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634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章:偷得浮生,心不得閒

    「忽聞春盡強登山,偷得浮生半日閒。」

    逍遙觀前,陳三郎與道士並肩而立,眺望遠方,若有所感,張口念道。

    這已是他們返回涇縣後的第十天了。

    逍遙富道一臉咪咪笑,顯然在嶗山之行中所獲得的好處都煉化了。但見身後,一匹巨狼匍匐看門,這狼妖修為分明大有增進,眼眸異光閃閃,靈性通化。而在旁邊一株大槐樹上,靜靜安立著一尊陰影,卻是一頭蒼鷹。

    這是在嶗山中了蠶毒被收入陰陽葫蘆的鷹妖,竟是被道士降服了,也不知用了甚手段,本體都顯得小了許多,立在樹上,與狼妖一道,一上一下,負責看守觀門。

    嶗山之行,道士所得並未與陳三郎明說,這本就是他的師門秘辛,陳三郎自也懶得多問,反正道士實力越強,對於坐鎮此地便有莫大好處。

    道士忽道:「書生,亂世已成,難尋靜所。本道這十天來潛心苦練,加上天賦異稟,終於領悟到一門威力莫大陣法,正好佈置在莊中,替換原先。」

    陳三郎微笑道:「你佈置即可。」

    道士點一點頭,也不多說,道袖揮擺,飄然下山。

    陳三郎不去管他如何施法,要返回縣城衙門。

    石破軍起兵,攻克雍州,蠻軍所到之處,鬼哭狼嚎,生靈塗炭,早引得人心惶惶。揚州在元文昌的坐鎮下固然安然無事,可也是人心浮動,特別是涇縣這邊,與雍州接壤,本地諸多富戶人家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暗暗居家搬遷。要往京城遷徙而去。

    畢竟在人們心目中,理所當然地認為天子腳下,皇城之中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然,這都是有錢人才能搬家。平頭百姓一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便是縣城。那是不可能背井離鄉的,除非叛軍真得打過來了,才會選擇流離失所,遠走他鄉。

    只是在如此背景之下,便有人心懷不軌。趁機作亂,盜竊、搶劫、鬥毆……諸種事端,紛紛攘攘。

    涇縣有周分曹坐鎮,一向秉公處理,治安嚴明。早有預防,招收了大批衙役,組成隊伍,分別派遣下鄉,維持治安。

    不過招人就得養人,這些額外編排朝廷可不管的。養人的錢糧都得掏自個腰包。加上由於涇縣地位頗有不同,元文昌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來動手,可暗地裡揚州班底的官僚自是心領神會地對涇縣各種排斥,以及打壓。

    所以涇縣的日子相當不好過。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周分曹日夜操心,鬢邊赫然有了華發。

    「公子,這是近期的宗卷。」

    在衙門上,周分曹遞過文件來。

    陳三郎嘆息一聲:「周先生,你辛苦了。」

    周分曹回答:「分內之事,自當不遺餘力。」

    陳三郎知道他性耿直。為天下憂,屬於典型的老派儒家人物,也不多說,看過宗卷。說道:「先生,我既然身為一縣之主,那上下所有開支自然不能讓先生付出……」

    他卻是知道縣衙周轉困難,周分曹就用自家裡的錢糧支援,耗費不小。

    周分曹忙道:「我已舉家搬到陳家莊,公子何分彼此。如此說辭,便是見外,難不成還要我搬出陳家莊?」

    聞言,陳三郎啞然失笑,卻心情欣慰。

    又聽周分曹說道:「時勢維艱,覆巢之下無完卵,周某絕非那等迂腐不堪之輩,相比國亂,家虧如何?」

    陳三郎默然,隨即說道:「周公大義,惜朝廷不用。」

    周分曹肅立不語。

    苦讀經義,科舉考試,一朝金榜題名,誰不想出仕,做一番轟烈事業?

    然而仕途凶險,人心叵測,周分曹走馬上任,本要勵精圖治,卻得罪了豪門權貴,最終落得罷官回鄉的下場。這些年來,人情冷暖,早已品嚐足夠。其實他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是元文昌一心要將他網羅麾下,為己所用,因而用上了手段,使得周分曹一直鬱鬱不得志。

    周分曹早看出元文昌狼子野心,故而不肯屈服。

    元文昌不想落一個禍害賢良的惡名,也不強逼,只時不時派人來當說客遊說,反正只要周分曹留在揚州,便是鳥兒在籠,飛不出掌心。

    不曾想周分曹居然屈尊去當了陳三郎的幕僚,倒是始料不及的事。

    陳三郎固然貴為新科狀元,連中三元,風頭強勁,但畢竟一無根基,起點也是低得很。若假以時日,或有可能成長起來。問題是當下時局,哪裡還有陳三郎崛起的時間空間。

    再說了,周分曹也是堂堂進士出身,當過大官的人,並且本身名望不低,居然願意向一個後輩低頭,替其做事,委實讓人不解。

    當這個消息傳到揚州,元文昌冷笑說了句:「匹夫老矣,立於危牆,某日定教其不得好死。」

    心中恨極。不過要圖謀大事,一時半會也不想在這方面糾纏。

    衙門內氣氛有些鬱鬱,過了會,周分曹似乎已經靜下心來,吐一口氣,徐徐道:「亂世出英雄,公子非池中物,當騰飛青雲。到時候,周某自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他能說出這番話,顯然已經想通了某些關節。

    陳三郎大喜,拍手笑道:「得周公此言,陳某定不負。」

    周分曹也笑了,沉吟片刻,忽道:「公子,我有一個想法。」

    「請說。」

    「南陽學院院長宋志遠近日得罪了權貴,想遠走京城,我想請他舉家搬來涇縣。」

    陳三郎一怔,忙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宋志遠本想在南陽學院安心做學問,不理政事,做個逍遙讀書人。這個理想,要是在太平年間自是能夠實現,然而亂世來臨,樹欲靜風不止,哪裡容許得來?

    元文昌同樣想宋志遠出仕為官。

    上有意,自有屬下去走動辦事。時有南陽將軍元化成是元文昌族弟,因為圖謀大事,受命率領一萬大軍駐守南陽府,任將軍,統領軍務。元化成有子元軍得,看中了宋志遠的女兒宋珂嬋,便上門提親。

    宋志遠心知肚明,一旦跟元家聯姻,那必是上了賊船,自是不肯。

    元軍得不肯罷休,糾纏不放,若非礙於宋志遠有些名望,在南陽屬於望族,強搶宋珂嬋的心都有了。

    宋志遠不堪而擾,便萌生要搬往京城的念頭,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陳三郎想了想,問:「宋院長一心只想做學問,卻不知道是否會願意來涇縣安家?」

    周分曹微笑道:「當今最亂,其實為京城,他去京城,豈不是掉入漩渦去?我陳述利害,他自然明白。至於做學問,只要地方安靜,哪裡不可做?當下莊中辦學,萬廢待興,正缺個主持。楊老先生雖然有蒙學紮實,但畢竟有所欠缺。」

    這話正中陳三郎下懷,喜道:「若如此,再好不過,就有勞先生跑一趟了。」頓一頓:「此去南陽,怕不安全,要帶人去。這樣吧,我先去找人,明天啟程。」

    周分曹回答:「好。」

    又說了些話,陳三郎離開縣衙,他心目中早有了適合的人選,徑直去武館,拜訪許念娘。

    今時不同往日,等准岳父的門,自然不能兩手空空,一手提肉,一手提了一壺好酒。

    進入門去,見到許念娘依然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站在院子裡,背負雙手,也不知在想著什麼,他瞥了一眼陳三郎,曬然道:「三郎,你這是酒肉提親來了嗎?堂堂一縣之尊,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許珺聞聲出來,聽到父親言語,不禁粉臉含春,望著陳三郎,微微一笑。

    兩人相視而笑,一時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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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一章:定終生事,舒平生意

     「莫非這麼看著能生孩子?」

    許念娘悠然道。

    被這麼大煞風景的一句,許珺紅霞滿面,嗔道:「爹,你又胡言亂語了。」連忙接過陳三郎手中的肉,進屋收拾去了。

    陳三郎可不敢在這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准岳父面前放肆,恭恭敬敬遞過好酒。

    許念娘伸手拿了,手指一彈,開了封口,仰口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冷不丁道:「過了這麼久,該正式成親了。」

    這是認可了陳三郎的意思。

    陳三郎心一顫,心花怒放,彎身恭敬作揖:「多謝泰山大人成全。」

    他與許珺定親久矣,只是當初許念娘一直有交待,不讓他們之間發生什麼超出禮儀的關係。許念娘說得玄乎,可陳三郎卻覺得有點疙瘩。可不是嘛,面對一個互相喜歡的嬌滴滴的美人兒,特別經歷了患難之後,情感蓬髮,沒有些旖念簡直不是男人。

    尤其在京城遇難那會兒。

    可沒辦法,許念娘再三叮囑過,不可跨越雷池一步,只得生生忍了。怕忍不住,陳三郎還特意少與許珺單獨相處。

    許珺人長得美,且有一種莫名的媚,近之心猿意馬,幸好陳三郎練過,讀心靜心,寫字定意,長久養得氣,這才把持得住。

    陳三郎本以為這是許念娘對自己的考驗,倒是後來漸漸察覺到了些玄虛,覺得並不是那麼簡單。

    但不管如何,眼下許念娘鬆口,終是讓陳三郎欣喜,放下一樁心事。為了此事,陳王氏也沒少嘮叨。在老人家看來,兒子與許珺訂了親,便該開始走流程,選定吉日拜堂成親,然後進洞房,生孩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得便是這個意思。

    以前還能用要進京考試作藉口,可都高中狀元,衣錦還鄉了。還一直拖拉著,委實不像話。

    前些時候,甚至楊老先生、周何之,以及周分曹等人,都或直言相勸。或旁敲側擊過,關心陳三郎娶妻的事。諸人隱隱以陳三郎為主,主公不結婚,沒有後裔,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關係重大。

    畢竟,陳三郎年紀可真不算小了。

    許念娘瞥了陳三郎一眼:「三郎,你也不必謝我,其實能把女兒嫁出去,倒應該是我謝你。」

    這話就說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以許珺的才貌,想要嫁人那不得無數人踏破門檻兒來?雖然她會武功,脾氣有時候辣了些,可相比她的容顏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許念娘轉眼看了裡屋門口處,他自是知道女兒躲在那兒偷聽,卻假裝不知,肅然道:「三郎,反正我把話放在這裡了,我女兒嫁給了你,你若敢辜負她。休怪我無情。」

    陳三郎慨然應諾:「此等好事,我求之不得,安會辜負珺兒。」

    許念娘盯著他,忽而呵呵一笑:「你也別高興太早。也許哪一天就要跑來告饒了。」

    陳三郎一愣,感覺今天這位泰山大人說話好生怪異,乍聽覺得雲山霧裡,似胡話,可仔細一琢磨,又有點深意蘊含在裡面。卻把握不清。

    門後偷聽的許珺嬌羞無限,也是感到有些奇怪,只是歡喜之下,並未多想。只是覺得父親嫁女,難免傷感,說些反話。

    「好啦,說吧,你來找我有甚事。」

    說過女兒的終生大事後,許念娘話題一轉,他心思銳敏,自是知道陳三郎絕不是拿著酒肉登門提親來著。

    親,早就提過了,雖然那會兒顯得簡陋,不夠正式。

    陳三郎苦笑一聲:「本是有事,可泰山大人突然准許我跟珺兒成親,弄得我措手不及,卻忘了分說。」

    「怎麼,著急進洞房了?」

    許念娘老不正經地打趣道。

    陳三郎聞言乾咳一聲,忙道:「是這樣的,岳父大人,我想請你明天跟隨周分曹先生前往南陽府一趟……」

    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聽完,許念娘點一點頭:「原來如此,好,我答應了。」

    陳三郎大喜,有許念娘出馬,周分曹這趟便不會出岔子,保得安全。

    「吃飯了。」

    許珺叫一聲,把桌子凳子擺好,然後擺上菜餚,盛好飯。

    她這一番忙活,簡直便是賢妻典範,終於能夠娶得美人歸,陳三郎心情大好,眉開眼笑,冷不防被坐在身邊的許珺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記,直痛得呲牙咧嘴。

    看來誠如岳父所言,這美人恩,也未必好受。

    吃過飯後,說些閒話,陳三郎便告辭返回家宅中。

    其實自從搬往陳家莊,處於縣城內的祖宅便少住了,平日辦公,時辰太晚的話,陳三郎直接住在衙門內。

    入得門去,他徑直往後院裡來,坐在水井邊上。

    如同心有靈犀,井水嘩然,一尾紅鯉浮現,搖頭擺尾,萌態可人。

    陳三郎呵呵一笑,緩緩道:「今日卻無書讀,就陪我說些閒話吧。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變化出人身,只怕時勢迫切,日後安閒之日越來越難得……」

    他心裡十分明白,讓周分曹去南陽府招攬宋志遠並非單純的招攬人才那麼簡單,究其深處,實則等於是跟元文昌搶人,挖對方牆角了。

    先是周分曹,又到宋志遠,陳三郎一次次地破壞元文昌的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想而知,當元文昌忍無可忍,便會掀起風暴,要將涇縣碾壓。那樣的話,也等於他徹底撕破臉皮,揭竿造反了。

    陳三郎所能把握的,是元文昌現在還不會反。

    石破軍率先作亂,破了雍州,聲勢浩大。不過朝廷在慌亂一陣子後,很快就組織了滅叛聯軍,號稱三十萬,由鎮國大將軍李恆威率領,浩浩蕩蕩,日前已經進入到了中州,要迎頭痛擊叛軍。

    天下諸州刺史,包括元文昌在內都接到了勤王聖旨,要派遣精兵前來匯合,一同與叛軍激戰。

    由於與蠻州接壤,聖旨還讓元文昌率兵進入蠻州,直搗石破軍後方。

    這個戰略,自然毫無破綻,只要實施得好,絕對能給予石破軍沉重的打擊。這也是石破軍早早發書來揚州,要與元文昌結盟的原因,就是擔心被元文昌在後面搞鬼。

    元文昌很喜歡這種能左右天下大勢的感覺,左右逢源,能撈到足夠的好處。故而他也不會輕易打破這種微妙平衡,一旦反了,那就不同了。

    陳三郎正是想通了這一點,趕著和時間賽跑,爭取在臨界點崩潰之前,招徠到人才,積攢資源。

    反正就算不搶宋志遠,元文昌也不會放過涇縣。而滅叛聯軍駐守中州,等於讓涇縣擁有了一個強勁的後盾。

    不管怎麼說,陳三郎都是皇帝欽點的狀元,也是皇帝欽點的涇縣縣令,擁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講,陳三郎代表了皇帝的態度和顏面。這就是元文昌眼看著地盤上被插入了一根釘子卻也無法明著來拔掉的根源所在。

    只是,聖體欠安,各種不好的消息滿天飛。

    一旦皇帝駕崩,整個天下大勢都將不同。

    或者,不少封疆大吏都是在等皇帝嚥氣呢。皇帝一死,皇子爭位,便是這個王朝最為脆弱的時候,那時候起事,無往不利,便能成就基業。

    不過話說回來,還是有不少高官大將忠於朝廷的,比如說鎮國大將軍李恆威,鎮守五陵關的謝余杯等,都是忠心耿耿。

    大樹將傾,猶有根須。

    時局盤根錯節,詭譎莫測,陳三郎也不敢說能洞悉天機,不過壯大己身,終歸是硬道理。

    與紅鯉魚說了一番後,他離開縣城,返回陳家莊,把許念娘答應嫁女的消息告知母親。

    陳王氏一聽,滿心歡喜,趕緊開始找人手,開始籌辦婚禮。

    這等事務,當然不用陳三郎插手,他只要做個安靜的新郎君即可。

    消息傳開,偌大的陳家莊都沸騰了,這可是大事,天大喜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二章:南陽之行,危機四伏

     涇江水流依舊急,一舟順流而下。

    周分曹換了一身平常衣衫,戴著斗笠,看上去,毫無出奇之處,他也不帶僕從,穩穩當當坐在船頭上。

    間或他瞥一眼比自己坐得更穩的許念娘,一顆心越發沉靜。

    他知道許念娘是一位奇人,有其同行,安全無虞。

    公子身邊總有著形形色色的奇人,個個本領非凡。這個,正是陳三郎聚人的本事。

    能聚人,乃人傑。

    養望,聚人,胸有韜略,這幾點在陳三郎身上都漸漸體現出來了,這也是周分曹之所以甘心屈尊當他的幕僚的根源所在。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息」,而現在,就看宋志遠的選擇了。

    本來招攬宋志遠,陳三郎本該親自前來。只是他目標太大,一旦進入南陽府被元文昌眼線逮見,那就不可收拾。

    如今的揚州郡,如今的南陽府,早不同往日。

    元文昌藉著聖旨勤王的名義,厲兵秣馬,盡遣心腹將領到各個府城,乃至縣城去,盡數掌握軍務要事。本就管治得如同鐵桶的郡內,更是像加上了一圈圈鐵箍,不露半點破綻——

    若果一定說有漏洞之處,就剩下涇縣了。

    當前南陽府軍務政事被元文昌族弟元化成掌握,他頒發了軍令,施行宵禁,管治甚嚴,經常抓人。

    打著緝捕叛軍探子的幌子,只要有可疑,都會被抓起來。

    為了保身,南陽府中許多士紳富戶紛紛主動繳納大筆錢糧,表示擁軍,表示清白,而這些錢糧,自然都成為了元文昌的軍資。

    在這等環境下,陳三郎進入南陽府相當凶險。其實周分曹進去,都要甘冒風險,故而必須改變妝容。乃至於連蓄了多年的黑長鬚都剪掉了,僅餘短髯,看上去,整個人形象煥然一變。不帶僕從。就是為了減少目標。

    許念娘倒沒有什麼改變,青衫磊落,手中一壺酒,不時往嘴裡灌一口。

    周分曹見著,暗暗咂舌。這等喝法,換了別人早醉成一灘爛泥,不省人事了。許念娘的眸子卻是越喝越亮,有異光閃爍。

    周分曹也不做聲,閉上眼睛思考,要打好說客腹稿。他雖然與宋志遠交好,但涉及這等大事,換了誰,都要從長考慮,反覆掂量才行。

    這可是關涉到立身安命的。

    陳三郎招攬宋志遠。固然有被元文昌遷怒的風險;可宋志遠選擇了陳三郎,更有得罪元文昌,從而被誅滅家族的嚴重後果。

    衡量陳三郎與元文昌之間的實力對比,一個是猛虎,一個是山貓,相差甚遠,本著趨利避害的原則,十有八九,都是投靠元文昌。否則的話,日後事發。跟隨陳三郎便會遭受滅頂之災。

    再三思量,周分曹並無十足招攬宋志遠的把握,不過退一步說,即使宋志遠不願意。也會選擇遠走京城。

    今天江風頗大,獵獵吹著,一如周分曹眼下激盪的心情。

    時間如水逝,碼頭已在望。

    周分曹神色一肅,等船隻泊岸,下船去。許念娘隨後,看上去有點漫不經心。穿過碼頭,過不多久便來到南陽府城門下。抬頭見旗幟陳列,整齊有章法。又有刀槍劍戟林立,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寒光,讓人瞧著心悸。

    再看城門處,兵甲分列,目光凜然地審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一旦發現可疑,馬上將人攔下。

    這番景象,分明是戰備狀態。

    周分曹卻有肝膽,頓一頓,邁開大步向城門走去,排在進城隊伍後面。

    「周先生儘管寬心,有許某在,保你沒事。」

    忽然有細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正是許念娘在說話,可奇怪的是又沒看見對方動嘴,不知用了甚手段。

    果然是高人!

    對於市井傳聞,坊間見識,周分曹耳聞不少,知道江湖有高手,山林居仙人,天外有天。因而也不顯驚訝,更加穩靜。

    隨著隊伍緩慢進發,臨盡城門處,見到那牆壁上竟張貼著數十張畫像,形象不一。

    被貼在這裡的,當然便是通緝犯了。

    周分曹仔細觀望,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畫像,倒是鬆了口氣。

    進城慢,好在還算順利,等進入到府城中,周分曹霍然發覺背部涼颼颼的,居然滲出了一層薄汗,不禁自嘲一笑,暗道:虧我往日自命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然而當兵甲凌冽,事到臨頭,依然有些顫慄不安……這養氣功夫,終究還不足呢。

    又想到陳三郎,真不知其身上藏著甚秘密,又經歷了什麼,年紀輕輕,淡定如山,端是罕見。

    「你,站住!」

    大喝聲傳來。

    周分曹吃一驚,回頭看去,就看到一名兵甲喝住了許念娘,一顆心忍不住一沉:不好,自己沒出狀況,反而是陪同來當保鏢的許念娘出了問題……

    就見許念娘依言站住,問:「官爺,什麼事?」

    那兵甲站到他面前,目光灼灼,上下打量著許念娘,看了半餉,終是瞧不出什麼問題來,沒好氣地一擺手:「沒事了,你走吧。」

    「多謝官爺。」

    許念娘施施然作揖,他本就生得文雅,身穿青衫,如同一個落魄讀書人。

    「萬幸!」

    周分曹如釋重負,示意許念娘趕緊離開。

    「無妨,漫步當車,以免被人看做心虛。」

    周分曹聽到許念娘的傳音,恍然醒悟,那些兵甲可還是會在後面盯著呢,要是發現他們兩個急匆匆走,難免形跡可疑,露出破綻。

    拐過一條街,脫離了城門範疇,到了大街上。

    今日的街上行人並不多,顯得冷清,跟以前熙熙融融的街市完全沒法比。難怪,多事之秋,等閒沒事誰也不敢到處亂跑,不如老老實實呆在家中,安全第一。跑出來逛,萬一被當做可疑之人,那就慘了。

    周分曹重回南陽有任務在身,懶得停留,徑直往南陽書院走,到宋志遠家中去。

    約莫兩刻鐘,到了地方,猛地停住腳步,面色陰晴不定。

    他看見宋志遠家門外兵甲陳列,足有數十人,當中一桿旗幟飛揚,旗面上展開一隻繡得栩栩如生,兇猛鮮活,似要從旗面上撲將下來,擇人而噬的老虎首。

    虎威衛,這是虎威衛的旗幟!

    虎威衛來拜訪宋志遠,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難不成那元化成父子終於忍耐不住,要用強的了?

    這一下,可棘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三章:樹欲靜止,狂風不息

    宋志遠乃名儒,進士出身,只擔任了數年清閒官職便辭官返回南陽,成為學院院長,埋頭專心教育,治理學問。他與周分曹是摯友,可性格志向頗不相同。宋志遠對於學問的興趣愛好要遠遠大於做官,而周分曹心中始終有一份治國安天下的抱負,之所以鬱鬱在野,完全是際遇問題,只要有合適的時機,自然選擇破土而出。

    宋志遠呢,他可沒有這份官宦之志,寧願寄情山水,行走於山林之間,三五好友相伴,喝喝酒,吟吟詩,不亦樂乎。

    故文壇有評宋志遠語,曰:儒文爾雅,一輩清流!

    然而如今在廳堂中,一向都彬彬君子的宋志遠卻圓睜雙目,鬍鬚都似乎憤怒得要翹了起來,一雙拳頭緊緊握著,胸脯由於強烈的情感波動而微微起伏:「元將軍,宋某隻求埋頭治書,手執戒尺,竟也不許嗎?」

    那元將軍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香茗,慢慢啜飲著。其身材昂藏,面目與元文昌有幾分相似,赫然是元化成,當今坐鎮南陽府的大將。

    元文昌手下猛將如雲,可論起心腹幫手來,元化成不折不扣是最得力的嫡系之一,因此才會被委派到南陽府來。

    元化成絕非尋常武將莽夫,胸有韜略,可謂文武雙全,他呵呵一笑:「宋院長不要誤會,本將軍此番來,絕無逼迫宋院長出仕之意,只是為了犬子與貴千金的婚姻大事。」

    宋志遠面無表情回答:「元將軍,此事上次宋某已經明言答覆,小女容顏粗鄙,家門低微。不敢高攀。」

    此時站在元化成身後的一名黑面副將突然開口喝道:「宋志遠,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不識抬舉。將軍親自上門提親,豈能由你拒絕?莫非要讓我等軍士破門。把你女兒綁上花轎不成?」

    「你敢!」

    宋志遠驚怒不已,拍案而起。

    他雖然是讀書人,慣於風花雪月,可也有讀書人的風骨肝膽。

    元化成皮笑肉不笑地道:「宋院長,本將軍手下言語粗魯。請你不要見怪。不過我已經帶了聘禮來,你就收下吧。」

    說罷,一拍手,外面就有軍士絡繹不斷地抬著事物進來,一箱箱,一擔擔,有金銀珠寶,有綾羅綢緞,很快擺滿了廳堂。

    元化成又道:「聘禮已收,三日後犬子正式過來娶親。就這樣吧。本將軍事務繁忙,告辭。」

    起身走出,臨近大門處,忽而回首:「宋院長,本將軍聽聞你近日遣散奴僕,收拾細軟,要奔赴京城去。我奉勸你一句,京城去不得,南陽走不得,否則。休怪我不念親家情分。」

    拂袖而去。

    宋志遠氣得渾身哆嗦:「強娶逼嫁,還有王法嗎?」

    他有功名在身,又出身書香門第,自幼生活無憂。順風順水,學業有成,名望盛隆,所到之處,備受愛戴,何曾受過這般欺凌?

    左思右想。一籌莫展,竟是無計可施。平日裡百般關係,種種人情,此時此刻,半點派不上用場,真應了那句老話: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本想著離開南陽府,奔赴京城去。京城乃天子腳下,元家即使權勢滔天,也不敢胡作非為,沒想到此事走漏了風聲,被元化成知曉,外面派了軍士監守,如此一來,哪裡還能走得出門?

    想著想著,心底浮現一絲絕望之情,悲聲嘆道:「國將不國,家將不家,如之奈何?」

    「爹,我寧願死,也不嫁元軍得!」

    宋珂嬋跑出來,神色惶然,伏在宋志遠膝頭處。後面宋志遠妻子也走了出來,神態哀傷。

    宋志遠父母早已不在,他只得一個女兒,視如掌上明珠,現在一家三口聚在堂上,悲從心來,都是忍不住淚眼婆沙。

    宋珂嬋忽道:「爹,要不讓人送出書信到涇縣。」

    宋志遠嘆道:「那有何用?」

    「周伯伯不是在涇縣做事嗎?」

    「哎,周伯伯只是一縣幕僚而已,手下無兵無將,如何能救得我們出去?」

    宋珂嬋卻不死心:「涇縣陳縣令年輕有為,又是欽點狀元,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陳三郎出身南陽書院,算起來,乃是宋志遠門生,彼此關係又頗為熟稔,宋志遠倒不是沒有想去涇縣求救。不過即使他再不問政事,也知道陳三郎與元文昌之間的矛盾。而皇上所謂欽點,安排陳三郎回揚州,用意絕說不上多和善。驅子炮灰,帝王心術,足見一斑。如果己家去投靠涇縣,只怕元化成馬上就會起兵攻打過去,藉口將陳三郎等一舉滅殺。

    要知道當初周分曹舉家移居涇縣,已經讓元文昌頗為氣惱。只是礙於大局時勢,這才沒有著急發難。

    「胳膊擰不過大腿,蟬兒,沒用的……」

    聽到父親絕望的話,宋珂嬋面色一下子灰白。

    元化成有五個兒子,其中這元軍得最小,最得寵愛,因此養得十足紈袴,不學無術,肥胖如豬,又極其好色,據說有著某些特殊癖好。他隨父親來到南陽後,平日裡帶著一群隨從在街市閒逛,但凡遇到些有姿色的女子,便威逼利誘,使出各種齷齪手段,不把對方糟蹋掉決不罷休。

    這些時日來,因為被元軍得糟蹋了清白身子而自盡的女子已經多達二十餘名。

    談起元軍得,南陽百姓無不色變,背地裡給他取了個綽號,名曰:元家之豬。

    這樣的男人,宋珂嬋如何肯嫁過去?

    莫名地,她心坎上浮現出陳三郎的面孔身影來,更添哀戚。

    宋夫人抹了把眼淚,低聲道:「相公,難道我們就只能坐以待斃?」

    宋志遠苦笑道:「現在外面有虎威軍看守著,連進入都成問題。就算想傳信,都難。」

    正當三人相顧無言之際,猛地聽聞後面傳來一聲咳嗽。

    宋志遠聽著覺得十分熟悉,驚疑不定地問道:「誰在那兒?」

    因為籌謀要離開南陽,是以宋志遠暗地裡把家中奴僕遣散。宋家家風簡樸,本就沒有多少下人伺候,如今只剩下兩名心腹丫鬟而已。

    傳來的咳嗽聲,分明是男音。

    「呵呵,宋兄,故人來訪,竟問姓名,何故至斯?」

    宋志遠目瞪口呆,就看見兩個人走了進來,說話者,雖然長鬚不再,可分明便是相交數十年的老朋友周分曹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四章:夜半出城,去去便來

     「周兄,你怎會在此?你是如何進得門來的?他又是誰?」

    宋志遠飽讀詩書,文采縱橫,讀書寫字,最能養氣,自謂「每逢大事有靜氣」,能做到處事不驚。然而此時此刻,絕望之中猛地見到知交好友周分曹,不禁情緒激盪,溢於言表,嘴裡連珠炮地發問。

    周分曹見到這名知己,也是百感交集。他與宋志遠上一次相別,距今不過數月,可現在一看,宋志遠臉色憔悴,鬢邊赫然生了白霜,似乎老了十多歲的樣子。

    由此可見,這段時間宋志遠困在南陽中身心所受的煎熬。

    「周伯伯!」

    宋珂嬋十分歡喜,欣然叫喚出聲。如同見到了救星般,幾乎要撲上去。

    比起父親,她內心淒苦有過之而無不及,念及要被那頭「元家之豬」強娶的悲慘遭遇,便夜不能寐,恨不得死。

    宋志遠強壓住內心波動,怕女兒失態,鬧起動靜來,會驚動看守在外面的虎威衛,忙叫道:「嬋兒,莫要聲張。」

    宋珂嬋也醒過神來,下意識伸手摀住嘴巴。

    周分曹嘆了口氣:「宋兄,你們受苦了。」

    宋志遠面露苦笑,無言以對。

    周分曹目光灼灼:「宋兄,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有想通?時局維見,樹欲靜而風不止,從來半點不由人。大世紛亂,即使隱居山林,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了。」

    宋志遠默然,有些事情道理,絕非飽讀詩書就能通透得了。事實上,周分曹移居涇縣之前,曾推心置腹地找他談過,表達相邀之意,說南陽不可安居。不過那時候宋志遠卻不以為然,他畢竟是名士,有聲望,覺得元文昌不會胡來。欺凌於他。眼下才明白從前的想法太過於天真,兵甲陳列,所謂筆墨,所謂名望。簡直如同紙糊一般,不堪一擊。

    但又能說什麼呢,他終究只是個文弱的讀書人。若在太平年間,治學育人,立言流芳。可遇到這亂世,卻是無奈。

    「周兄,你這番來?」

    周分曹回答:「當然是帶你們出南陽。」

    「什麼?」

    「真的?」

    宋志遠父女異口同聲,驚喜交集。

    宋志遠聲音都有些顫抖,疑問:「只是……只是當前南陽被元化成看守得如同鐵桶般,如何能脫得身去?」

    周分曹習慣地去擼一擼鬍鬚,不料摸了個空,才想起長鬚剪掉了,乾咳一聲,胸有成竹地道:「我與許先生既然能進來。當然也能出去。」

    「許先生?」

    周分曹有些含糊地介紹:「這位許先生,乃是能人異士,武功高強,飛簷走壁,如走平地。」

    這幾句可不是客套話,而是實實在在的讚譽。

    周分曹早就明白天外有天,知道廟台之外有江湖,也曾見識過些武力不俗的人物,然而那些人和許念娘相比,簡直土雞瓦狗。不足一提。

    入得宋府,完全是許念娘的手段,其一手挽著周分曹的手,周分曹還來不及瞧清楚。就覺得騰雲駕霧般,下意識一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身在宋府後花園了。

    望瞭望那堵足有兩丈的圍牆,周分曹暗暗咂舌不已。

    聽到周分曹介紹,於是宋志遠等人的目光紛紛落在許念娘身上。充滿希冀。他們都知道周分曹同樣為一介文人,出謀劃策沒問題,打打殺殺就完全不行了,那麼只能指望許念娘。

    許念娘外表並不出眾,宛然一個落魄讀書人,神色沉靜,瞧不出什麼端倪。

    宋志遠不禁皺了皺眉,他看見許念娘手中拿著壺酒,時不時往嘴裡灌一口,有濃郁的酒氣飄溢而出。

    這酒,絕非好酒。

    作為文人,宋志遠也喜歡飲酒。不過飲酒這東西,如同風花雪月,得講究場合意興。

    現在是什麼地方?

    危機重重的南陽府;

    現在是什麼時候?

    說生死攸關,大禍臨頭絕不為過。

    這個情況下仍然飲酒,就顯得有些不合場景了。

    貪杯誤事啊。

    「此人,莫非竟是個酒鬼不成?」

    宋志遠心裡犯起嘀咕。

    周分曹見慣許念娘行徑,自不敢輕視,問道:「許先生,你看?」

    許念娘灌了一大口酒,雙眼眯了眯:「有酒無菜,未免無趣。」

    宋志遠聞言,差點膛口結舌:所謂狂人名士,不外如是,敢情這武林中人,也有如斯做派。不由瞧往周分曹,要看他意思。

    周分曹微一愣神,忙道:「許先生稍候,佳餚就來。」朝著宋夫人打個眼色。

    宋夫人便拉著女兒離開大廳,與婢女到後堂準備飯菜去了。

    只不過懷有心事,忐忑不安,這飯菜做得就有點心不在焉,失了水準,居然還炒糊了,有焦味傳出。

    手忙腳亂地張羅了大半個時辰,才弄出一桌飯菜來。

    這段時間,宋家諸人可謂提心吊膽,生怕虎威衛的人闖進來,見到周分曹兩人在場,撞破了行徑。好在元化成也不想逼迫宋志遠太緊,只吩咐軍士在外面把守,不得人進,不得人出,至於宋志遠他們在裡面搗騰什麼,都是不理會。

    許念娘上桌來,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飲酒,吃肉,嘖嘖有聲。周分曹和宋志遠等都是作陪,宋夫人母女心思憂慮,沒有多少胃口吃東西。

    不知不覺間,日頭西斜,夕陽落下,暮色籠罩。

    宋志遠看著許念娘起碼喝了三罈酒,他見過不少海量之人,可這般喝法卻見所未見,換了別人,早醉成一灘爛泥。

    許念娘放下碗筷,緩緩道:「吃飽喝足,大家暫且小憩,今晚出城。」

    宋志遠疑問道:「許先生,恕宋某直言,南陽實行宵禁,入夜四城緊閉,插翅難飛,如何出城?」

    許念娘道:「許某自有辦法,寬心即可。」

    然而宋志遠等人的心怎麼寬得了。

    許念娘卻不管,自顧到側廳,臥在一張長桌上,片刻便有微微鼾聲傳出。

    宋志遠把周分曹拉到一邊問:「周兄,這許先生究竟是甚來頭?」

    周分曹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是公子的岳父,必有把握,宋兄儘管放心。」

    「公子?」

    宋志遠很快反應過來,指的應該是陳三郎。曾幾何時,宋志遠也有些意思,想把女兒宋珂嬋許配給陳三郎,不過最後不了了之。時過境遷,唏噓不已。

    諸人可沒有許念娘那般好心情,躺下就睡,熬著時辰。不知過了多久,許念娘終於坐起來,沉聲道:「出城吧。」

    帶著眾人來到後花園,其越牆而出,很快從外面開門讓大夥兒出去。

    宋志遠來到外面便看見本來把守在後門的數名虎威衛不見蹤影,不知到哪兒去了。他也不問,想必是許念娘的手段。

    神不知鬼不覺就解決了數名強悍軍士,可見這個許念娘的厲害。

    宋志遠漸覺放心。

    南陽宵禁,街上人影全無,靜悄悄,黑沉沉,間或有充滿征伐之意的馬蹄聲響起,那是巡邏的兵甲經過。

    周分曹等人提起一顆心,小心翼翼地跟在許念娘身後,大氣都不敢喘。

    許念娘身形靈敏,恍若一隻行走於夜幕的狸貓,每每都彷彿具備未卜先知的神通,拐彎抹角,總能預先避開巡邏的兵甲,不被發現。

    宋志遠等人越走越心驚,要知道他們可都是南陽本地人士,生於斯長於斯,對於街巷熟悉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可現在跟隨對方,卻如同陌路,根本不知道下一刻的目標地是哪兒。

    「這裡是平花街……」

    「拐進了朝明巷……」

    宋志遠暗暗觀察周圍環境,趁著微弱的星月光芒,總算辨認出了東南西北:「這是到了南門來了。」

    果不其然,約莫一刻鐘後,許念娘站定,立於一座屋簷下。諸人往前看去,就見到前面不遠便是一堵城牆。牆頭上挑起燈籠,照出一片光亮。有鋒銳寒芒閃爍,那是守城兵甲把持武器反射出來的光芒。

    有風吹拂,旗幟獵獵,自有一番肅然氣象。

    看得出來,這堵城牆並不算高峻。

    周分曹看了一會,霍然明悟:「此地是府城古牆。」

    南陽府乃古城,歷史悠久,除卻四大城門外,還有些古牆遺址存在,由於某些緣故,一直得不到完善的修葺。元化成駐守南陽後,忙於地方鎮壓,一時也沒有空對古牆進行建築加固,只是派遣了些兵馬把守。人數也不算多,寥寥數十人而已。

    在元化成看來,人手足矣。

    在元文昌的管治之下,整個揚州郡都是井井有條,沒有什麼賊患,頗為太平。元文昌又與石破軍有了秘密協議,也不虞蠻軍入境。因此元化成駐兵南陽,根本無需做太多工作,只壓住人心,搜刮軍資即可。

    這邊古牆處有門戶,開門出去,便是城外。不過此刻門戶早便關閉,鐵將軍把門。而古牆雖然比起別的城牆低矮了一截,可對於宋志遠等人,依然高不可攀,不可踰越。更不用提那些看守此地的兵甲,隨便一人殺來,他們都只有引頸待誅的份。

    就聽到許念娘說道:「你們稍等,某去去便來。」

    身形一閃,如一道煙掠向古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五章:一夫當關,真神人也

     「你們且稍候,某去去便來……」

    許念娘說得輕描淡寫,宋志遠等人卻都掌心捏出一把汗來。他們並沒有等待多久,也沒見到爆發什麼打鬥動靜,咿呀一響,那扇厚實木門緩緩打開。一道人影浮現,可不是一身青衫的許念娘嗎?

    就這麼簡單?

    周分曹等盡皆不信自己的眼睛。

    有古書對某些武力驚人的大將描繪,形容其「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耳」。

    多有誇張。

    反正宋志遠讀的時候是不大相信的,如果真有人具備如此殺傷,那豈不是與神仙一樣?

    然而此時看許念娘,簡直活生生一個演義典範。

    「宋兄,速行。」

    被周分曹牽動衣袖,宋志遠這才醒過神來,連忙趕上。

    諸人屏住呼吸,快步穿過門戶,到了城外。

    古牆外面同樣有護城河,水流潺潺,寬約丈餘,在沒有放下吊橋的情況下,普通人想要渡過就得下水游泳。

    但有許念娘在,一切都不成問題。其一手抓一個,輕輕一邁,便邁過去了。如是數趟,所有人安然過岸。

    踏著堅實的路徑,宋珂嬋恍若夢境,嗅著野外獨特的清新味道,抬頭望月,甚至都覺得城外的月亮都要比城內的明亮得多,美麗得多。

    剎那間,脫得劫難的欣喜瀰漫心坎,嘴角綻開一瓣恬靜的笑意,竟比月色還要溫馨。

    即使從此以後要遭受元家狂暴的追殺,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宋志遠則想得長遠些,低聲問:「許先生,接下來該如何?」

    他們雖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城,但只是暫時,路還遠著呢。一旦被元化成察覺,追兵即刻便會殺到。而且所帶有四名女眷,體力有限。趕不了長路。她們這一路來,能保持鎮定已相當不易。

    許念娘不回答,車輪轔轔,一輛黑色馬車從黑暗處駛來。

    周分曹呵呵笑道:「宋兄。請上車。」

    宋志遠也笑了:「周兄果然有備而來。」

    眾人上了車,走不多久,在車廂中宋志遠聽到了水浪拍動的聲響,緩緩的,一聲聲。如同情人在耳邊囈語,聽著極有節拍。

    這是到涇江邊了。

    下得車來,果然是碼頭。岸邊停泊著兩膄烏篷船,有燈火照出。

    周分曹一拱手:「宋兄,此處有兩艘船,一艘我與許先生回涇縣;一艘北上,可出揚州,再換船進京城。上哪一艘,就看宋兄喜歡。」

    言畢,目光灼灼。明亮地盯著宋志遠。

    宋夫人在後面,悄悄扯了扯夫君的衣袖,要他選擇第二艘船,盡快離開揚州這個是非之地,只要到了京城,安頓下來,那一天都亮了。他們出走,隨身攜帶了不少財帛之物,足夠衣食無憂;況且宋志遠在京城也有人脈,只要願意。憑著聲望,出任官職也不是很難的事。

    宋珂嬋注意到了母親的小動作,眼神不禁一黯。她卻不願意離開,只是這等決策。必須由父母定奪。

    宋志遠微一沉吟,嘆了口氣:「周兄……」

    周分曹見著他猶豫,便道:「宋兄,京城路遠,一路小心。他日有機會,你我京城相聚。到了那時,你可得請我喝酒。」

    宋志遠卻搖了搖頭:「周兄,我決定了,只要陳大人不嫌棄,我們隨你去涇縣。」

    此言一出,宋珂嬋喜出望外,宋夫人卻忍不住一跺腳。

    周分曹哈哈一笑:「公子求才若渴,否則的話,又怎會請許先生來?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上船。」

    等他走遠,宋夫人低聲怨道:「相公,你不要怪妾身婦女之見,此事你糊塗了,涇縣如何能去?」

    宋志遠嘆道:「周兄不惜以身犯險進南陽,救我們於水火之中,我豈能抽身離去,棄他不顧?如此,周兄又有何面目回涇縣見大人?」

    見到夫人還要分說,便一擺手,繼續道:「此為其一;其二,夫人,我們能脫得大難,完全靠那位許先生,那你覺得我們攜帶諸多財帛能安然離開揚州?能順利抵達京城?」

    宋夫人疑問:「你的意思是?」

    宋志遠苦笑:「此去京城千山萬水,又值天下大亂,賊患四起,步履維艱,只怕我們上船走不了多遠,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宋夫人並非愚蠢,聞言一悚,是呀,己等只不過剛出南陽而已,沒有許念娘的保護,恐怕根本離不開揚州境,便會被虎威衛擒拿回去。這一抓,下場可想而知。退一萬步,即使運氣逆天,僥倖走得出揚州鏡,可揚州以後呢,路途艱難,憑著他們四女一男,如何去得到京城。到那時候,只怕隨身攜帶的財帛反而成為懷璧其罪,招惹殺身之禍。

    想通了這一點,她堅決地說道:「相公,你是一家之主,你說了算。反正我們一家人,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宋志遠甚覺感動,握住夫人的手:「此去涇縣,留在揚州,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唯有隨遇而安了。況且有周兄在,兩個人,總比我一個人摸索地走強。」

    主意決定,再無猶豫,帶著夫人女兒登船。

    就在此際,身後南陽城方向猛地馬蹄聲大作,踏地如雷,聲勢十分驚人,回過頭看去,便見到一條火龍延伸,喊聲喧囂。

    元化成的人終於發現古城牆出問題了,隨即有虎威衛闖進了空空蕩蕩的宋府,趕緊稟告將軍。

    元化成又驚又怒,親自披甲率領親兵出城追殺。

    許念娘眼眸有精光閃爍,道:「你們上船,不用等我。」

    說著,身子一縱,朝著追兵的方向迎了上去。

    周分曹等人上得船,艄公一點長竿,船隻離岸。

    宋夫人母女和丫鬟坐在船艙內,宋志遠心神不寧,與周分曹立在船頭回望。

    夜色深沉,星月熹微,瞧不出個所以然,然而那打鬥的聲響卻隨風傳來,聽得分明。

    兵戈相接、慘叫聲、馬嘶鳴!

    敢情許念娘已經隻身殺進了元化成的兵甲之中。

    宋志遠神色複雜,半餉嘆道:「一夫當關,如入無人之境,真神人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六章:涇縣之夜,揚州之謀

     夜幕中的涇縣,分外寧靜。晚風輕吹,間或響起的蟲鳴,更顯清幽。

    子時,夜已深,人未睡。

    啪!

    燃燒的蠟燭爆出一個燈花來,彷彿在提示深夜用功的主人要剪芯了。

    陳三郎緩緩放下手中書卷,望著燭光微微出神。要是過往時候,此際許珺便會上來,替他斟換一杯熱茶。

    不過今晚,許珺不在身邊。

    許珺愛讀書,也曾跟隨父親學過蒙學,只是學得淺,字也寫得一般。自從與陳三郎相交,她好學的興致完全激發出來,一有空暇,便跟未來夫君討教學問,吟吟詩,作作對,寫寫字。短短時日,進步顯著。

    入夜時分,兩人共坐一室,毫不扭捏。

    許珺自幼學武,又與陳三郎訂下姻緣,經歷了諸多患難,卻不怕別人閒話。其實涇縣就這般大,街裡相鄰,誰不認識誰?再說了,如今陳三郎可是一縣之尊,位子坐得穩,發號施政,深得民心,是難得一見的好大人,街坊們又怎會指指點點呢。

    以前那個陳呆子,早一去不復返。

    夜半陪讀,紅袖添香,最是愜意。縱然不能真得顛倒衣裳,********,可間或不經意的一次對視;心領神會的相對一笑,更勝千言萬語。還可以偷偷摸摸小手,檢查檢查身體部位,諸如此類,不亦樂乎。

    很多時候,調情猶勝於魚水之歡。

    不料終於等到許念娘鬆口,應允兩家正式成親,許珺反而害起羞來,不肯過來陪讀了。

    倒讓陳三郎唏噓不已,可惜辜負了這麼一個好夜晚。

    計算時間,順利的話,周分曹等人應該要回到了。

    他並不擔心周分曹的南陽之行,有許念娘作伴,絕不會出紕漏。自家岳父的本領他可相當清楚。稱之為出神入化不為過。武功一途,已踏巔峰。

    這還只是目前陳三郎所接觸的部分,許念娘經歷神秘,身上不知還藏著多少秘密未曾暴露。

    不過陳三郎不以為意。他連神仙鬼怪都接受了,不差這麼一個武功驚人的岳父。

    別的不說,院子的水井中可不就住著一位小龍女嘛。至於那些蟹兵蝦將,自不用多說。逍遙觀內,還有位尚未得道的嶗山道士。

    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這涇縣才得以有條不紊地經營發展著。能保持住這份難得的平靜,暗地裡卻不知擊殺了多少密謀作亂的歹徒,不懷好意地潛藏過來的不明身份人物。

    涇縣雖小,五臟俱全,暗地裡的力量且不提,明面上招募進行訓練的私兵也達到一定規模,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遠超一般看家護院的層次。只是火候尚且欠缺,未達到能上戰場的地步。比起虎威衛這等兵甲來,相差甚遠。

    即使如此。陳三郎也不動搖,繼續招募青壯,特別是領軍人才,可謂求才若渴。

    問題是再渴也沒用,涇縣彈丸地,尋不出這麼個人才來。幸好規模尚小,退而求次,用一般教頭之類的,勉強能勝任。

    可終究不是長久之法。

    兵甲想要進一步壯大,強大。終須要找到一位胸有韜略、經驗豐富的帥才才行,否則便是白日夢。諸如周分曹等,都屬於文才。主持輔助民政,不在話下;讓他們去管理軍事。可就亂彈琴了。

    「哎……」

    陳三郎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眉頭。

    亂世靠兵甲,道理多無用。這一點他認識清楚,必須發展起來。至於潛伏在水中的水族妖兵們,以及道法之類,畢竟只屬於非常規手段。可用於出奇制勝,但絕非主流力量。

    這天下,始終是人的天下。

    真到了兩軍對陣,千軍萬馬衝鋒殺敵,妖兵道法那些,作用明顯就不夠看了。

    這就是諸多門庭不惜放下身段,派遣得力弟子進入紅塵俗世,尋求天機扶龍庭,藉此求分得氣運的緣故;這也是洞庭龍君威嚴無儔,卻基本只限於洞庭地域的根源。

    陳三郎坐了涇縣縣令的位置,從大局出發,百般思緒,捋了許久,也才慢慢有個清晰的認識。也發覺得居上位者不易,一旦掌握出了紕漏,便會造成各種連鎖後果。

    細細思慮,許久之後,漸漸定下心來,略作收拾,吹熄了燈火,上床睡覺。不出意外的話,一覺醒來,明早便能見到周分曹他們了。

    ……

    揚州,夜深依然燈火璀璨。只是萬家燈火,卻都比不過刺史府書房中的一盞銅燈。

    燈下,元文昌身穿棉袍輕裝,頭髮難得地披散開來,並沒有束起。他面前的書案之上,文卷陳列,一封封信,密函,就那麼凌亂地擺放在上面。

    這等景象對於嚴於律己的元文昌來說,相當罕見。

    自從石破軍起事,天下大勢風起雲湧,變幻莫測,各地軍機情報雪片般飛入揚州,飛到元文昌手中。可以說,他現在堪稱「日理萬機」,比京城中坐在金鑾殿寶座上的皇帝也不遑多讓。

    不,現在皇帝病床纏綿,起不得身,多半無法理事了。

    元文昌手中正拿著剛送進來的一封密報,密報來自南陽,屬於元化成的報告。

    看完,元文昌把密報揉成一團,狠狠往地上一扔,拍案而起,怒喝道:「放肆!」

    掌力澎湃,一張上好的檀木書案竟被拍得四分五裂,轟然倒地。

    「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守護在門外的兩名親兵闖進門內,看見站立的元文昌,不禁一怔,忽然想起觸發了忌諱,連忙跪倒在地,不敢言語。

    元文昌瞥了他們一眼,冷聲喝道:「不得命令,擅闖書房,斬!來人,押下去,軍法處置。」

    嗖嗖,外面搶進數人,立刻把那兩名親兵押走。

    元文昌背負雙手,眼眸殺機不可掩飾:「既然自尋死路,自當成全。也罷,就讓石破軍那邊動手,拔掉此釘。呵呵,想必剿叛聯軍那邊,也是按耐不住了吧。不過李恆威你想打著旗號進入我的揚州,卻是痴心妄想。」

    鎮國將軍李恆威,便是朝廷欽命前來剿滅石破軍的聯軍大統領,他率領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目前已經入駐中州,阻擋蠻軍北上侵犯京城。他手奉聖旨,發出勤王之命,要各地刺史派兵前來,圍攻石破軍。

    元文昌自是早收到了旨意,卻按兵不動,沒有理會。不說他,別的封疆刺史,真正響應的也寥寥無幾,都做觀望之態。

    元文昌收到元化成的密報,知道了南陽發生了變故,當真是忍無可忍。要知道,南陽可是揚州管轄下的府城,其一向管治從嚴,自家下轄發生這等事故,簡直等於打他的臉。

    俗話有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現在倒好,他陳三郎直接登堂入室,一腳踏上床來了。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陳三郎做的手腳,但八九不離十。況且,又需要什麼證據,不管是不是涇縣方面的作為,都不是要除掉對方的根本理由。

    涇縣縣令,早就該換個人坐了。

    拖延到現在,一方面事務繁忙,暫且無暇理會;一方面也留給朝廷一些顏面。

    但現在,是時候揉掉這粒討厭的沙子了。

    「早就耳聞蠻軍修羅,凶名赫赫,所到之處,人皆望風而逃,一路不留雞犬。便讓涇縣試一試,看究竟如何?」

    想罷,元文昌緩緩坐下來。

    此時早有人手進房,把破爛的書案收拾掉,整理好散落一地的文書信件。

    元文昌坐在新的書案前,鋪開筆墨,開始書寫:破軍兄,見信如人,不言客套,今天下事……

    星月斜落,夜更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8
第兩百八十七章:喜得人才,虛席以待

     晨曦,朝陽噴薄。

    陳三郎起了個早,在院子裡盤坐,對著日頭吐納——這屬於許念娘所傳授的功法,頗有成效,養氣,練刀。

    武功可強身健體,半點不錯。

    如今陳三郎的武功那也算入了門檻兒,不動用術法,等閒幾個大漢也不在話下。

    運功完畢,走到水井邊。嘩啦一響,紅鯉魚心有靈犀地浮現而出,乖巧地甩動尾巴。

    陳三郎覺得這位小龍女很可能早就養好了傷,能變化出人身來。只是不知什麼緣故,她並未這樣做。

    說起來,陳三郎還未曾一睹真容呢。

    這段時日,心裡有些擔心被那敖青再度找上門,興師問罪。同是龍女,敖青與敖卿眉性格大相逕庭,卻應了那句「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的話語。敖青可潑辣得很,上一次,陳三郎被對方拿住,為了逼迫小龍女現身,差點來個就地「正法」,要把陳三郎辦了。

    這簡直便是胡來嘛。

    咳,其實陳三郎內心深處,倒也不完全排斥敖青這種行為……

    「慚愧!」

    陳三郎暗叫一聲,居然發覺心猿意馬,旖旎雜亂。連忙祭起斬邪,鎮守泥丸宮,將些煩擾念悉數斬殺乾淨。

    有下人叩門進來稟告:「大人,周先生回來了。」

    「請他們進來。」

    很快,周分曹帶著宋志遠等人入屋,其知道陳三郎為了方便辦公,因而一般時候都是居住在涇縣內的祖宅,而沒有在陳家莊,因此一下船,便入城來相見。

    隊伍當中,沒有許念娘。

    其實許念娘去了哪兒,連周分曹都不知道,他們先行坐船回來,而許念娘一夫當關。負責阻殺追兵,戰成一團,最後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不過以許念娘的本事。即使不敵,也可從容離開。他一個人,身無羈絆,高來高去,自然沒甚壓力。

    將諸人迎進客廳中。自有丫鬟烹茶端奉上來。陳三郎來到宋志遠面前,躬身做禮——

    這是很正規的弟子禮。

    宋志遠連忙道:「陳公子無需多禮……」他本來要稱呼大人的,念頭一轉,換成了「公子」。

    「院長,直接叫我道遠即可。聖賢云: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尊師重道,小子不敢忘。」

    那邊周分曹聞言,眸子光芒一閃。他是知道陳三郎抱負的人,本身又極其重禮,因而與陳三郎相識。最初時喚表字,入幕後叫「大人」,後來決心跟隨又改為「公子」。

    稱呼,是個大學問。不能亂,不能含糊。若果宋志遠喚陳三郎表字,那便和以前一樣,屬於前輩和後輩之間的關係。

    宋志遠嘆息一聲:「愧不敢當,這次若非公子讓分曹兄入南陽,宋某一家,盡皆斷送矣。」

    聞言。周分曹露出笑容,看來這位好友也是定下決心了。

    這邊寒暄,那邊宋珂嬋跟在父親後面,偷偷打量著陳三郎。見他身子早不復當初的文弱,而顯得挺拔起來,面容溫潤,眸子有神。腦海忽而想起當初陳三郎赴京參加會試時,曾到南陽宋府盤桓。

    種種情形,恍若昨日。只是那人,彼此身份,卻早有了變化。

    諸般心思,紛紛擾擾。又是憂愁,又裹挾著一絲再度相見的欣喜,頗是複雜。

    堂上,陳三郎與宋志遠說了些閒話,開始入主題,請宋志遠留在涇縣,住在陳家莊,主要負責族學,以及未來教育建設工作。

    一來符合宋志遠秉性志趣,等於重操舊業;二來,育人之事,關係重大,需要得力人手主持。

    目前這方面的事一直由楊老先生來做,不過他年紀大了,教私塾,十來個童子,倒能勝任,若是換成建設學院,廣收學生,那便力不從心了。

    陳三郎的謀劃,可是要做一間具備改革性的大學堂,擁有算術、格物、工匠等多種學科,不僅僅限制於經義科舉一途。

    這等事務,簡直是為了宋志遠量身定做。

    聽完陳三郎的規劃,宋志遠聽得入神,一拍大腿,讚道:「公子目光,非常人所能及也。」

    頓一頓,想到了些事,不禁遲疑:「只是公子,宋某在南陽得罪了元化成,只怕他率兵來涇縣要人,豈不是讓公子你難做?」

    陳三郎哈哈一笑:「院長放心,他不敢來。」

    宋志遠聽見,心中一悚,作聲不得。沒有想到陳三郎如此口出狂言,又肆無忌憚地當面說出來。

    要知道,元化成手下可是有著上萬精兵的呀。涇縣作為小縣城,充其量不就是兩班衙役,一些老弱兵丁罷了。

    雖有疑惑,卻是心定,覺得陳三郎不似那等信口雌黃的人。他都不怕,己等還害怕什麼。

    這時許珺登門,說許念娘昨夜回到了家,特別來說一聲。

    宋志遠等聽見,欽佩不已,許念娘斷後,卻反而先回到了,可見其本領高超了得。

    宋珂嬋見著明媚可人的許珺,咬著嘴唇,心思莫名。

    吃過茶後,陳三郎與眾人出城,去陳家莊。

    到了地頭,宋志遠見到阡陌相連,稻苗欣欣向榮,不少農人正在辛勤勞作,一片熱火朝天景象。又見到水利貫通,井井有條,深得做法,不禁胸懷開朗:

    這個,便是涇縣基業了呀。

    足有數千畝,甚至能開荒成萬畝以上。足夠使得陳家蒸蒸向上,成長為一州名門望族了。

    當然,前提是陳三郎個人前途要順風順水,步步高陞。

    到了莊前,見都是巨型條石砌牆,牆高溝深,堡壘結構縱橫,互相呼應。這等建築,甚至比南陽城還要牢固,易守難攻。

    如此工程,花費不知要多少。

    陳三郎哪裡弄到這麼多錢財?

    宋志遠暗暗咋舌不已。

    莊外護河邊上,楊柳依依,那河水竟似不淺,間或有異狀的漣漪波紋泛起,也不知是甚魚類在水下面活動,估計不是什麼小魚小蝦。一問,原來才知道這護莊河與涇河連接,乃是活水。

    陳三郎笑道:「院長,你看此水如何?」

    宋志遠讚道:「水流有深度,且清澈,難得,難得。」

    陳三郎吟道:「問渠緣何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宋志遠與周分曹一聽,都是一怔,細細體味,覺得這兩句詩深入淺出,看似簡樸,卻蘊含著十分深刻的哲理。

    狀元之才,名副其實。

    邊上許珺聽見陳三郎出口吟詩,歡喜得不顧眾人,挽住他的臂彎,靠得緊緊的,一副小鳥依人模樣。

    想當初,她就是被他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而留下深刻印象的。也不知怎地,一聽陳三郎吟詩,渾身便酥了幾分。

    宋珂嬋見到兩人甜蜜,內心苦澀,眼眶發熱,有淚水盈盈,趕緊低下頭去,免得被人看見笑話。

    進入莊中,見到裡面格局佈置,宋志遠更是讚歎不已:陳三郎,心胸有溝壑,怪不得周分曹如此心高氣傲,不想出仕,卻甘願入幕,成為一名低微的縣令幕客。看來己家來投,並沒有走錯。

    來到一間新建立起來,足有半畝大小的院落前,陳三郎微微笑道:「院長,此屋便是你們的新家了,虛席以待久矣,終盼得人來。只是環境粗陋,還請不要嫌棄。另外,我已讓周何之劃出良田百畝,以供家用。」

    聞言,宋志遠竟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逃亡之人,只求有瓦遮頭,有食果腹,公子厚待,宋某有愧啊!」

    宋夫人也是眼圈一紅,可內心更多的是歡喜,有屋有田有地,如此待遇去哪兒尋,貌似比在南陽的時候還要好些呢,那會兒,宋家擁有的田地也沒有多少。

    涇縣,來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9
第兩百八十八章:富道思春,修羅現蹤

    安頓好宋志遠一家,讓周分曹留下陪伴,熟悉環境,說說話兒。他們畢竟是知交摯友,知根知底,可徹底讓宋志遠消除初來乍到的隔膜和生疏。隨後陳三郎找周何之詢問些事務,主要是糧食儲備問題。

    戰亂已起,時態不同往日,自然要廣儲糧,以備不時之需。金銀之類,不用保守,儘量多買些糧食。一旦真的饑荒,要金銀何用,不能吃,不能喝,到了那等境況,黃白之物,和石頭無異。

    「公子,我已派發人手,四處求購糧食。只是目前糧價漲得厲害,很是緊張,買到的糧食也不甚多。」

    陳三郎點點頭,這些情況都是可預見的。蠻軍作亂,風捲殘雲,破了雍州,已使得天下震動,民心不穩,誰家的糧食都是緊緊摀住,不會輕易拿出來賣。

    「我知道了,盡力而為吧。田地生產,也得看緊。」

    「得令。」

    周何之退了下去,他如今堪稱是陳家莊的總管級人物,主要負責生產資源這一大塊,地位非比尋常。而所有一切,都是陳三郎給予的,自然得盡心盡力,辦好差事。

    陳三郎又與母親敘話,陳王氏目前忙著幫兒子籌辦婚事,忙裡忙外,很多事情都親力親為,不願意讓下人去操辦,生怕沒有辦好。累是累了點,可心中快樂,臉上天天帶著笑。

    兒子,終於要成親了。

    咱呀,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孫子了。

    能不歡喜嗎?

    況且對於許珺這兒媳婦,也是相當滿意,那臉蛋,那身段,萬里挑一,脾性也好。嘴巴甜,會哄人。就是一點不甚合禮,兩人還沒有正式成親圓房,就天天黏糊在一塊。怕人說閒話。

    陳王氏暗地裡跟許珺提了下。

    不過這樣的事她也不好多說,許珺是練武之人,性格颯爽;而兒子也不拘小節。

    也罷,管那麼多作甚,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就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個把持不住弄個珠胎暗結,生米煮成了熟飯,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反而是喜事。

    經歷良多,陳王氏遠比一般婦人要開通得多。

    與母親敘了話,周分曹從宋志遠那邊過來了。

    陳三郎問:「周先生,南陽宋家那邊,也有不少家族姻親吧。院長這番出走,他們只怕都會受牽連。對此,院長有什麼看法?」

    救出宋志遠一家已冒了極大風險。要帶出整個宋氏家族,數以百人,難度可想而知。

    周分曹淡然道:「雖有家族姻親,卻關係淡薄,談不上多少情分。」

    在南陽府,宋家算是大家族,上下數百人,不過隨著時間發展,分成了許多分支,宋志遠便是其中一支。他考了進士。仕途光明,卻不願外放為官,反而跑回南陽做個學院院長,名聲是不俗。可權力差遠了。

    因為此事,宋志遠跟家族很是不愉快。

    這也難怪,一個家族,要想興旺,要想騰達,族中就必須出人才。有人當大官當然最理想。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宋志遠放著官不當,回來教書育人,族人們怎麼甘心。

    宋志遠恪守儒道,不貪不爭,不偏不倚,有時候連家族的學子都不怎麼幫忙,不肯開後門,弄進學院裡讀書撈功名。

    好處都撈不著,族人意見當然大,頗有怨言。

    宋志遠也不理會,自顧帶著妻子女兒生活,倒是平靜。然而當元化成要上門提親後,事情就不同樣了。

    攤上了事,招到權貴,宋志遠一開始要找家族幫忙想辦法,可處處碰壁,不少人都熱嘲冷諷,說如果當初宋志遠肯當官,就不會到了這步田地。甚至還有人奉勸宋志遠順從元化成,把女兒嫁過去。

    嫁個女兒,換得一場榮華富貴,劃得來。

    言語難聽,宋志遠當場拂袖而去。而他與家族的關係,自是更加惡劣,形同分裂,出走南陽,也就沒有多少眷念牽掛。

    陳三郎聽著,點一點頭:這樣也好。至於家族恩怨,是非對錯,卻難以辯個清楚。其實天下間許多家族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族人越多,關係越是複雜,傾軋內鬥,乃尋常之事。爭鬥得凶了,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什麼血緣姻親,都是無用。

    家國家國,治家之事,如同治國,都得講究方法。

    事務繁多,陳三郎在莊中陪母親用過膳後,便帶著許珺和周分曹回涇縣,坐鎮衙門辦公。

    忽忽數天過去,天氣開始變得炎熱起來。

    這一日,陳三郎正在衙門上審閱宗卷,有衙役進來稟告,說逍遙觀主有事來訪。

    等逍遙進來,陳三郎抬頭一看,見他面色鬱鬱,不怎麼好。

    「道士,出了甚事?你遊歷回來了?」

    前些時候,逍遙富道就離開逍遙觀,在涇縣管轄內四處遊歷。說是要幫陳三郎視察民情云云,實則多半是吃喝玩樂,順便撞機緣。

    不過這裡的「機緣」有個玄虛,應該換個說法,叫撞「姻緣」。

    不錯,這牛鼻子見到陳三郎要成親,自個也開始思春,想要找個******,道觀藏嬌,準備生娃了。

    這可是他人生一大理想。

    另一個理想是擁有一間道觀,良田數畝。這些都已經一一實現了,那麼找老婆也就順理成章。

    道不同釋,成家不犯戒律。

    逍遙富道風塵僕仆地站在陳三郎面前,手一掏,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件事物,擺放在堂上,道:「書生,你看看這個。」

    陳三郎定眼看去,見到那事物形狀高特,卻是一件用木頭雕刻而成的神像。只是此神像有些怪異,渾體黑乎乎的,三足、六臂,每個手上都把持有兵器,諸如三叉戟、鬼頭刀、金瓜錘等。

    神像面目並不顯露,蒙蓋上一頂尖刺突兀的頭盔,竟露出一雙眼眸,其頭上,一對彎角十分顯眼。

    瞧著眼熟,陳三郎一愣之下,立刻辨認出來,一字字道:「蠻軍修羅,邪神鬼蜮!」

    在嶗山時所經歷的情景,剎那間全部浮現了出來。

    逍遙富道說道:「正是此僚,我在高田鄉發現的。」

    高田鄉,自是涇縣管轄,那裡,還是陳三郎二姐夫江草齊的故里,陳三郎幼年時曾經常去那邊玩耍。

    卻沒想到,盤踞在蠻州的修羅魔教,竟侵染到了高田鄉,距離縣城,不過十里路徑。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19
第兩百八十九章:邪魔作祟,神像吸靈

     黃昏,夕陽如血,滴染得周圍一片雲朵鮮紅。

    夕陽下,有農人耕作,揮汗如雨,驅趕著一頭水牛犁地,嘴裡吆喝。

    夕陽下,有群鳥歸巢,吱吱喳喳地叫喚,搧動翅膀,朝著山麓那邊的林子投去。

    那是一片松樹林,枝葉蒼翠。

    突然間,有一片灰色的霧氣從林間瀰漫,猶如張開的大嘴,一下子把鳥群淹沒。鳥兒們來不及發出叫喚,便下餃子般紛紛掉落。落到地上,赫然化成一具具枯幹的骨骸,羽毛皮骨全無,骨骸染墨般漆黑,情景很是駭人。

    使牛的農人忙著幹活,沒有發現這一幕,他喘著氣,拿起汗巾擦了把汗,嘴裡怨了句:「賊婆娘,又不知去幹什麼了,水也不知道送一口來……」

    想到近期來行徑變得怪異的老婆,眼神有些黯然,隨即一咬牙,繼續趕牛。

    日頭繼續西斜,暮色捲起來,四周蒼茫,天快要黑了。

    農人抬頭看看天色,收拾了工具,牽著牛兒回家。約莫兩刻鐘後,一片村落出現,一座座房屋有些凌亂地分佈著。

    這裡是高田鄉,農人名叫「阿旺」,是鄉上一名老實結巴的種田漢。家境馬虎,不過一日三餐倒能湊合,能過個溫飽。

    來到自家土屋門前,阿旺見屋門緊閉,拴好了牛,推門進去,叫喚幾聲,都沒人回話,自家婆娘沒有在家。再到灶上一看,涼涼的,沒有絲毫生火跡象,揭開鍋看,空空如也,一點吃的都沒有。

    饒是阿旺性格木訥老實,都不禁怒從心頭起:這婆娘,老公在田裡辛苦勞作,水不送一口,飯也不做。這日子,還想不想過了……

    他狠狠將鍋蓋一放,哐當一響。

    轉身出來,在門後拎了根細木扁擔。氣呼呼便衝出門去,大步邁向村尾處。

    正值傍晚時分,本該家家炊煙裊裊,這村中竟是分外安靜,連雞犬聲都難得聽聞。也不見村人行走。

    阿旺怒火中燒,沒有注意到異常,拿著扁擔跑到村尾,要把那迷了心竅的婆娘狠狠揍一頓,打醒過來。

    村尾靠山,山不甚高,屬於一片綿延的山坡。坡上樹木郁蔥,大部分都是低矮的灌木叢,山風吹拂,發出沙沙的聲響。

    不遠的山坡頂上。兀立一座建築,不大,四四方方,斜頂瓦背,青磚砌成。

    那是土地廟。

    土地廟可以說分佈最廣,數量最多的建築物了。九州大地,州郡府城,縣裡鄉上,幾乎每個村落,都會建有。比城隍廟還要多得多。

    土地廟,供的是土地公公。一方土地,庇佑一方水土。香火頗為旺盛,初一十五。都有村民祭拜。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可阿旺來到那邊,抬頭一看,見到那廟前空地上黑壓壓一片,竟跪著上百個人,跪伏在地上。狀甚虔誠。只是人人不哼聲,場面有一種詭異的沉寂。

    阿旺認得出來,這裡跪倒在地的人都是同村的人,看樣子,竟似乎全村的人基本都到這了。

    他吃一驚,嘴巴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又覺得十分奇怪。記得前兩天,可只有幾個婦人到這邊參拜的呀,什麼時候弄的大夥兒都來了。

    土地廟門口,盤膝坐著兩名全身黑袍的人,黑袍寬鬆,微微鼓蕩,他們頭面都矇住了,帶著一副詭秘的面具。面具青色,勾畫一些斑駁的紋路,看上去竟顯露猙獰。而露出的眼睛,眸子光芒閃耀,隱隱帶著青色,渾不似人的眼睛。

    他們是外鄉人。

    阿旺記得很清楚,自從七天前這兩名外鄉人來到村中,自家婆娘和幾個村婦就像中了邪一般,魂不守舍,天天往土地廟這邊跑,一邊跪,一邊喊,說什麼「自己有罪」;說什麼「滅世大難降臨,祈求修羅搭救」……

    亂七八糟。

    不但如此,這些村婦每次來祭拜,都是殺雞買肉,很捨得下本,甚至還會把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私己錢奉獻出來,拚命塞進那口奉獻箱中。

    這等境況,以前拜土地公公的時候難得一見,最多割兩兩肉,已經算是高規格了。

    如果這土地公公有靈,見著村民們如此,定然氣得吹鬍須瞪眼。不過現在即使有靈,卻也無能為力,因為土地公公的神像早從土地廟中扔了出來,不知扔到哪個山溝溝裡去,估計都摔得不成樣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怪特神像。

    阿旺曾偷偷見過一眼,這神像與一般的截然不同,既沒有金身,也沒有道袍,通體黝黑;也不像別的神像那般堂堂正正,面目或威嚴,或慈祥,或清癯;它是戴著面具的,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頭上長著角,哪裡像什麼神仙,更像妖魔。

    阿旺膽小怕事,不敢非議,只跟老婆嘟嚷,不讓婆娘來拜這來歷不明的神。可婆娘不聽,仿若被迷了心竅,為了此事,甚至還跟阿旺吵鬧起來。

    阿旺被吵鬧得煩,就不理會了,埋頭做自己的事。然而到了今天,這婆娘的行徑越來越不像樣,不幫忙下田就算了,甚至飯都不做了。

    長期以往,那還得了?

    所以現在阿旺非常憤怒,他一眼就認出跪在前列的婆娘,就大吼一聲:「臭婆娘,你還不給我回家做飯去!」

    說著,噔噔噔衝來,要拉婆娘走。

    「大膽,竟敢衝撞修羅神祭禮!」

    其中一名黑衣人冷聲喝道,抬頭望向阿旺。

    那是怎麼的一雙眼睛呀,瞳孔竟是紅色的,彷彿滴著血,滲得人心慌。

    阿旺一口氣洩掉,遲疑起來,只盼自家婆娘聽了自己的話,趕緊起身跟著走。

    然而黑壓壓跪倒在地的村民們一動不動,木偶一般,理都不理。

    黑衣人也不再理會,口中吟道:「祭禮開始!」

    隨著話音,跪拜的人們這才有了動靜,動靜很大,一個個拚命似的磕頭,呼天搶地:

    「修羅神,我有罪!」

    「修羅神,我該死!」

    「請修羅搭救……」

    阿旺看得目瞪口呆:「六嬸、八公、阿松……你,你們都瘋了嗎?」

    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些人磕拜得兇猛,不少人額頭都磕破了,鮮血淋漓。可他們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痛楚,依然瘋狂吼叫。

    然後,阿旺目睹到了詭異一幕:

    土地廟中慢慢瀰漫出一股灰色的霧氣,變幻著,漸漸定型,依稀便是那一尊神像的模樣。

    隨即跪拜的村民們頭頂上,都有一絲殷紅的細線飄逸而出,緩緩飛到霧氣神像那邊,看上去,如同霧氣變幻的神像在用嘴吸取這些紅線血氣。

    阿旺瞧得腦海一片空白,手腳都感到冰涼。

    隨著吸取,那霧氣變幻的神像竟一點點開始變得凝實起來,肢體、頭角,各自浮現。而隨著血氣流溢,村民們吼叫聲更加瘋狂,不少人都嘶啞了,面目蒼白,眼瞳卻染紅,肌肉有些扭曲,猙獰可怖,哪裡還有絲毫本來淳樸厚實的農人模樣。

    此刻夜幕降臨,星月無光,風聲呼呼,樹影婆娑。聽著眾人野獸般的嘶吼,間或血光熠熠,如同置身於鬼蜮當中。

    阿旺本來就膽小,衝過來找婆娘只是一時意氣,此刻再也繃不住了,把手中扁擔一扔,大叫一聲,老婆也顧不上了,掉頭便落荒而逃。跑得急,下山坡時踏了個空,咕嚕咕嚕滾了下去,摔得鼻青口腫,可他什麼都顧不上了,爬起來後繼續逃命: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他猛地想到,這件事很嚴重,必須馬上找周裡正報告,讓他派遣兵勇來,才能把村民們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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