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548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八十章:殿試放榜,面聖之日

     殿試時間到,陳三郎文章恰成,放下了筆。。。

    文章一氣呵成,通篇上下,不曾修改一個字——也沒有修改的時間了,既是草稿,也是正稿。

    三百貢士井然有序地退出大殿,離開紫禁城,重新坐車返回內城客棧。

    殿外,夕陽西落,染出半天紅霞。

    上車的時候,陳三郎站在車轅邊上,負手觀望落日,若有所思。

    後面葉藕桐跑來,關切問道:「道遠,你文章寫好了沒?」

    在殿中,葉藕桐專注於自己的答卷,琢磨修改,精益求精,直到最後一刻鐘時間才完成。

    這時候,他抬頭看到陳三郎彷彿克服了悚場之疾,正在奮筆疾書。只是看起來,有些倉促的樣子。

    陳三郎恢複寫文章的能力了,葉藕桐真心替他感到高興,就是擔心時間來不及,寫不成完整的篇幅。是以一出來,就迫不及待詢問此事。

    陳三郎微笑回答:「應該算好了吧。」

    聞言,葉藕桐放下心來:「寫成了便好。」

    殿試文章,嚴格來說形式大於內容,只要文體清晰,就算用詞遣句出了些紕漏也無關重要。不管怎麼說,文章交上去了,考不到一甲,那二甲也行,再退一步,三甲不也是進士不是?

    無論如何,都是中了。

    中了就好。

    頓一頓,又問:「天下事者,何為憂患?道遠你選了哪個方向?」

    陳三郎邁步上車,等葉藕桐也上來坐好了才悠然道:「九州刺史。強兵悍將,桀驁不馴。當為心腹大患。」

    葉藕桐一聽,頓時感到有些手足冰涼:「道遠你怎麼選了這個……」

    封疆大吏的問題由來已久。早成為王朝中無法忽視的心腹大患,無論廟堂之上,江湖之中,早討論得沸沸揚揚。也曾有不少臣子秉書直言,上朝進諫。只是他們的下場幾乎無一例外,要麼貶落,要麼橫死,不得善終。

    久而久之,這個問題儼然成為禁忌所在。就連一些耿直的御史都不敢輕易上書了。

    現在,陳三郎在殿試的時務策論上寫這個,不等於是自討苦吃嗎?

    「哎,道遠,肯定是時間緊迫,你來不及想其他了,只好寫了這個。」

    陳三郎搖搖頭:「其實我早就想寫了……一封朝奏九重天,總得有人站出來,說一說。你說。對嗎?」

    葉藕桐看著他,忽而一拱手:「道遠,我不如你也。」

    真是心悅神服。

    讀聖賢書為何事?當今天下大廈將傾,倘若都還在紙醉金迷。還在為了一己之利挖掘磚石根基,庸庸碌碌,就是枉讀聖賢書了。

    陳三郎似笑非笑地瞥著他:「藕桐。此話言之過早。也許一天,你會恨我入骨呢。」

    葉藕桐愕然道:「怎麼可能?道遠你就喜歡說笑話。」

    陳三郎默然。不置可否。以後的局勢發展,以後再說吧。

    馬車驅動。趕回客棧。早些歇息,明天一早還得上殿,迎接放榜。

    殿試閱卷甚為迅速,一夜間事,諸位主考官便會評選出十捲佳卷,餘下的,再分成兩大部分,就是二甲和三甲的名單所在了。至於評點一甲三人,那是聖上上殿,親自看過人才會最終選定。

    是夜,靜寂無聲。

    房間內一團烏黑,不過陳三郎並沒有沉睡,而是坐在床上,觀想腦海世界的情況。

    情況比最開始的時候有所好轉,《真龍御水訣》的口訣意念讓千絲萬縷的金色龍氣平穩安靜了下來,起碼不衝突搗亂了。也正因為如此,陳三郎才克服了悚場之疾,完成答卷。

    悚場之疾,病根子其實落在精神上,屬於心理病。

    然而不再悚場,不表示陳三郎解決了所有問題。目前看來,問題大著呢。

    因為龍氣將《浩然帛書》束縛困住,也就等於困住了陳三郎的念力源頭,裡外隔絕。

    沒有念力,也就意味著他暫時喪失了施展駕馭術法的能力。

    比如說,陳三郎能默念背誦出《真龍御水訣》的口訣法門,但要是現在跳到河裡,乘風破浪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了,撲通一響,被風打下浪,成為落湯雞;又比如說,腰間當褲腰帶的黃麻繩還是那般色澤燦爛,可扔出去捆不住妖怪,連普通雞鴨都綁不住一隻……

    沒有念力,光有口訣,又有何用?

    為此陳三郎頗為焦慮,修士身份乃是一張最可靠的護身符,徒然被廢,焉能不急?

    現在,他就在嘗試看能否將龍氣衝破,解開帛書。

    從吃過晚飯,陳三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中開始做功課,但接連嘗試了十多遍,各種能想到的辦法都想了,都用了,依然了無鬆動的痕跡。反而有些激起金色氣息的性子,又要興風作浪。

    王朝龍氣,唯我獨尊,非常暴戾。

    最後陳三郎只得又通過《真龍御水訣》來安撫,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多時辰,累得像狗。

    啪!

    他仰面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呆呆望著床頂。他只看到一團晦暗,籠罩著,彷彿就籠罩在頭頂,驅散不去。

    沉思間,不知不覺眯眼睡著。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時候已不早,葉藕桐已經過來敲門了。

    今天殿試放榜,所有貢士都得裝束一新地再度上殿迎接放榜——今天不用去考試,但氛圍壓力比昨天的考試要重得多,要激動興奮得多。倒不是為了放榜,而是因為有機會面聖。

    一朝帝者,九五之尊,天下子民千千萬,能見到皇上的,能有幾人?

    在傳統思想裡,面聖,是一種無上榮光,是一次前世修來的福氣……

    而今天,三百貢士即將有機會面聖了,一個個情難自禁。

    但相比之下,陳三郎的思緒要平淡得多,只是懷著一絲好奇,想看看當今聖上——朝野眾說紛紜的當今聖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過就算上殿面聖,也不能貿然抬頭觀看,其中有著規矩。上尊下卑,沒有上位者允許,下面的人就不能看,否則便是冒犯,便是罪過。

    朝代更迭,但這規矩始終不變。

    坐上馬車,在晨風中駛向紫禁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一章:天子門生,聖意難測

     歷經點名、贊拜、行禮等一系列繁瑣程序後,三百貢士魚貫進殿。今日無考,故而不設置座位,分排站立,共有十排,左右各五。

    人頭湧湧,但每個人都低垂著頭,神色莊肅,不敢發出聲響。

    朝廷禮儀,嚴苛至極,任何一次行差踏錯,都可能招惹到殺身之禍。這是千年封建統治所一直強調並執行的規矩,早深入到天下人的骨髓裡,不可剝離。在歷史的長河,王朝更迭,民生民死,許多禮儀在形式上都發生了不小的改變,唯獨這「尊卑之分」的規矩代代傳承,不曾動過。

    陳三郎覺得無比壓抑,好像脊背上壓著一座山,沉重難受。腦海世界,困住《浩然帛書》的金色龍氣也變得興奮活躍,不斷沖刷著古書,要將其完全腐蝕融化掉……

    冷汗在額頭閃現。

    不過這般狀況在殿上其他人也有,而且為數不少,其中一些人,說「戰戰兢兢,汗出如漿」不為過。

    他們都是文人,是才子,然而讀書人清高輕狂的那些性格在此時此地完全失去了表現的土壤。

    天大地大,規矩最大,而不是道理。因為道理,往往都是說不通的。

    天地間,規矩的集大成所在地,便是紫禁城;規矩的制定者,便是代表九五之尊的皇上。

    沉寂而壓抑的等待,不過一刻多鐘,卻無比漫長。

    鐺!

    一聲鐘聲,有執事太監高聲宣佈:「皇上駕到,貢士見禮。」

    三百貢士齊刷刷行禮,一動不動。

    「平身吧。」

    聲音出奇溫和,如同清風拂面,沒有多少威嚴在裡頭。

    貢士們這才站起來,但仍是低著頭,不敢去看。

    一陣「簌簌」的翻閱紙張的聲響,這是皇帝在翻閱考卷文章了。

    昨天殿試,昨晚主考官交叉審批,連夜篩選劃分三個層次,工作量極大,他們都是挑燈熬夜才完成的。回想過往殿試,規矩有所不同,至少審閱宗卷的時間比較充裕。

    但規矩總會改動,科舉考試,千年以來就發生過上百次的修正變法,才最終形成現在的樣子。當初,根本就沒有「殿試」這個環節,都是歷朝歷代變法,然後才湧現出來的。

    主考官閱卷,分成三個梯隊,其中最優秀的十捲選為一甲進士備選,最後三甲人選則是由皇帝御筆點出。完成殿試,面聖過後,三百貢士便可被稱為「天子門生」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時間,就聽得執事太監高聲叫道:「吳琦、宋景、周廣……」

    一口氣叫了好幾個名字,第十個赫然是「葉藕桐」。

    葉藕桐一聽,心中有喜意忍耐不住地噴發而出,他明白十個名字後面代表的含義,分明就是十佳候選。趕緊邁步出列,與其他人踏上前去。

    「抬起頭來!」

    太監又是一喊。

    葉藕桐便緩緩抬頭,卻也不敢直視,眼皮微微垂落。不過視線也能看清楚上首龍椅上坐著的皇帝。

    「這,就是皇帝了呀……」

    內心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不敢多想,生怕流露出不恰當的神態來。

    皇帝已是花甲之年,人生得並不高大,三縷長鬚,面皮有皺紋,一雙眼睛眯著,竟有幾分「老眼昏花」的味道。倘若他脫掉皇冠、除掉龍袍、從龍椅上走下來,那麼就是一個稀鬆平常的老頭子。

    歲月不饒人,他到底是老了。市井早有傳言,說皇帝龍體欠安,身子大不如前,這才詔命七王爺從涼州返回,其中大約存在著定下太子之意。

    當然,並非說就定七王爺了,還會經過一番選拔。

    皇帝目光緩緩從十人面容上掠過,神情淡漠,看不出什麼情感。片刻之後,他又低頭去翻閱宗卷,一份份地看,看得很慢。

    這差不多就是要御筆圈點了,旁邊早有太監磨好墨,放好筆伺候著。

    下面十人覺得心跳得好快,幾乎按耐不住。

    硃筆圈處,功名生輝。雖然殿上的三百貢士基本都不會落選,但「三甲同進士」和「二甲進士出身」還是存在不小的差異,而二甲三甲與「一甲進士及第」之間的差距則更大。

    出身差異,能定一生;功名差異也是如此。

    皇帝忽而一聲嘆息,放下宗卷,淡然道:「把二甲宗卷呈上來。」

    邊上的主考大臣們聞言一驚,領首一個老臣跪倒在地:「皇上。」

    皇帝看著他:「楊卿家,爾等閱卷,有些讓朕失望了呀。」

    此話一出,其餘主考官立刻頓首在地。

    這就是規矩,皇帝一句話,哪怕並不表露出多少責備之意,但下面執行事務的臣子就得請罪。

    皇帝咳嗽了一聲:「楊卿家,殿試之題是誰出的?」

    那楊卿家回答:「是皇上親筆所擬。」

    「天下事者,何為憂患?難道你們覺得,朕居深宮,不知天下憂患?」

    楊卿家連稱不敢。

    皇帝拿起擺在案上的宗卷,輕輕一抖:「這十份文章寫得花團錦簇,甚是不錯。但,也僅此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諸位大臣要還是聽不明白,那腦袋真是白擺放在頸脖之上了。

    楊卿家略一沉吟,緩緩說道:「皇上,治國之道,在於中庸。」

    皇帝曬然一笑:「我可是記得很清楚,某次早朝,楊卿家曾說過『憂患纏身,當用猛藥』之語。」

    楊卿家拜倒在地,默然不語。

    「你害怕?」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抹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楊卿家依然沉默:他並不怕死,只是近年來,經歷了那麼多事,看到那麼多血流,一些略顯尖銳的棱角早收斂了起來。

    殿試閱卷,與其說看文章,不如說是揣測聖意。皇上喜歡什麼,贊同什麼,就得呈交什麼,以免觸犯逆鱗。然而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當今聖上,這些年來許多政令朝發夕改,很是不穩定。

    聖意難測。

    因此這次殿試選卷,呈交的十捲都選的是中規中矩之作,闡述憂患,分析明確,但絕不激進。

    可他想不明白今天皇帝到底想要做什麼,有時候,他內心深處有些大逆不道地覺得皇帝就像個孩子一樣,一不留神就胡鬧一下。從某個程度上說,當今天下的局勢,很大部分都是皇帝一手造成的。

    當然,這些話絕對不能訴之於口。在以前曾有錚錚之臣上書,可他們最後的下場都很慘。

    那麼,時過境遷,難道說皇帝突然間醒過神來,意識到時局維艱,要採用重典治國,挽狂瀾於既到了?

    這並非不可能的事,當初皇帝登基,第一個十年間廣施仁政,使得國富民強,蒸蒸日上,堪稱「盛世」。

    開拓盛世的,當為明君。既然浪子能回頭,明君為何不能重振雄風?

    只是……

    楊卿家感到欣慰之餘,卻萌生另一重憂慮。重典治國,猛藥治病,固然不錯,然而當大廈將傾,重病纏身呢?猛地下藥,很可能將所有矛盾激發,一發不可收拾。

    皇帝高高在上,聲音溫和:「楊卿家,你們再選三卷文章交上來吧。」

    「謹遵聖旨。」

    楊卿家帶著諸位主考官離開,去到偏殿中,從二甲三甲的宗卷中挑選起來。

    一位大臣壓低聲音,悄悄問道:「楊大人,皇上這是怎麼啦?」

    他很是迷惑不解。

    歷科殿試,幾乎沒有出現過這般變故。

    楊大人神色複雜,片刻面露苦笑:「身為臣子,聽旨意行事便可。」

    「只是倉促間,該怎麼選出三捲來?」

    三百貢士,三百篇文章,絕不是小數量。更重要的是,當下都不知道皇帝意圖如何,究竟想看哪一類的文章。

    楊大人微一沉吟,擼了擼鬍鬚,現出堅毅之色:「我來選吧。」

    伸手到放在三甲的宗卷中,抽出原本壓在最後的那一卷。

    旁邊大臣見到,心裡一個格楞,連忙出聲:「楊大人,不可!」

    楊大人道:「吳大人,劉大人,你們反對?」

    那吳大人急聲道:「此卷文章論點激進,有失偏頗,怎能呈交皇上翻閱?」

    楊大人看著他,莫名想到剛才皇帝的口吻:「你害怕?」

    吳大人慨然道:「萬一此卷文章被皇帝圈中,傳揚出去,天下亂矣。生靈塗炭,不能不怕。」

    楊大人的手慢慢放下,沉吟起來。

    劉大人勸道:「楊大人,事關社稷安危,不可草率啊。」

    楊大人想了想,終是放棄:「也罷,那另選三卷。」

    當下幾人低聲商量,就在二甲宗卷中選出了三份拿到殿上,由太監呈交到皇帝面前。

    皇帝開始翻閱,瀏覽的速度不慢,不用多久看完,猛地抬頭,聲音徒然嚴厲起來:「楊卿家,你這就是你們回覆朕的答案?」

    說著,猛地站起,將手中文章往殿下一扔:「天下之大,士子之多,就找不到一個能替朕分憂者?」

    這句話包含的意味就重了,把滿朝文武都扯了進來。

    「皇上請息怒!」

    楊大人等即刻跪拜下來,磕頭請罪,狀甚惶恐。

    皇帝劇烈地咳嗽起來,邊上太監趕緊端過一方錦盒,打開,裡面一枚朱紅色的丹藥,有藥香散發。

    吃過藥,皇帝面上那一抹嫣紅漸漸消退,背靠在龍椅上,像一截行將老朽的木頭。

    出了這等變故,三百貢士內心詫異,卻不敢表露出來,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平生第一次對於「伴君如伴虎」,有了一個直面的認識。

    聖意何止難測?而是不可測!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連中三元,禍福相依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現在,皇帝正在發火!

    楊大人位居廟堂數十年,在印象裡,未曾見過皇帝這般惱怒過:「天下之大,士子之多,竟無能替朕分憂者……」

    這個罪名扣落下來,就非同小可了。

    吃了丹藥,面色漸漸恢復正常,皇帝眼皮一抬,目光掃下來,忽道:「今科會試會元陳原章何在?」

    聞言,楊大人心一凜,隱隱捕捉到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只是過於飄忽,一剎那又隱沒掉。

    會元考試,本質上等於是對於鄉試的一次復考,但規格更高,依照慣例,前三名次的章會呈交給皇帝過目。

    當然,正常情況下皇帝都不會進行干涉改動。設置這個環節,主要為了表示震懾,預防舞弊——如果說在童子試鄉試的過程存在舞弊的可能,那麼這種可能性在會試就無限接近零了。

    這時候,皇帝居然直接讀名,卻是罕見的情況。

    楊大人嘆一口氣,就從數以百計的宗卷選出一份,請執事太監拿給皇帝翻閱。

    殿上三百貢士面面相覷,他們從典籍而或前輩的口所瞭解到的殿試選拔,可不是這個樣子的。雖然內心詫異,尤其是開始被叫出來的十名候選人,更是情緒複雜,但誰都不敢喧嘩質疑。

    龍椅上,皇帝看章看得很慢。足足一刻鐘時間,才放下宗卷,嘆一口氣:「楊卿家。朕累了,你們定吧。」

    說著。竟真得起身,由太監扶持著。慢慢離開。

    這又是哪一出?

    貢士們簡直無語,傳言關於皇帝「胡鬧」無形變得真實起來。

    楊大人等反倒一讀都不覺得意外,因為這些年來皇帝的性格一直都是這樣:喜怒無常、言行莫測……

    不過皇帝雖然離開,並不代表著殿試結果由臣子決定,他們得選出一甲進士來,然後再呈交上去,由皇帝御筆批准,並且落印,這才能真正生效。

    楊大人很是明白。皇帝此舉,等於告誡他們: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倘若再做不出正確的選擇,那麼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能夠告老還鄉,都是運氣。

    恍然間,心生悚然,但又覺得有所欣慰:皇帝原來並非想像的那麼昏聵亂來,最起碼。其治下手段依舊在,甚至有出神入化的跡象。

    那麼,皇帝多年來深藏於內宮,究竟為何?

    楊大人抿了抿嘴。明白現在不是猜想的時候,得盡快選出三甲來,皇帝的耐心有限。

    幾位大臣又將三百宗卷章重新整理起來。抱到偏殿進行最後的篩選。

    時間如流沙般流逝,貢士們站在殿上久了。一些年紀較大身體較虛的,開始覺得雙腿發軟。肚子餓得慌。

    今天一大早,他們便收拾形容,裝束一新,基本都不吃早餐。倒不是沒有時間,而主要是考慮到空腹上殿省事,不用擔心吃飽了要出恭的問題。

    又過了兩刻多鐘,楊大人率領諸人從偏殿出來,手捧著三卷章,畢恭畢敬交給執事太監。

    毫無疑問,這三卷章便是一甲進士的人選了。只是最終名次,誰是狀元,誰是探花,自然得由皇帝決定。

    從十捲候選縮短到三卷,正是皇帝想要的效果。

    執事太監端著章轉身離去,向皇帝覆命而去。

    不用多久,這太監便帶著笑容走出來,手捧黃絹,站到台階上,高聲叫道:「殿試放榜,貢士接旨!」

    這是塵埃落定的節奏,誰都知道三百貢士,主要爭奪的在於一甲三人,二甲三甲那些,就顯得黯然失色,頗不重要。

    嘩啦啦!

    三百貢士盡皆恭敬行禮。

    太監並不著急宣佈聖旨,而是朝著楊大人示意。楊大人心領神會,拿出兩捲來,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人名。

    一卷是剛才在偏殿寫好的三甲同進士名單;一卷是二甲進士出身名單。

    他們選出一甲三人章呈交,皇帝終於接受,不再否定,這讓諸人放下懸著的心。那麼,一甲已定,二甲三甲這些自然也是定了,不會再發生改變。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將所有名單再擬寫一篇,然後請皇帝落印,成為正式的金榜,公佈出去。

    在對外放榜之前,卻得當庭宣讀對著貢士們宣讀一遍。

    執事太監拿過兩卷名單,就展開黃絹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庚辰年科舉取士,今賜進士及第三人,第一名為揚州士子陳原……」

    下面「嗡」的一下,略微騷動。其實剛才在皇帝讀名之時,眾人心便有了些思想準備。能得到皇帝青睞,入得聖眼,被讀為「狀元」並不奇怪。只是貢士們很是想不明白,為何這陳三郎就能那麼走運呢?

    鄉試解元、會試會元、再到殿試狀元,可是連三元了呀。

    一次魁首不稀奇,但三次魁首就超乎想像,千年科舉上都算得上是少見。而且這陳三郎如此年輕,真是前所未見。

    驚詫之餘,眾人倒並沒有什麼不服。剛才皇帝的表現大夥兒都瞧在眼裡,狀元乃皇帝欽讀,誰能不服?誰敢不服?

    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被讀為狀元的陳三郎,當聽到聖旨之時,渾身竟不禁一顫,並非喜悅導致,而是一股發自內心的驚悸。

    正式考取進士,還是狀元,連三元,剎那間功名氣息滾滾而現,朝著《浩然帛書》彙集。

    但帛書正被金色龍氣給纏繞困縛住,與外隔絕,那些功名氣息根本進不去,只得在外面徘徊遊蕩。

    這些白色氣息,本身只是氣數體現,不具備靈性,遇見金色龍氣,如同子民遇見帝王,紛紛表露出臣服,被龍氣駕馭帶動,慢慢變幻成形狀,如同一根根柵欄,密密麻麻圍繞在帛書之外。

    柵欄為囚籠!

    這些功名氣息,本來該是注入帛書的資糧養分,能夠讓陳三郎再度翻開新的書頁。但現在,由於龍氣緣故,反而化為反力,對於《浩然帛書》進行封鎖鎮壓。

    陳三郎幽幽一嘆:其實對於這個結果他早有預料,因為名分既是助力,與此同時它又會是一種約束限制。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嚴重罷了。

    正因為顧慮到這一讀,故而殿試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不考一甲,隨意發揮,隨便考過關就算。但人算不如天算,最後還是被讀了一甲,而且是狀元。

    福兮?禍兮?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三章 :騎馬插花,登台賦詩

     放榜完畢,三百進士謝恩後退出大殿,當出到紫禁城外面,眾人如同跳出了籠子的鳥兒,一下子喧嘩起來。

    不過他們還不能離開,依照慣例,稍作休息,等完整金榜張貼之後,所有進士得換上特製服飾,騎馬插花,沿著特定路線走一圈,名為「游長安」。

    進士騎馬遊街,是最為熱鬧的事情。數以萬計的百姓夾道歡呼,興高采烈。

    當然,進士騎馬,考慮到讀書人身體和技巧上的問題,不可能真得縱馬馳騁,而是有人在前面牽著韁繩,緩緩而行。

    一個時辰後,進士們安排準備妥當,一個個都穿上了嶄新的深色藍羅進士服,頂上烏紗,兩邊展角,系以垂帶,簪翠葉絨花;而狀元陳三郎冠上簪花有所不同,枝葉皆銀,飾以翠羽,顯得非常精神漂亮。

    騎馬遊街,一字長蛇陣,嚴格按照金榜名次先後來走,不得超越——這就是規定的表現。

    於是乎,陳三郎當仁不讓地一馬當先,後面是榜眼,再後則是探花——探花赫然為葉藕桐。

    今科科舉,揚州考子可謂大放光彩,包攬了狀元探花,哪怕在歷史上,都是少見盛況。

    考中探花,晉身一甲進士及第,葉藕桐真是春風得意,顧盼瀟灑。他瞥見陳三郎就感到奇怪,都連中三元了,居然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樣,好生奇怪。

    一聲鐘鳴,儀仗隊伍開拔,浩浩蕩蕩,有鮮明的旗幟飄揚,又有樂手吹起嗩吶,敲鑼打鼓。

    花團錦簇,好生熱鬧。

    在內城走了一條長長的筆直街道,然後徑直出到外城去。

    既定街道路線早有人清出來了,出動了大量官差和兵丁維護秩序,無數百姓站在邊上,指著馬上的進士議論紛紛。其中不少妙齡閨秀,打扮得花枝招展,揮舞著手帕,對進士們評頭論足,看見中意的,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將那媚眼拋來。看起來,若她們手中有繡球,定然會扔擲過來砸親。

    而人群中,不乏長安大戶人家的眼線,媒婆等,都是眼光冒泡,不斷瞧著隊伍行列中的年輕進士,然後想方設法打探目標對象的出身背景,婚配與否。

    作為狀元,作為魁首,作為年輕得過分的男子,陳三郎毫無疑問掠奪了大部分的視線焦點。

    萬人矚目,不外如是也。

    陳三郎騎在馬上,渾如老僧入定,神態淡然。在這一刻,其實他早已神遊太虛,沉浸在觀想當中。

    功名就手,民眾仰慕,成千上萬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匯聚,一絲絲,極為微小,而且不穩定。

    因為這些氣息後面所代表的只是建立在對功名的依附之上,缺乏根基,缺乏沉澱,故而膚淺。

    打個例子,當下陳三郎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因此得民眾矚目歡呼。但當出了事,皇帝下旨剝奪功名,淪為階下囚,再遊街時,得到的就不會是矚目歡呼,而是唾罵鄙棄了。

    再進入長安之前,陳三郎對於命氣時運之說瞭解不深入,在與正陽道長生死對決後,才對這一塊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倒不是說完全依賴於此,而是視作一種可參照的體系,亦有裨益。

    萬千氣息浮現,如同密密麻麻的霧氣,瀰漫在泥丸宮。此時,困住《浩然帛書》的金色龍氣甚為興奮活躍,漸漸成形,竟在吸納著氣息。

    這就是陳三郎最為擔憂的地方。

    自從龍氣將《浩然帛書》包裹住,隔絕開來,它就像生長在身體內的一個毒瘤,搶走了所有本來屬於帛書的養分。長此以往,龍氣越發勢大,就會徹底將《浩然帛書》融化抹殺掉。

    陳三郎決不允許事態發展到那個地步,他想要離開長安。遠離京都後,那龍氣就會受到某種程度的削弱,便會露出破綻。

    依循慣例,新科進士在參加完瓊林宴後,便會得到恩准,衣錦還鄉,那會是一個好機會。

    相比他的淡然,其他進士就完全是放開來了,笑容滿面,手中把持馬鞭,頗有指點江山的激昂。

    豈能不激昂?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青雲直上,官身披戴,眼看就手握權柄,能施展心中抱負,拋灑滿腔熱血了。

    隊伍之中,一些年紀比較大的進士聽著民眾的歡呼聲,忍不住淚灑衣襟:熬過來了,多少挑燈夜讀的苦日子,多少遭受白眼嘲笑的苦日子……從今天以後,都過去了,化為雲煙。

    騎馬游長安,自是不會真得把長安遊遍,只是選了幾條主幹道走一遭。當到了終點,卻是一個名叫「留墨台」的地方。台上擺放書案,文房四寶齊備。

    這是提供給新科進士登台賦詩留念的所在。

    由於新科進士數目頗眾,因此能登台者只有十位。這十位,就是殿試上挑選十捲上佳文章作為一甲進士候選的作者。不過因為今科殿試,皇帝「任性」了,十位當中剔除了一位,被陳三郎取而代之。

    到了留墨台下,賦詩流程開始。陳三郎是狀元,第一位登台。他站到上面,看著一片黑壓壓的人,一雙雙注視的眼睛,不禁感到一陣恍惚:往事如泉,噴湧而出,根本停不下來。

    突然間,在遠處的人群中,陳三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一株樹下,對著自己笑。

    這笑容嬌媚流波,風情萬種。

    許珺的笑。

    陳三郎也笑了,當即舉起筆來,蘸墨賦詩,只片刻間便墨就詩成: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寫完之後,內心被龍氣壓抑的憋屈也為之一輕,消除了許多。

    此詩很快被高聲誦讀出來,贏得一片喝彩聲中,下面排隊的葉藕桐有些酸溜溜地喃喃道:「功名拿了頭彩,賦詩又拿了頭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兩句寫盡登科之喜,讓吾等還能寫什麼?」

    他本來準備了一首詩作,自我感覺良好,如今一個對比,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繁華熱鬧,笙歌歡樂,在數日後的瓊林宴上達到了頂點。

    瓊林宴又名「嗯榮宴」,乃是以皇帝名義賜宴,招待新科進士。宴會地點設置在禮部,自有一套儀式程序。

    盛宴後,歡樂告一段落,眾進士開始收拾行裝,請辭歸鄉。捷報名單,早在殿試放榜便由人快馬傳送了出去,不過路途遙遠的,此時都還沒有送達。

    但不管如何,只要新科進士們各自回到家裡,那捷報肯定都已預先到了的。

    長亭送別,離愁別緒,又是一番景象。

    陳三郎出到外城與許珺匯合,他們也要離開長安了。只沒想到的是,這一離開,竟會惹得風雲變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帝密旨,用心何在

     第一百八十四章:皇帝密旨,用心何在

    從赴京趕考,到衣錦還鄉,不知不覺就是半年功夫。回想其中經歷的種種,絕對稱得上是跌宕起伏,特別是與正陽道長的那一戰,生死一發,更是凶險。

    時過境遷,身份煥然一變,已是翰林院修撰——這是每屆科舉狀元郎的標準官方授職,而作為探花的葉藕桐,則為翰林院編修。

    兩個都屬於清流京官,閒職。雖然沒多少權力,但前景遠大。簡單地說,就是讓人熬資格的。

    當官是個學問活,背景靠山,人情資歷,還得有時運,這才能青雲直上。其中的資歷,大部分都得靠熬。在京城翰林院熬起,起點自是比外放當個七品縣令要高許多。

    一縣之尊,在地方上很了不得,可拿出來的話就不夠看了,所謂「七品芝麻官」,說的便是這個。而且當縣官,各種考核制度,各種晉陞程序,很是繁瑣,一個不合格,那就得繼續蹲著,甚至有被摘掉烏紗帽的危險。

    相比之下,坐在翰林院裡編撰史書就清閒得多了,看看書,寫寫字,當機會來臨,便可走馬上任,六品當起。

    這是慣態的思維想法。

    只可惜,當今時局已非盛世,而是大廈將傾的關節點上。本來仕途的夢想地「京城」,宛然已是一口大漩渦,置身其中,無數麻煩問題。稍不留神,就會被各方勢力的傾軋壓成齏粉。

    陳三郎的性子,實在不喜歡這般勾心鬥角的爭鬥。對於七王爺的招攬,並不理會。

    說來也蹊蹺,當初進京之際,各方招徠不斷,但當高中狀元後,反而消聲滅跡,沒人登門了。

    有傳聞出,自從在殿上,皇帝發一通無名火,幾乎指名道姓讓陳三郎當狀元,各方手腳頓時收斂起來,如同貓走路時收起了爪牙,躡手躡腳,不敢發出聲息。至於其中內幕如何,只有當事人知道。

    反正陳三郎不想知道,是以瓊林宴後,他立刻便與許珺匯合,收拾行裝,要離京返回涇縣。

    此回揚州,葉藕桐順路,故而選擇與陳三郎一起走。

    葉藕桐考了探花,春風得意,他帶著書僮隨從,便命令下人去購買了兩輛華貴舒服的馬車,一輛自己坐,一輛給陳三郎兩個。

    清晨,兩輛馬車駛出長安城,縱然坐著狀元探花,可也不起波瀾。對於京城而言,這本就不算什麼。日常往來穿梭,不知經過多少五品以上的大官。王公貴族,也為數不少。

    出到城外,陳三郎撩開車廂簾兒,回望高峻的長安城頭,見上面兵甲陳列,旗幟飛揚,一桿桿槍尖刀刃上,在噴薄而出的朝陽照耀下,迸發出冷冷的寒芒。

    這是一個龐大帝國的寒芒,只是不知道,還能閃耀多久。

    突然間,陳三郎若有所感,腦海世界束縛困鎖住《浩然帛書》的金色龍氣嗡的一下,捲縮起來,更加凝實,但分明已失去那股活潑的靈性威嚴。

    他心中一喜:果不其然,當離開京城,這龍氣便失去根源,威能被大幅度削弱。

    由此也可見,天下之大,各地分割,已在根子上腐蝕了王朝的根基。原本屬於夏禹的龍氣,紛紛被轉化被吸納,快要形成別的潛龍了。

    陳三郎莫名又想起那位「任性」的皇帝,彼此並無什麼交集,不過察言觀色,分明與傳說中形象頗有出入,重疊不上,一下子變得古怪。

    「罷了,想他作甚?還是想想回到涇縣如何安頓吧……」

    氣息不亂不滅,可知涇縣無事,然而始終處於元文昌的統治之下。此番壞了元哥舒好事,能保持如此克制,本身便不大尋常。

    心頭有疑竇翻騰,難以想明白。

    得得得!

    突然間快馬奔騰,一隊兵甲從長安馳騁而出,鮮衣怒馬,內嵌黃條,竟是一隊大內侍衛。

    大內侍衛主要負責紫禁城安全事宜,保護皇室,一旦出動,必然有皇命在身。

    馬隊飛快,趕到馬車前面攔住。

    走在前面的第一輛馬車的馬受驚,揚蹄嘶叫,車伕趕緊進行安撫。

    車廂中的葉藕桐正捧一卷書看,一個磕碰,額頭撞了:「老張,你怎麼趕車的?」

    下得車來,見到兵甲,心中一凜,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待行禮,就聽一位領隊的雄壯漢子喊道:「陳狀元何在?聽旨!」

    竟是來傳旨的。

    後面陳三郎聽見,眉頭一皺,下車來接。

    雄壯領隊也是下馬,大步過來,將他扶住,咧嘴一笑:「狀元郎不必行禮,這是密旨。」

    陳三郎心裡冷笑:密旨?剛才叫嚷得那麼大聲……

    雄壯領隊往袖裡一掏,捧出一幅黃娟捲軸遞過來:「狀元郎,看好啦。」說罷,又是拿出一柄劍。

    這口劍長三尺五寸,劍鞘為黃銅所鑄,紋飾精美,極為沉手。

    交付密旨和寶劍,雄壯領隊一拱手,靈敏地翻身上馬,一揮馬鞭,率領侍衛又返回城中。

    葉藕桐神色古怪,目送揚塵的馬隊,又瞅了瞅陳三郎手中的密旨和寶劍,摸了摸下巴,卻沒有開口詢問。

    這等事務,牽扯重大,哪裡是一個旁人所能隨便問的。

    既是密旨,陳三郎自不能現在打開,而是回到車上再解開,展出來看。

    黃娟上的字不多,寥寥數十個,內容卻殷實,竟然是一項任命——對於陳三郎的官職新任命。

    看完,陳三郎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旁邊許珺探頭過來,也看清密旨上的內容,秀眉一揚:「皇帝老兒這是在搞什麼勾當?他怎麼會讓你回揚州任職呢?用心何在?」

    陳三郎目光閃爍,猶豫不定。

    許珺關心地道:「三郎,皇帝此舉,不等於把你往火坑裡推嗎?絕不能答應……你是修士,大不了辭官掛印而去。咱們闖蕩江湖,不亦逍遙?」

    陳三郎搖搖頭,面露苦笑:「我現在,已經不是修士了。」

    「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陳三郎將《浩然帛書》被龍氣鎮壓的事說了出來。

    許珺聽見,焦急道:「要是如此,沒了自我保護的能力,你更不能去上任。」

    「不是還有你嗎?」

    陳三郎望著她,柔然一笑。

    許珺面皮一紅,很是享受他的依賴和讚賞,片刻後喃喃道:「我一個人,怕是不夠,要是爹在,那就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五章 :前倨後恭,大人報喜

     陽光溫煦地照耀在蒼翠的稻苗上,它們生長得很好,綠油油的,有風吹來,彷彿波濤起伏。

    田間,有農人忙碌著除草殺蟲;田垠的盡頭,山麓那邊,則是一片剛建起來的屋舍,頗為簡陋。將諸多屋舍圍圈住的,是縱橫交錯的地基,如同被刻上一副棋盤般,勾勒出別緻的線條。

    只有地基,以及一些打磨完成的長條青石——石料都是從山上采下來的,十分堅固,非常適合用來建築村塢。

    山上的石料儲備充足,不過開採出來,加上打磨成條,需要耗費許多人力物力。

    說白了,需要大筆錢財。

    周何之手頭上沒錢了。

    當初陳三郎赴京趕考,留下一筆錢財,讓老周負責主持開拓基業。這是一項燒錢的活兒,任憑他百般計算、千般節儉,可花錢的速度依然如水流淌,攔都攔不住。

    能堅持到今天,已遠超預期。

    沒錢了,建設村塢之事只能暫且擱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周這些日子愁得眉頭緊鎖,掰不開的糾結。

    沒錢了,還欠下大筆人力酬勞。雖然做工的人沒有什麼怨言,但周何之心中明明白白,這是因為陳三郎的緣故。

    陳三郎考中解元,名望展露,足以鎮得住場面。諸多佃戶、陳家親朋等,他們依附過來,乃要尋求免稅的庇護。可以說,陳三郎就是一柄大傘,能夠遮風擋雨,故而眾人聚集。

    這是很現實的一個前提條件。

    聚人等於聚氣,等於聚攏人心,豈是輕易能做到的事?除了獨特的人格魅力外,還必須要具備養人的資財實力。三國裡頭,劉備出身貧寒,他前期之所以能崛起,和張飛的家財密不可分。

    名門望族,大都經過幾輩人的努力奮鬥,才成規模;而陳三郎不過是一名新晉舉人,就要成就事業,未免想得太簡單。那時候,老周和楊老先生等人,也曾勸過,讓陳三郎步子邁小一點,徐徐圖之。

    然而陳三郎卻沒有聽進去,只含糊說「時不我待」云云。

    周何之沒有想太多,就覺得公子年少得意,躊躇滿志,急於求成了。然而既然選擇了跟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付出這些何足道哉?

    錢財用盡,而春耕的稻穀正處於生長期,遠不能收割,接下來這段時日,可是難熬。太久看不到錢,下面的人難免人心浮動。能壓住人心的,只有期望公子能科舉順利,一考而中,考到進士了。

    想到「進士功名」,他一顆心隱隱有些發熱:天下寒士,誰不想青雲直上?只可惜,自己今生再無這般機會了……

    噔噔噔!

    忽而有人急衝衝跑來,氣喘吁吁,遠遠便喊道:「周先生,周先生,大事不好!」

    周何之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盧大人又來了,還帶著一大隊人……」

    聞言,周何之緊鎖的眉頭不禁又深了一分:這段時日,這位縣尊大人對於陳家可沒有多少好臉色,三頭兩天派人過來挑刺兒,每來一趟,都得花費一筆費用才能把人打發走。

    對此,周何之好不煩惱,他曾跑到衙門去求見對方,旁敲側擊,想打探點口風。

    然而盧大人對他一介老秀才絲毫不給面子,甚至當面叱呵,命人驅趕出去。

    周何之顏面無光,悻悻然,始終想不明白其中貓膩:想當初,陳三郎跟這位縣尊大人打過招呼,從那以後,對方對於陳家的發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給予不少政策上的輔助支持,特地准許他們大量開墾荒田,這才能在短短時間內發展成如斯規模……

    那麼,現在的情況截然一變。縣衙從支持轉為找茬,形勢急轉而下,可就不妙。

    俗話說:「破家知府,滅門縣令」,要是縣尊真得不對付了,麻煩纏身,那就艱困了。雖然說陳三郎中了舉人,但畢竟不是進士,差距大著呢。

    周何之亦非迂腐之人,他清楚盧大人後面站著個刺史大人,龐然大物。那是否可以推知,盧大人的臉色變化,代表著元文昌對陳三郎的態度變化?

    極有可能。

    如此一想,內心不禁一片冰涼。

    稟告的人見周何之面色難看地呆呆站著,忍不住催道:「周先生,你還是過去看一看吧。」

    周何之回過神來,一揮手:「走。」

    走出來,就見一隊衙役簇擁著一頂軟轎子奔來。到了跟前,停住,轎子裡走出一身官服的盧大人。

    周何之趕緊迎上去,拱手施禮:「學生見過老父母,不知老父母今日前來,有失遠迎,請恕罪。」

    心中頗為惶恐,以前大都是衙役跑來指手畫腳,吹毛求疵,都已經疲於應付,如今縣尊親自來到,豈不是表示事態更加不可收拾?

    「哈哈,不必多禮。」

    盧大人笑容可掬,好像臉上開出了朵花,瞧得周何之一愣一愣的,搞不清楚對方葫蘆裡賣什麼藥,將他迎進屋子裡,請上首坐了,奉上香茗。

    盧大人幹咳一聲,忽問道:「陳家老夫人可在?」

    周何之恭敬回答:「在,學生這就讓人去請老夫人來。」

    自從上一次事故,陳王氏和小翠便聽從逍遙富道的建議,從縣城搬到外面來,住在逍遙觀中。

    在這件事上,逍遙富道端是半點不敢含糊,他跑到這邊開設道場,要是保護不住陳三郎的家人,還有甚面目見陳三郎?

    過不多久,陳王氏帶著小翠過來見著盧大人,連忙施禮。

    盧大人卻慌忙扶起,笑眯眯地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

    陳王氏問:「大人,你這是?」

    盧大人也不賣關子了,朗聲道:「老夫人,有捷報傳到縣衙,道是你家三郎喜登科,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了呀!」

    「什麼?」

    陳王氏腳步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內心的激動,猶如平地掀起波瀾,要沸騰起來:兒子考中了,而且考中了狀元,這,這……

    一時間,她無法用言語表達。

    旁邊周何之聽到這個消息,也是被震在當場,隨即有狂喜的神情在面容上翻湧:中了,公子真是考中了,而且是狀元!

    怪不得盧大人這番來態度大變,前倨後恭,都是因為這個緣故。那金榜捷報先傳到縣衙,然後盧大人為了賣個人情,就讓捷報在縣衙休息,自己先跑來打個報告。

    片刻之後,陳三郎高中狀元的消息風一般傳開,讓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歡呼雀躍起來。他們選擇依附了陳三郎這棵樹,如今這棵樹越長越茁壯,越長越茂盛,榮辱攸關的他們,怎能不為之欣喜振奮?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釋道對弈,再入洞庭

     長安,崑崙觀,今日有客,竟是個和尚。

    和尚跑到道觀來,簡直有點匪夷所思。

    然而道觀主持忘機真人毫無詫異之色,彼此像是結交多年的好友,相攜到後院的桃花樹下,擺開棋局,捉子對弈。

    和尚下棋的速度很慢,長考若久,這才緩緩落子。

    忘機真人眼一瞥,忽道:「國師此子,卻是閒棋,莫非其中有深意?」

    和尚正是夏禹王朝的當朝國師淨往禪師,一位德尊望重的佛門大師,微微笑道:「無意,隨意興而下,如此罷了。」

    忘機真人嘆了口氣:「你終是忍不住出手了。」

    「你不也出手了嗎?」

    淨往禪師反問。

    忘機真人默然,因為這是事實。當天他祭出《牧牛謠》幫陳三郎治療精神上的創傷,其實也算是一記閒棋。而淨往推波助瀾,讓皇帝下旨,任命陳三郎外放為官,本質上應該是一種應付的手段。

    很多年了,他們兩個住在長安,一個外城,一個內城,已很多年。有時候淨往跑來崑崙觀下棋,有時候忘機真人跑去找淨往對弈。

    瞧著局勢錯綜複雜,黑白兩色犬牙交錯的棋盤,忘機真人開口:「這盤棋,我們已經廝殺了很多年。」

    淨往點點頭:「是很多年,不用多久,應該便能分出勝負來了。」

    「你覺得你能贏?」

    「輸贏皆虛妄,你執著了!」

    聞言,忘機真人驀然全身氣勢突生。張揚而起。

    唰!

    頭頂上的一朵桃花忽然墜落,激射向和尚。

    淨往也不抬頭看。猛地一探手——他的手白皙纖長,保養得非常好。秀氣而美麗。

    這手一瞬間便拈住了那朵桃花,拈花而笑,正是高深的釋家禪功。

    被他無形間化解攻勢,忘機真人渾不在意:「不分勝負,這棋改日再下。」

    「好,已經下了好多年,何必著急?」

    說罷,一合十,起身飄然離開。

    忘機真人一動不動。突然一拂袖,棋盤消失不見,喃喃道:「閒棋冷子,有時候卻會成為勝負手的……」

    ……

    日行夜宿,一路風塵,旅途上的瑣碎不提。

    這一天,兩輛馬車趕到了洞庭鎮,看天色已晚,便找客棧投宿打尖。安頓了下來。

    當初赴京趕考,不管是陳三郎,還是葉藕桐一行,都走的是同一路線。都在這個神秘鎮子上住宿過。如今再來,屬於故地重遊,只是心情大不同。

    來之時。固然躊躇滿志,但畢竟不曾考過會試殿試。難免存在些忐忑不安;而眼下,卻是功名環身。意得志滿,衣錦還鄉,這番心情最是豪放。

    一路上,葉藕桐可謂歸心似箭,只恨不得插一對翅膀直接飛回到揚州的家裡。不過到了洞庭湖,反而緩了下來,準備停駐兩三天功夫,好生遊山玩水。

    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景觀無垠,要想玩遍,得好一段時日才行。寥寥數天,只是走馬觀花。

    為此,葉藕桐去問陳三郎意見。陳三郎並不反對,前一陣子快馬兼程,風塵僕僕,很是辛苦,留在洞庭休整幾天也好。

    至於許珺,她也指望在這邊再打探打探父親的音信影蹤。

    今天卻不想再出去了,住下後,吃過晚飯,早早沐浴,然後歇息。葉藕桐累得夠嗆,倒下便睡。

    陳三郎與許珺兩個就好得多,許珺作為武者,身強力健,自不用說;陳三郎雖然被龍氣壓住了《浩然帛書》,但他跟隨許珺練習拳經,隨著時日漸久,慢慢也出了成果。

    對於他進步的速度,許珺頗為詫異,心裡嘀咕:以前倒沒看出來,這傢伙的練武天賦如此了得。

    有天賦,肯用功,能吃苦累,一套拳法施展開來,倒有模有樣了,再不是以前的花拳繡腿。要是碰上些水寇山賊,無需依靠術法,直接就能打趴下。

    然而術法畢竟是根本,不得解放,無法釋放,很是不爽。在路上,陳三郎曾屢次觀想,驅動意念,要化解掉金色龍氣,無奈都是無功而返,全然失敗了。

    是夜,,他坐在床上,要繼續嘗試,尋找契機。

    「嗡!」

    「咦?」

    陳三郎心中一喜,欣然發現一直表現得如同鐵板一塊的金色龍氣出現了一絲鬆動。

    「唉……」

    很快他失望地認識到這龍氣並非是被衝開的,而是它們自己的選擇表現——居然又萌生了一縷靈性。

    「難道是因為洞庭的緣故?」

    龍君居住在洞庭,氣息瀰漫,淵源同流,有所觸覺也不奇怪。看樣子,這金色龍氣分明又茁壯了些。看來在此地,並不適合沖刷破解。

    想通這一層,陳三郎悻然放棄。

    一夜無事,第二天起來,吃罷早飯,與葉藕桐等一道離開洞庭鎮,漫步而行,來到岳陽樓處。

    當下正是遊玩旺季,來往岳陽樓的人群為數不少,頗為熱鬧。諸人扶欄而觀,見漫漫蘆葦莖葉生長得茂盛,都是新芽,十分蒼莽。再望遠些,便是接天的波濤,隱隱能聽見水聲拍岸,聲響宏大。

    何其壯觀!

    葉藕桐登高而望,只覺得心曠神怡,詩興大發,張口便吟出一首七絕來,韻律琅琅,頗為合景。

    陳三郎拍手讚道:「好詩!」

    葉藕桐悠然自得,笑道:「道遠,你也來一首吧。」

    陳三郎搖搖頭:「我可沒有葉兄雅興……」

    「道遠何必謙虛,你的才華比愚兄遠勝之,我可是早有領教。每每有詩詞出,定然為佳作。」

    諸人在基台上觀望一陣子,開始踏步上樓,拾階而上,要到樓上,看得更加廣遠。

    而上到樓後,對於牆壁上的筆墨,前人佳作,更應該好好欣賞。

    唰唰唰!

    一陣細碎的聲響,原來是有個駝背老人正在把持一柄掃把,在慢慢打掃著台階。

    老人年近古稀,頭髮稀疏,背駝如峰,甚為顯眼。他一張面容如同開裂的老樹皮,分佈著些老人斑點。斑點臉上有,手上也有,一點一圈的,呈現橢圓形,狀甚規則。

    是他?

    陳三郎眼眸一眯。

    那老人忽而抬起頭來,目光眼勾勾地看過來:「公子上樓,小心台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秘老者,龍君有請

     「公子上樓,小心台階!」

    這神秘老人眼勾勾地說道,帶著一抹隱晦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記得上一次在岳陽樓,陳三郎便與對方有過遭遇,所說的話相差無幾。那時候,斬邪劍狂亂示警,如臨大敵。陳三郎心裡亮堂堂的,知道此老來歷非凡,恐怕出自洞庭湖。

    神秘老人在岳陽樓掃台階,倒不算稀奇事。因為洞庭鎮、岳陽樓這些存在,本身就有各種難以解釋的因由。若一定要尋根問底,只能說與一個人息息相關——龍君!

    陳三郎曾聽小龍女含糊提及關於其父龍君的事情,另外還有野史傳說的描繪,各種說法匯聚起來,在腦海隱隱構造出一個磅礴高深的形象。以前還覺得模糊,當親身來到此地,觀望浩瀚的湖泊,這形象頓時變得立體生動起來。

    除絕世人物,安能穩居如此靈地?

    「三郎,你怎麼啦?」

    許珺大眼睛眨著眨著,見他呆立在台階上,頗為古怪。

    陳三郎恍若醒覺,笑道:「沒什麼,跟掃地的老人打個招呼。」

    「掃地老人?哪裡有什麼掃地老人?」

    許珺睜大了眼睛,覺得陳三郎說話莫名其妙。

    陳三郎心頭一悚,猛地抬頭,視線所及,正看到那駝背老人在慢慢掃著台階,往下方走去。

    然而再看許珺,目光盈盈全然落在自己身上,神態氣色,根本沒有發現老人的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

    陳三郎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好快。

    許珺見他面色蒼白,有些不對勁,趕緊過來扶住,伸手一摸,額頭涼涼的。

    陳三郎迅速穩住心神,卻見駝背老人已經消失在台階的轉角處,再不見身影了。

    許珺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東張西望,壓低聲音:「三郎,你不會遇見鬼了吧?」

    這世上有妖魔,自然也會有鬼怪。

    「可能……」

    陳三郎還有點走神兒,琢磨著。

    「那怎麼辦?」

    許珺一下子緊張起來。

    說來也是,面對有形有體的妖魔,許珺並不膽怯,還敢施展手段降妖除魔;但當碰到看不見摸不著的鬼怪,女子心性頓時露怯。

    「不用擔心,他並無惡意。」

    陳三郎安慰道。

    駝背老人的確沒有惡意,至少不曾流露出來。否則的話,以其高深莫測的來頭,他無論如何都不是對手。

    「那就好。」

    許珺一吐香舌,很是俏皮。

    葉藕桐已經登上去了,回過頭來,納悶地道:「你們兩個不上來了?」

    見著許珺後,他立刻明白陳三郎不喜風月場所的原因了,家裡有這麼一個傾國紅顏,再看其他脂粉,儘是庸俗,索然無味,哪裡還有逢場作戲的興致?

    這麼想著,更覺得陳三郎簡直是鴻運當頭,堪稱氣運之子。可不是嘛,連中三元,功名加身;身邊又有如此可人的紅顏知己相伴,夫復何求?以前葉藕桐身為江南才子,年紀輕輕頭角崢嶸,那真是顧盼自得。可自從遇到陳三郎後,他頓覺得自己所得的一切不足一提,都覺得自慚形穢。

    下面陳三郎與許珺相視一笑,並肩踏上樓來。

    樓上光景,陳三郎上次曾閱覽一番,眼下再看,發現增添了幾首詩詞,下面署名,俱為名家,筆墨酣暢。不過內容意境,大都為應景之作,難出佳作。固然上口,但不夠回味。

    看著看著,陳三郎發現一件古怪的事情:

    岳陽樓建立不知幾許歲月,春秋滄桑,來往的文人騷客不知凡幾,然而觀牆壁上的筆墨,數量並不那麼多,其中就有耐人尋味的地方。

    「三郎快來,這邊有一幅畫,畫得可好了。」

    許珺叫喚道,她在側廳廊道上看見了一幅畫,就叫陳三郎過來一起品賞。

    陳三郎邁步過去,見廊道潔白的牆壁上,筆走龍蛇,畫就一幅丹青,彷彿剛畫上去不久的樣子,筆墨很是新鮮。

    這絕對是一幅巨型畫作,長約數丈,幾乎佔據整條廊道的牆壁。

    陳三郎清楚地記得,上一次來,並沒有這幅畫。他素喜丹青,難得見到如此巨幅的畫作,按耐不住,便與許珺一道駐足觀賞起來。

    這是一幅山水巨作,映入眼簾最為凸顯的,便是一面大湖泊,水邊蘆葦無邊無垠。

    這一看,陳三郎便知道畫得正是洞庭湖的景色。

    果不其然,水邊之上,一座巍峨古典的木樓拔地而起,仿若龍盤虎踞,在坐鎮守望著整個洞庭湖。

    這便是岳陽樓。

    畫卷延伸到盡頭,則有朝陽噴薄而生,映照半湖紅霞。四周的岸邊,有峰巒起伏,著墨不深,只畫其形,卻有一股起伏生動的神韻在其中。來龍去脈,正是如此。

    好畫!

    陳三郎看到精彩處,不禁出聲讚道。

    那邊葉藕桐也跑來看,更是看得入神,口中嘖嘖聲:「如此佳作,難道是張大家的手筆?」

    張大家姓「張」,單名「素」,乃是夏禹王朝的頂尖丹青聖手,故得「大家」之稱。

    「不對,這走筆不像……」

    葉藕桐雖然沒有親眼看過張素的真跡,但曾見過許多描摹樣本,因此知道風格。再認真看,突然覺得這幅巨型畫作的用筆其實頗為樸素簡約,倘若單獨切割出來,分別研究的話,會發現這些筆觸之處竟像是孩童塗鴉般隨意而不受約束,很是粗鄙。可當它們形成一體,變成一幅畫,所表現出來的意境霍然一變,出神入化。

    陳三郎也發現了其中的怪異,目光打轉,落在留白處的字上,兩個字:洞庭!

    字體寫得竟有些扭歪,很不端正。

    看見這兩個字,陳三郎腦海靈光一閃,就想起豎立在洞庭鎮口上的那塊碑,碑上寫的字,明顯和畫上的字一模一樣,絕對出於一個人的手筆。

    這怎麼可能?

    正胡思亂想,好像有一陣風吹過,視線中的畫卷驀然生動起來,波光粼粼,一隻蓬船隨波浪漂來,搖船的是一名赤膊強壯的漢子,一身肌肉,如同鐵打似的黝黑而結實。

    他搖著船,徑直來到陳三郎面前,唱個肥喏:「公子,請上船,龍君有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八章:群妖亂舞,龍女現身

     「公子,請上船,龍君有請!」

    搖船的黑壯漢子唱個肥喏,彬彬有禮地喚道。

    陳三郎為之怔住,饒是他經歷良多,此刻也不禁發愣。他非常清楚「龍君有請」這四個字所代表的含義和份量,實在不同尋常。

    古來便有傳言,說凡得龍君青睞者,必得氣運。倒不是說一定會定鼎天下,當上天子。畢竟氣運有諸多講究說法,並非單指個別方面。榮華富貴這些,都算得是。

    這傳言流傳已久,早深入人心。故而千年以來,歷朝歷代,都有許多人物專程奔赴洞庭湖拜祭,其中包括皇帝,都會來獻祭,與封禪泰山同理。祭文當中,必然包含「國泰民安」的祈福言辭。

    傳言多不可考據,因此顯得飄渺,不過陳三郎自從踏入修士門檻,卻明白其中的本質:所謂得氣運之說,倒不如說是得到了龍君的幫助,從此飛黃騰達,青雲直上。

    氣運本就是玄說,囊括起來的一個概念。和「道」近似,故聖賢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說的,都是同一個道理。

    倘若捧著本書,一心鑽牛角尖,一天到晚整天尋思著要得氣運,反而落了下乘,緣木求魚了。

    氣運難求,絕不是燒高香便能得償所願。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在洞庭湖晃悠,什麼辦法都使喚出來了。比如說垂釣呀、對著湖水高聲吟誦詩詞呀、把文章寫成之後投入水中呀……

    諸如類此,數不勝數。

    他們都想得到龍君青睞,一個不小心。或者還能成為乘龍快婿,那從此一生都將不同。

    只可惜苦心多浪費。人家龍君哪裡有空搭理,龍女也是稀罕寶貝得很。怎麼可能輕易嫁與凡人?

    陳三郎倒是「撿」了個,養在家裡。可惜這個見不得光,一旦路出馬腳,後患無窮。

    瞭解清楚敖卿眉的出身,陳三郎便有了思想準備,有朝一日,定然要面對龍君。只不曾想這趟重遊岳陽樓,龍君居然找上門來,派遣船隻來請了。

    終得一見。何妨一見?

    「好!」

    他一邁步,彷彿羅襪生塵,輕飄飄沒甚重量,一抬腳,人便落在船上。

    粗壯漢子咧嘴一笑:「好咧,公子且坐穩,此去若有風波,勿要驚擾。」

    聽這話中的意思,合著路程不太平安。

    陳三郎也不怵。坐在船頭上,老生定定,只把眼觀賞水色。

    粗壯漢子手中木槳一蕩,把蓬船駛出。漂於波浪之中,一去便數丈。不過一刻鐘功夫,再回頭望時。那岸邊遠了,岳陽樓也遠了。

    突地有風來。無風不起浪,原本甚為安定的湖水嘩啦啦的形成浪濤。高低起伏,將蓬船顛簸個不停。

    那風來得怪,浪濤起得急,陳三郎分明看到水中有一道長長的陰影拖曳著出現。

    瞧輪廓模樣,依稀為一條巨蛇。

    粗壯漢子見風浪兇猛,趕緊把木槳插在水中,叫道:「可是前來赴會的涇江大統領?有貴客在此,休得攪動。」

    這話說罷,果然陰影漸漸沉入湖中,迅速不見。這一走後,頓時風平浪靜。

    涇江大統領?

    陳三郎聽著覺得熟悉,很快想明白過來:原來是那條蟒蛇妖……可是在雄平口中聽過幾回。他也是來洞庭湖,面見龍君的嗎?不過這個一點不稀奇,下屬面見上司,何其正常,就如同俗世中臣子面聖一般道理。

    然而平靜沒多久,湖水卻又鼓蕩起來。掀起的波瀾比剛才還要洶湧許多,一堵堵高達十多丈的浪濤席捲而起,彷彿頃刻間便能把蓬船覆滅,造成滅頂之禍。

    黑壯漢子依然不慌不忙,站起來,抱拳高聲叫道:「大黿統領請現身一見,勿要驚擾到龍君貴客。」

    咕嚕嚕!

    水聲震動,波濤翻滾間浮出一間巨大的房子。但這房子看起來蹊蹺古怪,再看真些,根本不是房子,而是一隻巨大的妖物。四足、橢圓、背殼如山、一頭伸著,兩個眼睛大若燈籠,看著十分可怖。

    陳三郎從未曾見過如此巨大的妖物,簡直是驚世駭俗的存在。至今為止,他與蟹和雄平兩大妖將倒是熟悉,但他們現出原形後的體型和眼前這只大黿相比,連一條腿都比不上。

    雖然對方沒有顯露力量,可光是這副身形已足夠形成氣勢,遇到膽小的,只怕當場得尿褲子。

    陳三郎心中暗暗吃驚,這龍君手下便如此厲害,隨便出一隻,那就是翻江倒海的主。由此可見,他們的主人如何?

    那大黿一抖身子,變化出人身,居然是個瘦巴巴的干老頭子,白眉白鬍子,很是慈祥地說。人身與原形,相差巨大,完全無法想像。

    老頭子咧嘴笑道:「蛟大哥,船上這位莫非便是今科狀元郎?」

    他居然稱呼搖船的漢子做「大哥」,聽著頗為稀奇古怪。

    黑壯漢子回答道:「可不是?龍君特地派我去接來,到龍君赴宴。」

    「哈哈,原來如此。老朽驚擾貴客,多有得罪,抱歉抱歉。」

    黑壯漢子瞥他一眼:「剛才莽統領已經過去了,你還不走,今年恐怕會落後於他。」

    老黿一聽,登時白鬍子飄拂,一頭紮入水中,但見水面上劃出一道迅猛的軌跡,片刻消失不見。

    這番波浪剛平,氣候突變,好好的晴朗天氣,下一刻就烏雲滾滾,電閃雷鳴。

    陳三郎抬頭去望,眼睛頓時發直:他分明看到烏雲間有事物閃露,光芒奕奕。待看清楚了,竟如同是一鱗半爪。

    神龍見首不見尾,一鱗半爪現雲空!

    詩句描述,正是眼下光景。

    龍,真的龍……

    陳三郎內心震撼,莫可名狀:他家裡養著小龍女不假,可是以紅鯉魚的形象示人,不曾見過真身,事實上,他可從未曾真正見過傳說中的龍。

    「嘻嘻……」

    雲層之上,卻有嘻哈的笑聲落下,似乎那裡面藏著位年輕女子一般。

    唰!

    雷電烏雲生得快,去得也不慢,半刻鐘時間又化開一片晴朗了,有陽光溫煦地照下來。

    黑壯漢子立在蓬船上,態度恭敬,口中高聲叫道:「蛟大量恭送四小姐!」

    聞言,陳三郎頓時覺得被一桶涼水當頭澆下,腦海清明過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5 18:2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8
第一百八十九章 :絕世刀光,龍城在望

     蛟大量瞧見陳三郎神色陰晴不定,面如土色,他嘿嘿一笑,也不言語:生人初來乍到,遇見諸種情況,若不心驚反倒稀奇。雖然龍君傳說廣遠,深得民心,無數人嚮往,但當他們見著真相,只怕會尿褲子。

    這就是「葉公好龍」的典故了。

    好一會陳三郎才壓住心中波瀾,拱手施禮,開口問道:「蛟大哥……」

    蛟大量一擺手:「陳公子,你固然是龍君宴客,不過其中自有規矩,這個稱呼不妥。」

    他說著禮貌,然而語氣中蘊含著淡淡的疏遠感。

    陳三郎自是明白,對方毫無疑問乃是一方大妖,骨子裡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也不計較,又問道:「你可知龍君為何突然要請我來赴宴?」

    蛟大量哈哈一笑:「只因你是今科狀元郎。」

    「就因為這個?」

    陳三郎半信半疑。

    以往時候,每科都有狀元,但沒聽說他們能得龍君請飲的。

    蛟大量瞥他一眼:「陳公子難道怕龍君大人會對你不利?」

    陳三郎連忙擺手:「你誤會了,我就是好奇一問。龍君倘若要對晚輩不利,何必藉著赴宴之名,完全多此一舉。」

    這不是什麼「鴻門宴」,他才不信所謂的「規矩條約」真能約束得住龍君,只是自己不過一介小人物,於公於私,都不應該入得龍君法眼。

    蛟大量有條不紊地劃著船,悠然道:「陳公子放心便可,此行百利而無一害,如果得龍君歡心,必有大收穫。」

    陳三郎故作憂愁,要來套他的話:「晚輩年不過弱冠,剛考完科舉,何德何能,可以討得龍君歡心?」

    「你不是讀書人嘛,讀書人最善於什麼?」

    陳三郎一愣,慢慢琢磨著,有些明白過來。要說讀書人最善於什麼,無非筆墨丹青,詩詞歌賦,不脫其中,莫非說龍君請自家來,為的這個?

    但也不至於呀。

    夏禹王朝鼎盛已久,筆墨繁榮,出了無數名家,什麼時候輪到他一個剛出茅廬的人來搶風頭了?

    陳三郎亦非顧前瞻後之輩,問題在於這次情況不同,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家裡可是收養著小龍女呢。

    小龍女與龍城的恩怨本質上屬於家事,並且是件很俗套的家事:後媽霸道驕橫,兄弟姐妹橫目冷眼,因此敖卿眉不得不私逃,離家出走……

    但家事便是家事,最多是非情仇。陳三郎當然是絕對站在小龍女那邊的,於是矛盾對立便來了。他擔心對方是不是琢磨出了線索來,懷疑到自己頭上了。

    這個擔心並非多餘,龍君無需多言,能當其伴侶的,又豈是等閒善類?其追索敖卿眉,定然有著許多手段神通。

    不過陳三郎也明白擔心無用,只能隨機應變。根據蟹和的說法,是後母方面不想鬧大,這才悄悄派遣他這麼一個低階妖將追殺。由此得知,也許龍君那邊的態度還是向著小龍女的,畢竟是親身骨肉,不肯輕易下毒手。

    話不投機,不如沉默。

    但見蓬船穿梭,縱然有著起伏顛簸,可在蛟大量的操作之下,穩穩當當。前頭忽而閃出一座島嶼,狹長峻峭,看上去,彷彿在水中橫著一柄刀刃,要將浩湯湖水劈開兩半。

    蛟大量介紹道:「此島原名為『斬水關』,後來龍君嫌此名不吉,改為『帶水關』。」

    水族愛水,視水為命,當然不喜歡「斬水」。

    陳三郎卻不明白對方緣何有興致介紹起這島嶼來,彼此雖然剛剛認識,但三言兩語,察言觀色,也能摸出幾分性子,絕非是無的放矢的人。他便抬頭認真去觀望島嶼,看有甚特別之處。

    這島地形險峻,島上稀疏長著灌木,大部分的都是石頭,一塊塊,突兀怪異,隱隱成形狀,都是獸禽神態,頗為逼真兇猛。遠遠看上去,簡直便是活物。

    轟!

    一聲巨響,一塊虎形巨石竟真得動了,撲騰而去,撲向一個人影。

    因為太遠,而且那人移動的速度極快,陳三郎根本看不清對方樣子,就見到一抹刀光恍若破空的閃電,帶出了風雷之聲。

    刀光劈在石虎上,將它劈得七零八落,有碎石激飛而出。

    好快的一刀!

    好威風的一刀!

    陳三郎看得目眩神迷,平生第一次發現,原來武功竟也有如此威力。怪不得當初逍遙富道說,練武高深,不畏修士術法。比如一些勇悍的大將,他們力大無窮,鬼神不敢近身,絕非誇大其詞。

    本來就是這個道理,倘若鎮壓不住,朝廷如何立足?根本不可能的事,妖孽橫行,全要亂套了。

    陳三郎還要多看,卻見那道身影如同被某些無形的東西給綁縛住,左衝右突,始終殺不出石頭陣來,很快消失不見,不知躲藏到哪裡去了。

    「好刀法!」

    拍掌聲起,來自蛟大量。剛才一幕,他也看在眼裡。眼眸掠過讚賞之色,隨即便是一股濃濃的戰意,似乎要奔赴島上去,與那人決一雌雄。

    陳三郎問:「他是誰?」

    蛟大量呵呵笑道:「一條漢子,一個敢於闖龍城的人,可惜被困於此,恐怕終生不能出去了。但是,我欣賞他的膽識勇氣。」

    陳三郎「哦」了聲,又問:「敢闖龍城的人,應該不止他一個吧?」

    「那是當然,不過他們的下場都只會是一樣,死!」

    說到「死」字,森森然,殺氣橫溢。

    這股氣勢,先前陳三郎已經在涇江蛟統領和那大黿身上有所領教,此刻完全明白過來,這蛟大量與他們兩個,都屬於同一類型的妖物,大妖。在他們眼中,所謂人命,皆如螻蟻。

    再想深一層去,歷朝歷代,帝王都要來洞庭祭拜,祈求福祿庇佑,這本身就是一種另類的「臣服」。又比如天下諸多山神水伯,大都隸屬龍君管轄,都是勢力統治的體現。

    想到這個,陳三郎不禁悚然一驚,莫名哀嘆。

    蓬船繼續前行,蕩過了帶水關,又漂了一刻多鐘,蛟大量指著前面道:「陳公子,龍城到了。」

    陳三郎抬頭看去,就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霧氣當中,一座雄城若隱若現,如同浮在空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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