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647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21
第三百章:為奴為僕,魚宴盛席

     看見齊刷刷跪倒下去的難民群,陳三郎終於露出笑容,如同春風吹拂過湖面。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賭對了,大局盡在掌握中。其實也說不上是賭,難民勢眾,畢竟屬於烏合之眾,成不了氣候。至於混在其中的那些搞亂分子,也不可能把所有難民都控制住。

    至於這些傢伙的來歷,不用說,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因而陳三郎根本不給刀疤老九和鬍鬚勇說話坦白的機會,卻是怕說出來後,會引起某些不良影響。比如說李光業他們知道涇縣在與整個揚州做對,那自然有人會動心思,謀求自身利益。

    陳三郎一擺手:「好了好了,都起來吃粥吧。不過本大人在此再次申明,倘若有人膽敢再搗亂,殺無赦!」

    說著,語氣森然。他不相信混雜在難民群中就這麼幾個人,定然還有漏網之魚,不過眼下民心已定,他們掀翻不起什麼風浪了。最後讓這些傢伙知難而退,離開涇縣,免得日後生事。

    隨即吩咐衙役把屍首拖走,洗刷乾淨地面。

    一場本可釀成災禍的風波就此平息下來,那邊周何之等陳家元老,紛紛伸手抹了把汗。

    他們也是怕。

    數千難民呀,一旦鎮不住,鬧將起來,陳家莊可能就此萬劫不復。即使守得住,但要屠殺多少難民才行?

    當血流成河,陳三郎身上所有的名望,所有的光環都將沾滿血腥,惡劣至極。好在,現在算是邁過了一大關,至於後面如何安置難民,如何養活,那起碼是以後的事情了。

    一刻鐘後,陳三郎等李光業幾個領首者吃罷了粥,便請他們過來商議事情:「李大官人!」

    聽著這稱呼,李光業忙作揖下去道:「賤民不敢當。大人,有甚事,儘管吩咐。」

    他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鄉紳,可陳三郎今日的做派完全把他給震到了。殺伐果斷。懷柔兼併,這等手腕,和年輕的模樣根本搭不上。而且看起來,其絕非一個普通簡單的縣令,手下有能人。武藝高強。刀疤老九他們幾個的功夫,李光業是知道的,有臂力,有勇氣,等閒三五個人近不得身,可遭遇到那兩個瘟神,卻是如同土雞瓦狗,一照面便被拿下,摔得像死狗一樣。

    這樣的縣令,早超過了李光業的想像。由不得他不心驚膽顫,態度放得很低,心怕一個不好,對方便將他開了刀,那可無處喊冤。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兒帶女的呢。

    陳三郎呵呵一笑:「你不必驚惶,我就問你,爾等從雍州來,那邊境況如何呢?」

    李光業眼眶頓時泛紅了,有淚光打滾:「雍州亂呀。千里赤野,民不聊生,簡直人間地獄。有易子而食的,有吃觀音土的……」

    聽他說著。陳三郎心有惻惻然。這都是可以預想的事,蠻軍入境,那石破軍根本就是個蠻將軍,在修羅教的蠱惑下,根本沒有心思接收管治疆域,只是一味地燒殺掠奪。

    如此行徑。和野獸無異,注定無法成事,就看何時會被剿滅了。

    李光業繼續說著:「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只得逃命,可聽聞通往中州的路途被蠻軍佔據,只得轉到揚州來,所幸遇到大人收留,請受小的一拜。」

    說著,順勢跪拜下去。

    陳三郎知道他這一拜的意思,似笑非笑地問:「如此說來,你們是準備長期留在涇縣了?」

    李光業一咬牙:「請大人可憐!我們實在無處可去了!」

    揚州雖然大,可他們這一群難民能到哪裡去?換了別的縣府,別指望對方會像陳三郎這樣搭好粥棚施粥款待,只會驅趕。當雙方發生矛盾爭端,除了拚鬥別無選擇。他本來還有點小心思,可見到陳三郎的手段後頓時明白了,要想靠難民形成勢力,根本不可能。

    一盤散沙,如何凝聚?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能否留下來,別的不敢說,不餓死,便滿足了。

    陳三郎皺起眉,嘆口氣:「可我小小涇縣,如何能養那麼多人?」

    「求大人收留!」

    李光業豁出去了,跪拜在地,額頭叩首,叩得砰砰聲響,乃至於有血滲透而出。

    這時候,眾多難民也吃了粥,圍攏過來,見狀,紛紛跪拜,口中大叫:「求大人收留!」

    陳三郎只是沉吟,面有為難之色。這倒不是裝出來的,開玩笑,幾千個人,幾千張嘴,每天得消耗多少糧食才行。

    李光業又道:「大人仁義,小的願意為奴為僕,任勞任怨。」

    難民們又是一起喊:「大人仁義,小的願意為奴為僕,任勞任怨。」

    聲浪驚人。

    為奴為僕,本是最下賤的選擇,非走投無路才會至斯。眼下數千人,為了活下去,懇求為奴。皆因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土地,離鄉背井,當真應了那句「亂離人,不如太平犬」的諺語。

    陳三郎嘆息一聲:「也罷,本官答應你們就是。」

    「謝大人!」

    「大人仁義!」

    聽聞陳三郎應諾,數千人轟然嚷叫起來,充滿了興奮欣喜的情緒。他們流離失所,輾轉千里,一路上不知經歷多少苦難,不知多少同伴撐不住,倒斃路途。現在,他們終於有地方安頓下來了,終於可以不用再經受風吹雨打,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這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一剎那間,眾人對於陳三郎的感激拜謝之情無以倫比。

    與此同時,陳三郎若有所感,泥丸宮生波動,那浩然帛書好像一條得到了水的魚,變得極其活潑生動起來。

    此際沒辦法去詳細觀察,陳三郎微笑道:「大夥兒遠道而來,本官當有表示,爾等先去休息,晚上咱們開魚宴,請大家開個葷。」

    魚宴?

    李光業等人幾乎以為聽錯了,又以為是大人說錯了口。作為逃難者,有東西填肚子便是莫大幸福,有口熱粥吃,那便是無上美味,誰敢去奢想魚肉之類的。即使尋常人家,一年到頭,吃魚肉的次數都不會太多。

    客如今陳三郎說要請大家吃魚,那簡直便是做夢才會發生的事。

    數千人,數千張口,就算每人嘗一口,這得多少魚才夠?

    陳三郎這是瘋了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一章:龍君顯靈,魚蝦萬斤

     (嗯,繼續更新!)

    日頭西斜,黃昏將至,醞釀了許久的陰雲卻是慢慢消散,那雨落不下來,天空反而露出了燦爛的陽光。

    經過小半天的整頓分流,數千難民已經被分成十個屯,分別安置下來。負責主持者,乃是從涇縣趕來的周分曹。他接到信報,說陳三郎已經鎮住了難民,不禁又驚又喜,立刻動身趕往陳家莊處,著手細緻的安頓工作。具體是把所有難民一一登記在冊,籍貫姓名等,全部要記錄明白。然後把他們分開,老弱病殘,青壯人口,本身特長,都是極為重要的信息,弄清楚了,才好安排日後的事宜……

    這是十分瑣碎繁雜的事務工作,非專業人士不可處理,反正陳三郎看著頭疼,統統交給他去做了。

    忙得不可開交,周分曹依然憂心忡忡,跑來問陳三郎關乎徘徊在涇河之上的那些虎威衛船隻動向。

    陳三郎淡然道:「他們已經返航,回南陽府了。」

    聞訊,周分曹心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放下來。難民被順利接納,被平安放置,涇縣終究沒有亂起來,虎威衛們師出無名,只好暫時撤回。不管怎麼說,這一關,算是邁過了。

    單憑他一個,做這麼多事,畢竟有些忙不過來,周何之楊老先生等紛紛接受調遣,過來幫忙。

    數千難民,基本都吃了些粥,肚皮固然無法滿足,只稍稍將心頭如火的飢餓感給壓住了,倒也順從,低頭聽話,頗有秩序地跟著走,住進一間間臨時搭建起來的茅屋裡去。

    這些茅屋星羅棋布地分散在陳家莊外面,與堅固高峻的堡塢相比,顯得很是粗鄙簡易。

    不過到底也算是個棲身之所,能遮擋風雨,以難民目前的處境,無法要求更多。而且陳三郎有號令下,說只要安分守己,努力耕種,做出了成績,日後將會獲得入住陳家莊的資格。

    這可是一種天大的誘惑,相當吸引人。因為看起來,這陳家莊實在過於牢固高大,甚至超過了許多縣城的建築規模,光看上去,便給人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而當下亂世之際,什麼最重要?

    安全。

    安全穩定。

    只要住進了堡塢裡面,就再也不用擔心受怕了。

    難民當中,其實也有人能夠第一時間住進莊內,就是李光業一夥人,加上家眷,共有二十餘人。

    李光業心思玲瓏,知曉陳三郎安排有深意,不過他見識了對方手段,早將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拋之腦後,賣力做事,但求個好表現。

    一番忙碌下來,見到那日頭西斜,一點點落入青山後面,天色開始昏沉。

    梆梆聲響,卻是陳三郎命人敲鑼打鼓,號召難民們到河邊集中。

    過不多久,人頭湧湧,數千難民應召而至,黑壓壓一大片,彙集在空地上。

    這一片地方,恰好位於涇河分流的水灣處,甚為寬闊,水流潺潺,被落日餘暉映照,迸發出點點光輝。

    不知何時,水邊搭了一座木檯子,約莫一張高;檯子之上,陳列香案,擺著三牲祭品;

    檯子之下,則是擺放著一排溜的木桶、竹簍、甚至還有鍋碗瓢盆,一件件地擱在哪兒,顯得十分古怪,不知用來做什麼。

    等人齊,就見陳三郎邁步踏上木檯子,身邊雄平蟹和兩名高手環護。

    「各位,本大人先前說過,今晚要請大家吃魚宴。現在,便是踐諾之時。請逍遙大師。」

    就見一身八卦道袍,頭戴八卦巾,容光煥發的逍遙富道面帶微笑地走上來,他腰掛一口朱紅大葫蘆,手執一柄拂塵,絲縷如雪,長長地飄垂著,顯得高深莫測,仙風道骨。

    稽首做個禮,朗聲道:「本道昨晚夜觀天象,知今日難民如潮,入得涇縣,飢腸轆轆,無處安身。便受陳大人所托,決定做法,獻祭龍君,祈求魚蝦萬斤,以解飢民之困。」

    聽了這話,下面數千難民一個個面面相覷,大生敬畏之心。雖然不免有些驚疑,但此際是不可能敢開口詢問的。

    逍遙富道微微一笑,又道:「然而此法極難,眾人倘若心不虔誠,絕不可成。」

    於是乎,難民們立刻齊刷刷跪拜下去,滿臉虔誠狀。

    道士很滿意,繼續說道:「民眾虔誠,乃法之前提,最重要的還在於地方父母官者有氣運,得上天庇護,才能得到龍君垂青。陳大人,請上香。」

    陳三郎也不多言,走過去,點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案上,朗聲叫道:「涇縣縣令陳道遠,今收難民三千餘人,本縣資源匱乏,無法維持。但見民眾困飢,多病瘦,於心不忍。便祈求龍君顯靈,賜魚蝦萬斤,以渡難關。若得垂青,便牲畜敬拜,供奉之!」

    說著,畢恭畢敬作揖鞠躬,卻是沒跪。因為他知道,那龍君,可是真的存在的,絕非虛妄。

    陳三郎點過香後,逍遙便開始做法,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柄桃木劍,有模有樣地揮灑起來,口中唸唸有詞,搖頭晃腦的,狀甚瘋癲。

    如此揮舞了約莫一刻鐘,終是按耐不住了,把劍往前一指,挑起一疊沾染過雞血的紙錢,再一指,那紙錢無火自燃,獵獵焚燒。

    這套路登時便把下面數千難民瞧得眼睛都直了起來。

    逍遙毫不停緩,一股勁把香案上的三牲祭品推倒到河水裡去,最後又耍了個相當有賣相的姿態,口中大喝:「祭品獻上,請龍君顯靈!」

    適逢其時,天空猛地打個響雷,有風起,嗚嗚聲,卻是從河面上最先颳起來的。

    受了風的鼓動,那水面便掀翻起波浪來,先是汩汩的,漸漸聲勢浩大,那波浪捲席而至,竟有數尺高,快要拍到木檯子上了。

    風起浪湧,不過一會功夫,嗖的,就見到一尾活生生的大魚蹦跳而出,落在擺放在岸邊的一口竹簍裡面去,猶自甩動著尾巴,很是生猛,看起來,足有四五斤的模樣。

    這一尾魚後,噼裡啪啦,但見水面之中,波浪之間,無數魚蝦前赴後繼地跳躍上岸,落在那些器物之中。

    這一幕景象,宛如神蹟,難民們看得目瞪口呆,整個腦袋都空白起來。就連那些在現場維護秩序的本地兵丁,都看得心神震撼,無法自己。

    道法顯世,早有聽聞,只是哪有這般現場觀望來得衝擊力強烈?

    難道傳說都是真的,真有龍君?

    又曾經聽說陳三郎連中三元後,回鄉路過洞庭,受龍君請飲,看來都是真的,否則如何能夠得到龍君垂青,此際顯靈,賜魚蝦萬斤……

    於是乎,在場所有人看往陳三郎的目光都變得不同,分明有光熱的情緒在蕩漾。

    本次作法,按理說逍遙最出風頭,不過他事先已經作了說明,點明了陳三郎的重要性,反而讓陳三郎顯得出位,畢竟他之前就流傳出了跟龍君的接觸。加上連中三元的光環,那可是文曲星的定位呀。

    古人訊息落後蔽塞,正因為如此,才讓一些傳聞變得更加神化,深入人心,不可磨滅。

    現場之中,其實周分曹、宋志遠等人俱在,他們都是飽讀詩書者,可望著陳三郎,都覺得有異樣的意念在蠢蠢欲動。這些人以前依附到涇縣來投靠陳三郎,原因各有不同,可此際分明感到了有一種本不該有的念頭掠上心間,難以壓抑。

    人心如水,本無恆定,總會隨著際遇環境的變化,而產生異動。

    他們,又豈是心甘情願一輩子呆在小小一個涇縣?

    在陳家莊,高高的堡塢牆頭上,此際天色微暗,一個女子站在上面,身形窈窕,正是宋珂嬋。

    宋珂嬋倒很想也跟隨父親去河邊觀望,要看魚蝦萬斤到底如何弄得出來。要知道就算涇河裡面有魚蝦,但都零零散散的,要一下捕獲如此之多,絕無可能,還得耗費不少人力物力去抓才行。只是她卻不敢去,心思忐忑,害怕跟那人相遇照面,更怕見過之後,自己會忍不住某些不該有的心思。

    因為那個人,已經有了一個豔麗不可方物的未婚妻,快要成親了的。許珺之美,不僅對於男人,對於女子同樣有著難以抵抗的壓迫,讓人暗暗自慚形愧,不可比擬。

    只是少女心意,連自己都難以控制,她畢竟忍不住,終是走上牆頭來眺望。

    距離太遠,天色又暗淡下來,根本瞧不到什麼。只是暗暗惆悵罷了,見到日落西山而去,更覺憂愁。

    突然間,那邊爆發出極為巨大的歡呼聲。這聲音如此之大,竟傳遞了過來,引得人好奇之心大發。

    宋珂嬋忍不住踮起腳尖,希冀能看到些什麼,可入目處一片蒼茫,夜色朦朧,只覺得心中有一隻貓在用爪子搔動,按捺不住,覺得十分後悔沒有跟隨父親前往。聽那聲響,蘊含著欣喜,那就是說,魚蝦萬斤,真得打到了?究竟如何做成的呢,實在匪夷所思……

    好奇之餘,思緒亂飛,一下子想到跟那個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雖然短暫,卻難以忘卻。

    如斯想著,有難言的甜蜜湧動,憂愁消散,如玉的臉頰竟泛起了沉醉的笑容。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二章:浩然新篇,殺意已決

     難民的收編改造工作注定無法一蹴而就,要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陳三郎對此制定了三大策略方案,第一,選拔壯丁,為數三百,加入莊兵訓練序列;第二,其中有工匠類特長的,分別派遣到崗位上做事。木匠鐵匠等,都是急需人才;第三,剩餘大批量難民分成小組,進行開荒。

    當初在此地選址,建立莊園,正是看中周圍一帶依山傍水,並且存在著許多荒蕪之地,都可以開拓出來,成為坡田。以前限於人手問題,只能小範圍地拓荒,眼下一下子多了數千人口,使得勞動力問題迎刃而解,倒為拓荒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再說了,絕對不能讓難民們閒著。閒人多事端,只要讓他們做事,一天下來勞累得差不多了,也就不會起什麼心思。

    不過增添了這麼多人口,糧食的問題顯得十分關鍵,必須嚴密控制支出。畢竟魚宴只能吃一次,要是還想來一次,只怕涇河數里都剩下清水了。而且橋段的東西,可一不可再,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然而暗地裡,為了增添口糧,免不了差遣雄平蟹和等前往附近涇江等支流處捕獲魚蝦,運送回來,製成乾糧,倒是可觀,能夠折算許多米糧。

    只不過涇江主流都是有主之地,不可造次,招惹強敵。

    詳細具體的事務,自然都交給周分曹他們去實施。親眼目睹到魚宴奇蹟,眾人內心狂熱,勁頭十足。至於逍遙觀的香火,那自然是一天比一天鼎盛,只喜得逍遙富道眉開眼笑樂呵呵。

    陳三郎也是滿懷欣喜,因為一直以來進步緩慢的《浩然帛書》得到眾多的氣息滋潤,赫然翻開了新的篇章,成功晉級,吸收之後,斬邪劍光彩內斂,有玄奧符文隱約浮現,氣息更加鋒寒。

    這氣息使得蟹和雄平等十分不習慣,只要靠近陳三郎丈餘處,便覺得肌膚作痛,心驚膽顫。好在他們都領取了捕撈魚蝦的任務,不用再守衛在陳三郎身邊,可以離得遠遠的。

    許珺也不再跟隨左右,兩人大婚在即,若是整天形影不離,到底顯得不妥,便返回武館去。

    陳三郎倒樂得清閒,回到縣衙,開始閉關領悟新的浩然帛書書篇……

    ……

    時局滄桑,紛擾變幻,那風雲終是不曾平靜片刻。

    各大州郡,各大刺史府,無數信息傳遞進出,一點點地在陳述著這個王朝最新的變化異動。

    訊息情報,在這般時候,顯得十分重要寶貴。

    每一天,都有著數以百計的消息在流通。

    這一天,一道關於「龍君顯靈,賜魚萬斤」的情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在繁雜的信息流中顯得極為突出。在有心人眼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自從石破軍起事造反,天下局勢為之一變,漸漸成為了群雄逐鹿的場面中去。各路梟雄早摩拳擦掌,就等京城生變,便趁虛而入。

    可以說,現在皇室力量雖然在表面上還能維持住一定平衡,還有不少將士效忠,但許多人都明白,這只是日薄西山迴光返照罷了。

    大禹皇朝病了,病入膏肓,早已無法回天。

    觀古至今,從來就沒有永不衰敗的皇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歷史的長河都是一朝換一朝。

    如今,又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刻。重要的在於,誰將能披上黃袍,成為天下新主。

    有野心有韜略者,自是放眼天下,運籌帷幄。然而對於很多手握權柄的大人物而言,那小小涇縣,並不會放在眼內的。哪怕當縣令的是新科狀元,哪怕是皇帝欽命,充其量,也只有揚州刺史元文昌覺得有些礙眼罷了。

    但龍君顯靈之事流傳開來後,卻使得許多人對涇縣開始有所注意起來。

    古人重名分,但名分從何來?

    顯赫的,當然是君上賜;更顯赫的,卻是天授。

    而每逢亂世,便有各種各樣的玄奇之事流傳開來,有夢中斬蛇者,有紅日入懷者,有魚腹藏書者,形式不定,但目標都是一樣的,便是為人披衣造勢。

    所謂天子,受命於天,是蒼天定下的名分,芸芸眾生,只得順從遵命,不可反抗。

    沒想到,小小涇縣也流傳出這般事蹟來了,卻是何故?難不成陳三郎也有了心思,不可能呀,他那般根基,豈不是徒增笑柄?

    「龍君顯靈,賜魚萬斤!荒唐,實在太荒唐!」

    揚州刺史府,元文昌將手中書信重重往書案上一拍,使勁大了,震得書案一陣簌簌晃動。

    「區區一縣令耳,竟敢如此行事,造謠惑眾,簡直罪無可恕!」

    下面有幕僚躬身回答:「那陳道遠已經修書上京城,只說因為難民入境,無米果腹,因此才使得龍君憐憫民情,賜下魚蝦。」

    元文昌冷哼一聲:「此乃託詞,此事發生在我揚州警內,絕不可輕饒。」頓一頓,目光落在元哥舒身上,問:「舒兒你有什麼要說的?」

    自上次莫軒意之事後,元哥舒這個曾經最得寵的兒子彷彿一下子失勢,常常閉門思過,連府邸都很少出去了。然而這段時間的沉澱思慮,卻使得這位將門虎子氣質發生了某些難以捉摸的變化,深沉起來。他聽聞涇縣龍君顯靈之事,第一個念頭便想起當初道父正陽道長的斷言。說有龍女流落俗世,得龍女者,可得天下龍脈氣運……

    當其時,他幾次出揚州,更是派遣了眾多人手前往南陽府一帶搜尋,便是要找那龍女,只是一無所獲。

    眼下突然出現了龍君顯靈,元哥舒立刻想通了某些鬱結問題,歸根到底,竟全落在那陳三郎身上。只怕這等真相,道父也難以揣測明白,這才施法失敗,落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吧。

    想著,一雙拳頭情不自禁緊緊握住,青筋畢現:地位、風光、氣運等等,本來都是屬於自己的,卻被別人生生搶奪了去,如此仇恨,江海難洗!

    只恨不當初,在涇江相遇,便該將其一刀殺了,乾脆利索,怎麼會有後面諸多事故!

    「舒兒,你在想甚?」

    元文昌一皺眉頭,有些不悅。

    元哥舒不再猶豫,跪拜在地:「若父親大人允許,哥舒願領一軍奔赴涇縣,將陳道遠五花大綁,押解回揚州。」

    元文昌哈哈一笑:「好,准你帶一百親兵出揚州,到南陽府統領虎威衛,便宜行事。」

    說著,擲下一枚令牌來。

    元哥舒拿起令牌,心中喜不自禁,他知道父親終於下了決心,不再容忍涇縣的超然存在了。

    當然,所謂的皇帝欽命,也就不再放在眼內。

    皇命?

    如果改朝換代,舊的皇命,也就一張廢紙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三章:非池中物,必除後快

     南陽府,比以往戒嚴更甚,四個城門關了三個,只剩下北門開著,把守城門的兵士多了不少,都是全副甲冑,手執兵刃。進出的平民百姓並不多,非常時期,還是呆在家裡更安穩些。

    響午時分,一隊兵甲騎著高頭駿馬呼嘯而至。守門的將士瞄了一眼,當即肅立,不敢有絲毫阻擋。因為他已經認出來者何人,那可是少將軍元哥舒。

    元哥舒率部日夜兼程,短短數日便抵達南陽府。到了知府衙門處,元化成聞訊早迎了出來,滿臉笑容。

    元氏一族,核心當然是元文昌,其餘有嫡係數派,而關於接班人的看法,叔伯們皆是看好元哥舒。元哥舒少小得志,被稱為「少將軍」,有韜略,有目光,手下能人異士無數,早幾年便建立起了完全屬於自己的班底。雖然說元文昌尚且春秋鼎盛,兒子便如斯動作,有些觸犯忌諱,但從側面上看,足以證明元哥舒手腕了得,才能服人。

    再說了,他之所以能夠如此,還不是元文昌點頭同意了的。

    雖然前一陣子元哥舒辦事不利,受了些挫折,連正陽道長都折了,很讓元文昌不高興,但如今既然元哥舒得了令牌來南陽府,便表明這是元文昌要再給這個最得寵的兒子機會。

    元化成對此心知肚明,自然禮儀有加。

    「拜見叔父!」

    元哥舒見到他,慌忙下馬行大禮。要想在家族後輩中脫穎而出,離不開叔伯們的支持,容不得失禮。

    元化成眼眸掠過欣賞之意,伸手將他扶起:「哥舒不必多禮,你舟車勞頓,定然睏乏,快隨我入後宅休息。」

    元哥舒微笑道:「叔父,這次我有要務在身,不敢拖沓,便請叔父到堂上議事,有事請教。」

    元化成呵呵一笑:「雷厲風行,不愧為我元家虎兒,好,我們便到堂上說話。」

    到了廳堂,飲了口茶,當即開始商議起來。

    商議的內容,自然以陳三郎為主。

    消息情報,大都簡短,很簡單地陳述事件來龍去脈,許多細節問題無法觸及。眼下聽元化成詳細道來,從斬殺混在難民群中的搗亂者,到軟硬兼施震懾安排難民等等,元哥舒仔細聽著,最後竟忍不住拍案而起:「此子非池中物,必除之後快!」

    這等手腕,再加上周分曹宋志遠等人的投奔,以及大力拓荒建城,哪裡還是一個小小縣令所能做得出來的。更不是那種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形象,一件件,都是實事,都是謀而後定的行徑。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讓人擔心的,更不好揣測的,是隱藏其中的因果緣故,比如說為何道父會失手;比如說龍君顯靈……

    由此可知,這陳三郎背後,定藏著某些可怕的真相。

    「難道龍女果然為其所獲,藏嬌室中……」

    元哥舒腦海裡突然閃過那一張嬌豔絕倫的面容,只覺得內心彷彿被塞進了一塊大石頭,堵著慌。一時間居然有些失神,腦子一下子亂了。

    元化成微微一怔,倒有些奇怪,為何侄子臉色突然變得如此難看。陳三郎所作所為,固然出眾,但還不至於讓元哥舒失態呀!天下之大,人口之多,從來不會缺乏驚才絕豔者。陳三郎最出名的就是文才了,詩詞楹聯,出口成章,確實不俗,假以時日,很有可能成為文壇大家,開宗立派也未嘗不可。另外,他也不是空談之輩,上任伊始,著實做了不少實事,為民請命,勵精圖治……

    然而歸根到底,也就是侷限在涇縣範疇罷了。

    非池中物,然而不得天時,不得外力,受困於池中,久而久之,也就變成了一尾泥鰍,泯然於污泥。

    天時?外力?

    元化成並沒有在陳三郎身上看到,對方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朝廷,可惜大廈將傾,夏禹王朝風雨飄零,自身難保。倘若陳三郎命好,朝廷不拘一格,會將他大力提拔,可天下九州,各個地方都壁壘森然,根本插不進去。至於入京,呵呵,京城是個大泥潭,掉進去直接淹沒。

    再說了,元文昌也不可能讓陳三郎從容離去。現在派元哥舒來,便是明證。將死之人,能翻出甚風浪來?

    元哥舒定一定神,吸一口氣,霍然起身:「叔父,事不宜遲,你幫我點起虎威衛五百,精兵三千,今晚便揚帆乘船,殺向涇縣。」

    「啊!」

    元化成以為自己聽錯了:「哥舒,你說要多少兵?」

    「虎威衛五百,精兵三千。」

    元哥舒重複說道。

    元化成啞然失笑:「哥舒,我記得你是帶過兵的,何故犯下此等錯誤?如此兵力,莫說涇縣,都可以越境而出,直接攻打雍州,攻城略地了。」

    五百虎威衛,幾乎等於南陽府境內的全部;加上三千精兵,便等於傾巢而出,偌大府城,就只剩下些衙役捕快,以及基本的守城兵丁了。

    元化成覺得自家侄兒是不是昏了頭,要這麼多兵甲出動,在他看來,一百虎威衛足以,最多加五百精兵,要知道元哥舒本身就帶了一百親兵前來。元家親兵,戰力比虎威虎還要強悍些。說真心話,一百親兵估計就足以碾壓涇縣了。

    涇縣這些日子發展不錯,但編制滿打滿算,湊不出百人來,那些衙役之流,不堪一擊,欺壓平民百姓好使,真要上戰場,就是尿褲子的貨色。至於莊園兵衛,新訓不久,基本沒見過血,哪怕數量多些,可也無法產生多少影響。

    元化成之所以覺得要派兩三百人,還是看在陳家莊那新建的莊園堡塢之上,人少了,不好攻堅。

    另外,陳三郎身邊有些能人,身手不凡,也得人數圍攻。

    然而不管怎麼算,元哥舒張口要求的兵甲數量也是多得離譜。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這兵也不是隨便能用的,出門就要消耗資源,用兵跟用錢一個道理。

    元哥舒神色堅定:「叔父,涇縣固然為彈丸之地,但不容小覷。父親大人派遣小侄前來,便是絕不容許失敗。故而用兵當萬全,絲毫不得怠慢。」

    抬出了元文昌,元化成雖然心有不愉快,可也不再爭辯,元文昌可是出了令牌,元哥舒能便宜行事,擁有隨意調動兵甲的權力。元化成雖然是長輩,最多也就從旁勸說,卻不敢違抗。否則的話,鬧到元文昌那裡,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元文昌軍旅出身,畢生功業都是馬上所得,治下嚴格近乎苛刻,不近人情。

    定了出兵的事,元哥舒帶著四名親隨離開府城衙門,轉過幾條街道,拐進一座房子裡頭。

    這房子很是方正,高牆少窗,頗有幾分森然之色。

    裡面有人把守著,見到元哥舒進來,趕緊跪拜行禮。

    元哥舒擺擺手,問:「人在哪兒?」

    「就在後院。」

    當即邁步,進入後院,推開一間廂房,裡面的人被嚇了一跳,抬目看來,慌張跪拜,兩股戰戰,不敢吭聲。

    「抬起頭來!」

    元哥舒喝道。

    那人顫巍巍舉頭,見其神色恓惶,赫然是陳三郎的大姐夫陸達。

    陳三郎大姐遠嫁南陽府,姐夫陸達為官吏,家境還算殷實,由於距離遠,並且門戶相差,對於娘家的感情甚是淡薄。當初陳三郎到南陽府考院試,曾經到姐夫家串門,飯沒吃著,反而憋了一肚子氣。

    後來時過境遷,陳三郎高中,衣錦還鄉,陸達好一陣懊悔來著,只是兩家關係,再難恢復。

    當下,卻不知何時這陸達竟被元哥舒軟禁在此。

    元哥舒坐下,斯條慢理地道:「陸達,你想不想榮華富貴,飛黃騰達?」

    陸達一聽,當即懵了。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甚意思,張開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想還是不想!」

    「想。」

    陸達一咬牙,反正生死皆被人把捏,想得太多反而無用。

    「很好,我現在就放你出去,你前往涇縣,請你妻弟陳道遠來南陽府,就說有故人相邀。」

    元哥舒慢慢說道。

    陸達一怔,沒想到就是這麼件事,遲疑了一下:「如果他不願意來呢?」

    元哥舒呵呵一笑:「不來也無所謂,只要你傳達口信即可。回來之後,這南陽府衙門自有你的位置。」

    陸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去的,只覺得飄飄然,被外面的陽光一照,都覺得有些暈眩。他被軟禁在此,已經有一段時日,他知道自己為何會淪為階下囚,都是因為不長眼的妻弟陳三郎惡了元家,自己是受了牽連。因此,對於陳三郎那是厭恨到了極點。恨不得休了那渾家,好徹底與陳家脫離關係。只可惜還沒有付諸行動,就被關了起來。

    沒想到今日元哥舒前來,居然是吩咐他去涇縣請陳三郎,這是怎麼回事?

    陸達琢磨不出個所以然,有些煩躁。許多事情,他並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小小官吏罷了,最多也就耳聞些傳言,可被關起來後,傳言都聽不到了。一時間,他也沒辦法去打聽,只想著用最快的速度把元哥舒的邀請傳達到陳三郎那兒,至於陳三郎來不來,都無所謂。

    他現在懷裡,正揣著一枚元哥舒的令牌,以及整整一百兩銀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四章:白衣勝雪,笑靨如月

     「少將軍,陸達此人,有甚用處?」

    一位幕僚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開口詢問。

    元哥舒哈哈一笑:「無用,閒棋耳。」

    那幕僚終是不明白,卻不敢再多問。也許正如元哥舒所言,只是無聊閒棋,隨便扔出去罷了。又或者,以陸達與陳三郎之間的關係,純屬用來噁心對方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聊作處理。

    元哥舒背負雙手,目光內有寒霜在醞釀:「回去吧,兵甲應該召集得差不多了,我們去涇縣。故人重逢,必有驚喜。」

    ……

    當落日斂去了最後一縷餘暉,暮色開始席捲而上,衙門內有人點燃了燈,照出一片光明。

    陳三郎從冥思中恢復回來,吐一口氣,睜開雙眼。他的眸子,熠熠發光,比燈火還要明亮。

    身子剛剛站起起來,渾身噼裡啪啦,響起一陣炒豆子般的脆鳴,整個人看上去,竟然似乎高了那麼寸許。

    這番變化,好生玄奧。

    不過不管變化如何,他始終還是個正常人,頓覺得飢腸轆轆,汩汩作響,五臟廟在鬧起來。便走出去,尋對方覓食。

    入夜的涇縣,人跡冷清。因為難民一事,城內居民人心惶惶,生怕陳三郎承受不住壓力會開城放難民進來,於是乎還組織一班鄉紳老者到衙門請願來著。幸得陳三郎親口應諾,而後那難民確實也是在陳家莊那邊便被安排妥當了,涇縣中人紛紛放下心來。

    只是時局紛擾,終不再是以前的太平世間,誰知道什麼時候又鬧起來?到底難以睡個安穩覺,有能力的早暗暗安排,離開了涇縣,或到南陽府,或到揚州去,想著那邊是大城,肯定比涇縣好。然而這樣的人畢竟極少數,更多的難以忍受背井離鄉之苦,無處投奔,不得不留下來。內心暗暗祈禱希冀,陳三郎坐鎮本地,能夠一直保持平定安康。

    這絲絲無形意念,無時不刻不朝著縣衙方向彙集凝聚,正對了陳三郎胃口,慢慢吸收過來,煉化進《浩然帛書》內去,使得修煉的速度大為增快,嘗到了甜頭。

    要聚氣,首先得聚人,而聚人,便是聚人心。

    以前陳三郎孤身寡人,只是個書生,家境平凡,既無法像豪紳那般通過大量花錢來攏聚人手,也無法像名人大家那般言語珠璣,說出來的話能夠很容易地讓別人心儀折服……

    唯有走上科舉之路,考取功名。有了功名在身,有了君賜名分,才算是得了地位,再外放為官,握了權柄,這才能樹立起威嚴來。繼而通過文章流傳,博取聲望;隨後治理下轄,清楚分明,一樁樁事件解決,民生滿足,漸漸擁有了聚人的根基。

    時至今日,那《浩然帛書》才稱得上開始進入了修煉大道,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遺憾的是涇縣還是太小,人口不足,存在短板。

    當下民心不甚穩定,到了傍晚便都收拾回家,關門閉戶,連一些習慣於夜間經營的麵攤餛飩擔子都找不著了。

    轉了一圈,見不到有東西吃,陳三郎只得返回家中去。麻煩留守老宅的僕從做點飯菜來,解決肚子問題。

    其實他更想去找許珺的,不過許珺早有言在先,大婚前夕,兩人還是儘量不要見面了。這讓陳三郎徒生幸福的煩惱,念及許珺可是落落大方的女子,但到了終身大事的關鍵時候,終於還是顯出了羞澀之意。

    到了祖宅門外,時候還早,門只是虛掩著,推開進去,聞到聲響的一個丫鬟走出來,見到是他,慌忙行禮。

    陳三郎一擺手,說道:「我餓了,你去煮些東西來。」

    那丫鬟面露難色,晚飯剛吃過,家裡可不備有什麼食材,出去買也難以買到了,米倒是有。

    陳三郎淡然道:「下米煮飯即可,家裡不是養著雞鴨嗎?殺了滾湯,切好裝盤,再上一罈酒,送到後院便行了。」

    丫鬟連忙應是,下去準備了。

    陳三郎轉到後院,一如故往地在水井邊上坐落,探頭觀望井中,但見井水清澈,安然無波,不見那一尾動人的嫣紅。

    觀望良久,水波不興,始終不見伊人身影,不禁頗覺惆悵,低聲嘆息。

    「大人,飯菜備好了。」

    丫鬟輕聲說道,擺開桌子,將兩碟肉擺放上來,一碟雞,一碟鴨,切得整齊,冒著熱氣,有香味繚繞,隨後又端上一大碗白米飯,以及一罐濃濃的雞湯,還有一罈酒。

    陳三郎道:「你下去吧,不用侍候。」

    丫鬟點頭回答:「嗯,等大人用膳完畢,奴婢再來收拾。」退了下去。

    院落清幽,樹影婆娑,牆頭有一叢不知名的花兒卻是綻開了。此時不知不覺間已經有月光升上天空,灑落光輝來,照在陳三郎身上,背後映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忽然之際,陳三郎竟沒了胃口,徑直打開酒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但覺滿喉辛辣,一道熱氣貫入腸腹,精神為之一振,張口吟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此情此景,思緒徘回不去,想起過往,歷歷在目,際遇變化,卻已經是翻天覆地,直如做了一場大夢。

    想到了夢,就想到了那一天傍晚時分,因為放生了一尾紅鯉,卻真正做了一場荒唐大夢,那夢中所見所聞,至今仍銘刻於心,不曾絲毫忘卻。而夢中那番雄偉繁雜的景象,如同生根了似的,時不時在腦海盤旋。

    正胡思亂想間,忽聞「噗嗤」一聲,有輕笑傳出。

    陳三郎趕緊抬頭望去,見那邊院牆之下,花叢之間,一襲白衣浮現,潔淨勝雪。那人兒長身玉立,形體婀娜,俏生生的,臉上笑靨,一下子令得天上的月光都失去了顏色。

    陳三郎不禁為之呆住,傻乎乎看著,只喝了一杯酒,卻覺得已經醉了。凝望片刻,心神慢慢沉定下來,開口說道:「我終於看見你了,原來你在這裡。」

    那少女抿嘴一笑,唇紅齒白:「見過公子,卿眉這廂有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五章:半夜烽火,一路碾壓

     花香滲鼻,月色撩人,見那少女,盈盈道個萬福,就像憑空畫出了一幅潑墨山水,空靈之氣撲面而來。

    陳三郎見過不少美麗女子,宋珂嬋的美,婉約端莊;許珺的美,外嬌內媚;還有另一位龍女,敖青,卻是潑辣豪放。相比之下,敖卿眉容顏脫塵,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靈秀明淨,天真無邪,但使人看到,頓生貪婪之心,要不擇手段把她佔有。

    怪不得當初,那祁家少爺一見傾心,立刻要娶敖卿眉。

    美人如寶,得之後快!

    硬要挑些瑕疵的話,那就是胸似乎稍稍嫌小。其實敖卿眉面容嬌嫩,不過十四五歲模樣,標準的花蕾少女年齡階段,還沒有徹底長開來。身量倒頗高,跟許珺差不多。

    不過在夏禹王朝,女子往往成親極早,十四五歲便是普遍嫁人的階段,甚至十二三歲都有過門去的,卻難以想像如此稚嫩的身子,在經歷人事時,會承受何等痛楚?在最初的日子裡,所謂魚水之歡,只怕不可能體會得到的。只是男人心理,總隱藏著摧殘獵奇的意志,女方越是嬌弱,越能激發征伐的霸道貪慾,才不管對方是否承受得住。

    「公子,大事不好!」

    一道人影飛快地翻過院牆,口中大叫道。

    「慚愧!」

    被這叫聲驚動,陳三郎心頭猛地一震,暗叫一聲。話說他凝視敖卿眉時,腦海竟是不由自主生出了諸多旖念,心猿意馬的不受控制,幾乎要走過去將龍女擁入懷中。

    他,始終還是一個凡夫俗子呀,又不是剃度出家,斬斷了七情六慾。再說了,就算等閒僧侶,面對敖卿眉時,恐怕也難以把持得住。

    那翻牆進來的人這才瞧清楚院中狀況,頓時傻眼,心裡暗道:糟糕,分明公主在和公子幽會,正情深深意綿綿,到了關鍵時刻,被自己這麼一攪合,什麼意趣都沒了。自己可是闖了大禍呀……

    一張臉變成了苦瓜樣,本來就猥瑣醜惡的顏容,根本沒法看了。

    「哎呦!」

    卻是外面被驚動的丫鬟走進來看發生了什麼事,失聲驚叫。

    陳三郎乾咳一聲,回頭道:「你先出去,不得喧嘩。」

    丫鬟完全不知什麼狀況,不敢違抗,趕緊躡手躡腳地走出去了。

    闖進來的人正是蟹和,不停地眨著綠豆大小的眼睛,要尋思該如何措辭謝罪。他對於陳三郎,那是敬畏有加;對於敖卿眉,卻是完全臣服。兩邊都招惹不起,忽然又想到,龍女乃妖身,出身高貴,龍君威嚴,絕不會允許女兒與俗人交往聯姻的,自己撞破了他們的姦情,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想到這,一顆心砰砰亂跳,恨不得立刻轉身逃走。

    只一瞬間,陳三郎哪裡知道這螃蟹腦子裡便湧現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蟹和猶自有些轉不過彎,下意識張口回答:「公子,南陽府水域有眼線回報,說南陽府有異動,兵甲如麻,足足數十船隻揚帆開動,看樣子,是衝著咱們涇縣來的。」

    陳三郎一聽,著實吃了一驚,喝一聲:「走!」

    轉身就走。

    此事非同小可,數十船隻,估算的話,起碼數千兵馬,如此大陣仗,又是連夜出動,那用意還用說嗎?這是碾壓涇縣的勢頭!

    元文昌,終是忍不下去了。

    一直以來,陳三郎對此早有了心理預備。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元文昌對於陳三郎,先是有懷柔招攬之心;招攬不成,便暗施手段,要悄然除之;可惜三番幾次,都無功而返……

    現在,元文昌不再顧及朝廷底線,要正面開撕了。

    歸根到底,陳三郎的存在,已經讓元文昌感到了威脅。又或者說,揚州將快要舉旗,在此之前,不希望管轄之內,存在任何的不安定因素。

    陳三郎早便知道有這麼一天,在各處要害地方都布下眼線,一旦有風吹草動,就有情報送回。

    南陽到涇縣,最快捷便利的當然是水路。而水路眼線,還有什麼比得過水族妖兵的。

    那些蝦兵蟹將潛伏在江流之中,水面上有任何動靜都逃不過。

    「數十艘船,數千兵甲,如此兵力,就為了對付一個小小涇縣?領兵者究竟是誰,這也太瞧得起我了!」

    陳三郎奔走出去,大步流星,趕往城牆,拾階而上,到了城樓。城頭上有兵丁看守,正扶著長槍打瞌睡,見到縣令大人來到,嚇一跳,趕緊行禮。陳三郎卻不理會,搶過一盞燈籠,扯了罩面,將那火投入一口大缸中。

    這缸頗為巨大,圓鼓鼓的,裡面黑黝黝,不知存放著什麼事物,剛沾了火,立刻火焰烈烈,直衝數丈高,隨即一股濃煙扶搖直上。

    「鳴鼓!」

    陳三郎大喝一聲。

    當即有鼓手醒悟過來,掄起鼓槌,敲起那面早就擺放在牆頭的大鼓。

    咚咚咚!

    聲響驚人,小小涇縣頓時被驚動,許多人家紛紛嚇醒,奔跑出來,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陳家祖宅內,敖卿眉輕嘆一聲,坐在井邊上,手指纖長,輕撫井沿,甚為不捨。

    她逃離洞庭,顛肺流離,後來在涇縣安了家,這裡,便是她的新家。不過現在,又得離去了。比以前好的是,她不再孤身一個,只要有公子,這心便覺得安穩,有了依靠。

    如斯想著,嘴角輕輕一笑,化解了那離別的憂愁。

    但是,公子要去往何處呢?

    管它呢,公子在哪兒,那兒便是家!

    ……

    夜色更濃,月光傾斜,照在元哥舒的臉上,泛起一抹清冷的寒光。

    元哥舒站在船頭上,目光如刀。他一路兼程來南陽,不曾休息過,如今又趁夜出兵,諸多勞碌。但精神一點都不感到疲倦,彷彿心中有一盆火,越燒越旺。

    親兵環衛四周,都是強悍健壯的兵衛,披掛著三十斤重的重甲,甲冑上鱗片鋒寒,倒鉤猙獰,又雕塑勾畫著貔貅圖案,獠牙張揚,氣息森森。

    這些親兵,是元哥舒最為依仗的壓箱子心腹兵力,千挑萬選,比虎威衛還要精銳幾分。

    在元家,除了元文昌,便只有元哥舒擁有這等親兵。元哥舒失意之際,元文昌並沒有沒收他的親兵,便足以表明所謂「失意」,只是元文昌對於愛子的一次考核敲打。

    失意,並不失勢。

    一百親兵站在一起,排列成陣,便有無形的氣息迸發而出。

    夜間的涇江多安寧,今晚卻頗有異常,眾多船隻剛離開碼頭不久,江面上便颳起了風,風鼓動著浪,不斷地拍打著兩岸,拍打著船隻。

    船隻吃著水,開始有些顛簸起來。

    元哥舒覺察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苗頭,冷哼一聲,踏前一步,幾乎站到了船舷上,俯視下方。就見到波浪翻騰間,隱隱約約,有怪異猙獰的暗影在浮現。

    「妖物找死!」

    大喝一聲。

    「妖物找死!」

    眾親兵異口同聲,口綻春雷,手握把柄,將佩刀慢慢拔出來。刀刃與刀鞘摩擦,發出一陣刺耳的鏗然之聲,有殺氣暴漲。

    嗚嗚!

    那風彷彿受到了什麼阻擋,開始消散,慢慢小了起來。

    沒有了風的鼓動,波浪隨即沉寂,溫順如綿羊。

    水波間浮現的猙獰影子更是作鳥獸散,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遁的遁,潛的潛,影蹤全無……

    剛才一剎那,在它們眼中,可以看見船隻之上,一片血氣聯結成一團,如同一層厚實的紅色雲層,又像是一片燃燒的火焰。燒得肌膚灼痛,難以忍受。

    血氣!

    正是鬼妖剋星!

    若果血氣孱弱,鬼妖自是可以欺身而上,大口吞噬;但當血氣充盈,鬼妖則只能逃之夭夭了。

    元氏親兵,戰力驚人,那血氣何等旺盛?上百親兵在一起,血氣匯聚,更是了得。

    而涇江水下的蝦兵蟹將,都是開竅層面的低階妖物,縱然數量多,可面對如此洶湧的血氣,頃刻間便會變成一團散沙,哪裡抵擋得住?莫說興風作浪,逃命都來不及。

    這也是這個天下,終歸是人族統治的根源。而妖物之類,始終都難以見光,被視為邪祟。

    當然,妖物之中,也有厲害的大妖;但人類之中,卻也有不少法力通天的修士,以及武力驚人的武者。不管如何,仍是能穩穩壓過妖族一頭。妖壽命綿長,但成長速度十分緩慢,而且妖族修煉秘籍,都是掌握在極少數大妖手裡,很難流傳普及,就算教授出去,因為種族出身問題,也未必能學得來,這就限制了妖族的實力增長。而一些野路子的妖物,為了提高實力,就鋌而走險去吃人。但這樣一來,它們往往成為了靶子,很快就被「降妖除魔」了。

    元哥舒這一船將許多蝦兵蟹將趕跑,別的船隻也大同小異,潛伏在水域中的水族妖兵根本無法給予他們造成多少障礙影響,簡直是一路碾壓。

    數十船隻,揚帆划槳,吃足了風,以極快的速度行駛,浩浩蕩蕩直殺向涇縣

    「長風破浪終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元哥舒意氣風發,突兀間想起這麼一句詩。

    那時候,也是在涇江,他乘船期間,聽到江上有人吟詩,聲音琅琅,詩句豪邁,便不禁擊掌叫好。

    那個人,正是陳三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4
第三百零六章:去留由人,從容不迫

     陳家莊中,燈火通明,照出一張張驚疑不定的面容,有掩飾不住的焦慮情緒在流露,不少人坐立不安,來回走著,卻無法從別人那裡得到任何答案。

    廳堂緊閉,裡面的氣氛不比外面好多少,頗為沉重壓抑。

    「難道,元刺史也要反了?」

    周何之蹦出這麼句話,臉色變得蒼白。他屢考落第,生活落魄,但對於國事還是心存樂觀的,哪怕石破軍反了,也覺得不會動搖到皇朝根基,最多就是造成時局動盪,過兩年,就會被鎮壓剿滅。

    但現在,如果元文昌也跟著造反,那就截然不同,徹底將心中一點幻想給打破掉。

    周分曹冷笑道:「元文昌狼子野心,擁兵自重,早有反意。能忍耐到今天,不外乎覺得時機尚未成熟罷了。」

    在涇縣,他的地位非常高,只差於陳三郎,名望隆重,所說的話,自然不會無的放矢。

    在座眾人,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的都開始失神,嘴裡喃喃道:「如此,該如何是好?」

    「大兵壓境,如石擊卵,怎麼辦?」

    時至今日,周分曹反而早定了決心,一拍桌子,拱手道:「公子,是走是留,但請吩咐。」

    陳三郎坐在主位,抬目環顧,將眾人的神態表情盡收眼底,暗暗一嘆:到底根基淺薄,可用之人委實不多。尋常之際倒不覺得什麼,一旦遭遇大事,卻暴露出來了諸多不足。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才難得,哪裡是那麼容易就網羅得到的?現在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當即斬釘切鐵地道:「此地不可留,走!」

    聞言,下面一片嘩然。

    周何之道:「經營偌久,剛有起色,就這麼走了,豈不可惜?」

    陳三郎冷然道:「兵戈烽火,千里塗炭。但人若在,便可捲土重來。」

    周分曹附和道:「不錯,既然做了決定,事不宜遲,就該早作準備,馬上收拾東西撤走。」

    陳三郎目光掃著眾人的面容,一字字道:「如果有人不想一起離開,我絕不勉強。外面涇河已經有船隻停泊,要隨我走的,請來。」

    說著,率先邁步。

    時間緊迫,容不得多費口舌,甚至連去哪兒都不曾點明。好在早有防備,許多東西早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刻也不顯慌亂。至於錢糧等重要資源,早就運送上船裝好。

    周分曹目光看向宋志遠,宋志遠苦笑一聲:「分曹兄,莫非你覺得宋某還有選擇的餘地?」

    兩人相視,攜手而出。

    外面嘈雜,人群往來奔走,顯得有些亂。

    周分曹稍作停頓,忽道:「宋兄,本來請你來安穩做一番事業,沒想到事到臨頭,又得顛肺流離了。」

    宋志遠嘆一口氣:「當今天下,哪裡還有安穩日子過……對了,公子決定去往何方?」

    周分曹面露古怪之色:「雍州,或中州。」

    宋志遠摸了摸下巴:「為何不往京城?」

    「京城是非地,去不得。那就是個籠子,進去後,恐怕很難再出來了。」

    宋志遠固然不願出仕為官,但對於官場上的事卻深有體會瞭解,點一點頭,又道:「只是漂泊,怕不持久。」

    周分曹呵呵一笑:「你且寬心,就算做喪家犬,也有我作伴。再說了,我觀公子非池中物,定有長遠計畫安排。若元文昌反,你我,皆無選擇。其實我也想過了,也許這會是一次破而後立的機會,涇縣畢竟太小,揚州有元氏在,如山壓頂,很難獲得機會。總感覺處處受制於人,束手束腳,長久以往,反而喪失了銳氣,困於此地,歲月蹉跎,泯然眾人矣。」

    宋志遠聽完,心頭一驚,覺得周分曹所言在理。非池中物,可若困於池中,無法脫身,那也就是池中物了。雖然他並沒有像周分曹那樣對陳三郎有著深刻瞭解,彼此接觸關係尚淺,但這段時日來,通過對陳家莊的觀察,管中窺豹,倒能瞧出幾分端倪來。

    罷了,從當初被周分曹許念娘營救出南陽府,他的命脈已經和陳三郎綁在了一起,無從選擇。

    陳家莊外,涇河分流處,水面上靜靜地停泊著八艘船。

    這船長達數丈,吃水很深,並非等閒的帆船烏篷船,每一艘,都能裝載上百人口。

    許多陳家莊的人都不知道這些船是什麼時候建造出來的,又是什麼時候來到了此地。

    大量可用資源,包括糧食、錢財、鐵器、礦物等等,早就一包包一車車地送上了船,然後就是親屬家眷,只要選擇跟隨離開的,基本都得到了穩妥的安置。

    在第一艘船上,陳三郎與周分曹等人俱在,許念娘與許珺父女也在。許念娘面色沉靜,不多說話,彷彿搬遷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其實在他看來,離開涇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人生漂泊,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周分曹稟告道:「李光業等難民沒有跟隨。」

    這不意外,難民們初來乍到,剛立足下來,哪裡還願意繼續逃難?倒不如留在涇縣,或者會有機會。涇縣本地的人口大都持有這等想法。元氏不容陳三郎,卻不可能對平民百姓過不去,完全沒有那個必要;元氏不是蠻軍,要是屠戮平民,卻是喪失民心的事。

    陳三郎走了,相信很快換個縣令。遺憾的是,後來縣令只怕不會像陳三郎這般體恤民情,管治清明。但這個,並非是不可容忍的問題。

    民心如水,水無定型,極其具備適應性。隨波逐流,但求蕩漾生存。

    「陳家莊一些佃戶人家,以及一部分衙役兵丁等,都不願走。」

    頓一頓,周分曹又道:「楊老先生也留了下來,他寫了封信,讓我交給你。」

    陳三郎接過,沒有第一時間看。楊老先生年紀已大,不堪勞累,留下來,或會更好些。

    轉目掃去,落在周何之的身上。

    周何之面皮有些漲紅,慨然道:「我這條命,都是公子的,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作為陳家莊的總管級別人物,從莊園建設開始,周何之便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對於陳家莊的感情反而是最深的,遽然要離開,當真痛惜無比。但誠如陳三郎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強敵兵甲來勢洶洶,陳家莊縱然堅固,也決計守不住。

    陳三郎微笑道:「何之,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的。」一拍手,下達命令:「開船吧。」

    說罷,邁步走出甲板去,見到岸上燈火紛雜,影影綽綽許多人站在那兒,目送船隻開動,隨流而去。一時間也不知甚滋味,一陣陣在心頭迴蕩著。

    突然有人大叫:「好個書生,也不等等本道。」

    身形矯健,騰空而來,穩穩落在甲板上,正是逍遙富道,背著兩個巨大的包袱,看上去,像個馱殼的蝸牛,見著陳三郎,嘟囔道:「你這書生好不講義氣。」

    陳三郎笑道:「我以為你不捨得山上那觀和香火呢。」

    「廢話,你都舍得扔下陳家莊咯,我那小觀,算得什麼?反正本道就跟定你,吃定你了。」

    說著,背負兩口大袋子,也不知裡面裝著什麼家什,搖頭晃腦的:「我先去尋個清靜船艙,正煉著一口好符呢,不能荒廢了。」

    一溜煙不見人影。

    陳三郎啞然失笑,不去理會,這道士根本不需要操心,逍遙自在得很。同樣,比如敖卿眉等,也是不用擔心的,即使不曾出現,但一定就在左右。最讓人放心不下的,卻是母親他們一眾家眷,需要一番口舌解釋。

    但這些,比起離開涇縣而言,都是旁枝末節了。離開並非終結,去向才是更加重要的,因為前途未卜,很不明朗,所以許多人選擇了留下,而跟隨的,基本都是核心可信之人。換個角度看,恰如大浪淘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流水潺潺,船隻開動的速度並不快,但慢慢地,總是一點點拉開了距離,陳家莊落在後面,漸漸遠去,燈火人聲,盡皆稀薄了。

    陳三郎定定望著,不願回到船艙中去,只想再多看一會。他這些年來,因為趕考,而或別的緣故,不記得多少次離別故鄉。但從沒有一次像今晚這樣情緒強烈,起伏不定。

    因此他深深地知道,這一次走,要想再回來,恐怕會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江海一別,幾度隔山川;憐故鄉水,又送離人。

    忽有幽香入鼻,卻是許珺來到身邊,牽住他的手。陳三郎的手,微微有些涼,被那溫軟握住,登時傳遞些暖意過來:

    「三郎,我們就當出門遠遊了吧!」

    陳三郎呵呵一笑,本就不覺得有太多的淒涼悲切,緩緩道:「嗯,遠遊而已。」

    猛地颳起了風,催動著船帆,水流突然急速起來,承載著船隻,飛快地乘風破浪而去。

    夜空寂寥,星辰熹微,那東方天際處,竟是隱隱發白,似乎正有一輪驕陽隱藏其中,在等著機會,噴薄而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5
第三百零七章:怒極而笑,閒棋作廢

    雄雞鳴啼,東方泛起魚肚白,有紅日醞釀。不多久,一線紅芒劃破天際,開始照耀大地。

    迎著朝霞,浩浩蕩蕩的船隊抵達了涇縣碼頭。

    這碼頭本來就小,難以一下子容納這麼多的大船,只得在水面上依次排開,然後放出踏板來,船上的兵甲井然有序地走下船,整裝結隊。

    岸上一片寂靜,連風都不吹動。

    元哥舒翻身騎上一匹高頭駿馬,這是他的愛騎,毛髮通體雪白,不帶一絲雜色,名曰「雪龍馬」,價值千金。

    「烏副將,你帶領五百兵甲去涇縣,其他人隨我,到陳家莊。」

    說著,雙腿一夾,馬鞭在空中打個響,駿馬便撒開四蹄,「得得得」地飛快奔跑起來。

    在他身後,數千兵甲轟然跑動,如同平地響雷,自有殺伐之氣直衝雲霄。

    這是真正的血戰之師,氣息凝實,披堅執銳。

    元哥舒不是第一次帶兵,但與過往不同,這一次,才算是真正帶兵殺人。他心中一團火在熊熊燃燒,恨不得立刻就衝殺到陳家莊去,大開殺戒,雞犬不留。他要將陳三郎抓住,並不殺,而是五花大綁,縛在馬後,拖著圍繞涇縣跑一遭。

    他要以此告訴天下,所謂欽命,所謂狀元,在元家鐵騎之下,就是一團隨意踐踏的爛泥;

    他要告訴陳三郎,他要的東西,一定能得到。

    不用多久,陳家莊那座異常高峻的堡塢便出現在視線之中,隨即展現的是成片的阡陌田野,以及,許多人。

    那許多人站在道路上,見到兵甲鐵騎來,嘩啦啦,不約而同,全部跪拜了下去。

    元哥舒的心卻沉了下去,這一幕,本來不該是這樣的。眾人跪拜,肯定不會是陳三郎的授意,要是其選擇屈服,早就服了。當初父親招攬,給予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

    以陳三郎連中三元的身份來說,確實也擔得起那份條件。但對方不亢不卑,始終沒有鬆口。

    既然不會是陳三郎的授意,那麼明顯,跪拜在這裡的,也不會是陳三郎的人。

    「跑了……」

    元哥舒第一念頭便想到了。

    其實在奔赴涇縣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陳三郎會跑。很簡單的道理,打不過,又不肯降,只好跑咯。

    然而有一個因素,陳三郎是朝廷欽命的涇縣縣令。為官者,當有規矩,其中一條頗為嚴格,就是不得擅自離開任職所在地。若遇事而逃,更會是難以消除的污點,讓人瞧不起。仕途前程,基本化為泡影。

    這裡涉及「氣節」。

    讀書人,該有氣節;而想做官,必須先讀書,進行科舉考試,所以官員更要有氣節。

    元哥舒本來認為,陳三郎該是那種剛正不屈高風亮節的人,否則的話,早投靠元家了。依附元家多好,陞官發財,愉快過日子,何必夾在涇縣裡頭受氣?

    那麼,既然陳三郎有氣節,又忠於朝廷,怎麼就逃了呢?不是應該像史書忠烈傳所寫的那樣,率領孱弱之兵,苦守孤城,戰鬥到最後一刻,不惜以身殉城的嗎?

    他怎麼能逃?

    他怎麼會逃?

    元哥舒只覺得內心那團火變成了無比的憤怒火焰,根本不看那些跪拜在地的人——這些人,都是涇縣民眾,那麼也就隸屬揚州,本就是他元家的子民。他們跪拜迎接,並不會給元哥舒任何的舒悅。

    皆因平常之際,元哥舒出行到揚州各地,所到之處,都是被民眾夾道歡迎,跪拜磕頭的。

    他率領數千兵甲,興師動眾,殺氣騰騰地撲到涇縣,絕不是為了這些

    「陳道遠,去了哪兒?」

    坐在馬上,元哥舒儘量壓抑住內心的憤怒。他明白此時遷怒於那些民眾毫無意義,徒失民心罷了。

    「他坐船走了,走了有一個時辰了……」

    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陳三郎真得坐船跑了,不但他走了,身邊的人幾乎也全部跟隨而去,還有莊園中的糧食錢財等,也都被搬掠一空,有價值的東西,所剩無幾。說白點,陳家莊就剩下了個空殼。

    涇縣那邊倒還好點,縣衙的東西沒怎麼動,但陳宅祖屋也被搬空了。簡而言之,屬於陳三郎的東西,除了房子難以挪動之外,其餘的,都不見影蹤。

    陳三郎帶走了人和資源,似乎走得非常從容,絲毫不見慌亂。由此可知,這絕非聞風而逃,更不是倉促下的決定,而是早有準備,畜謀已久了的。

    這倒不稀奇,在涇縣做官,而且是做跟揚州不對路的官,又三番幾次經歷考驗,若不為自己準備後路,那實在太愚蠢了些。

    顯然,陳三郎是個聰明人。

    「但你以為,聰明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元哥舒嘴角忽而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天下聰明人,可不止你一個。你若不走,或還讓我高看一眼;急急如喪家之犬,卻也不過爾爾。」

    「少將軍,少將軍!」

    人群中忽而擠出個人來,臉上帶著恭順卑賤的笑容,正是陸達。

    陸達本來出發得比元哥舒還早些時候,不過他乘坐的烏篷船速度不快,半途又遇到了風浪,在水灣處避了一段時間,反而比元哥舒還來得晚了。這讓陸達很是忐忑,他到了涇縣,很快聽說陳三郎逃走的事,不禁在心中破口大罵,大罵陳三郎是個懦夫怕死鬼,跑得比兔子還快,卻害了自己,不知該如何向元哥舒交差。畢竟元哥舒可是要他傳達口信的,如今陳三郎走了,向誰傳達去?

    當見著了元哥舒,陸達心裡便開始打鼓,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出來,心裡在不斷盤思脫身之計,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把所有過錯都推到陳三郎身上。

    元哥舒眼一瞥,呵呵一笑:天下間,還是笨人比較多。

    倏爾反手,搶過身邊親兵把持的一柄長槍,嗖,長槍呼嘯而去,一下子把陸達紮了個穿心透,死死地釘在地上。

    陸達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元哥舒神色淡然,好像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流浪狗,冷然道:「把陳道遠的私塾蒙師抓了,押解上路,那陳道遠,走不出揚州!」

    說著,一夾駿馬,揚塵而去。身後兵甲,邁著整齊的步伐,浩浩蕩蕩,如同一條兇猛的蟒蛇,蜿蜒跟隨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5
第三百零八章:人在此處,水往何方

     太陽升了起來,今天陽光很好,映照在水面上,碧波變成了金鱗;風不大,但船隻行駛的速度不慢,嘩啦啦的,在前面一個水灣處打個拐,前面赫然開朗,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江,水流一下子急了起來,有驚濤拍岸的聲響,像在打著悶雷。

    涇江,從涇河支流處轉進了涇江。

    八艘船隻有次序地在江面上陳列開,這船的構造頗有不同,不是厚實生猛的軍艦造型,卻也不是那種寬敞舒適的民船,但見兩頭收窄,甚為尖銳,如同魚吻,看上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粗獷風格。

    船上的人,絕大部分都沒有見過這種船,他們也不清楚陳家莊什麼時候擁有這種船。

    此事,就連周分曹都弄不明白。

    倒不是陳三郎有意隱瞞,關鍵這八艘船全部出自水族妖物之手,實在不知該如何跟人解釋。

    在很長一段時日,為了積攢資源錢財,陳三郎帶領蟹和雄平等四處征戰,佔領了不少涇江支流水域,網羅了大批蝦兵蟹將,收為己用。不過這些水族妖物修為粗淺,上不得檯面,只能做些簡單的事,比如巡邏放哨,水中探寶,捕獵魚蝦等。

    造船,也算其中一項。

    八艘船早就打造好了的,不過平時都隱藏了起來,以備後用。

    這就是陳三郎預備的後路。

    涇縣交通,水路無疑最為便利,倘若元家發難,要是從陸路上跑,只怕不出百里,便會被堵住,但水路卻不同,雖然元家也擁有水軍,但陳三郎背後站著位龍女,自然具備天然的優勢。

    周分曹等人卻也不多問,在他們眼中,陳三郎本身就極具神秘色彩,很是瞧不透。

    「公子,我們去雍州,還是中州?」

    不問船隻來路,但去往何處還是要問的,這個關係所有人的前途方向,可不是馬虎的事情。

    陳三郎看著他,問:「分曹公以為該去哪?」

    周分曹略一沉吟就開口說起來,對於這個問題他顯然事先就做過細緻的功課,早有了想法:「很多人也許都傾向於去往中州,畢竟中州比較安穩,有鎮國將軍李恆威率領的三十萬剿叛聯軍坐鎮在哪,短時間都不怕石破軍攻打過來。只是我們過去,該如何自處是個問題,投奔李將軍?而或找個地方悄悄躲起來?」

    這都是很現實的問題,陳三郎脫離涇縣,本身是件複雜的事。說是因為元文昌造反,可元家分明還沒有舉旗……那麼,李恆威會作何想法?他會不會為了安撫元文昌,而不惜犧牲陳三郎?

    相當有可能。

    無論公私,只要元文昌沒有正式造反,那麼朝廷方面在顧全大局的情況下,便會照顧元文昌的情緒,不會惹他不開心。因為在這個關頭,若是元文昌也反了,率兵攻打中州,中州腹背受敵,危矣!

    更重要的是,石破軍反了,接著元文昌也反了,那麼其他刺史會如何看待?

    局勢的連鎖反應將極為可怕,不可收拾。

    周分曹深諳政治之道,很快就洞悉個中要害。

    旁邊宋志遠忍不住道:「我素聞李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體恤民生,該不會做出這等戕害朝廷命官的事吧?況且元文昌早有反意,豈會因為我們而偃旗息鼓,安心做個揚州刺史?」

    周分曹嘆了口氣:「時局如此,即使飲鴆止渴,卻不得不做。你要知道,京城那邊早亂成一鍋粥,誰還顧得上我們這些人?拆東牆補西牆,拖得一時是一時,都是沒辦法的事。」

    宋志遠默然,顯然還不怎麼相信李恆威會如此作為。

    陳三郎道:「分曹公,若中州去不得,該往何方?」

    「雍州!」

    周分曹擲地有聲。

    周何之嚇一跳:「去雍州?那邊早已淪陷,蠻軍橫行,又有邪魔妖教為了發展教眾,把許多活人都弄成了殭屍,人吃人呀,簡直人間地獄。如此地方,怎麼去得?」

    戰火燎原,生靈塗炭,都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事,況且蠻軍行徑,早就天下皆知,駭人聽聞。再加上前一陣子難民親口的陳述,令得周何之等人對雍州的慘像那是敬而遠之,現在聽說要去雍州,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很是牴觸。

    周分曹分辨道:「雍州是亂,但正因為亂,才有建功立業的機會。雍州地勢廣闊,勢力縱橫,難以兼顧。公子,以我看來,蠻軍貌似勢大,但他們難以完全佔領雍州。石破軍此人莽撞蠻勇,他造反,就是為了當皇帝,所以很快就會舉兵入侵中州,從而為攻打京城做好準備。對於他而言,雍州只不過是路上一個驛站罷了,當蠻軍主力離開,雍州自然便空虛下來,正好為我們所用。恰恰相反,隨著蠻軍入境,中州將成為第二個戰場,又豈能安穩平靜?」

    周何之道:「中州不是有三十萬聯軍嗎?」

    周分曹瞥他一眼:「就因為是聯軍,成分複雜,難以統一。一旦打起來,只怕頃刻間便會分崩離析,一敗塗地。」

    周何之不懂軍事,聽得啞口無言,無言以對。只琢磨著,似乎周分曹說得頗有道理。但道理是道理,讓一眾人拖兒帶女的,選擇跟隨的精壯莊兵湊起來勉強夠一百人,其餘都是家眷了。這麼點人手殺進雍州去,能否生存都是個問題,談何建功立業?

    想著,把目光投向陳三郎。

    說來說去,最後拿主意做決定的都是陳三郎。眾人選擇了跟隨,不惜離開涇縣,萬里逃亡,也是因為陳三郎,他才是隊伍的主心骨。

    陳三郎雙眼眯了眯,望著江岸邊上郁蔥的山木,忽而開口吟道:「林草蒼蒼,帶劍過江;人在此處,水往何方?」

    眾人本正側著身子要聽聽當家的做出決定,選擇去那個州域,沒想到聽到的卻是四句詩句來,不禁面露古怪之色,紛紛摸起了鼻子,不知該說什麼。倒是許珺聽著,雙目放光,她最喜歡便是聽陳三郎吟詩,一吟起來,骨頭便有點酥麻。

    就聽許念娘乾咳一聲:「詩且慢慢再吟,擋路的來了。」

    眾人奔出船艙,就看見前方江面,三艘大船擺開,旗幟飛揚,正是揚州水軍的旗號。

    嗚嗚嗚!

    對方船隻上,有軍士吹響了號角,聲音貫耳,殺意騰騰!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9:35
第三百零九章:草木蒼蒼,帶甲過江

     揚州有涇江貫穿,南方盡頭又臨海,水系豐富,具備極高的戰略意義。因而自古以來,對於水軍的組建訓練都頗為著重,水軍戰力在夏禹王朝中首屈一指。

    眼前,排列在江面上的三艘軍船分明是揚州水軍的精銳分部之一,本來該是鎮守在邊境水域處的,如今出現在這片江面上,顯然是早有防備,不讓陳三郎一行從水路逃跑。

    這段水域水勢平緩,區域又寬,風向影響不大,勝負結果要看彼此的力量對比。

    只是從賬面上看,陳三郎一方弱勢明顯,想要擊敗對方比登天還難。

    周何之臉上已經露出了驚慌之色。

    對方三艘船,起碼數百水軍,訓練有素;反觀己方,女人孩子比重要大得多,上百的青壯也是新訓不久,並未經歷過水戰訓練,到了江面上,形同旱鴨子,有勁難使。

    周何之使勁吞了口口水,側面瞄了一眼陳三郎,見他神色淡定,似乎早有預計會遭遇水軍攔截一樣。見他這樣,周何之莫名覺得事情也許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糟,或真有機會逃出生天。

    其實在走或留的選擇上,周何之很是經歷了一番思想鬥爭。不過他畢竟也有見識,知道跟隨出走,可能會遭受不少波折磨難;但要是留下來的話,只怕不會有好日子過,馬上就淪為階下囚。

    左思右想,還是應該跟隨陳三郎離開。

    周分曹也望著陳三郎,他主政是好手,可真到了雙方對陣,兵甲往來之際,卻也是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只是個文官罷了,縱然熟讀兵書,但也只限於紙上談兵,從未曾實踐過。

    再說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下沒有兵,即使想排兵佈陣也無辦法。

    由此可知,陳三郎手下,真是極為欠缺一名能領兵的將才人物。

    陳三郎摸了摸下巴,忽道:「剛才我那句『林草蒼蒼,帶劍過江』,我想了想,還是改為『甲』字貼切些,分曹公,你以為如何?」

    周分曹差點一個趔趄,要摔倒在地:我的陳大人,都什麼時候了,還搞「推敲」之事?

    嗚嗚嗚!

    號角聲不絕於耳,三艘軍船不斷逼近,看樣子,是要完全不講道理地衝殺過來,直接將陳三郎這邊的船給撞碎開來。那軍船構造建築都十分堅固,船頭還鑄造有撞頭,或為龜首狀,或有蛇形,都是用重鐵打造而成,重達千斤,被它這麼一挨上,定然粉身碎骨。

    當船被撞爛,人無依附,落入水中,涇江波瀾壯闊,哪裡還有命在?

    眼看軍船來勢洶洶,周分曹未免有些焦急,開口道:「公子,我們不如避一避?」

    江面寬闊,讓舵手操縱,把船讓開來還是能夠做到的,不過那樣完全失去了先機,而且己方有八艘船,即使前面的船隻避開了,後面的還是要遭殃,同樣損失慘重。

    陳三郎不為所動,回答:「放心,他們衝不過來的。」

    周分曹心中納悶,實在不清楚公子底氣何在,人都在船上呢,沒人去阻擋,這船不就直愣愣殺過來了?

    咦,不對,有人迎上去了!

    他一下子看到下方劃出兩艘小艇,速度頗快,如同兩條飛魚般,激盪起無數浪花。小艇上各有一人,手中划槳好像翻滾的風車葉子,攪得水浪飛舞。

    看真些,可不是平時伴隨陳三郎左右的兩名伴當蟹和與雄平嘛。

    這兩人本領高強,行徑乖張,常常神出鬼沒的,周分曹很是懷疑他們是不是什麼綠林大盜,不知何故被陳三郎網羅賬下效力。不過當前敵人勢大,光憑兩個,能擋得住?

    很快,元家水軍也發現了他們,有將領當即下令,甲板上衝出一排排弓箭手,箭羽下雨般朝著兩人射去。

    「哎呦不好!」

    周何之等看得揪心,情不自禁喊了出來。這麼多箭射過來,那不得被射成刺蝟了。

    撲通!

    果不其然,看見放箭,蟹和與雄平幾乎同時捨棄了小艇,翻身落水。

    他們雖然算是修煉有成的水族妖怪,皮厚肉硬,卻也不敢硬撼這些箭羽。要知道軍中弓弩不同尋常,殺傷力穿透力極為可怖,在短距離內,隨便一箭,都能洞穿厚厚的盔甲。

    或許被一箭射在身上,不會造成致命殺傷,但十箭呢,一百箭呢?

    「哎!」

    見狀,周分曹等俱是嘆息。靠著兩人去破壞對方船隻,果然不是那麼容易能夠做到的。挫了這一陣,可如何是好?

    眾人又擔心蟹和雄平兩個會不會被射死在水中,紛紛探頭去望,正望見待這一波箭羽過了後,兩個人浮出水面,身上披掛著甲冑,手中咬著兵器,游動的速度彷彿被劃小艇還快,朝著對方船隻飛快靠近。

    「射!」

    隨著一聲令下,又是一大波箭羽落下。然而蟹和兩個何等靈敏,猛地沉入水中,潛到深處躲避。那些箭羽入水,紛紛被消去力道,不過丈餘深便沒了勁頭,被水流捲歪了去。

    然後蟹和與雄平又冒頭出來,毫髮無傷。

    其實他們本可以直接潛過去,故意這般施為,倒像是挑釁般。

    元家水軍船隻上,那負責指揮的將領見狀,神色陰沉,見兩人已經相當靠近船隻了,箭羽難以發揮作用,當即一揮手:「下水鬼!」

    撲通撲通!

    下餃子般,一道道穿著特製甲冑的水軍跳下船去。

    這些兵士俗稱「水鬼」,十分善游,慣於水中作戰,憋一口氣,能在水中活動半柱香的時間,非千挑萬選無法做到。他們本身,基本都屬於武林高手來著,內練一口氣,才能如此。

    這等人才,數量並不多,整個揚州水部,不過五百人。現在,跳躍下來作戰的,約莫十人左右。

    十個人,分成兩組,五對一,擁有壓倒性的數量優勢。

    陳三郎這邊的人都看見了,不禁暗捏一把汗。

    水中之戰,難以觀察清楚,但見浪濤翻滾,水流浩蕩,很快,就有一道嫣紅之色濡染開來。

    這是血,有人受傷或者直接被殺死了。只片刻間,那血竟是越來越多,轉瞬將那一帶水流都給染紅了去。不過很快,這些血水便被沖刷開來,變得淡薄,最終化為無形。

    隨即有屍首漂浮起來,一具、兩具、三具……

    眾人還沒有數清楚,就看見蟹和雄平兩個矯健不減,已然撲到了對方船隻的下方去。

    「好!」

    喝彩聲拍掌聲混成一片,周何之差點都蹦了起來,高興得好像已經把對方的船給戳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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