺他,他日上了戰場,咱們還有得是機會殺他,你又何必急于這一時呢?”

    淺水清淡淡地搖了搖頭︰“沐尉,多謝好意提醒。只是我不已再習慣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來處理。”

    衡長順驚駭欲死,狂叫︰“淺水清,你敢殺我,全衛近千人全都看著呢!你跑不了也是一死!”

    淺水清微微一笑,從戚天佑的尸身上抽出了虎牙。

    “我知道。”他左手轉動著虎牙緩緩說道。“我知道我不該殺你。我知道我若殺你,便對不起戚大哥的為我而死,對不起那還活著的人,對不起那還……在對我痴心苦候著的人……可是若我不殺你,只怕從此之後,我會寢食難安,食不下咽。我若不殺你,只怕以後也將再無斗志,雖為戰士,卻是行尸走肉,活得再無勇氣,再無力量。我不該殺你,卻不能不殺你。這世上有些事……原本就不是可以用道理可說得明白的。”

    他低聲湊近衡長順的耳邊,悄悄說道︰“在殺你之前,告訴你一個秘密。雲霓……是我的女人。”

    衡長順面駭色,只覺得胸間一痛,虎牙已破體而入。

    他雙手無力的向天狂抓,只抓到淺水清的那一片被血色浸透了的戰甲。

    然後,他便無力的躺倒了下去。

    死前,他雙眼圓睜,呆呆地望著天空,仿佛有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方虎輕聲說︰“已經和所有的弟兄都打好招呼了。衡長順的死,就說是沖鋒陷陣時被敵人所殺。”

    淺水清淡淡地回道︰“人多口雜,恐怕是瞞不過去的.”

    方虎的臉上出一絲陰狠︰“有哪個敢說出來,就別怪老子手下不留情面。”

    淺水清悠悠看天,想了好久,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一部 戰火兄弟情 第三十六章 原諒他


    送葬的樂聲,低迷沉重,如風卷落葉,漫舞輕風。

    戰士們的腳步隨著樂聲,踏出一條心碎的軌跡,從孤星城一路延展到城外的英魂陵園。

    淺水清,方虎,雷火,還有沐血四人,身披麻衣,肩抗紅棺,眼角中是英雄的熱淚在汩汩流淌。

    棺材里躺的,是戚天佑。

    在他們四人的後面,虎豹營三千士兵頭扎白巾,臂挽黑布,在洪天啟的帶領下自發組成一條送葬的長龍。

    即便是營主戰死,也鮮見如此待遇。

    英魂陵園,戰士們最終的歸所。無數烈士的軀體在這里得到安息,靈魂得到升華,它是戰士們最後的聖地。即使是在止水人反攻最猖獗的時候,天風人丟了孤星城,也從未將英魂陵園丟失過。它于十年前開始建造,每一年,都要進行擴大,然後容納進上萬將士的尸體。

    如今,英魂陵園已住進了差不多十萬戰士,是所有英靈最終的棲息之所。

    放眼望去,英魂陵園佔據了幾乎整座山頭,白色的墓碑整齊劃一的排列,仿佛一棵棵參天巨樹,矗立于世人面前。

    天風帝國是尊重戰士的國家,對戰死者的尊重,是他們支撐士氣的重要支柱,非在必要時刻,天風帝國士兵絕不輕易拋棄戰友的尸體。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許多人由于無法找到尸體,而最終無法進入陵園做最後的歸依。

    “戚大哥,你就安心上路吧。我淺水清飄零這些年來,沒受過什麼人的恩,沒為什麼事真正感動過,傷心過。可是你卻做到了。你用你的性命,完成了一個戰士的承諾,而我將用我的一生,來守護這個承諾。”淺水清口中喃喃,眼神中,卻流出無盡的哀傷。

    遠處一騎鐵甲飛奔而至,那是來自孤星城的戰士。

    他策馬飛奔,連人帶馬跑得汗流浹背,顯然是有什麼甚急的命令。

    人尚未到,大喊聲已經傳來︰“南督有令,英魂陵園非戰功彪炳者不得入內。戚天佑小小旅尉,功不彰,名不顯,其棺諄不得進入英魂陵園。接令者立刻另尋良地安葬,再將衡長順衡校的尸體運進英魂陵園,不得有誤!”

    “什麼!”虎豹營上下三千人集體震驚,喪葬的哀樂在下一刻吹出一個驚顫的高音,惟有淺水清的臉上,出一點微微的笑意。

    沐血高叫︰“我不相信!南督怎麼會下這種混帳命令!?”

    洪天啟臉色一沉︰“你閉嘴,南督的命令也是你能評價的嗎?”

    “我不接受!”方虎也大叫起來。

    淺水清一揚左手,示意大家先把棺諄放下,然後揚聲道︰“多謝這位兄弟傳話,我們這就改道他處安葬。”

    “淺哥兒!你!……”雷火大吼︰“我絕不同意!一定要讓戚少入殮英魂陵園。”

    “住口!南督的命令有理有據,容不得他人肆意詆毀。”淺水清大叫。

    “你!”抬棺的另三人同時怒視淺水清。方虎憤怒叫嚷︰“淺哥兒,我敬你是條漢子。可是今天你是怎麼了?!怎麼?戚少為了咱們死了,你他媽的就不怕了?縮了?陽痿了?不敢為了他和南督爭上一爭嗎?兄弟們有不怕死的,就跟著我找南督評理去。”

    他這一吼,整個虎豹營一時間竟然一呼百應。

    戚天佑在虎豹營向來甚得人心,他這一死,也不知多少人心中悲其遭遇。

    “閉嘴!”淺水清和洪天啟同時大喊起來。

    淺水清叫︰“你這蠢小子想干什麼?想嘩變嗎?”

    方虎全身一顫,沒有藉口。

    淺水清繼續說︰“英魂陵園是戰士們向往的居所,可並不是每一個戰士都希望一定能進入英魂陵園。實話告訴你吧,戚少根本就不想進英魂陵園。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在他死後,能夠有人將他入殮在離此八十里遠的米家坡……你們可知道,戚少就是米家坡人,就是盤山人,就是在這前線故土上出生的人……”

    “你說什麼?”幾名抬棺者一起驚詫起來。

    淺水清的臉上卻微出一分陰狠歹毒的笑意。他雙手抱拳對傳令兵道︰“麻煩小哥傳令辛苦,淺水清在這里謝過了。還要煩請你回報南督,虎豹營上顯此事並無不同看法。”

    那戰士點點頭,策馬而去。

    淺水清又對洪天啟說道︰“洪營,既然南督已經有了命令下來,就請洪營帶弟兄們回去吧。由此前往米家坡,還有八十里路要走。前線戰事未停,虎豹營重責在身,暫時不宜走這麼遠的路。送葬一事,就交給我們四個吧。”

    洪天啟老臉一沉,看著淺水清的眼神復雜而充滿疑慮。他說︰“再給你八個人,一輛車。明日朝陽升起前,給我趕回來。”

    “遵大人令!”淺水清和方虎,雷火還有沐血同時叫道。

    洪天啟揮了揮手,立刻有戰士為他將馬牽來。他翻身上馬,高坐馬背上,望向遠處天空,心思沉重,語氣低迷,似是喃喃自語︰“南督一生英明,今天……怎會做出如此失策的決定。奇怪啊……奇怪。”

    虎豹營三千將士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營主回孤星城,此刻在他們的心中,南無傷的形象已是大跌。

    淺水清滯立于空曠大地上,撫摩著紅色大棺,語聲輕微︰“對不起了,戚少。為了給你報仇,我不得不采用一些卑鄙手段……是我用了緊急通訊讓雲霓唆使南無傷下這個命令的……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就是死于美人手上。由今日起,南無傷在鐵血鎮的聲譽,將會每日下降,直到我帶著他去見你的那刻。”

    他收回自己的手,子了片刻,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上面即將涂滿的血腥。凝立于風中,感受那未來的殺戮氣息,心中竟出奇的平靜。

    他說︰“將戚少的棺木抬上車吧。前往米家坡,還有好一段路要走呢。”

    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成了這一小隊人的領袖。

    將棺木抬上馬車,淺水清注意到周圍看他的眼光有些異樣。

    沐血的聲音略帶沉重︰“淺哥兒,有件事,我很不明白。”

    “說吧,沐尉。”

    “你是怎麼知道戚少希望自己葬在米家坡的?據我所知,戚少從不跟別人講自己的過去。”

    淺水清淡淡一笑,只是簡單回道︰“是他在死後告訴我的。”

    眾人一呆。

    不過見他不想再說,也終究沒有再問。

    淺水清嘆了口氣。有些事,他終究無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知道的這些事,的確不是戚天佑活著的時候告訴他的。

    出戰前的那個晚上,戚天佑給了他一個小盒子,里面裝了一塊碎裂的玉牌和一封早已寫好的信。

    信是這樣寫的︰

    “淺哥兒,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相信我已經死了。大國師一生預言禍福,從未出過錯,我也不指望會在我的身上出現奇跡。我這一生,本早就該死去,只因心中有事未了,不能隨母親于九泉之下。不過現在,我已經沒什麼放心不下的東西了。

    淺哥兒,每個人都有屬于他自己的秘密,你有,我有,我們身邊的每個人都有。然而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說,也不可說的。因為一旦說了,只會傷害到更多的人。我們是戰士,我們在戰場上殺人,但我們不會害人。

    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為什麼要來當兵嗎?是的,我當兵只是為了見一個人,只是為了問他一句為什麼。我見到了,問過了,此生便已無憾。在那之後,我本可離開,但卻發現我已不舍這里的兄弟朋友。就象談心時和你說的那樣,沒錯,我堅持不升官,為的只是想要更多的保護我身邊的兄弟。這是我當初在母親墳前立下的誓言︰我要盡最大的努力,去保護身邊親近的人。

    你父親是個有遠見的人,他說得沒錯。官做得大了,心便野了,考慮的東西太多,要保護的人也多,最終的結果,可能是誰也保護不了。所以我情願只做一個小小哨官,保護屬于自己的那個狹小圈子,至少不會那麼累,那麼辛苦。我接受升職,是因為你和方虎都做了哨官。我不做旅尉,就無法繼續保護你們。

    你們,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是我在這個充滿殺戮的大年代里,身為一個戰士最後所擁有的一點財富。

    我想保護你們,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而我既然承諾了,就一定要做到,直到我死。

    這封信,是在那晚我們談心結束,我把血影千重浪的刀法傳給你之後寫的。在此,我要告訴你三件事。

    第一件事︰血影千重浪的真正奧秘,不在于刀法上,而在于修煉方式之上。血影千重浪,是發明他的人在戰場上用不停的廝殺拼搏悟出來的,血性與剛勇是這門功夫的靈魂所在。簡單的說,你殺的人越多,對血影千重浪的領悟也便越透徹。惟有徹底悟透生死的人,才能施展出血影千重浪最後的殺招。惟有在生死門關之前,走過無數個輪回之後,才能明白它存在的全部意義。所以,我甘心只做一個小小哨官也有為自己的成分在內--用殺戮,來追求它的極至所在。

    呵呵,我是個天性好武之人。

    淺哥兒,你不象我,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天生是一塊做將軍的料,所以不必過于追求武道。血影千重浪對你,更大的意義在于防身,而不是殺敵,因此,這最後一招,你不悟也罷。

    第二件事,我死之後,若能有個全尸,就請將我葬在米家坡。那里如今有一百二十個墳頭,走進去,找一個叫蘭姑的女子的墳墓。然後將我葬在她的身邊。

    她是我的母親。

    在七七之日,你若有時間來拜祭我,就請在墳頭插上一束蘭花草。那是我母親最愛的花。

    我死之後,或許會有位老人來找你,問我的死迅。到那時,就請幫我轉達一句話。

    就說︰我已經原諒他了,望他日後好自珍重。

    我知道你那麼聰明,其實一定已經猜到那位老人是誰了,當也能猜到這刀法的來歷。

    我教你刀法的時候,你不是曾說過:血影千重浪的刀法,氣勢威猛無匹,一刀下去,一往無前,大有一夫當關之勢。僅是一記橫掃便有睥睨六和舍我其誰的架勢。氣勢如此渾厚的刀法,不該叫如此冗長的名字。到不如更名為千人斬更佳。

    那天我就知你是故意試我。

    沒錯,這套刀法……原名就叫千人斬。

    第三件事就是:我已向洪營進言,我若戰死,則旅尉一職由你接任。洪營感你才華,當時已告同意。所以,淺哥兒,日後第一旅便要交給你了,萬勿讓我失望才好。

    好了,沙場男兒不擅虛言,該交代的事既然都已經交代過了,那麼就到此為止吧。那半塊玉牌,你切記收好,或許會有大用也說不定。

    你的大哥,戚天佑。”……

    夜幕降臨的時候,米家坡終于到了。

    八名戰士手腳麻利地將墓坑挖好,將棺諄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手腳沉穩,充滿敬意。

    淺水清和其他眾人一起,在刻好的墓碑前,點上一柱香,拜上三拜。

    然後,他們靜靜地立于墳前,仿佛戚天佑隨時都會從里面再爬出來一般。

    沐血沉聲道︰“好了,大家跟戚少說幾句,就準備上路吧。”

    方虎眼角通紅,輕輕說道︰“戚少,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們。你死了,大家的心也都跟著去了……我說你怎麼就這麼傻呢?要救大家,你用什麼辦法不行啊,偏偏學淺哥兒那混蛋的野蠻路數。學得不象,還把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你讓大家以後怎麼辦?”

    雷火搖了搖頭︰“是他那個預言害了他,也是我們害了他。該死的,本是我們。”

    淺水清淡淡道︰“是我害死的他。如果不是我,衡長順也不會那樣做。”

    方虎一撇嘴︰“你他媽的少放屁。衡長順恨你,是因為你得了功,他卻差點獲罪。難道要我們一起說你當初護糧時做的那些始是錯的嗎?”

    到是沐血,臉上出一絲淒然︰“戚少啊,你小子這一走,算是解脫了。剩下我們哥幾個,還得繼續在戰場上打死打活的作戰。他日我沐血也戰死沙場的時候,我就叫人把我也抬到這米家坡來。咱們哥倆,就一起做個伴吧。也省得你地下寂寞。”

    方虎一抹眼淚叫道︰“你這一走,欠命團算是沒了。這輩子,除了淺哥兒算救過你一次,再沒人有機會還你的命了。我兄弟現在還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等我回去後,和他打個招呼,他要是掛了,我讓他替我給你帶個好,兄弟早晚下去一起看你。”

    沐血轉手給了方虎後腦殼一下︰“混帳東西,扯什麼淡呢?!方豹不會死,躺幾天就沒事了。”

    方虎不好意思地笑笑。

    到是淺水清,跪在墓碑前,用手在他的墳前輕輕地挖了一個小坑。

    隨手將虎牙解下,埋于坑中。

    他說︰“戚少,你說這一生都喜歡收藏武器,可是一直到死,也沒能帶一把過去。這把刀,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有點價值的東西,我也是用的它,先後送了你和衡長順離開這個世界。如今,它的使命已經完成,就讓它隨你而去吧。這樣九泉之下,要是有哪個崽子敢動你,你也好有把防身的利器。”

    埋好虎牙,淺水清長身而立。他抽出腰下的戰刀大喝道︰“我淺水清一生,沒立過什麼誓言,沒想到在從軍之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在一個誓言尚未完成的時候,立下第二個誓言。你戚少能為兄弟而死,我卻要為活著的兄弟而生。今日淺水清就在此接過你的承諾︰淺水清有生之日,將傾盡全力,保護好身邊每一個還活著的兄弟,寧可將天下置于水火之中,也絕不讓我的兄弟離我而去!哪怕……哪怕是因此屠戮千萬血洗長天,亦在所不惜。”

    墳地上所有的人,都被這個誓言驚呆了。

    淺水清頭也不回地離開墓地。

    夜風凜凜,吹動他身上的麻衣,卻拂不去他充盈全身的鋼鐵意志。

    由這刻起,那個原本尚被仁義道德束縛著手腳的淺水清,已經徹底拋開過去,投身于這個亂世熔爐之中,為了自己的誓言與理想,而奮力拼殺出一條血腥之路。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二部 威震三重天 第一章 龍牙軍帥



    當天邊的那一展大旗緩緩出現在地平線的遠端時,鎮守在孤星城的守軍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

    隨著旗幟的飄揚,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出現在天之盡頭,一眼望不到邊際,形成無數條巨大浩瀚的長龍向著前方徐徐挺進。

    獵獵旌旗飄揚,盔甲閃爍著烈日的光芒,鴻北冥高坐馬上,神情莊重。

    身為龍牙軍軍帥,今年剛過四十的鴻北冥看上去成熟穩重,一張長臉上,虎眉劍目,不怒自威。

    他的胸前,別著一枚紫心勛章,那是帝國僅次于護國勛章的獎勵,他昭示著勛章的主人曾經有過驕人的戰績。

    在他的身後,是龍牙軍赤血鎮和龍威軍大風鎮的兩鎮精兵再加兩個縱隊總計六萬人的兵力浩浩蕩蕩開赴前線。

    孤星城西大門此刻已然洞開,南無傷親率麾下將士出城迎接大軍的到來。

    “南無傷見過鴻軍帥,計將軍,廉將軍。”

    看到南無傷親自出迎,鴻北冥的臉上出一絲笑意,他身後緊隨著的兩個人,正是赤血鎮鎮督計顯宗和大風鎮鎮督廉紹一。

    “無傷啊,這幾天仗打得怎麼樣?”鴻北冥策馬前行,南無傷與他並肩而騎。

    雖然說南無傷比鴻北冥官低一階,但是鐵血鎮是暴風六大鎮中戰力最強的一個鎮,他本人又出身世家,長期鎮守盤山一線,屢立戰功,就算是鴻北冥也不願對他多擺架子。

    此刻鴻北冥人未進城,就已經問起戰事,南無傷抱拳回答︰“已遵照烈帥的吩咐,將虎頭嶺一線所有據點全部拿下,只等大軍來到,就要發起進攻了。”

    鴻北冥呵呵大笑︰“干得不錯,看來無傷你是迫不及待要打進三重天了啊。”

    南無傷立刻說道︰“那是我鐵血鎮兩萬官兵多年來的夢想。”

    長得瘦小精干的計顯宗忙接口︰“可我听說雲霓小姐立下誓言,一年之內南督要是打不下大梁城,雲小姐就要出家當尼姑了。”

    南無傷一听這話,臉微微一紅,只能訕訕說︰“雲霓小姐也是一番好意。象她那樣的女子,總是要嫁一個能做大事業的男人為妻的。她是希望我早日建功立業,為帝國成就霸業。”

    計顯宗拍著南無傷的肩膀笑道︰“是這樣麼?聽說雲小姐當日隨護糧隊前往盤山,途遭飛雪衛千里奔襲糧道,被迫流浪草原多日。我到覺得,怕是雲小姐對止水人恨之入骨,卻又對其無可奈何,所以只能把氣出在了自己的未婚夫上吧?哈哈哈哈”

    南無傷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你這家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邊外表粗豪大氣的廉紹一卻悠悠說道︰“我也聽說,雲大小姐說得是誰能打下大梁城,她就嫁給誰的哦。嘿嘿,看來這次我老廉也要拼一把命嘍。”

    廉紹一是大風鎮的鎮督,隸屬龍威軍,不受鴻北冥調派,因此說話肆無忌憚,連鴻北冥都不怕。南無傷聽得郁悶,恨不能飛起一腳踢死廉紹一。當初雲霓說這話時,只有他和婢女小紅在場,雖然當時雲霓是這麼說的,但言下的意思,卻是僅限于他南無傷要做到此點。可是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被好事者抓住了話柄大肆宣揚。這廉紹一是有老婆的人,竟然也來湊這個熱鬧,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有氣,就想著要找個機會整整他。

    他正想反唇相譏,鴻北冥卻拍了拍腰上的寶劍,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河東有雄師,聲震三重天。老廉嫌命長,小心水中仙……”

    廉紹一一呆,表情立刻豐富起來,南無傷和計顯宗對視一眼,終忍不住同聲大笑起來。

    廉紹一的老婆是鷹揚軍團獵鷹軍軍帥水鴻光的千金,出了名的醋壇子。她和雲霓不同,家學淵源,練得一身好功夫,據說廉紹一一身硬功夫,卻還不是這位水大小姐的三合之敵。每次廉紹一只要在外面有什麼尋花問柳的好事傳出來,這位水家大小姐就會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一幫娘子軍上門開戰,次次都要把老公打得鼻青臉腫才罷休。廉紹一平民出身,積功雖眾,可要是沒老丈人提攜,也未必就能坐到這大風鎮鎮督的位置上。他武功不如老婆,勢力不如老婆,凡事只能以忍為主。

    因此剛才鴻北冥那句調笑的詩,正是戲謔廉紹一說要打下大梁城,迎娶雲霓的的想法太過異想天開。所謂水中仙,指的就是這位水大小姐,廉大夫人了。

    水鴻光還有一個兒子,目下也在龍牙軍當差,這個人就是靈風旗掌旗水中棠。

    倘若南無傷把廉紹一剛才說的這話學給水中棠听,水中棠怕是直接就替他妹妹先把廉紹一揍上一頓了。雖說他官職比廉紹一低,不過料那廉紹一也不敢以官威壓人。

    此刻廉紹一左顧右盼,南無傷知道他在找什麼,笑道︰“廉督不用找了,水將軍目下駐守虎頭嶺,不在孤星城。”

    廉紹一這才松了口氣。

    “對了,信報說大軍要明日才到,怎麼提前了一天?”南無傷隨口問鴻北冥。

    鴻北冥搖了搖頭說︰“前幾日傳來的消息,烈搜經從蒼天城趕了回來,比預定計劃提前了半個月。這次他只帶了五千烈焰衛,估計明後日就能到前線。我們總不能讓烈帥趕在我們前面吧?只好急行軍了。”

    暴風總帥烈狂焰這兩天就要到孤星城了?

    南無傷心中小吃一驚。

    烈狂焰在天風帝國可以說是傳說級的人物。他當年以一個無名小卒的身份起家,曾立下以一萬士兵破敵八萬的蓋世奇功。這個老頭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脾氣和他的名字一樣,狂暴無比。不過他帶兵打仗實在是一把好手,經驗豐富,老練異常。

    由于暴風軍團是天風帝國的第一主力軍團,在戰時可擴編至二十萬人的規模,人數堪比兩個普通軍團,戰力更是三倍其上。因此身為軍團總帥者,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天風,按照慣例,象這樣重要的位置,向來是由皇家子弟出任,不過到了烈狂焰這里,卻成了例外。

    他是天風有史以來第一個以平民身份成為暴風總帥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不動的人。

    這使他成為天風戰士心中的驕傲,同時也為無數渴望建功立業的戰士豎立起一個希望的標靶。它意味著,只要你努力,或許有一天,你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掌管天下最強武力的人物。

    烈狂焰一生戎馬,終生未婚,因此始終沒有子嗣。對他來說,他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戰斗,至死方休。

    “烈帥為什麼要來得這麼急?再過幾天就是雨季了,至少要半個月後雨季才能結束。到那時大軍才能真正發動全面進攻啊。”南無傷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只聽說這兩天烈帥的心情不是太好。如今雨季將至,以烈帥的火暴脾氣,象這樣匆匆趕來,卻不知這老天將會是為誰而哭泣了。”鴻北冥悠悠說道

    盤山,如一條蛇般蜿蜒曲折,縱橫百里。它東向三重天,西向孤星城,對面與其相接的,就是斷龍山脈。

    斷龍山脈橫亙于止水和天風兩國之間,僅有兩條道路可直通止水。

    這兩條路為止水所有,先後建立起三座雄關——南門關,北門關,京遠城。

    南北門關和京遠城呈倒品字形分布,兩座關口如兩只揮出的重拳,伸出在外,各依天險以據,身後有京遠城重兵屯守,居中策應。其中北門關屯兵三萬,南門關六千人,京遠城三萬。

    一旦天風大軍試圖進入止水,他們就必須挑選這南北門關的其中一座進行攻打,這兩關都是天生險地,易守難攻,後面還有京遠城隨時可以派兵增援,要想打下來,絕非易事。

    尤其是南門關地形險要,更是險中之險。

    它位處斷龍山脈的落鷹崖,建于絕壁之上。城高牆厚不算,最令人頭痛的是,通往南門關的,只有一條羊腸山路。山路兩側是懸崖峭壁,延伸百米。整個南門關城牆,與這條羊腸道形成了一個碩大的“丁”字。橫是城牆,豎為路,因此,這道絕嶺也就被稱為丁字嶺。丁字嶺天絕險地,縱然揮兵百萬來攻打,通過丁字嶺能夠擠到城下的,也不過是寥寥數十人。更別提那些攻城必備的器械根本無法通過這條小道了。

    因此,南門關雖然只有六千人,但卻可以守得固若金湯。

    天風軍每次試圖進攻止水,都是從北門關發起進攻。而南門關人數雖少,卻仍可每戰皆派出援兵,由關後的運兵道飛抵北門關。他們與京遠城守軍一起,成為北門關最強有力的後盾支援。

    站在盤山十二峰的峰頂望對面看,南門關一關雄立。落鷹迅峭險峻,西面雄壁光滑如鏡,連鳥都站不上去。

    兩騎駿馬飛抵峰頂,眺望大好河山,心胸為之開闊。當前的一個,正是淺水清。

    這幾天來,他每天都要到這盤山祈功峰的峰頂練習戚天佑留給他的血影千重浪刀法。

    血影千重浪是刀法,也是拳法,練功心法。

    武學一道,純乎一心,原本就沒有固定的章法。狂龍武士創出來的這套“千人斬”,本就是一種殺人伎倆,而不是單純的武學,因此氣勢磅礡,恢弘萬千。每一刀劈出去,都有橫掃千軍之勢。

    淺水清今天練得興起,在這峰頂上舞出千重斑斕雪光,旁邊跟著的無雙看得津津有味,一想到用這刀法在沙場對陣,必定是橫掃**,所向披靡,完全可以想象那狂龍武士的無敵模樣。

    戚天佑的死,似乎在極大程度上刺激了淺水清。他每天勤練刀法,研讀兵書,研究三重天一帶的地形地貌,分析最新戰況。

    一套刀法練好,淺水清徐徐收功,然後凝視遠方的落鷹崖,開始做著一些無雙從未見過的奇怪運動。

    “淺校,你這是練的什麼功夫?我好象從沒見過。”無雙很好奇地問。

    這個單純少年,最近這些日子跟著淺水清作戰沙場,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僅是幾仗下來,他殺死的敵人就已經比好些老兵作戰多年殺死的敵人還要多得多。若不是百人斬有著嚴格的限制,只怕無雙再打幾場,到要先于淺水清而獲得百人斬的稱號了。

    “一些鍛煉身體肌肉強度小技巧而已。”淺水清淡淡回答。

    “有什麼用嗎?”無雙好奇問。

    淺水清一笑︰“用來升官發財。”

    “啊?”無雙一臉的迷茫,想不明白他做的那些動作對升官發財有什麼作用。淺水清看他那傻樣好笑,卻也不做說明,只是繼續著自己前世帶來的鍛煉身體的運動方式。

    殺了衡長順之後,洪天啟惱怒南無傷派來的衡長順搞得第三衛雞犬不寧,又害得戚天佑死掉,所以干脆火線提拔淺水清做了衛校,斷了他再派人過來的念頭。

    這個決定獲得了虎豹營一眾士兵的認同。淺水清順理成章地接管了第三衛。

    對旁人來說,不過月余時間就掌握一支千人團隊,這樣的升遷速度的確是夠快的。不過對他來說,這樣的升遷只意味著一件事——除非再立天降奇功,否則,他的官途在很長時間內都難再做寸進。而他現在的這個位置——是絕對保不住他擅殺上官的罪名的。

    無論是淺水清,還是方虎或者沐血,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早早晚晚會被捅出去。

    人太多,嘴太雜,總有那守不住秘密的一刻。

    所以……

    淺水清遙望落鷹崖,那里,或許會成為事情唯一的轉機。

    他只希望,在一切準備工作完成之前,能給他所需要的一點時間。

    然後,他抬起頭道:“無雙,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去祭拜戚大哥。”

    “誒。”少年無雙連忙應允。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二部 威震三重天 第二章 狂龍武士


    悠悠青草地,笛聲回轉,淒迷欲斷腸。

    笛聲是山下牧牛的小童吹奏的,山下有條小河,牧童應當去那里放牛的。

    坐在戚天佑的墳前,淺水清看著遠處山下的小童,似乎全不知即將到來的彌天戰禍,心中亦不由感慨。

    他轉回頭,點起一柱香,對著墳前說︰“戚大哥,今天是你的七七,我來給你上香了。”

    “這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唉,閑得無聊,跟你說說這幾天發生的事吧。”

    “方豹已經救活過來了,那小子命很硬,楞是被大夫把他已經踏進鬼門關的一只腳給拽了回來,呵呵。”

    “衡長順的死,讓南督很不高興。我升了官,他想治我又無處下手。現在前線各處開戰,攻城在即。偏偏我們是騎兵,他又沒法指揮我們去攻城,只能讓我們負責些巡訪事務,估計心中也惱得很吧?”

    “對了,暴風軍團的兩個鎮已經開了上來,看樣子大戰將一觸既發,到時候,我怕是沒時間來給你上香了。”

    “哦,還有件事忘了說。現在我已經是衛校了,呵呵,官位升得比你還快。本來你舉薦我做旅尉的,我把這位置交給方虎了。他應該會很稱職的。說起來,我從軍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到已經有了管轄1000人的權利,卻是托了你和衡長順的福。這到讓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咱們當兵的要升官,有時候不僅僅是踩在敵人的尸骨上。更多的時候,是踩在自己人的尸骨上爬上去的。”

    “戚大哥,你等著吧。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營主的。到時候,我就有權利自立營號了。我已經決定了,營號就叫佑字營。”

    淺水清低聲輕語,將心里話一句句的述說著,再不用擔心什麼秘密外。

    他正沉浸在對戚天佑傾訴之中,身後突然寒風乍起。

    一股龐大渾厚的氣勢席卷天地般將他籠罩,殺機狂暴漫卷,淺水清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無法動上一下。

    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是誰?和戚天佑是什麼關系?”

    淺水清艱難轉身,眼前,是一個身材高大偉岸的老者,怒氣勃發地站在他的身後。他一頭紅發賁張,如狂獅在野,人雖老邁,卻有著天地雄渾之勢。令人看過一眼,便再難忘記。

    他是怎麼來到自己身邊的?淺水清竟然半點也沒有察覺。

    不過下一刻,他立刻便明白這個老者是誰。

    頂住那股撲面而來的龐大威壓,淺水清不卑不亢朗聲回答︰“我是戚大哥的戰友。請問我該稱呼你為狂龍武士?還是單單叫一聲伯父?”

    老人臉色一變,竟直接一掌劈出,掀起漫天狂濤,風雲漫卷山坡。

    蒼渾雄厚的氣勁抖落萬丈紅塵的羈絆,以睥睨天下的威勢席卷向淺水清。

    淺水清大吃一驚,身形電光疾影般勁退,手中戰刀在下一刻舞出絢爛的星芒,在狂風中班駁出一股紛舞的氣旋。氣旋如龍卷風,逆流而上,迎撞向老人那雄渾的掌勢,刀勢開闔,縱橫出一片天空海闊。

    “咦?”老人的驚訝聲傳來。

    下一刻,漫天的殺機消逝無蹤,惟有塵卷而起的青草黃土,在空中打著滾,跌落出一片塵黃青煙。

    老人束手而立,看著持刀在手的淺水清,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怎麼會千人斬的?”

    “呼!”淺水清長長地吐出一口大氣。

    狂龍武士,果然名不虛傳,隨便一掌,都有天地之威。要不是自己經歷過多次戰斗,又蒙戚天佑傳他血影千重浪,只怕自己連這一掌都挨不過去。即使如此,對方是說停就停了,可自己依然要拄刀在地,喘上半天。

    剛才的那一刀全力使出,威力遠勝從前,淺水清知道自己沒辜負多日苦練,功夫已經再進一層,但是比起這位狂龍武士來,依然還差得太遠。

    此刻他臉上擠出一絲苦笑,無奈道︰“您老人家說動手就動手,還真是暴烈的性子啊。你到是說說我是怎麼會你這套千人斬的?這還用問我嗎?”

    老人抓了抓頭皮,臉上現出一陣尷尬︰“這個……我沒想到天佑竟然會把千人斬都傳了給你。”

    淺水清無奈搖頭,這老頭,脾氣果然有夠暴躁。

    時光蕩漾,日近黃昏。

    下一刻,淺水清已經和那個渾身上霞散發著磅礡氣勢,武功蓋世無雙,脾氣卻躁烈如火的老人坐在一起,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墳頭。

    墳前的兩塊墓碑,都已插滿了蘭花草。

    老人痴痴地看著那兩塊墓碑。

    一塊上面寫著“母戚蘭之墓”。

    還一塊則寫著戚天佑的名字。

    老者看著墓碑上的名字,眼神中充滿了哀傷。

    “他是怎麼死的?”老者沉聲問。

    淺水清便把自己從初遇戚天佑的情景一一說了出來,從駐馬店一直說到沙河屯,只听得老者須發賁張,血氣沸騰。

    待到淺水清連自己一刀殺死衡長順的事也沒做隱瞞,一口氣全說出來的時候,那老者深深看了淺水清一眼︰“你說是你殺了衡長順為佑兒報仇?!”

    “是。”淺水清凜然回答。

    “難道你就沒想到過這樣做的後果嗎?”老者森然問。

    “士有所當為,有所不為。戚大哥為救我第一旅而死,我不能就這樣看著衡長順逍遙自在。”

    “那你大可等今後再找別的機會下手,就這樣莽莽撞撞地殺了他,一旦被上官知道,他還不立刻要了你的小命?”

    淺水清嘿嘿一笑︰“當日戚大哥身死,我心中悲憤殺意正是最烈之時。若是在這個時候做事仍要顧首顧尾,那即便今後衡長順就那樣躺在我的面前,我也未必就敢揮刀動手。更何況衡長順日後也未必就會放過我,又怎麼會給我機會殺他?古往今來,人們做事,總能為放棄而找到種種理由,到最後的結果卻是一事無成。可這個世上,做事哪有這許多好顧忌的東西?既然當日我有機會殺他,若是就此錯過,只怕以後都再難有機會。做人與其這樣庸庸碌碌,後悔終生,到不如干脆利落,一刀了斷。我淺水清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有遺憾。這……正是戚大哥教我的。”

    老者一時聽得無言,只覺得淺水清看似鹵莽的行為背後,其中竟隱含著莫大的深意。

    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全是狗屁。當兵的人,正所謂今日不知明天,做事講的就是個痛快。不求天長地久,只求片刻擁有。倘若淺水清當日不殺衡長順,日後在戰場上,還不知道是誰殺誰。上了戰場的人,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玩命的人。連命都敢玩了,又哪還有這許多顧忌和考慮?反到是那左顧右盼,前瞻後矚的人,在考慮了得失權衡之後,終于做出個殺不得的決定,其結果卻可能是一轉身就已被人用刀把脖子都給削了下來。

    當日淺水清敢殺衡長順,就是知道自己已經和衡長順撕破臉,再沒有轉圜的余地,既然如此,到不如借著沒來得及被他拉攏的軍心,早下手為強,除了他,為戚天佑報仇,也為自己除掉一個後患。就算事後被上官追查責任,有雲霓在暗中伺服,有眾軍將為自己求情,或許依然能有一份開罪之機。

    所以,他當斷立斷,再不猶豫,一刀便要了衡長順的命,為戚天佑報了仇,也為自己樹立了一份威信。

    只是他自己都沒想到,全衛所有官兵竟然會一起把這件事壓了下去。這也正是欺衡長順新來乍到,沒有根基,否則要想近千人為他遮滿殺官大事,當真是痴人說夢了。

    對于淺水清說殺便殺的魄力,老人也有幾分嘆服。

    此刻老者點了點頭,說道︰“難怪天佑會把千人斬傳授給你。練千人斬者,首重氣勢。正所謂雖千萬人而吾往矣!要有百戰不敗,死不言退的斗志和精神,才能仗手中刀,縱橫于沙場之上。天佑的為人過于老成,做事有時缺了股子狠勁,這千人斬的威力,在他手中其實並不能真正發揮出來。我看你一臉文弱的模樣,卻是個敢拼命的主,難怪敢抱著碧空晴往火坑里跳。這千人斬在你的手中,或許可以發揮出它應有的威力。”

    老者不否認自己就是當年的狂龍武士,所以說起話來也就放開懷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很顯然這老頭是個典型的武痴,一旦說起武學上的東西,立刻就著了迷,入了魔,滔滔不絕,喋喋不休。不過好在淺水清本身對千人斬也有許多問題,正好借這機會請教老頭,兩個人一時間聊得興起,竟渾然忘了天色。

    待到夜色臨近,米家坡升起一股氤氳霧氣時,兩人才發現聊得過于投入,竟錯過了回去的時間。

    搞笑的是,聊天聊到現在,淺水清竟然連老頭的名字是什麼,和戚天佑到底是什麼關系都不知道。

    雖說猜也能猜出來一些,但畢竟不是對方親口承認的,總有些不靠譜。

    于是淺水清笑道︰“哎呀,是我太無禮了,到現在還沒請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者揮了揮手說︰“我的名字,今天就不告訴你了。以後你自會知道。至于天佑嘛……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他和我是什麼關系了。”

    淺水清點點頭︰“逝者已去,還望您老節哀。我還有事要回軍營,就先告辭了。”

    老者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在這里再坐一會,陪佑兒……說說話。”

    淺水清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又轉了回來。他說︰“對了,戚大哥臨去前有句話要我轉告給您。”

    “什麼?”

    “他說……他原諒你了。”

    老者的渾身一顫,再說不出任何話來,惟有兩行濁淚劃過臉頰,漫入漆黑長夜之中。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0
第二部 威震三重天 第三章 尋釁



    蹄聲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們。

    “起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好象有人闖營。”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敢闖虎豹營?”

    “不知道,快起來看看。”

    在紛紛嚷嚷中,剛剛才睡下的虎豹營士兵又紛紛穿上衣服走出營帳。

    一隊血色颮騎奔流洶涌,片刻間已將整個營地團團圍住。他們顯然是剛從前線下來,為首的一個,粗眉大眼,滿臉殺氣。

    “洪天啟在哪里?讓他出來見我。”為首的將軍大吼。

    看盔甲上那個凸起的虎頭斑紋,昭告著所有士兵,此刻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虎威將軍。

    天風軍制中,游擊將軍或驃騎將軍領營,掌旗者拜虎威將軍,驍鋒將軍,縱隊長拜伏波將軍,熊羆將軍,鎮督拜龍驤將軍,靖逆將軍,羽林將軍。軍帥拜大將軍。

    也就是說,對方至少是個掌旗。

    此刻天尚未大亮,洪天啟也正睡得朦朧,突然間遭遇闖營,心頭火起。

    出帳一看,臉色微微一變,拱了拱手,他說︰“李規將軍?你不在前線駐扎,怎麼夜闖虎豹營來了?”

    李規嘿嘿冷笑,聲音陰冷酷寒如天邊積雪︰“我在前線打仗,有人卻在背後捅我的黑刀子,你說,我怎麼能不回來?”

    洪天啟臉色陰郁如這刻蒼茫的天︰“李規將軍,我不明白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陰婺的笑聲如夜鷹啼嘶︰“衡長順是怎麼死的?說!”

    洪天啟臉色微微一變︰“一個半月之前,他在沙河屯領兵殺敵,不幸戰死沙場,這件事我已經上報了鎮部,怎麼?李將軍還有什麼意見?”

    “胡說!”李規大吼,手中馬鞭抽出空氣的嘶鳴︰“衡長順是百戰老兵,老于沙場。他打了那麼多年的仗都沒死,怎麼一跑到你們虎豹營來,頭次出戰就會戰死?你當老子是瞎子傻子嗎?”

    洪天啟氣得胡子都吹了起來︰“李規將軍,這可不是一位掌旗應當說出來的話。盤山戰場,多少英雄豪杰都埋骨于此。怎麼,你的妻弟是英雄,別人就不是了麼?難道別人死都是正常,你的妻弟死了,就是不正常了嗎?我手里還有一個入軍比你妻弟時間短,殺敵比你妻弟多的戰士,也死在戰場之上。他死時,連英魂陵園都沒能進入。我又找誰說理去?”

    李規的眼中, 射出森森殺意︰“衡長順若是無用之人,早死了千百回了。沙河屯一戰,事出蹊蹺,我絕不相信衡長順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此事,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士兵群中傳出一個聲音︰“李將軍以為虎豹營是什麼地方?想查就查的嗎?虎豹營隸屬鐵風旗,不歸血風旗管轄。李將軍要管虎豹營的事,自身是不怕別人說您手伸得太長了些,可是戰將軍會怎麼想怎麼看,難道李將軍就不用考慮了嗎?”

    李規大怒︰“是誰這麼沒有上下尊卑?說話的給老子站出來!”

    淺水清推了一下方虎,埋怨他多事,然後挺身走出人群︰“是我,虎豹營第三衛新任衛校淺水清。”

    李規惡狠狠地瞪了淺水清一眼,目光淒厲如箭︰“就是你頂替了我妻弟的位置?淺水清……這個名字好熟悉。”他歪了下腦袋,仔細回想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

    淺水清微微一笑︰“不錯,就是我。大人不用想了,就是我,在駐馬店挾持了雲霓小姐,使得當時的衡尉大丟面子。”

    “是你?!”李規的眼中隱雷滾滾,注滿了血色狂囂。

    “給我把他拿下!”他大喝!

    下一刻,沸騰的殺意沖天而起,彌漫了整片虎豹營的天空。

    “李將軍!”一聲斷喝,如驚雷炸現,沖散這漫天殺機。洪天啟怒氣勃發地走出人群︰“虎豹營不是街邊的小菜場,可以隨將軍想來就來,想拷問誰就拷問誰的。淺水清是我的人,你雖貴為上官,卻還管不到虎豹營的頭上,我的人,你沒資格動!否則,就別怪我虎豹營三千戰士要在這里跟李將軍見個真章了!”

    那一刻,李規仰天放出呵呵狂笑,聲震雲霄︰“好!好!好!洪天啟,難怪你帶的兵個個有種,因為你自己就夠有種。不錯,這虎豹營的地盤,不歸我血風旗所有,我李規沒資格在這里抓人。不過放幾句話,總還是可以的吧?”

    洪天啟一呆,李規已經仰天大吼︰“凡有告知我妻弟死因真相者,賞金一千,可來我旗中任職。普通士兵加封三級,尉官以上者,加封一級!洪天啟,你若能告訴我我妻弟死亡之真相,我就和你結拜兄弟,此後榮辱共擔!”

    說著,他策馬揚鞭向虎豹營外急馳而去,一眾鐵騎尾隨其後,李規的聲音由遠處飄忽而來︰“我在血風旗等著你們的消息!”

    沐血,方虎等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他們知道,這下事情是真得麻煩了……

    營帳里,方虎象只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反復地踱步︰“淺哥兒你放心,這事我已經跟下面所有兄弟都打好招呼了,他們沒人會出賣你的。”

    淺水清呵呵一笑,給自己斟上一小碗米酒,敬了沐血一下,然後一飲而盡,這才說道︰“到底是我急,還是你急?你看看你,急得跟個猴子似的。”

    方虎跳著腳道︰“這都火上房的事了,我能不急嗎?唉,我急是為你考慮啊,你怎麼到真的一點都不著急啊?”

    淺水清晃了晃腦袋︰“唉,我說啊,你真要急,就替咱全衛官兵急一急吧。事情一但捅出去,只怕所有人都得跟著我倒霉。對了,沐少,這隱瞞軍情,藏匿不報,該治什麼罪?”

    “那就得看是什麼樣的軍情了。這次的事嘛……全體殺頭估計是不會的,集體挨板子,罰軍餉怕是輕的。更有可能,是把咱們這一票人都拉去做敢死隊,沖鋒在前,做打頭陣攻北門關的兵。”沐血懶洋洋的回答。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沒什麼好急得了。

    淺水清微微皺了皺眉頭︰“讓騎兵去打攻城第一陣?那上官們還不如直接把大家的腦袋都給砍下來省事得多。”他到不擔心自己,就是替整個衛擔心。

    指指方虎,淺水清說︰“我看這樣吧,虎子。這事一旦捅出來,除了我要倒霉外,最有可能遭殃的就是你。你現在立刻去血風旗,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李將軍,這樣一來,你就將功折罪了。李規要的只是殺衡長順的人,他和其他人沒仇,也不會傻到去得罪鐵風旗,殺光整整一千號人。只要你把我交出去,那到時候倒霉的就只有我一個,大家都可以脫罪了。”

    方虎大怒,跳著腳吼︰“淺哥兒,你把我方虎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為利而出賣兄弟的人嗎?”

    淺水清眉頭皺得更緊︰“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你能保證咱們第三衛里一個那樣的人也沒有嗎?這些天來,我日思夜想,總覺得當初你們瞞下這件事不報,就是個大錯,平白為我也攤上了一份罪名。一旦有哪個家伙喝了酒說大話,走漏了風聲,那大家就都跟著倒霉!這幾天,我和沐少一直都嚴格督促戰士,不許他們飲酒,怕的就是這種事發生。可是夜長夢多啊,長此下去,戰士們心中必有怨怠,到時候只怕就另有想法。李規的出現,只是把泄密的可能性提前而已,其實沒有他,事情早晚也會傳出去。”

    “閉嘴!”方畫叫︰“我方虎就是死了,也不做這害自家兄弟的混帳。淺哥兒,我知道你是好意,想救我出困。可是你也不想想,我要真為了自己的安全賣了你,衛里的其他兄弟怎麼看我?我對得起那些還死去的兄弟嗎?對得起死去的戚少嗎?我他媽的還能象個爺們一樣的活著嗎?!”

    方虎這話幾乎是從嗓子眼里吼出來的,淺水清和沐血同時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竟忘了要說些什麼。

    遲疑了片刻,淺水清抱住方虎的手,喃喃說道︰“對不起了,兄弟,是我小看了你。好,誰想告密,誰就去告吧,要死,咱兄弟就一塊去死!”

    方虎裂嘴一笑︰“行,要死就一塊死。奶奶地,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怕他個熊~!”

    端起一碗酒,方虎咕嘟咕嘟一口氣干了下去,臉上泛起一片血色潮紅。

    他大喊︰“干!”

    “干!”淺水清和沐血對望了一眼,同時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少年無雙突然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他臉色憂郁,遲疑了一下,訕訕說道︰“德山不見了……他沒回營睡覺。”

    校帳之中,升起一片冰寒……

    好久,沐血長長的嘆了口氣︰“就知道早晚會出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大家也只能求天保佑了。”

    淺水清輕聲淺笑︰“怎麼?沐少這就放棄了嗎?”

    沐血曾是他的長官,雖然現在官比他低一階,但他敬重沐血為人,終是不願叫他沐尉。說起來,要不是南無傷玩借刀殺人之計,只怕沐血現在還是衛校呢。所以說,他的降職,和自己也有很大關系。

    “怎麼?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力挽狂瀾不成?”沐血挑了挑眉頭。

    淺水清眉頭一揚︰“如果大家肯聽我的,我到是有個辦法,或許能為所有人爭取一絲機會。一旦事成,不但所有的罪過都可抵消,甚至反而可以加官晉爵也說不定。”

    事到如今,原有的計劃,也只能提前付諸實施了。

    眾人的眼前均為之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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