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396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03
第八章 疑似穿越者



    關卓凡請他們喝酒,一來是表示感謝,二來是想借這個機會,看一看手下這幾個哨長——人在酒後,往往會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

    那個額世保,純粹是個拍馬屁的貨,多半沒什麼真本事。張勇這人,膽識是有的,只是亦有些匪氣,若是用對了地方,也自有他的長處。而那個姓丁的哨長,雖然不太會來事兒,但人敦實穩重,勁氣內斂,反倒是關卓凡最看好的一個,慚愧的是,他把別人的名字給忘掉了。

    正在心裏這麼評判著,雅座的簾子一掀,跑堂的頭兒進來了,點頭哈腰地陪笑道:“幹喝酒沒意思,張老板吩咐了,叫小棠春給幾位爺伺候兩首小曲兒。”回身把簾子打起,道:“請進來吧。”

    進來的是一位手抱琵琶的姑娘,向幾位客人行了個萬福,淺淺一笑,見得唇紅齒白,額上一抹劉海,烏黑齊整。幾個哨長的眼睛都是一亮,張勇更是笑道:“關千總,這又是你的面子了,棠春姑娘輕易不出條子,這回咱們有耳福了。”

    關卓凡心知,這小棠春必是附近哪個清吟小班的歌妓,為張老板所請來的。他本來就是個樂盲,更不要說這個年代的小曲了,隻是不想掃了大家的興頭,心說那就跟著胡亂聽幾首吧。

    誰知琵琶聲一起,真如清泉叮咚,珠翠環響,立時便將眾人的笑聲壓了下去,就連關卓凡也停杯不飲,聽得入了神。小棠春起手這一段彈過,朱唇微啟,正要開唱,卻聽隔壁傳來一聲喝彩:“好!”

    這一聲好,大煞風景。小棠春臉上微微變色,纖纖五指在弦上虛虛一按,琵琶聲便攸地斷絕。

    大凡在酒樓之中,請歌女獻唱,多是為了助興。旁邊的客人如果聽得高興,喝起彩來,做主人的不但不會著惱,而且會覺得是很有麵子的一件事。但喝彩也有喝彩的規矩,總要等一曲告終,才好出聲。而方才的那一聲彩,就好像在別人蓄勢待發之時當胸一拳,不止是不通,簡直就是在喝倒彩了。

    關卓凡還沒說話,張勇已經揚聲罵開了:“王八蛋,懂不懂規矩?”

    隔壁的人似是自知理虧,不吱聲了。

    “得了,別跟他計較。”關卓凡勸住張勇,“棠春姑娘,甭理他,咱們重來。”

    “是,我換首曲子好了。”小棠春收起那一份不快,凝神想了想,皓腕輕揮,一套輪指起手,急如密雨,瞬間便把眾人的心思喚回了曲子當中。前奏彈完,大家都莫名地緊張了一下,生怕隔壁再冒出一聲“好”來,直到小棠春起唱,才都鬆了一口氣。一群武夫,聽著她一口吳儂軟語,糯糯地唱出江南小調,不由骨頭都酥了。

    誰知才唱到第三句“最撩人春色是那柳下花前”,隔壁那人,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下,連關卓凡都怒了——這不是成心攪場子麼?斷喝一聲:“把他給我提溜過來!”三個哨長早就等著千總這句話,嘩啦啦推開椅子,衝了出去。隻聽隔壁想起一陣呼喝怒罵之聲,跟著簾子一掀,張勇和那個丁姓哨長一左一右,架著一個人走進來,將他往地上一頓,額世保跟著也進了來。

    “就是這家夥,”張勇恨恨地說,“一個人喝酒,還不老實,來擾爺們的清興!”

    關卓凡細看,見這人三十來歲年紀,身材瘦弱,衣衫不整,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醉態可鞠,嘴裏卻還在嚷嚷著:“我是舉人,你們不能動粗。”

    “媽的!”張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將他當胸一扯,“京城裏的舉子成千上萬,也不少你一個落第的窮酸!”揚起手來就要打。

    “哎——”關卓凡聽他說是個舉人,止住張勇,逼視著他說:“你既是讀書人,應當知道禮法,為什麼大呼小叫,滋擾別人?”

    “我驟聞鄉音,觸動鄉愁,此乃真性情也,何曾有違禮法?”那舉人梗著脖子不服。

    關卓凡說不過他,又好氣又好笑:“鄉愁鄉愁,日日思鄉不回鄉,在京城做什麼?下一科的會試,只怕還早吧。”

    那舉人見關卓凡雖是個武官,談吐卻並不粗魯,望了他一眼,長歎一聲:“唉,有家不能回啊。”

    額世保不耐煩了,說道:“大人,不用跟他廢話,先把他提回去關上十天八天的,再交給順天府的學政拉倒。”

    一直抱著琵琶縮在旁邊的小棠春,聽額世保這樣說,忽然上前一步,向那舉人問道:“先生是蘇州人?”

    那舉人點點頭:“正是。棠春姑娘,你這兩首曲子,彈得好,唱得更好。”

    小棠春怔怔地咬著嘴唇,忽然轉身向關卓凡一跪:“大人,小女子求您,饒過了他。我們蘇州,五月裏被長毛破城……他必是喝糊塗了,才衝撞了您……”

    她這麼一說,不獨關卓凡,連張勇幾個也聽明白了,一時都默然無語,只有那舉人,嘴裏還在嘟嘟囔囔:“不必跟他們多說,他們知道什麼……stupid!”

    嗯?

    關卓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敢再說一遍?”

    幾個哨長大為奇怪。蘇州被太平軍攻破之後,城內死傷甚慘,既然知道他是蘇州人,那誰都不會再為難於他。卻不知道他剛才又說了什麼,惹得千總大人忽然發怒。

    “Stupid!”那舉人一副“說你又怎麼樣,難道你能聽懂?”的架勢。

    “You_stupid!”關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誰都不說話了。

    小棠春見兩人僵在那裏,生怕關卓凡忽然發起怒來,連忙上前,強笑著說:“大人,先生,你們這是說的什麼呀,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呢?”

    那舉人說的是“愚蠢”這個詞。關卓凡幾乎就要問出“你是什麼時候穿過來的”這句話了,被小棠春這一打岔,才啞然失笑,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京城這麼大,能說英語的,自然不止自己一個。腦子裏轉著念頭,問道:“先生貴姓?住在哪裏?”

    那舉人卻被關卓凡嚇了一大跳,一個朝廷武官,張口就是洋文,這樣的事,哪裏聽說過?心中驚疑不定,不覺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姓利,利國利民的利,叫做利賓,在右安門的法源寺裏借宿。”

    關卓凡點點頭,暗暗記下了,說:“原來是利先生,您請回吧。方才是誤會了,我這幾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請不要見怪。”又轉頭對小棠春說:“棠春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來聽你的小曲兒。”

    一場風波鬧下來,曲子也沒聽成,幾個哨長都頗覺遺憾。等到那個姓利的舉人和小棠春都走了,額世齊舔舔嘴唇,色迷迷地對張勇笑道:“這個小棠春,聽說還是個雛兒,你那麼喜歡她,何不花上一筆銀子,把她給梳籠了?”

    梳籠,就是開苞的意思。張勇笑道:“我沒那份閑錢!再說,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願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這些老粗。我瞧啊,她對那個破舉子倒似有幾分意思,鄉裏鄉親嘛。”

    “嘁!”額世保不屑地一笑,“什麼清倌人,兩口合春酒一灌,任她貞女節婦,也得變成淫娃!”

    “你說的那都是沒影的事兒!”張勇根本不信,“什麼合春酒,都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做,整天想婆娘的人瞎編出來的。”

    “怎麼是瞎編,”額世保較上了勁,很認真地說,“城東馮德堂的少掌櫃,手裏就有這個方子,二十兩銀子還得是熟客,才能給一小瓶。”

    就這麼聊著這些風月場上的無稽之事,把殘酒吃完,幾個哨長把關卓凡送回了家,返營去了。

    關卓凡進了門,才知道圖伯和白氏都還沒有睡下,圖伯手裏捏著幾張紙,說是正在和大奶奶一起清點東西。

    “喲,哪來的這麼多好東西?”關卓凡走進正廳,果然見擺了一地,白氏正搬來搬去的清點著。見他回來,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沒多久,就陸陸續續有人送來的,都說是你南營的兄弟,給你關千總的賀禮。喏,禮單在這兒,你要不要過一過?”

    關卓凡微微搖頭——若論會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強上太多,自己還需努力才行啊。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07
第九章   一壺濁酒春意濃


    回到家裏,卻看見白氏坐在廳裏,正和一個婦人說著話。再走近些,才看清這婦人竟是二哥卓仁的媳婦,他的“二嫂”。上次來時,這婦人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讓關卓凡記憶猶深,難道今天又跑來向白氏羅唕?

    關卓凡雙眉一豎,大踏步走進廳來,正要發作,卻見兩個女人臉上都是和顏悅色,並沒有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楞了一愣,不知她們是怎麼一回事,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白氏。二嫂見了他,趕忙站起來,笑道:“他兄弟,你回來啦。”

    白氏也微笑著說:“卓凡,你二嫂帶了幾樣好菜,還有兩瓶酒,特地來……來……”下麵的話,似是甚難啟齒,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說。

    “嗐,就是來給大嫂賠個不是。”二嫂的臉微微一紅,有點勉強地說,“前些日子被你說了一頓,你二哥的心裏不好受,想想也是我們做得不對。本來他要自己過來的,恰恰這兩天身子不舒服,隻能讓我替他來了。他兄弟,從前的事,你都別再往心裏去了。”

    這樣也好,關卓凡心想。到底算是一家人,他們夫婦倆能主動把這個過節給解開,上門道歉,說明也還沒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至於二哥卓仁,說有病什麼的,大概也是托辭,多半是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不好意思親自來罷了。

    一想明白了,臉上就有了笑意,很客氣地笑著說:“二嫂,見外的話就不說了。那天我的脾氣也不好,平常也沒上家裏去多走動走動。等過幾天,我到家裏去看看二哥,看看有什麼能幫上的,我也出點氣力。”

    二嫂聽他這麼說,笑了一笑,說道:“你在營裏當個九品官,俸祿也不高,錢夠自己使就行,還操心我們,心意領啦。”

    關卓凡一怔,聽她的口氣,還是不大瞧得起自己的樣子。跟著就明白了,白氏並沒有把自己現在的情形跟她多說,於是笑一笑,不做聲了。

    晚飯果然很豐盛,二嫂帶了一堆鹵味醬肉什麼來,都是關卓凡所喜歡的,胃口大開。二嫂把帶來的酒開了,給他和白氏倒上,笑吟吟地說:“大嫂,他兄弟,你們多喝兩杯,我替卓仁賠罪啦。”

    白氏見她不喝,說道:“弟妹,你也喝點吧?”

    “我還得回去伺候我那口子,他也不能讓我喝。”

    “呀,卓仁病得厲害嗎?”

    “說是頭暈腳軟,身子虛的不行,昨天才到馮德堂抓的藥。”二嫂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怎麼了。”

    關卓凡喝了幾杯,漸漸地有些酒意上頭,再看桌旁正在嘮嗑的這兩個嫂子,心裏忽然起了別樣心思。白氏固然是“如花似玉的嫂子”,就連那個看不順眼的二嫂,此時似乎也變得可愛起來。他這個二嫂生得本不難看,身材又豐滿,關卓凡看去,活脫脫一個性感尤物。他只覺口幹舌燥,小腹之下,堅硬如鐵,恨不能隨便抓過一個嫂子,大大蹂躪一番。心中大呼道:“身體記憶!絕對是身體記憶!”

    看來他穿越的這個家夥,原來對兩位嫂子早就有非分之想了,要不然只喝了區區幾杯水酒,以自己的酒量,何至於此?然而再看白氏,滿臉通紅不說,人也有些坐不住似的,秀眉微蹙,在椅子裏局促不安地扭來扭去。

    馮德堂抓的藥?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了關卓凡,前幾天在“奎元館”吃酒時,額世保的一番話,句句都清晰地冒了出來。

    “兩口合春酒一灌,任她貞女節婦,也得變成淫娃!”

    “城東馮德堂的少掌櫃,手裏就有這個方子,二十兩銀子還得是熟客,才能給一小瓶。”

    二哥病了不能來……他上馮德堂抓的藥……他不讓二嫂喝……

    老子中招了!關卓凡吃了這一嚇,腦子稍微清醒了點,心說二哥裝了合春酒來,這是要看他和白氏的笑話?有什麼好處呢?呆呆地看著二嫂,忽然一笑,拿起酒壺,給二嫂倒了一杯。

    “二嫂,我二哥的病,你不用擔心。這半年我倒也攢了點錢,回頭你到我房裏拿二十兩銀子,給二哥買點什麼,補補身子。這酒,你也喝上一杯。”

    二嫂聽得有二十兩銀子,眼中放出驚喜的光來,嘴裏說著:“哎呀,這怎麼好意思生受你的……”,心裏卻是高興,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酒喝了。

    “來來,好事成雙,我再敬二嫂一杯!”關卓凡見她喝了,心癢難耐,又給她滿上。

    二嫂聽他說得不倫不類,略作羞赧的表示,卻不過他相勸,隻得又喝了一杯。兩杯酒下肚,隻覺一股暖意熱烘烘的升起來,心裏還覺奇怪:今天這酒,勁怎麼這樣大?

    關卓凡卻已等不得了,看了看自顧不暇的白氏,一把攙起二嫂:“走,先去把銀子拿了。”扶著她出了正廳,向西廂房走去。還沒走到門口,見那婦人喘氣已經粗了起來,夾著兩腿,走得甚是別扭。心知藥力已經發作,於是走快兩步,帶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挑亮了油燈,隨手將門關上。

    叔嫂共處一室,原沒有關門的道理,那婦人卻渾然不知,只覺得身上燥熱,一顆心噗通噗通的,難受得無處安放,連銀子的事也全忘了。關卓凡再也忍不住,低聲道:“二嫂,我先給你看一樣好東西!”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下身。那婦人覺得自己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支鐵棍,“啊”了一聲,軟軟地把手掙了兩下,卻哪裏掙得開?反被按得更緊了。關卓凡另一隻手將她一把摟住,先結結實實做了個嘴兒。那婦人唔唔的出不得聲,被他抱緊了,一直擁到炕邊,半個身子放倒在炕上。

    關卓凡此時欲火如焚,什麼都顧不得了,三下五除二,把二嫂剝得跟白羊似的,最後把她束胸的帶子一解,一雙大奶攸的彈了出來。關卓凡大揉一陣,那婦人只哼哼唧唧的,說不出話來。又伸手往下一探,那婦人早已濕的不成樣子,哼哼的聲音也忽然高了起來。於是不由分說壓上去,中宮直進,象搗蒜一般隻情縱送。那婦人欲仙欲死的,到得後來,終於忍不住叫出了聲。

    到底是好久沒碰過女人了,這麼大弄下來,沒過多久,便一泄如注。關卓凡長籲了一口氣,心中那團欲火,這才慢慢冷卻下來。抵著二嫂的身子,還在喘息未定,卻忽聽院子裏一陣雜亂的腳步,循著那婦人的呻吟之聲,行了過來。

    “二少爺,你們這是做什麼?”是圖伯試著攔阻的聲音。

    “你走開!我今兒個就要讓人看看他們的醜事!”是二哥卓仁凶惡的聲音。

    卓仁的這一條計策,毒得很。白氏的房子,他是誌在必得,上回吃了關卓凡一個悶虧,回到家越想越心有不甘,終於被他想到了這個主意。他打發毫不知情的媳婦攜了合春酒來勸宅子裏的叔嫂二人喝,自己卻帶了街上一個相熟的甲長,守在胡同口,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便敲開了門,直奔內院,來捉關卓凡和白氏的奸。只要能當場捉住,有那個甲長作證,立時便可到衙門告他們逆倫,把白氏趕出家門是一定能做到的。

    至於那個窩囊弟弟,卓仁始終不相信他能有多少本事,無非是說大話嚇嚇人罷了。因此壯著膽子,和那個甲長一起,急急地衝了進來,到了關卓凡的房門口,一腳踹開了門,滿擬能將這對叔嫂捉個正著。

    誰知叔嫂倒是叔嫂,卻不是白氏,而是自己媳婦,正滿臉通紅,驚慌地拿衣服遮著身子。旁邊的關卓凡,已經草草套上了袍子,好整以暇地望著房頂,好似沒看到有人闖進來一樣。

    這一下,幾乎把卓仁活活氣死,臉色鐵青,伸出一雙顫抖的手——把門關上了,咬著牙,對還在探頭探腦想往裏張望的甲長說道:“沒有事,沒有事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11
第十章 治家


    甲長已經識趣地走了。二嫂穿好了衣服,滿面羞慚地坐在炕角,不敢說話。卓仁一掌揮了過去:“賤人!”,將她打了一個趔趄,又轉過身來,狠狠瞪著關卓凡,揎臂上前,一副要動手拚命的樣子。

    “二哥,”關卓凡仿佛視而不見,慢吞吞地取出一錠銀子,“這是二十兩,你拿去再買瓶酒喝,正好不多不少。”

    卓仁臉色變了,青一陣白一陣,跟見了鬼似的看著他這個“三弟”——他知道關卓凡看破了自己的把戲。自己買合春酒的事,做的極隱秘,連媳婦都沒告訴,關卓凡卻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剛剛繃緊的一股勁,頓時散得無影無蹤,情知再說下去,道破真相,那人就丟大了,楞了半晌,忽然一手搶過那錠銀子,一手扯了媳婦,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走著瞧”,頭也不回地去了。

    “早說過的,再來胡鬧,讓你後悔一輩子。”關卓凡喃喃自語,半晌,才揚聲叫道:“圖伯,落鎖,睡覺了!”

    第二天不用當值,因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來到院子裏,看見圖伯,彼此臉上都有些訕訕的。小福看見他,也是紅著臉,低頭不說話。只有小芸渾然不覺,照樣叫著三哥,自顧自地嬉笑遊戲。

    不知白氏怎麼樣了?心裏這樣想著,漫步進了正廳,見白氏係著圍裙,坐在門邊的一張小凳子上,正低著頭在剝豆莢。陽光斜映,照在她雪白如凝脂的頸子上,愈覺動人,關卓凡心中微微一蕩,叫了聲“嫂子”,白氏沒抬頭,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在生氣——生關卓凡的氣,生卓仁的氣,生那個弟媳的氣,也生自己的氣。至於為什麼生氣,她自己卻說不上來。昨天晚上,在西廂房裏發生了什麼,她知道;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她不知道,甚至連問的心思都沒有,只是覺得心中有說不出的煩悶,說不出的委屈。

    關卓凡見她這樣,笑了笑,自己先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再招呼她到:“嫂子,你來,我有話說。”

    白氏默不作聲,半晌才站起身,把圍裙摘了,走過來坐在桌旁,眼光卻望著地上。

    “嫂子,你昨天吃了酒,可是覺得身子難受?”

    白氏臉一紅,想起昨天酒桌上那股奇怪的感覺——她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這兩年獨守空閨,夜半無人之時,亦時常會湧起這樣的感覺,隻是從沒有象昨日那樣強烈。現在被關卓凡這一問,心裏先虛了,嘴上卻說道:“你胡扯什麼呀……我不知道你在說啥……”

    關卓凡見她不打自招,暗暗好笑,心說我這個嫂子有點萌得可愛了,臉上卻正色道:“嫂子,昨天那酒,不是好酒!那是卓仁花了二十兩銀子從藥鋪弄來的,叫合春酒。”

    “啊?”白氏吃驚地抬起頭,捂住了嘴。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這酒是做什麼用的,難怪自己的身子會變得那樣奇怪。可是……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那你還勸你二嫂喝?”

    “這個麼……嘿嘿,”關卓凡不懷好意地看著白氏,笑嘻嘻地說:“若不是她,那昨晚上在我房裏的,就是嫂子你了。”

    “呸!”白氏滿臉緋紅,啐了一口,站起身來就走。

    “哎,哎,當我沒說……”關卓凡慌忙攔著,做了個揖,“當我沒說還不行嗎?”

    白氏把臉偏在一旁,絞著衣角,半晌才又坐下,小聲說道:“你昨天……弄出那麼大動靜,也不怕人聽見……幸虧小芸還不懂事……”說到這,羞得耳根子都紅了。

    “是是,我下回小點兒聲。”關卓凡笑著說。

    白氏見他還是風言風語的,白了他一眼,又說:“卓仁的媳婦讓你給……那個了,他能善罷甘休?你得防著一點!”

    “是他自找的。”關卓凡淡淡地說,“誰也別想再來欺負你。”

    白氏低下頭,不說話了。

    *

    *

    跟白氏這一番對話,倒啟動了關卓凡另外一個心思。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這種事,也就算了,但自己要成大事,家是非齊不可的,一定要將這個家,經營成一個基地,固若金湯,這樣自己做起事來,才能夠大膽放手,沒有後顧之憂。

    這些日子,白天在營裏,跟一幫手下的軍官,慢慢混的熟了,統帶馬隊,也漸漸有了些心得。管帶子隊和醜隊的兩名委署校尉,都還算得力,幫上了不少忙。至於寅隊,那名丁姓的哨長,叫丁世傑,關卓凡不在的時候,多半倒是把寅隊委托他來管帶。

    關卓凡把營裏原來的規矩改了改,按東路,中路,西路,把城南劃成三片,由三支馬隊各管一片,每支馬隊的四哨之中,白天派兩哨巡邏,夜裏派一哨,另一哨輪班休息。在巡邏的路線的幾個點上,設了水牌,需由帶隊的軍官簽到。如此做來,秩序井然,在和翼尉那裏,博得激賞,過不多時,城裏的其他幾營,便也都用上了這個法子。

    至於街麵兒上那些免不去的各種陋規收入,他沒有去觸碰,僅僅對手下的官兵做最低的約束,不要弄得太過分就好。當整個體係的腐敗都已經深入肌理,想讓他們獨善其身,無異於天方夜譚,他亦不想做堂吉訶德,在與風車的戰鬥中碰得頭破血流。

    而自己應得的那一份陋規收入,他做了適當的削減,算是“讓利”給手下的軍官。有空的時候,還會自己拿錢,輪流請各隊喝酒吃飯,把習氣不那麼重的人,暗暗記下名字來,偶爾有誰遇上了難處,也會幫上十兩八兩銀子。如此一來,沒過多久,便聲名鵲起,營裏都讚這個年輕的千總為人仗義,豪爽大方,人既能幹,又十分會來事兒。

    到晚上下了值,關卓凡便會細細盤算著“齊家”的事情,有想好的,就交待給圖伯,一件一件地去做,有時候還會叫上小福一塊。白氏見他們幾個鬼鬼祟祟的,天天不知忙些什麼東西,忍不住好奇,偷偷問了幾次圖伯,圖伯總是撓撓頭,陪著笑說,少爺交待過,不許跟她說,到時候她就知道了。

    白氏無奈,只得去問小福,沒想到竟連小福也不肯說。逼得急了,便吞吞吐吐地告訴白氏,三少爺說了,要是她敢跟大奶奶亂說,就要把她給“辦”了。

    “大奶奶,什麼是‘辦’了啊?”小福有些害怕地問,“是不是說不要我了啊?”

    白氏又好氣又好笑,心說這個卓凡,怎麼就沒個正行,跟丫鬟也沒大沒小地開玩笑。再看看小福,雖然只有十七歲,但身條已經漸漸豐腴起來,不由得心下嘀咕,這家夥該不是又盯上小福了吧?隨口笑道:“三少爺的意思,是說要抬舉你做個丫鬟的頭兒!”心想這院子裏就你一個丫鬟,可不就是個頭兒麼?

    誰知小福卻不以為意地接了一句:“哦,這個呀,本來就是麼。”

    “嗯?”白氏疑心大起,追著問道:“小福,你說什麼?”

    小福好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打死也不肯再說一個字了。白氏哭笑不得,心裏想,這個小叔子才回來沒多少時日,家裏的人,怎麼就被他威脅利誘,全拉過去了?就連自己的妹妹小芸,每每在她這兒挨了訓斥,都學會哭著跑到“三哥”那裏去道委屈了,偏偏這個三哥對她十分親熱,每次都能拿好吃的好玩的,把她哄得破涕為笑,幾次下來,更加認定三哥才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這個卓凡,真的成一家之主了……想到這一點,白氏並沒有一絲惱火,反而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甚至還有點兒莫名的甜蜜,心裏想道,這一份幸福,若是能永遠持續下去,那就好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15
第十一章 白氏成了太太



    就這麼又過了五六日,關卓凡來找白氏了。

    “嫂子,”他笑嘻嘻地說,“你這一陣子辛苦了,今天請你出去看景,散散心。”

    “哪有什麼辛苦?”白氏心想,從前的日子,說辛苦是真的,自從關卓凡回來,百事不憂,日子實在是滋潤得很。然而嘴上雖是這麼說,聽得要出門,女人家沒有不高興的,出了房門一看,圖伯和小福都在院子裏,一身新衣服,打扮得整整齊齊,小芸牽著小福的手,也穿得漂漂亮亮。

    白氏見人人都是喜氣洋洋,跟過年似的,倒是自己這身家常的打扮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猶豫了片刻,說了聲“你們等等我”,又蜇回房去了。這一等,足有小半個時辰,再出來時,眾人都是眼前一亮。見她換上了一件如意襟的玫紅色小夾襖,發髻上別著一支小巧的黃楊木扁方,耳上懸著一對寶針耳釘,臉上淡淡施了脂粉,明眸皓齒,搖曳生姿,直似畫中人一般。

    關卓凡一向垂涎嫂子的美貌,卻不知她打扮起來,竟可以美到這樣的地步,不由看得呆了。白氏自己,守孝的時候自不必說,即使是滿孝以後,也從未做過這樣的裝扮,此時見大家都看自己,心裏有點發慌,故作惱火,嗔怪道:“怎麼了,都看什麼呀?走啊。”

    關卓凡搖搖頭,一邊走,一邊說:“萬萬不能讓皇上看見了你。”

    看見了便怎樣?白氏知道他又在說風話,臉一紅,只當做沒聽見。

    外面已經雇好了兩輛車,幾個人上了車,從城南的東頭,向西頭行去。白氏和小芸小福坐一輛車,時不時地偷偷掀開車簾,向窗外張望,一覽市井繁華,又問小福:“咱們這是上哪兒啊?”

    小福笑著回道:“少爺說,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死妮子。”白氏嘀咕了一句,也就不再問了。

    走了不到兩刻鍾的樣子,車駕拐進了一條寬敞的胡同,隨著“籲”的一聲,停了下來。小福麻利地下了車,把白氏攙了下來,再去抱小芸。白氏放眼看去,見車停在了一家宅子門口,新刷過黑漆的廣亮大門,富麗堂皇。正在疑惑,關卓凡已經打頭走了進去,白氏由圖伯陪著,隻得也跟了進去。才邁進大門,門內三四個家仆模樣的人,穿著藍布衫子,見她進來,一起垂手請安:“太太好。”

    太太?白氏迷糊了,見其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僕人有些面熟,仔細一想,這不是圖伯的小兒子麼?

    圖伯的老伴早已亡故了,留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一個牛錄家裏做長隨,前年隨著主人去打長毛,在隨州陣亡了。這個小的,是在一個宗室家裏做包衣奴才,偶爾來看看圖伯,自己也曾見過的,今天怎麼會在這裏?在這裏也就罷了,卻怎麼又會叫自己“太太”?

    只有一家之中的主婦,才可以被稱為太太。白氏心裏發慌,卻見關卓凡自顧自地穿過院門,走進內院去了,圖伯在她身旁將手一讓,說道:“太太,這邊走。”

    連圖伯都忽然改了稱呼,這是什麼意思?白氏暈暈地,又問不得,只好亦步亦趨地隨著關卓凡走了進去。

    進去了才發現,院子之中還套著院子。又走過一道院門,才來到正院,門內兩旁卻站著一個老媽子,兩個丫鬟,見她進來,又一起屈膝行禮:“太太好。”

    白氏也不管了,先從前到後看了一遍——這居然是個五進五出的大宅子!所謂“五進五出”,指的是這個宅子,是由五個院子環環相連組成。第一個院子,設有耳房,馬房;第二個院子,有兩排廂房;中間的正院,是正廳和書房的所在,另有一排廂房;第四個院子,是內院,設著品字形的三間大套房;內院的後麵,則是一個花園。宅內的每個房間,都是四白落地,拾綴的整整齊齊,大件的家什,也都齊全。

    這樣的宅子,雖不能跟王府侯門相比較,但一般大臣的家宅,也就不過如此了,至於那些清水衙門的官,和非當紅的詹翰科道,則是根本不敢巴望的。

    “嫂子,”待到都看完,關卓凡請白氏在正院的廳裏坐了,微笑道:“以後,咱們就搬到這裏住,好不好?”

    “你要租這個宅子?”白氏雖然已經有了預感,但他真的說出來,還是大吃一驚,搖頭道:“這得多少錢……”

    “圖伯,替我拿過來!”關卓凡揚聲喊道。圖伯聞聲,手裏拿著一卷文書走進來,遞給關卓凡。關卓凡將文書在桌上展開,推到白氏面前。白氏一眼便看見,在這張房契屋主的位置上,居然清清楚楚寫著自己的名字。

    這一下驚得目瞪口呆,仿佛做夢一般,而關卓凡還在娓娓說著:“嫂子,咱們住內院。你住正屋,讓小福帶芸兒住東廂,我還是住在西廂房。正院裏的偏房,給丫鬟和媽子住,外面的兩間院子呢,是圖伯和男仆們的地方。圖伯的小兒子,是我替他贖出來,以後隨我在營裏做個聽差。”

    白氏半晌才回過神,終於相信這是真的,自己和妹妹,這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去看卓仁的臉色,再也不用去聽那些刻薄的閑言碎語。訥訥半晌,顫聲道:“卓凡,你這是何必呢……這麼大的宅子……就算你掙了錢,我替你攢起來,留著將來娶親用……”

    “我在外頭出兵放馬,刀頭舔血的事,保不齊什麼時候人就沒了,不能不預先做個打算。”關卓凡不動聲色,從底下又抽出一張文書來,“我讓圖伯在通州盤下了一個莊子,不大,兩百來畝地。以後就算我有什麼三長兩短,家裏的生計,也不用愁。”

    替她們姐倆打算到這樣的地步,真是無話可說了。白氏只覺得眼眶一熱,淚珠便不聽話的滾了下來,哽咽不能成聲。

    關卓凡這些日子忙下來,統共花去了近五千兩銀子,才把諸般事情辦妥。現在見到白氏的神情,和這一副發自衷腸的熱淚,自覺沒有白忙,心下暗暗寬慰。他就任千總以來,入息頗為豐厚,但他誌不在此,並不像前任那樣貪得無厭,反而將不少應得之錢讓給手下,很是博得了一些擁戴跟好評。至於置辦大宅的花銷,則是得益於那張恭王所賜的龍頭大票了。

    這筆花去的巨資,並不是只為博得美人的感念。另一個重要的目的,便是他所籌謀的“齊家”——從今以後,他便要將這裏當成自己的根據地了。

    事實證明,他這一番措置很是及時。僅僅三天之後,抽調步兵統領衙門三千人,充實熱河禁衛的聖旨,便由軍機處發到了京裏的兵部。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20
第十二章  肅順的心機



    寫旨的是軍機大臣焦佑瀛。軍機大臣一共七人,八裏橋之戰後,除文祥奉旨留京協助恭親王辦理扶局外,其餘的六人,盡數隨禦駕來到熱河。在這六人之中,怡親王載垣是軍機領班,鄭親王端華以親王的身份亦享尊榮,另外四個,按資曆排去,依次是穆蔭,杜翰,匡源,焦佑瀛。

    排在末尾的焦佑瀛,俗稱“打簾子軍機”,是前年才從軍機章京超擢為軍機大臣的。他貌不驚人,一臉麻子,因為是新進的緣故,奉職格外殷勤,皇帝傳下什麼旨意,總是搶著寫旨。

    這次也不例外,軍機大臣們見過皇帝,得了旨意,退回到軍機值蘆之後,旨稿仍是由焦佑瀛動筆,一揮而就。寫完之後,卻不交給載垣,而是雙手捧了,送到坐在東首的一人麵前,恭敬地說:“肅中堂,您看這樣寫可使得?”

    被稱為肅中堂的人,自然便是肅順。他並不是軍機大臣,卻在軍機值廬中公然高坐,如果放在前朝,這已是死罪。然而奇怪的是,軍機大臣們都不以為意,就連身為軍機領班的怡親王載垣,也將這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按朝廷的體制,大學士是名義上的宰相。但實際上,軍機處才是處分天下軍政事務的中樞,一入軍機處,便算是有了宰相的身份,而軍機領班,則是首輔的身份。但這幾年,肅順為咸豐所重用,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以禦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的職銜,大政所出,無不參與,成為事實上的首輔,而軍機大臣,倒似乎成了他的辦事班子,因此他出現在軍機處,成了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

    “成!”肅順一目十行地將旨稿看過,遞回給焦佑瀛,“回頭譽正了,請皇上用了印,就交發吧。”

    “唉,這又要來三千人,”端華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有些犯愁的說,“人吃馬嚼的,供應上又該吃緊了,也真是麻煩。”

    端華是肅順同父異母的哥哥,承襲了鄭親王的爵位,身份貴重,還兼任著行在的步軍統領,這一次從京中調來的三千人,就是要撥歸他的轄下。然而他最是糊塗無用的一個人,不明白肅順幹嘛又給皇上出主意,要往熱河這裏調兵,給自己平添了許多事端。

    肅順對他這個哥哥一向不甚客氣,見他懵懵懂懂的,對自己的一番苦心全然不知,又好氣又好笑,搶白道:“對,對,真麻煩。等到什麼時候讓人一索子捆去宗人府,日日睡涼炕,看四方天,就什麼都清淨,再也不用麻煩了。”

    載垣見端華一副茫然的樣子,心裏好笑,叫著端華的爵號說道:“老鄭,雨亭這一番安排,自有他的意思。”左右看了看,伸出右拳,豎起拇指和小指,擺了個“六”的樣子,壓低聲音說:“京裏有傳言,說他要反!”

    端華再笨,也知道這個“六”字,指的是京中的恭王。當今的鹹豐皇上,是道光皇帝的第四子,而恭王,則是道光皇帝的第六子。端華聽說恭王要造反,嚇得臉上失色,而其他幾位軍機大臣,見怡親王居然毫不掩飾地談論這等事情,都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接話。

    肅順卻漫不在乎,大刺刺地說:“也就是有這麼一說,所以做個未雨綢繆的打算。真要造反,我看他恭老六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個本事。”說罷哈哈一笑,屋裏方才那一陣緊張的氣氛,才告緩解。

    然而肅順雖在面上做這樣的表示,但心裏對恭王的戒懼,其實是深到了極處的。

    恭王的和碩親王稱號,是由道光皇帝在臨終前,禦筆親封,比之那些承襲而來的王爺,要更加尊貴。以他的身份,若在軍機,便會是當仁不讓的軍機領班。只可惜在五年前,因為與自己的四哥——咸豐皇帝的一樁誤會,被咸豐免去一切官職,逐出軍機,回上書房讀書。直到不久前,奉旨議和,把撫局辦得很漂亮,博得京中清議和百姓的激賞,聲勢複振,朝務便隱隱有了兩個中心,一個是以熱河的肅順為首,另一個便是以京中的恭王為首。

    肅順很能幹,同時也是一個要獨攬大權的人。要攬權,便決不能容許恭王再起,他用的方法,一是離間皇帝與恭王的兄弟感情,不許恭王到熱河來覲見,讓那一樁誤會,得不到澄清的機會,二是削弱京中的兵力,強化熱河的武力,以防止恭王的異動。隻是這一層用心,眼下還不能對人明言罷了。

    他想了想,還是對端華叮囑了一句:“步軍統領衙門是要緊的地方,調來的這些兵,四哥你要籠絡好才是。”

    端華點點頭,記住了肅順的這句話。

    *

    *

    發到京中的聖旨一共是兩道,一道是命令勝保前往直隸山東一帶,以欽差大臣的身份統籌剿撚事宜,另一道則是下令從京城的步兵統領衙門之中,抽調得力兵將三千人,前往熱河。經過文祥與兵部的一番折衝,決定抽調馬隊五百,步卒兩千五。其中的五百馬隊由一個叫福成安的佐領帶隊,編作東西兩營,由一個姓林的千總和關卓凡分別統帶。

    關卓凡的西營,大多是從他城南馬隊的老部下中挑選出來的,所需的兩名校尉,他硬著頭皮向上麵舉薦,希望由張勇和丁世傑來升任。令他驚喜異常的是,上麵居然給了這個麵子。他知道,這必是文祥和寶鋆為了讓他指揮順手,暗中調護的功勞。張勇和丁世傑因為這一次開拔,糊裏糊塗的便升了官,對關卓凡感激之餘,更是矢誠效命。

    關卓凡心想,不知在熱河的老蔡和阿爾哈圖,現在做了什麼官?想到就快見到這兩位大哥,心中也很高興。

    開拔的日子定在十二月的初五,也就是說,要在熱河孤零零地過年了,因此被抽調的軍官和士兵,都有些悵然若失。但也有一樁好處,隻要當差不出什麼岔子,平平安安熬到皇上回鑾,那就算是護駕有功,升賞是一定會有的,所以大家也都沒什麼怨言,紛紛趕著把家裏的事情安頓好,等待開拔。

    關卓凡則更是忙碌,除了要搬家之外,另有幾件事情,是必須趕在開拔之前完成的。好在白氏很能幹,指揮著圖伯小福和幾個新進府的仆人丫鬟,雇人雇車,不要他幫忙,也盡自忙得過來。

    第一件事,是要去謝他的“四嬸”——勝保太太。說起來,他的這一番際遇,還是緣於勝保的舉薦,因此這個環節必不可少。這天下午,他備好禮物,由圖林拿著,一路來到了東四條胡同的勝保府,通報進去,很快就有了回音。

    “關少爺,”來的還是上回那個管家,笑容滿面地說,“請您到花廳,大帥在那兒見你。”

    “大帥?”關卓凡糊塗了,怕是管家傳錯了話,“您是說大帥夫人?”

    “大帥要在花廳見你。”官家加重了語氣,“咱們這就進去吧。”

    “這……”關卓凡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下有些著忙。勝保要見自己,這是個好兆頭,但是勝保的派頭大,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自己今天來見四嬸,是按走親戚的禮儀,並沒有穿官服,這樣去見勝保,恐怕要大大地惹他不高興。

    管家仿佛看透了關卓凡的心思,笑著說道:“大帥特為吩咐了,穿便服無妨,走吧!”乾脆一把拉了他的胳膊,向裡面走去。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隨管家在院子裏七拐八拐,來到了花廳門口。管家立住腳步,恭恭敬敬地向內稟報道:“老爺,關少爺來了。”

    裏麵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關卓凡進了花廳,便覺得身上一暖,隻見花廳兩側生著兩個燒得極旺的火盆,中間的椅子上,坐著一名紅臉膛的漢子,身穿皮袍,外麵套著一件鼠毛坎肩,正是那個幾乎在八裏橋砍了他腦袋的大將勝保。他不敢多看,趨前兩步,老老實實地跪下磕了一個頭:“參見大帥!”

    “小三兒,起來吧。”勝保笑著說,“怎麼不叫四叔?”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25
第十三章   敲寡婦門



    小三兒……雖然聽上去別扭,但無論如何,這是勝保對他表示親熱的一種稱呼,自己可不能露出什麼不快的神色來。當下咽了口唾沫,爬起身來,略帶拘謹地喊了一聲:“四叔。”

    “嗯。”勝保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對於關卓凡,勝保以前從未真的把他看成親戚,直到經過了八裏橋那一嗓子“不服”之後的事,才令勝保刮目相看。勝保的為人,最好面子,而關卓凡在禮部大堂痛罵龔孝拱的事,早已傳遍京城,勝保作為他的保薦人,自是臉上大感光彩,所以心中不自覺地便認了這個“族侄”。

    “聽說你在步兵統領衙門幹得不錯,”勝保打量著關卓凡,撫了撫唇上的兩撇胡子,說道,“這回調往熱河的事情,文博川已經跟我說了。我也奉了旨意,日內就要前往山東剿撚,離得遠了,不能事事關照得到,以後要靠你自己好自為之。”

    “是。”關卓凡答應一聲。

    “說起來,文博川處事一向公正,可這一次……”勝保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禮部大堂議和,你的功勞不小,卻只給你升了個六品,有點說不過去了。”

    “那自然不能跟待在四叔身邊相比。”關卓凡捧了一句勝保,心想,雖不知道文祥寶鋆壓住自己的官秩,將自己派往熱河,究竟做的是什麼樣的打算,但至少在熱河埋下一支釘子的意圖,是猜得到的,這一層,隻怕勝保還不了解。

    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勝保聽了很是受用,想了想,說道:“你不用急,等過了年,我在山東安置妥當了,可以向兵部把你再調過來。野戰功勳,升官畢竟還是容易。”

    話是好意,卻把關卓凡嚇了一大跳。撚匪大多是馬隊,往來飄忽,即便想追上打一仗也是極為艱難的事情,哪裏談得到什麼野戰功勳,升官容易?何況在他的曆史記憶中,實在想不起勝保剿撚打過什麼了不起的勝仗,這一去經年,多半要將大好時光靡費在裡面,是萬萬不可的。

    然而該如何拒絕這一番好意,須得有個婉轉的說法。

    “謝謝四叔栽培!”先鋪墊了這一句,才接著說道:“只是到了熱河,我們就歸肅中堂和鄭親王管轄了,不知道文大人說話還算不算?另外,我在熱河,倒也有一樁好處,有什麼行在的事情,可以隨時給四叔通個消息。”

    “肅順算什麼東西!端華更是個糊塗蛋。”勝保的性格,剛愎張狂,並沒有把權傾一時的肅順放在眼裏。倒是關卓凡的後一句話打動了他,發過牢騷之後,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也好,熱河那邊要是有什麼變故,你就往我府裏送個信兒好了,自然會有人送到山東。”說罷,拍了拍手,將門外的官家叫了進來。

    “你去賬房上支五百兩銀子,再請文案上的劉先生過來一趟。”

    管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過不多時便回來,將銀票擺在勝保身邊的桌上,退了出去。勝保向關卓凡招招手,待他走過來,便將銀票遞給他:“四叔沒賞過你什麼。眼看要過年了,你拿去給家裏添點東西罷。”

    “四叔,這……”關卓凡還要推辭,勝保笑著擺擺手,不讓他說下去。關卓凡只得謝了,心說,這個大概算是將來的信息費吧。

    再過一會,門口的皮簾子一掀,進來一個青衫文士,四十來歲的樣子,想必就是勝保口中的劉先生了。勝保替二人做了介紹,特意交代關卓凡,以後有什麼消息,通報給這個劉先生便可。

    關卓凡知道,有的統兵大員,在京中的府裏會安排有一位信得過的幕僚,代為處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轉發一些朝局上的秘聞,這個劉先生,自然便是這等人物。勝保面上看去是個粗疏的人物,然而內中的心計,其實也很深刻。而且從他對肅順的態度來看,多半也是恭王一派,難怪上次寶鋆會暗示自己,不妨與這位四叔多走動走動。

    *

    *

    要辦的第二件事,是去探望馬額齊的遺孀明氏。

    按照阿爾哈圖和老蔡的說法,在八裏橋一役中陣亡的馬額齊,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後留下孤兒寡母,甚是可憐,照說自己早就該來看望的。隻是他其實從未真正見過馬額齊,心中少了那一份真實的同袍情誼,加上聽白氏說起過,馬額齊家在京裏有不少親戚,想必都能有個照應,因此也就沒有把這事當做急務來辦。

    另有一個原因,就是見到明氏之後,很可能要聽一場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向不擅長應付女人的眼淚,在心中對這樣的場景難免生出畏憚之意,也就一拖再拖,直到現在,算來已有四個月。眼看就要往熱河開拔,再不去,便沒有機會了,所以下定決心,走這一趟。

    按著以前從白氏嘴裏套出來的地址,關卓凡安步當車,尋到了城東周店坊一帶的旗營。這一帶的人家,都是旗人,所住的房子,亦都是官房,是朝廷特為劃給家境貧困的旗人居住的。關卓凡想得到,既然是官房,當然不會太好,然而當他見到這幾排屋子時,還是被眼前破敗的景象嚇了一跳。

    每排屋子大約有十餘間,似乎是每間住著一家人。屋牆之上斑斑落落,屋頂也盡有缺損的地方,隻用黃泥和茅草修繕堵塞。正麵的牆壁,家家都被熏得一片漆黑,顯見是天熱的時候,用泥爐在外麵生火做飯所致。現在已是將進臘月,各家各戶的門上卻還都掛著布簾,要是朔風一起,哪裏擋得住寒氣?

    屋子前面,有兩三個人正在劈柴,也有幾個孩子在玩耍,見到衣著光鮮的關卓凡,都拿眼睛看著他。關卓凡腳步有些沉重,慢慢踱到左首的第一間房子,見門邊也零零落落地堆著些乾柴。他猶豫了一會,還是舉起手,叩響了門,心裏苦笑:我這算是“敲寡婦門”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應門的是個年輕的婦人,面色有些憔悴,模樣卻生得很標致,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髻,穿著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褂子,漿洗得幹幹淨淨。左手上套著頂針,看來是正在做針線活。身後跟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子,躲在婦人的腿後,偏出半邊腦袋,偷偷地看著關卓凡。

    婦人見了關卓凡,楞了一下,面上變得全無表情,冷冷地看著他。關卓凡心裏打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走錯門,一聲“嫂子”便叫不出口。視線越過婦人向屋內看去,屋內又甚是黑暗,一時看不分明。

    就這樣尷尬地僵持了一會,那婦人忽然轉過身,扯了孩子,走進屋裏去了,門卻沒有關。關卓凡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沒有敲錯門,連忙跟了進去,正想把門帶上,卻聽那婦人冷冷地說道:“乾脆別關門,省得別人說閑話,讓你關少爺面子上掛不住。”

    “嫂……嫂子,”關卓凡艱澀地叫了一聲,躊躇了片刻,想到外面冷得緊,畢竟還是關上了門扇,才跟進來,又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漸漸適應屋內的光線,把屋裏打量了一番。只見屋中的家什陳設,都甚為簡陋,牆上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窗下生著一個爐子,用來取暖。窗邊的桌子上,擺著個針線籃子,還有些零碎布頭,顯是明氏方才在做的活計。再往裏隔開一扇小門,想必是明氏帶孩子睡覺的地方了。

    明氏坐在椅子上,仍然偏著頭不理他,那個孩子依偎在明氏身邊,兩隻眼睛忽閃忽閃,靈動可愛。

    關卓凡沒想到她母子過得如此艱難,心下大愧,嚅囁道:“嫂子,對不住,我沒想到你們這麼難……”

    “也沒什麼難,”明氏平平淡淡地說,“我有朝廷的撫恤銀子,娘倆餓不死。老馬欠下的幾筆債,我慢慢做活還上就是了,不勞兄弟你操心。”

    關卓凡知道明氏是生了自己極大的氣。想來也是,作為馬額齊最好的朋友,這幾個月來不聞不問,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現在聽到明氏話說得硬氣,他又是敬佩,又是羞愧,忽然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掏心掏肺地說道:“嫂子,難怪你生氣,我這幹的不叫人事兒,實在是對不住了。你大人大量,別記恨了,不管怎樣,再給做兄弟的一次機會。”

    明氏聽他那一掌打得結實,話也說得極誠懇,這才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面色漸漸柔和起來,低下頭,輕聲說道:“也知道你忙。別的說不上,你能來看看我們娘倆,我也就知足了。”

    沒有預想中的眼淚和哭鬧,關卓凡心裏安定了不少,連忙說:“不忙,不忙,我這次來……”

    話沒說完,卻見明氏站起身,從櫥櫃裏取了個布娃娃塞給兒子,柔聲叮囑道:“小虎,在這乖乖玩。”又拿起針線籃子,指了指那扇小門,歎了口氣,對關卓凡說:“到裏屋說話吧。”

    “好。”他連忙站起身,走進裏屋,明氏跟在後面。關卓凡進了小門,才邁一步,右臂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大駭之下,轉頭一看,卻是被明氏狠狠擰了一記。

    “你……你個死沒良心的。”明氏淚眼婆娑地望著他,聲音已是帶出了哭腔,“你終於舍得來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31
第十四章 朋友妻


    我……我這個死沒良心的?關卓凡傻了,呆呆地看著明氏,作聲不得。

    “老馬不在了,小虎我一個人帶,我不怕。”明氏一邊哭,一邊說著,“擔水劈柴,這些爺們的活,我自己來幹,我也不怕。老馬欠下的賬,我累死累活總能還得上,這些,我都不怕。可是從老馬過世,到現在都四個月了,你看都不來看我一眼,你也真能狠得下心!”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關卓凡張大了嘴,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就是再笨,也猜得出來,自己穿越的這個“本身”,與明氏之間必是有一段私情。難怪自己進門的時候,便覺得明氏生得端正好看,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這個懦弱無用的關三,竟然還做得來這麼一出。這叫“最好的朋友”?果然是朋友妻,不客氣啊……

    “我是對不住老馬,你也對不住老馬,可他人都走了,你來看一眼我的死活,能怎麼地呢?我知道你膽子小,可你究竟是怕我吃了你,還是怕我訛上你?我跟你在一塊,圖過你的錢還是圖過你的勢?”明氏還在流著眼淚,數落著關卓凡。

    “嫂子,呃……老馬欠的賬,有不少吧?”關卓凡尷尬之餘,沒話找話,找出這麼一句來。

    “他閑下來就是喝酒,喝了酒就賭,賭輸了就打我打孩子,你有什麼不知道的。”明氏白了關卓凡一眼,幽怨地說,“要不是這樣,我又怎麼會讓你得了手?”說到這裏,一股委屈和自怨自艾之情湧上心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撲在關卓凡懷裏,捶打著他的胸膛,抽泣道:“也就是小虎不能沒了娘,不然我真想一索子吊死,落個乾淨。”

    不用說,必是老馬平日裏對她粗暴,那個關三常來噓寒問暖,才生出這樣的事來。然而關卓凡聽她老是說起小虎,不覺疑雲大起,心說別是我的兒子吧?吭吭哧哧地問道:“嫂子,你說小虎……該不是……咱倆生的吧?”

    “你胡唚些什麼!”明氏紅了臉,將他向外一推,“你糟蹋了我,也就罷了,你這麼說小虎,對得起老馬麼?”說罷,才發覺自己的話中,大有語病,關卓凡本來就對不起老馬,那還用說?心裏一急,又哭了起來。

    關卓凡辯無可辯,只得將就著明氏,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拍著,以示安慰,心中苦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一場哭鬧,到底沒躲過去,只是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緣由。

    就這麼哄了一會,明氏漸漸不哭了。關卓凡替她拭了拭淚,發現明氏梨花帶雨的樣子,又另有一番動人之處,也難怪關三會喜歡上她。這樣一想,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辯無可辯,那何不幹脆就不要辯了?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潰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這才想到自己懷裏抱著的,是個年紀與白氏相若的年輕女人。關卓凡覺得身體漸漸熱了起來,心中暗叫不妙:好好一出苦情戲,別是要唱成淫戲?然而從前對明氏的“身體記憶”,已經不可遏止地蔓延開來,胯下更是漲得難受,不由雙臂一緊,將明氏壓向自己身上,喘的氣息也粗了起來。

    明氏哪裏想得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獸性大發”,待到驚覺時,小腹已經被一個硬硬的家夥頂住了。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這是個什麼家夥,也知道關卓凡想幹什麼,一時驚惶起來,壓低了聲音急道:“門沒拴……小虎還在外屋……”

    關卓凡壓根不理會她說什麼,一低頭便堵住了她的嘴,一隻手便來解她的衣裳。明氏唔唔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雙手盡力推拒著。關卓凡忙了一會,始終不能得手,心中焦躁起來,在明氏耳邊說道:“我要用勁了,鬧出動靜來讓小虎聽見,可不干我事。”說罷,一手環住明氏的腰,一手伸進去解她的褲帶。明氏被他嚇住,心裏一怯,手上便軟了,愣神之間便被他解開了帶子,褲子滑落在地,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來。

    關卓凡得勢不饒人,褪去自己衣物,將明氏推站在牆邊,抬起她一隻腳踩在床沿上,尋絲覓縫,一舉而入。明氏畢竟是個良家婦女,何曾見過這樣羞人的姿勢?只是兩手被他架在肩上,推拒不得,只能握了拳頭,在他背上亂打,然而抵不住關卓凡龍精虎猛,一連三五十下,明氏的身子便軟了下來,一絲力氣也無。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一隻手扶著牆,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由得他肆意輕薄。

    *

    *

    說來也巧,兩人剛剛穿好衣服,還在喘息未定的時候,小虎便推門跑了進來,鬧著要糖吃。明氏臉都嚇白了,狠狠瞪了關卓凡一眼,從床頭的櫃子裏,取出一個盒子,翻了翻,找出一塊桂花糖,給了兒子。

    小虎歡天喜地的去了,關卓凡也覺得不好意思,訕訕地陪著笑,對明氏道:“小虎喜歡吃糖,就給他多買點嘛,也花不了幾個錢。”

    明氏輕輕歎了口氣,說:“老馬欠的帳,算下來我總要三四年才能還得上。家裏就是這麼個樣子,不能不委屈他一點兒了。”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嗯,嫂子,我有正事要說。你先告訴我,老馬到底拉下了多少饑荒?”

    “零零碎碎的小錢不算,大數一共是四十兩。”明氏搖搖頭,輕輕蹙眉,“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能欠下這麼多。”

    “老馬和你的那些親戚,就沒有幫一幫的?”這是關卓凡心中的一個疑問。

    “太太死了壓斷街,老爺死了沒人抬!”明氏苦笑了一聲,“大戶人家是這樣,其實窮家小戶也是一個樣。起初還有幾個來看看的,到了後來,人影都見不著。也不怪別人,誰還能管你一輩子呢?我也不想去求他們,還得看他們臉子。”

    關卓凡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有些散碎銀子,也就不到二十兩的樣子。正在為難,忽然摸到一張紙片,想起來這是勝保給的五百兩銀票,心中一喜,把銀票和銀子一起掏了出來,擺在床頭的櫃子上。

    明氏見他拿出錢來,臉色卻是一變,瞪著他說:“卓凡!你這是做什麼,嫖窯子嗎?”

    明氏的話說得很難聽,但關卓凡卻絲毫不以為杵,反而增加了對她的敬佩之意。他看得出來,明氏是要強的性子,而且有生怕被自己看低了的意思在裡面。另外也看得出來,以往關三在明氏的面前,只怕說話沒什麼分量。

    這樣的性格,不是壞事,但亦有稍加挫磨的必要,不然日後相處起來,會有麻煩。關卓凡想明白了這一點,便死死盯著明氏瞪起的眼睛,直到將她盯得有些含糊,眼神之中開始有些慌亂,才逐字逐句地開口說話。

    “從現在算起,你們娘倆的事,我關三管了!”

    明氏被關卓凡話語中那股淩人的氣勢震住了。她有些糊塗,一向唯唯諾諾,甚至剛才進門時說話還不大利索的關三,怎麼忽然就脫胎換骨,變得飛揚跋扈起來了?

    “還有就是,以後不許再說這麼難聽的話了。”關卓凡笑了笑,但眼光始終堅定地看住明氏,沒有絲毫遊移,“嫂子,女人家就管好女人家的事。該爺們兒管的事,就讓爺們兒來做主,好不好?”

    明氏呆呆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35
第十五章   從何說起


    關卓凡見明氏不說話了,這才回到正事上來,娓娓說道:“這點錢,你收起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著想,眼看就是臘月,天寒地凍的,怎麼過?家裏用的柴火什麼的,不要自己弄了,到街市上讓人送來就是,房子什麼的,也趕緊找人好好修一修,補一補。旁的事,以後再說,咱倆的事,既然做都做了,我斷不肯叫你落個沒下場。”

    明氏細細品著他話中的意思,默默站起身,取了一個手巾包,將櫃子上的散碎銀兩包了起來,手指剛摸到那張銀票,卻仿佛被蜇了一下似的,攸的收了回來。

    “這……這……我不能要!”明氏被這張大票嚇住了,驚惶地說。接著想起關卓凡方才說過的話,怕他又發作,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聲音,求懇似的說道:“卓凡,沒想到你現在這麼有錢了……關家嫂子一人撐著一家子,也苦得很,你那個二哥還常常上門欺負她,你既有錢,還是拿去幫幫她吧。其餘的錢,你得存著,將來娶媳婦還有一大筆花銷。我這裏,有這些散碎銀子,盡夠花了……”

    關卓凡聽了她這一番絮叨,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心說怎麼明氏和白氏一個樣,老是掛念著他娶媳婦的事。搖了搖頭,木著臉說道:“我娶媳婦的事,我自己有分數,不用你瞎操心。你先把錢收起來,我還有話說。”

    明氏不敢再爭辯了,戰戰兢兢地取了銀票,塞進手巾包裏裹好,捧著這一筆“巨款”,有些手足失措,四處望著,不知該藏在哪裏才好。

    關卓凡心中暗笑,伸手拉住她,跟自己並肩坐在床邊,一手摟住她,一手接過那個手巾包,低聲笑道:“我替你放進衣裳裏,貼肉藏著,好不好?”

    明氏見他又來調戲自己,臉上一紅,輕輕啐了一口。

    關卓凡哈哈一笑,隨手將手巾包塞到枕頭底下,從荷包裏摸出懷表,叮的一聲打開,看一看,自言自語道:“四點半了。”

    這塊懷表,是他從古玩街的二手洋貨店裏淘來的,雖然略舊,走時仍是極準。明氏哪見過這樣的稀罕物兒,盯著閃亮的銀色表身,眼睛都看直了,小聲問道:“怎麼叫做四點半?”

    “就是申正二刻。”關卓凡指著表盤上的指針和刻度,給她解釋了一番。看著她一臉驚羨的樣子,不免暗暗自得,心想,原也該把自己的狀況跟她說清楚,而且不妨說大一點,這筆錢她才能拿的安心。於是把自己這幾個月升官發財的事情,簡單地跟她說了一遍,至於恭王所賜的萬兩銀票之類的事情,自然是略過不提。

    “咱現在是六品的千總,一個月下來,兩三百銀子的進項,那是平常事兒!”關卓凡隨口胡吹,“勝保勝大人,我管他喊四叔。他的府裏,我隔三岔五就得去上一趟,跟自己家裏一個樣。”

    明氏聽得連連點頭,深信不疑。彼時的風氣,人人都以為當官的貪汙受賄,就跟拿薪水一樣,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男人在外面能掙到錢,就是本事,並沒有什麼道德上的不安。明氏果真如關卓凡所設想的,徹底安下了心,說了一句:“你該餓了吧?”站起身來走到外屋,抱著兒子出去了。片刻轉了回來,關上門,對走出來的關卓凡一笑,說道:“我把小虎送到隔壁黃嬸家去了,讓他在那兒玩上一個時辰,這就給你做吃的。”

    關卓凡看著灶台邊的明氏,心裏有點困惑。四點半,時候也還早,再說做飯就做飯,何必把小虎送走呢?這樣一想,恍然大悟,走到明氏身後,雙臂一抄,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明氏輕輕叫了一聲,把頭埋在關卓凡懷裏,由得他將自己抱進了裏屋。

    過不多時,裏屋的床便開始吱吱呀呀的響了起來……

    關卓凡離開周店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明氏將他送出家門口,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幽幽地問了一句:“你……往後還來麼?”

    “只要我從熱河回來,一定來看你和小虎,”關卓凡溫言道,“還是那句話,我斷不肯讓你落個沒下場。”

    決心是這麼下的,但心裡面還並沒有一個可行的主意。他一邊走,一邊琢磨,四周寒氣襲來,遠處更是漆黑一片,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心想要是馬額齊的鬼魂找上自己,那便如何?想到這裏,打了個冷戰,連忙在心裏祝禱道:“馬大哥,你做了鬼,若是英靈不散,該當知道小弟我只是個穿越而來的人。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從前那些欺兄盜嫂的事,可不能算在我頭上,都是那個關三的錯。他現在多半也是個魂兒了,你要找,就找他去,你們都是魂兒,找起來也方便些。”

    念叨完了,又覺得還有點不能自圓其說,想了想,繼續禱告道:“至於今天的事……你媳婦現在是寡婦了,她有戀愛自由啊,馬大哥你該撒手就撒手吧,以後你兒子小虎,我一定好好看顧著,讓他衣食無缺,不受人欺負……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請您就安心地去吧。”

    *

    *

    回到壽比胡同的家中,白氏和圖伯他們都還沒有睡,都還在整理東西,廳裏和院子裏,堆放著些收拾好的箱籠。搬家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再有兩三天,也就大功告成了。

    關卓凡沒在院子裏停留,跟白氏匆忙打了個招呼,說是去看過明氏了,便回自己房間去了。白氏見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留意看了他幾眼,倒也沒說什麼,隻是吩咐小福,到廚房盛一碗火上燉著的蓮子粥,給少爺送到房間裏去。

    關卓凡沒動那碗粥,躺在炕上,自顧自的想著心事。今天周店坊這一行,真是匪夷所思,自己平白無故就多出一個相好的,雖是美事,到底是多了一個頭緒。而且如何能照顧得孤兒寡母周全,也還沒想到切實的辦法,自己要做大事,整天糾纏在這些兒女情長之中,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這麼思來想去的,忽然驚覺:自己該不是有戀嫂的傾向吧?這個念頭一起,把自己嚇了一跳,霍地坐起身,認真地算起來。

    白氏是大嫂,也是自己必欲得之而心甘的人。卓仁的媳婦是二嫂,上回因為合春酒的事,讓自己痛痛快快的弄了一回。明氏是老馬的媳婦,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今天又是春風幾度。合著凡是嫂子,都逃不過自己的毒手啊?這......這是從何說起?

    回想自己穿越前,似乎並沒有這個毛病,雖然喜歡的女性,少有蘿莉,確實是禦姐型的多一些,那最多也就說明自己是個禦姐控,怎麼也沒到嫂子控的地步呀?何以穿越之後,卻盡是跟各種嫂子產生緣分呢?難道說,是受了自己的“本身”,那個關三的影響?

    再想一想,忽然明白了。這個年代,黃花閨女們都躲在深屋小院裏,哪裏去尋?不到洞房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是等閑連面都見不得的,所以自己能看見的女人,當然只有各種嫂子了。

    說穿了便毫不稀奇,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的無事自疑。

    既然想通了,就把這些雜念拋開,將心思轉到正事上來,開拔之前,還有兩個人是要見的。一個是寶鋆,他對自己必然要有所交待,只是自己一個六品武官,不可能無故去上府求見,只能靜等他派人來傳了。另一個,則是上回在奎元館喝酒聽曲,所見到的那個會說洋話的舉人,關卓凡相信,這個舉人,在自己未來的計劃中,會發揮巨大的作用。

    關卓凡還記得,他叫利賓,在右安門外的法源寺內借住。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40
第十六章 總爺吉祥



    第二天一大早,關卓凡便坐了車,來到離南門不遠的法源寺。

    法源寺是座規模頗大的寺廟,每到大考之年,便有不少來京應試的舉人在這裏借住,既能省下客棧的使費,又可以跟一班文友談股論經。寺廟裏對這些舉人也很客氣,因為這些人中,保不齊誰就是未來的學士禦史,宰相封疆,若是刻薄了他們,鬧出王播“三十年來塵撲面,而今始得碧紗籠”的笑話來,那名聲就難聽了。

    進了寺廟,找到知客僧,把利賓的姓名容貌一說,知客僧便連連點頭,說確實有這麼一個舉人,上年會試名落孫山,卻還一直住在寺裏不肯走,平日裏頗為倨傲,沒把那班同住的舉人放在眼裏,因此人緣也不太好。到了上個月,不知為了什麼,卻突然間搬走了,至於去了哪裏,就不知道了。

    關卓凡深自懊悔,自己應該當時就來找他!偌大的京城,現在卻是到哪裏去尋?一個大好的人才,就這樣失去了結交的機會,實在太可惜。

    他悵然若失地回到城南的營裏,把日常事務分排了,又叫過張勇和丁世傑,把開拔前的各種準備,又細細詢問了一遍。

    “請關千總放心,一切都備妥了。”丁世傑持著名冊和軍需單子,一項一項的指給他看,“準定於四日後的辰正開拔,由林千總的東營先走,咱們西營相隔五裏續行。”

    辰正,那就是早上八點,關卓凡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他愈發感覺到丁世傑的得力,是個可用的人。他算了算日子,轉頭對張勇說道:“老張,有件事,要麻煩你替我辦一下。”

    “是,請老總示下!”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關卓凡擺擺手,笑道:“前些日子,我說過我換了宅子。喬遷本來是該請大家喝酒的,隻是現在新宅子那兒太亂,還是把酒席擺在老宅子好了。加上眼看要離京了,咱們趁這個機會,喝上兩杯,樂一樂。時候就暫定在後天,要請的人,回頭我列單子給你。酒菜和桌子什麼的,就請上回咱們去的那家奎元館送過來……”

    提起奎元館,他卻忽然想起一樁心事來,呆呆地看著張勇,沒了言語。

    張勇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陪了個笑,試探著問:“老總……?”

    “唔,唔。”關卓凡回過神來,說道:“對了,另有一件事。你替我查一查,上回那個唱曲的小……小牡丹還是什麼的,是哪個院子的姑娘。”

    張勇和丁世傑擠擠眼睛,臉上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張勇便笑嘻嘻地說:“老總,您說的那個是小棠春,我這就去奎元館,找張老板一問就知道。”又湊近了關卓凡,神秘兮兮地說:“要不要給您弄瓶額世保說的那個合春酒來?”

    關卓凡一哂,無奈地搖搖頭,且不去理會他們,取了紙筆,寫起客人的名單來。

    *

    *

    張勇的事情辦得很有效率,還沒開午飯,便已馳回營中,向關卓凡交差。

    “都說好了。菜是燕席,照您的單子,一共五桌,後天下午送來,都是盒子菜,在灶上溫一溫就成。張老板聽說是您辦席,格外巴結,另送六壇竹葉青,再派三個跑堂的,幫著一起招呼客人。”

    關卓凡很滿意。這是他第一次請大客,能辦得圓滿些,當然好。

    “小棠春的出處,是在新街口的紫春館。”張勇壓低了聲音說道,“一共二十幾個姑娘,其中小棠春四個,是清吟小班,隻借幹鋪,不接恩客,要是想梳籠她,大約鴇兒非得要個高價。不過新街口是咱們轄下的地麵兒,治他們的法子有的是,您想怎麼著,給個章程,歸我去辦。”

    所謂“借幹鋪”,是指行院給流連在此的客人提供借宿,但並沒有姑娘相陪,而“梳籠”,則是破瓜的意思。小棠春是清倌人,處女之身,這一筆肉金,老鴇是必定會獅子大開口的。

    “也還說不到這個,先去看看。”關卓凡見張勇認定自己在打小棠春的主意,也不辯解,笑笑說道,“吃了午飯,你跟我去一趟。”

    “是。要不要喊上穆寧?那一帶的規費,都是他在收,熟一些。”

    “成,叫上他吧。”穆寧是張勇手下的一個把總,這次也是要一起帶去熱河的。關卓凡又想了想,三個朝廷武官,穿著公服去逛窯子,不太像話,便多吩咐一句:“咱們都換了便服去。”

    *

    *

    三個人來到紫春館的時候,才是下午三點,院子還沒有開始迎客。但看門的夥計,認得穆寧,連忙將三人讓進來,帶入一間客廳,奉煙奉茶,招呼得極是殷勤。沒過一會,便聽樓上梯響,一名四十多歲,打扮得頗為豔麗的婦人噔噔地走下來,見到穆寧,未語先笑:“喲,是穆總爺,今天來得這麼早,是不是心裏放不下我們小紅姑娘啊?”

    不問可知,這便是紫春館的老鴇了。穆寧在上司面前,被她一句話揭了底,有些心虛,小心地看了一眼關卓凡,對老鴇說道:“你胡扯些什麼!今天來,是有別的事情。”

    行院中的鴇兒,都是八面玲瓏,人情熟透的角色,見穆寧的眼風一掃,已知道今天他是陪著另外兩人來辦事的。雖然不認得關卓凡與張勇,但從穆寧的神態上來看,這兩人也不可小覷。於是福了一福,諛笑道:“這兩位爺面生的很,必是頭一次來的,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關卓凡是個連夜總會也沒去過兩次的人,來到這種傳說中的青樓妓院,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知該怎麼開口,於是目視張勇,讓他來答話。

    “沒什麼,想請棠春姑娘見一見。”張勇會意,接過話頭來,大刺刺地對老鴇說。

    “這……嗐!我那個女兒最懶,到現在只怕還沒梳洗完呢。要不先請幾位爺在這裏吃煙喝茶,等會把酒席開起來,我再叫她來伺候幾位?”

    “媽媽,我們來,不為聽曲兒!”張勇的神色有些不耐煩了,“你只請她來,我們看看。”

    什麼叫“我們看看”?老鴇心裏嘀咕,今天只怕要有麻煩。這幾個人,不知是誰看上了小棠春,多半不是想梳籠她,就是想替她贖身。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答應了兩聲,轉身去找小棠春了。

    清吟小班之中,其實少有真正一輩子不賣身的。所謂的清倌人,無非是因為容貌姣好,歌喉曼妙,老鴇將她們養起來,既為了平日裏可以賺錢,也為了自高身份,遇見肯出血的主兒,大大敲上一筆,把她們賣個最好的價錢。現在有了這個機會,這是喜的地方。

    憂的則是,對小棠春有一份不捨和抱歉。青樓之中,老鴇和自己手底下的姑娘之間,有著一種甚為奇特的關係。隻要不是刻薄惡毒到極點的鴇兒,對姑娘們都會用感情加意籠絡,對紅牌的姑娘,更是千疼萬愛,久而久之,就會變成一種半母半女的情形,她和小棠春之間,便是如此。

    關卓凡他們在客廳又等了半晌,才見到老鴇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姑娘,嫋嫋婷婷,不施脂粉,顯得素雅可愛,正是那天在奎元館見過的小棠春。當下站起身來,展顏一笑,說道:“棠春姑娘,還記得我麼?”

    小棠春剛才被老鴇追問了半晌,卻無論如何想不起是誰看上了自己,只是嚇得沒了主意,差一點便哭出來。沒奈何之間,隻得跟著老鴇來見他們,路上卻已打定了心思,說什麼也不能答應。然而又想到這其實是由不得自己的事,心裏煩亂,只好見一步走一步了。

    此刻見到關卓凡,雖然穿的是便服,但那晚在奎元館,這個年輕英武的軍官,給她留下的印象極深,略一思索便認了出來,臉上一紅,心想:“原來是你看上了我,怎奈我心裏已經有了別人。”向前一步,深深道了個萬福。

    “關總爺,您吉祥。”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5-16 18:44
第十七章 勾欄之中的高人


    張勇在一旁,見小棠春認出了關卓凡,心想索性替他把架子撐大一點,讓老鴇知道利害,一會談起事情來就方便許多。於是清清嗓子,說道:“這是我們的營千總,城南營裏的幾百號弟兄,都歸他管,我和老穆,都是他的屬下。”又拿眼睛唆著鴇兒,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們關老總,為人仗義,最肯照應朋友,也最講情分,誰對他好,他是一定記得的。

    言下之意,誰要是對他不好,他自然也會記得。老鴇心中一痛,知道想借小棠春大敲一筆的想法,怕是靠不住了。單以品秩而論,六品的官,在京城裏算不上有多大,到紫春館來作樂的客人中,連二品的尚書也見過。可是步軍統領衙門的身份不同,城南的地面又是他的轄區,對她們這種偏門生意來說,就是惹不起的人。這跟“抄家縣令,滅門令伊”一樣,說的都是同一個道理——縣官不如現管。

    無論如何,別人既然來了,就是天大的事,自己也得接著。老鴇向關卓凡陪了個笑,說道:“原來是關老總,我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您老可別怪罪。”

    “好說。”關卓凡見張勇咋咋呼呼的把這婆娘嚇住了,心中暗笑,且不去理會她,還是對著小棠春說道:“棠春姑娘,我來,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弄了半天,原來隻是為了打聽個人?廳裏的眾人都糊塗了,連小棠春也是摸不著頭腦,驚訝地問:“不知您要打聽哪一個?”

    “上次在奎元館聽曲時,你的那位貴同鄉,利賓利先生。”

    小棠春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副忸怩的神色,還沒答話,一旁的老鴇象見到救星一樣,已經喊了起來:“有!有!可不就是他麼,天天賴在我女兒這裏不肯走,賴蛤蟆想吃天鵝肉……關老總,可是他犯了什麼事,您幾位要把他帶走?”

    小棠春聽她這麼說,心中氣苦,跺了跺腳道:“媽媽,你怎麼這樣說人家利先生?”

    關卓凡長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他上午算過日子,利賓從法源寺搬出去的時間,正是在奎元館遇到小棠春之後,不消說,自然是一頭紮進了這銷金窟之中。小棠春這樣的人物,利賓迷上她也是常事,只不知是他單相思,還是兩情相悅罷了,看小棠春的神情,倒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找到了人,關卓凡也就安心了:“我想見見他,成不成啊?”

    “成,成,”老鴇一連聲地答應,“我這就讓夥計把他喊過來。”

    “不用。”關卓凡搖了搖頭,“棠春姑娘,你帶我去。”

    “是。”小棠春猶豫了一下,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來拿利先生的,看看關卓凡的神情又不像,只得在前面引路,往旁邊的一個院子行去。關卓凡示意張勇他們不必來,在一旁的老鴇卻不放心,還是在身後跟著小棠春來了。

    關卓凡確實沒有猜錯。那天晚上,利賓把小棠春送下樓,外面自有紫春館的車在等著。上車以前,兩個人又說了許多的話。家園零落,旅居客地,驟然遇見自己的老鄉,又是這樣溫柔可人的一位姑娘,利賓不免動了真情,而小棠春也是一樣。說起來,兩人的緣分,在小棠春替利賓求情,向關卓凡那一跪之時,便已埋下。

    *

    *

    三人進了旁邊的一個別院,關卓凡見院中有幢兩層的小樓,心想這應該就是清吟小班的四位姑娘所住的地方,而院中的幾間屋子,想必就是所謂“借幹鋪”給客人的房間。

    小棠春走到右首的一間屋子,叩了叩門,輕聲喊道:“利先生。”

    “來了,來了!”屋中有了動靜,片刻,門嘩的一聲開了,走出來的正是利賓。他穿了一件青色棉袍,皂色油靴,腰間紮著一條玄色的腰帶,額頂和臉上都刮得幹幹淨淨,收拾得極是精神,與那天在奎元館滿臉於思的形容,大不相同。

    關卓凡抱拳一揖,微笑道:“利先生請了,小弟特來拜訪。”

    “哦哦……哦——原來是你。”

    小棠春在門外喚自己,這是少見的事,利賓興衝衝地來開了門,沒想到門外還有兩個人。先是茫然地看著關卓凡,“哦”了兩聲,抱拳還禮,接著便認了出來,這人是在奎元館見到的那名會說洋話的千總。

    “正是小弟。”關卓凡笑道,“到法源寺拜訪先生不遇,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了先生。”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利賓難得的鬧了個大紅臉。一個舉人,流連於勾欄之中,畢竟不是什麼雅事。驟然被關卓凡撞見,即使是像利賓這樣獨立特行的人,也難免覺得不好意思,一時有手足無措的感覺。

    關卓凡不願他難堪,轉頭對小棠春和老鴇說:“我借利先生的地方聊聊天,你們請自便吧。”說完,也不管利賓同意不同意,自顧自地走進了屋子。他的言行之中,自有一股氣勢,讓人違拗不得。老鴇帶著小棠春,悄悄地去了,利賓也訕訕地跟進屋,在八仙桌旁與關卓凡分主賓坐了。

    “小弟姓關,叫關卓凡,字逸軒。”關卓凡不等利賓動問,自己介紹道,“小弟是旗人,隸鑲紅旗,現在在城南步兵統領衙門,做一名千總。”

    “哦,原來是關兄……”

    “不敢當,不敢當,利先生若是看得起,就叫我逸軒好了。”

    這段時間,利賓每次想起奎元館那晚的事,便忍不住對那個武官極是好奇,怎麼也想不通他何以能說一口純熟的英語。現在碰了面,見關卓凡雖是旗人,卻為人謙遜,渾不像巡防衙門中那些飛揚跋扈的武官,更是大生好感。賓主兩人由此相談甚歡,一會中文,一會英語,聊得不亦樂乎。

    他是蘇州人,少小時在鄉裏即有神童之稱,十六歲在昆山中了秀才,十八歲在南京中舉,但隨後文運不佳,會試之中屢屢失意,始終不能得中進士,蹉跎至今已是三十五歲。中間有七年時間,是在上海英國人所辦的“墨海印書館”度過,不但習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更是學得了許多經世的實務,並非尋常的腐儒可比。

    “先生不必難過,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以小弟想來,待到下一科,先生必然能夠得意的。”關卓凡安慰道。

    利賓苦笑一聲,道:“我曾立過誓,不中進士不談嫁娶。可是現在,科場上的事情,我已經看透了,杜工部說‘文章憎命達’,誠不我欺。這輩子,我是不做這個念想了。”

    好得很,關卓凡心想。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卻不知先生今後作何打算?”

    “蘇州在長毛手裏,一時是回不去了。本來打算走水路,先去上海謀個差事,誰料……”利賓歎了口氣,將手向屋子四周比劃了一下,“你都看見了,我也不瞞你。大約是前世的孽緣吧,怎麼也不舍得離她而去,就這麼混到現在。”

    說到這裏,忽然驚覺,光顧著自己說話,卻連關卓凡的來意都還沒有問一問,於是做了個抱歉的表示,說道:“逸軒,我一時忘形,還沒請教你的來意,真是失禮之至了!”

    關卓凡搖搖手,笑道:“並沒有別的意思,是為了上回奎元館的事,特為來向利先生賠罪。”

    從法源寺找到紫春館,隻為來向自己賠罪?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雖說利賓的性子倨傲,酒後亦偶做癡態,但其實是個極聰明警醒的人,世故通達。他沉吟了片刻,才徐徐說道:“逸軒,你我雖只是第二次見面,但你很對我的性子,可以說是一見投緣。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我不拿你當外人,有什麼話,你盡管直說。或者有什麼事是我能夠幫得上忙的,便請吩咐下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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