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笑​​傲行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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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4-9-18 11:44: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5 112028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19
第五十九章華山掌門

  三位大師先是說了一通年事已高,且出家人不渡紅塵的大道理。後來挨不得余滄海苦求,外加三千兩銀子的調停費,才勉強同意,走上一遭。自然沿途花費,都要青城報銷,而且是良心帳,不許看印戳!

  聲、光、影三傑齊出,威力自然不同凡響。南少林內憂外患,也自然要避免兩線作戰的危險。在一番談判之後,同意與青城派息兵罷戰,只要青城支付一筆湯藥費,及福威鏢局死難者的燒埋銀即可。至於為什麼福威鏢局死者的燒埋,要支付給南少林。問這種問題,你到底還想不想和談了?難道非要用大棍來說話才行麼?

  此時又有隱居武夷的陳省陳云窩公出面,上疏參劾福州知府牧守無方,地面盜賊橫行,居然敢於城內殺人害命。有福威鏢局上下幾百條人命被害,滿門竟無一存。且光天化日之間,強賊敢於鏢局之外,留下血書,滿城兵馬、捕役,如同木雕泥塑,不聞不問。福建一省官員,皆有其罪。

  他當初是做過總憲的,如今雖然歸隱,但弟子門生,還有許多仍然在朝為官。這幫人一見恩師出面,雖然不知福威鏢局是什麼東西,但是恩師親自上陣,弟子哪能不依附衝鋒?也紛紛上書附和,一時間,福建官場壓力山大。除了派人去向陳公求情賠禮,求他老人家高抬貴手外,就開始大力重查福威鏢局遇難一案。

  當初這事,青城派能進展的順利,皆是因為余滄海事先打點好了關節。從上到下,逐節打通,一場滅門屠殺,被說成了瘟疫。這斷頭瘟,碎心疫,往日裡沒人查,倒還好用。如今陳省這一追下來,如何還能瞞人?

  此老又是出名的鐵面無私,真被咬上,怕是福建官場要經歷一場暴風雨洗禮。當下只好丟卒保車,先將幾個忤作、衙役拿夾棍夾死了。接著便要詳查兇手,緝拿到案。青城派聽到消息,頓覺五雷轟頂,這才是雪上加霜,傷口上撒鹽的人間慘劇。本來之前支付南少林的戰爭賠償,已經花費了巨資,這回要想了結幾百條人命,到帶還要付出多少?

  一想到這一點,余滄海就眼前發黑,早知道就花錢從宮裡買一本闢邪劍譜了。只是江湖中素來有傳說,最好的神兵利器,必須是從墳裡刨出來的明器。軍衛上的傢伙,比不了。最好的武功秘籍,也必須是腥風血雨,屍山血海後拿到手的,而從大內買的,不靈。

  基於這種想法,余滄海一手炮製了,福威鏢局滅門案。可沒想到,這一行動,不僅使他失去了獨子,更將青城派逼到了懸崖邊緣。此時的青城派,便如同一個即將輸光全部身家的賭徒,最是難惹不過。

  要知人從來都是有所顧忌,便好對付。若是窮凶極惡,無所忌憚之徒,則是最為難制。概因你有底線,有牽累,他則光棍一身輕,你跟他怎麼鬥法?新鞋不踩狗屎、好瓷器不碰爛磚頭,都是一個道理。

  因此令狐衝殺羅人傑這事,被岳不群定成了破壞華山、青城的門派關係,損害了兩派百年友誼,是妥妥的政治錯誤。要知單純的殺人,這對於江湖人來說,其實不叫事。畢竟跑江湖的,誰還沒殺過人?

  可是要是上升到破壞門派與門派之間的關係,這便是罪大惡極,說句嚴重的,三刀六洞,挖坑活埋,也不算新鮮。

  練天風本來閉目養神,對這種門派內部處理小弟的事,懶得攙和。可一聽岳不群的說法如此嚴厲,也不由睜開了眼,暗想:怎麼?難道還要處置本門頂門大弟子?江湖上,可沒有這個規矩啊。

  一個門派的大弟子,通常情況下,便是這個門派的未來繼承人。對於這樣的人,可能會有更高的要求,更多的歷練,但同樣,在犯錯誤的時候,也會有更多的優厚條件,更多的優待。同樣的錯誤,別人可能就要重罰,而頂門弟子,則大多是下不為例,若有再犯嚴懲不怠之類。

  難道今天岳掌門,要破個例?他偷眼觀看,只見岳靈珊急的花容慘淡,連寧夫人都有些色變。可是岳不群是華山掌門,賞罰皆由他掌握,便是岳夫人,也不能隨意置喙,去破壞掌門人的權威。

  眼看岳不群語氣越來越嚴厲,令狐沖似乎也知大事不妙,磕頭道:「徒兒肆意妄為,殺傷青城門徒,實乃大罪。」

  岳靈珊一旁急道:「爹爹,那是羅人傑要害的師兄性命,怎麼能怪大師兄?」

  岳不群冷哼道:「不怪他?若非他當日開罪青城中人,那些人何必尋他晦氣?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如何不怪?」

  看他模樣,岳靈珊一咬銀牙,跪在令狐沖身旁道:「爹爹,您是華山掌門,處罰師兄,女兒不該多嘴。只望爹爹看在大師兄教導門下師弟師妹甚是用心的份上,還請高抬貴手,法外留情。只要能饒過大師兄這一遭,女兒萬事,都依爹爹。」

  岳不群臉上神色不動,一拍桌案,道:「反了!處置本門弟子,皆有門規做主,何時容得你來胡言亂語?難道當為父制不得你?」

  寧中則見連女兒求情都求不下來,也只得開口道:「師兄。今日國舅新至,你便處罰沖兒,國舅面上須不好看。」

  鄭國寶對於令狐沖受罰這事,本來是抱的看熱鬧心態。本來自己與他無親無故,他又不是錦衣中人,犯的上為他求情麼?可是寧中則話裡既提到了他,又帶出請他出面的意思,便不好再裝聾作啞。

  因此他咳嗽一聲道:「岳兄且慢,咱們既是手足一般,這些門徒,便是我的晚輩。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與孩子相見,沒給見面禮,難道還要給孩子們賺一頓板子麼?算了吧,還請看在我的面上,饒他這一回。」

  岳不群聞言道:「既是國舅請託,合該這畜生命不該絕。既然如此,沖兒,我便罰你思過崖面壁一年,可有話說?」

  令狐沖不等說話,卻聽外面有人高喊道:「他沒話說,我有話說。這思過崖,他可不能去。」

  這聲音中氣實足,甩頭望去,只見人邁步走了進來,在那人身後,緊追著的,卻是幾個在外值哨的錦衣衛。

  鄭國寶留神看去,見來人五十開外,身才中等,一身道人打扮,紅面長髯,雙眼神光炯炯,精神十足。只是不知他為何能闖入華山中堂,那些錦衣為何不阻止?

  不等鄭國寶發問,那道人搶先施禮道:「貧道,華山派掌門陳伯年,見過國舅爺。」

  鄭國寶聞聽一愣,這怎麼又冒出和華山掌門,還是位道人?那旁練天風卻已經起身見禮,「原來是陳師叔,小侄練天風,家師武當提點王真人,與您老人家論著乃是平輩兄弟,常聽他老提起您,不想今日在此相見。」

  聽練天風一說,鄭國寶才鬧明白,這道人確實是華山派掌門,不過與岳不群這個華山派沒什麼關係,而是全真華山派的掌門人。乃是當日全真七子之一,廣寧通玄太古真人郝大通這一枝的道統傳承。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21
第六十章華山之爭(一)

  那些錦衣不曾攔他,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如今天子信道,道士吃香,對方又是大道觀的主人,不大可能幹出行刺的事來,便也只在後隨行。

  全真教也算的上是「我們祖宗曾經天天下館子」那一種門派。想當初大宋朝時,全真祖師王重陽抗金幾十年,失敗半輩子。但好歹一身武功人稱無敵,於華山論劍中力挫群雄,勇奪冠軍。更是席捲了義軍的軍餉,存在了終南古墓之內。無數英勇之士,想要找到這筆軍餉,成為自己逐鹿天下的本錢,結果全都有去無回。

  全真教於當時武林之中號為泰山北斗,人不敢正視。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英雄豪俠,多半都能與全真扯上點關係。

  比如有人一提天下第一,全真教弟子就會一昂頭「天下第一?說的是我們王祖師吧,華山論劍知道吧?問世間情為何物……阿不是!是問世間誰人武功最高,知道吧?那說的就是我們祖師爺。」

  有人一提那位死守襄陽,頂天立地的北俠郭靖。全真教弟子就會一昂頭「郭靖?那人我知道,我校友啊。他的恩師江南七怪?別開玩笑了,要沒我們馬真人傳藝,他如何能成就日後那番藝業?連他那九陰真經,還是我們全真教的呢。」

  待有人提起那飛石屠龍的神雕俠楊過,全真弟子會做沉思狀,然後過半天告訴你:「好像我們全真教是收過這麼一個徒弟,不過這人不行,資質太差,後來被我們開除了。至於他娘子所謂出身古墓派,那其實也是我們全真產業。……怎麼算的全真?你傻啊!古墓祖師林朝英,那是我們王祖師的婆娘,古墓是他們買的婚房,這算夫妻共有財產,知道麼?如何不是我們全真教的產業?一看就法盲,回去加強學習啊。」

  可惜這樣的威風終究沒能長久,丘處機雖然嗅覺靈敏,站隊正確,果斷當了蒙古人的帶路擋。可是蒙古人對於皇協軍的態度實在太差,非但沒給足夠的待遇,反倒後來在大都搞了「快刀杯」僧道辯論大賽。

  在賽場上,全真教代表一敗塗地,被喇嘛們打的落花流水,結果忽必烈一聲令下,全真教的人一個個被按倒在地,用快刀割了頭髮,由道士強做了喇嘛。固然後來丘處機這一支的全真龍門派,在北方道教稱雄,可是其餘幾人的道門,便不夠興旺,比起當日天下第一武校的威風勢派,都弱了許多。

  如今萬曆信道,可是信的是武當全真這支野狐禪,全真華山派,還是沒有進京講道的資格。陳伯年頭上,也缺少個大真人或真人之類的封號。不過既然他是道士,便得要禮遇幾分,連鄭國寶對他也要給足面子。

  那陳伯年倒也識相,懂得人敬人高的道理,於鄭國寶也十分恭敬。只是對岳不群夫妻,就沒什麼好臉色了。說了幾句閒話之後,便單刀直入「岳大俠,你制裁門徒,我這外人可管不著。但是你制裁門徒,可不能把人往思過崖打發,那如今可是貧道我的地方,你把徒弟派到那怎麼算?」

  岳靈珊聞聽怒道:「思過崖乃我華山派歷代門徒,受罰面壁之地,自古以來,便是我華山派的地方,怎麼算到了你的名下?」

  陳伯年哈哈一笑:「小姑娘。你跟我說自古以來?那好啊,咱就說說自古以來,我手上這地契可是金朝的,這個夠不夠古?那要從陳摶老祖賭棋贏華山那說,那可就更古了,這事便得直追到大宋年間去。你華山派拿個隆慶年的地契,也好意思跟我說自古以來?」

  鄭國寶一旁插口道:「道長,你先別忙著和小姑娘合口,先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伯年這才講自己華山派的恩怨,當場講述一通。這全真華山派,與劍氣華山派,如果不加前綴的話,根本無從區分。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又加上門派名稱接近,當年經常有學員走錯了地方,把學費交錯了人,導致入錯組織的情形。

  從客觀角度看,華山自古以來就是道教名山,到了明朝更是香火鼎盛,道觀林立,在這方面,華山派是佔了便宜的。那些道士又聯合起來找華山派的麻煩,雙方很是打過幾次惡仗。不過當時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往往一打架,就有人助拳,加上華山派自身武力不弱,道士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而且五嶽聯盟裡,泰山派也是道士。雖然其出身是天師道,與全真不能算一回事,可是架不住泰山封禪的活,是人家泰山派承包。屬於朝廷裡有編制的人,華山全真也不敢招惹。對於劍氣華山佔據玉女峰的問題,只能是擱置爭議,共同開發而已

  後來魔教十長老與五嶽劍派會鬥於玉女峰,十長老固然從此以後銷聲匿跡,但是五嶽劍派高手也死傷慘重。華山派兩位當家,岳肅、蔡子峰更是雙雙喪命。華山派聲威大挫,道士們趁機反攻倒算,其他四岳又坐壁上觀,華山派便有些遮攔不住。

  劍氣華山派見事不好,只得搬到華陰縣城內,避免爭鬥。這樣一來佔據交通方便,二來凡是上華山的,大多要經過華陰縣,劍氣華山派可以先行截和,三來麼,就是當時劍氣華山派開的不少鋪面,把總舵設在華陰縣,也方便監督查帳,免得掌櫃與夥計弄鬼。

  如此便形成了一在城裡,一在山上的格局,兩下也彼此太平。只是十多年前,華陰縣十字街殺人案後,華山氣宗獨攬大權,並把總舵移回華山之上,華陰倒空了出來。

  當時氣宗說的是暫借玉女峰安身,求道長們給條活路。彼時佛興道衰,道士們沒了火種,不敢隨意爭鬥,又看這華山派剩不下幾隻阿貓阿狗,便一時心軟應承了這個要求。

  可自來請神容易送神難,華山派既已住下,便著手翻修房舍,整理田地,再想驅逐便不容易了。尤其道士們當時生怕被官府找麻煩,不敢再組織群毆,便只好由著華山派住下去。加上華山派又肯付地租,當時道士們黑如煤炭,沒了進項,對於肯付錢的金主,態度當然也要好些。華山那麼大,華山氣宗也佔不過來,舍了玉女峰,還有別的峰頭,倒沒什麼妨礙,因此兩下也是相安無事。

  可是就在前幾年,全真華山內一名小道士,一夜之間發了高熱,連燒了幾日,醒來後,卻開了慧根。找掌門討來紙筆,下筆如有神助,文思如同尿崩。連寫了數部小說,其內容皆是佛道之爭,揚道抑佛。比如什麼佛是道啊,洪荒流之類。先就符合了全真教的政治正確,在觀內,深受好評,及至拿到書坊發售,銷量火暴,竟致一時洛陽紙貴。

  這小道士又再接再厲,寫了個凡人如何修仙得道,白日飛昇的故事。這一來更遂了百姓心意,且裡面還有許多道門的專用術語,九虛之中還有一實。雖然都是扯淡,但卻更具欺騙性。因此不獨吸引了老百姓,就連那正經的讀書人,都多有被故事吸引而神智不清者。全真華山派,在小道士的建議下,趁著這大好東風,便索性搭車售賣築基丹、結嬰果等物,賺了個盆滿缽滿。

  可惜後來這小道士發現,這龐大的收入,都進入了門派公帳,自己並未從中分得什麼好處,便發起癲來。非要嚷嚷什麼多勞多得,技術入股,一人一票,票選掌門。結果這口號喊了沒幾天,便被掌門叫去談人生談理想,回來後人便發了痧,晚上沒熬過去,天沒亮就被叫去伺候老君了。

  小道士雖然不明時務,死的恰倒好處,可人死財留。靠那些小說的收入,陳伯年的手頭逐漸寬裕,加上如今萬曆天子信道,華山道教漸漸恢復了往日威風,又聽到了一個內幕消息,便想著要收回華山地產,恢復全真舊觀的事。

  他的依據,乃是手上的地契,可是沒想到,華山派居然卑鄙到也辦了一份地契,兩份地契,兩個物權人,這官司便有的打了。陳伯年這份地契乃是大金朝的,而岳不群這份地契則是隆慶年的,怎麼看也是岳不群略微佔理,畢竟不能拿著前朝的尚方寶劍,來殺本朝的官。

  可問題是大明朝的事,有時確實就沒那麼多道理,在南直隸那,就有人拿著一張元末時,一位紅巾軍將領簽字的借據,去找府裡要債。那知府又不是白痴,自當要驗看一下借據真偽,再看是何人所借,再予以酌情處置。

  哪知那持借條的人竟然倒先惱了,把這官司直打到了省憲衙門,鬧的沸沸揚揚。這位陳道長,也覺得自己這金朝地契優先度應高於明朝地契。再說那塊地是華山借住,誰許他們辦的地契?借住自己的地方,還偷摸著去辦地契,這還能不能要點臉了?因此兩下爭鬥,鬧騰個沒完沒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21
第六十一章華山之爭(二)

  陳伯年靠那些話本的推廣,再加上自身包裝有術,如今儼然是一個活神仙的形象,於陝西省內,巨室豪門,也多有信他道術的。因此他的人脈遠非岳不群能比。更別說寧孤竹當年巡按陝西時,平反冤獄,丈量土地,得罪了豪門巨室,那些人如今自然要從岳不群夫妻身上找補回來。

  因此這本來華山派在證據上有理的官司,卻打成了個僵持官司,陳伯年氣勢洶洶,已經上門討要土地多次。前者岳不群去衡山慶賀金盆洗手事,多虧寧中則在家操持,勉強應付這個惡客。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又找上門來,看那模樣,似乎是成竹在胸,有了必勝把握。

  鄭國寶聽完過往,也大覺哭笑不得,思忖片刻說道:「道長,這事是你們的事,我且不問。但我說一件事,你也要仔細仔細。據說當年大元的韃酋被我洪武天子追趕出關之時,怕部下嘩變,手裡又沒有軍餉。便大肆封官許願,用那大元的偽璽蓋了不知多少地契,將我大明的土地全都分了出去。他手下那些護衛老韃,號稱「榮軍」,人手一張地契。他們裡面,丞相滿地走,平章不如狗。若是有朝一日,那些老韃子的後人,得了失心瘋,拿著元朝的地契來找你討要產業,這官司你便要想好,是怎麼個應對章程。」

  陳伯年聞聽一笑,「國舅說的是。這地契文書,兩份都有道理,確實難以當個干證。但小人這裡,還另有一份文書,乃是剛剛到手,專為解決此事,特意請岳兄一觀。」說話間,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將過去,岳不群抽出信箋,展開觀看,卻是臉色驟變,將信放到案上。「連公公的手書,你是如何拿到的?」

  陳伯年得意的一捻鬍須:「前些時,貧道去給連公公講道之時,說起你我兩家的訟案。連公公他老人家為人最是仁厚,見不得兩下爭訟,便出面要為咱們解斗。這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跑個腿而已。岳兄,你反對我,這個沒什麼關係。可是你不能反對連公公,誰反對連公公,誰就是反對萬歲,誰就是反對朝廷!你氣宗如今就剩下這點人馬香火,難道還要都賠進去,你才滿意?」

  岳不群方才處置令狐沖時,舉重若輕,全不當一回事。可此時,卻是面色凝重,額頭上汗水涔涔而出,一時之間,也不只該如何答覆。

  這封信乃是朝廷派在陝西收礦稅的礦稅監連德祿所書,下面還落著他的款,又蓋了私章,以示重視。這連公公在陝西,也是個出了名的刺頭,不怎麼好對付。雖然官紳一體納糧、全部交稅這些事沒能順利的推動下去,但在萬曆的變通下,礦稅監已經派到各地,積極開展工作。這些太監雖然是叫礦稅監,實際上,他們的工作內容除了探察礦藏、收取礦稅外,還兼著收商稅的重擔。

  這幫人不像文官,身後站著工商業集團,或者世家巨室,也就少了許多顧忌。他們的目標明確,都知道自己該為誰效力,因此收起稅來便也給外用心,這也導致了地方上官府對他們深惡痛絕。甚至不少地方的官府縱容、慫恿工商業者、地痞無賴等等去向礦稅監們動用暴力,為的就是保護自家的利益。

  連德祿雖然也在內書房讀過書,但卻沒被文官洗/////腦。完全知道自己的屁股該坐到哪邊,他人算不上聰明,又有點一根筋,認準了替皇家收稅的事,便怎麼也改不了。在自我定位上,他的腦子清醒的很,不會靠攏到那些文官陣營裡。自己到陝西,就是為天家弄錢的,這活辦的好,便是出了多少紕漏也是功勞,若是辦的不好,便是再怎麼受好評,也是辦事不利。因此他到地方上以後,士紳、巨室們皆稱天高三尺,大呼肉痛。

  連德祿生平最信鬼神,又好讀小說。結果就上了那位死鬼小道士的惡當,拿陳伯年當了有道法的真仙,還想將他引薦到宮裡,去見萬歲做法。陳伯年求到他面上的事,他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當即手書了一封八行,勒令岳不群等人不得繼續霸佔道家廟產,限時離開華山,否則絕不肯饒。

  他一個礦稅監按說從管轄權上倒是管不到華山派地產爭訟這種民事案上,可他是礦稅監,還負擔著為朝廷找礦的工作。若是他成心為難,只要來華山正氣堂這轉幾圈,然後說這有金礦,岳不群他們立刻就得滾蛋,絲毫不能多待。他肯先來一封書信,已經算是先禮後兵,給足了岳掌門面子。

  寧中則一旁接過信來觀看,越看臉色越是難看。她爹是御史出身,後來又做陝西巡按,乃是個講風骨,誇氣節的人物,幾時把連公公這種閹奴放在眼裡?更別說寧中則自來受寵,入門後又被各方照顧,脾氣秉性極為剛強,見這道士幾次三番打上門來,早就有氣。今日見這道人居然勾結了閹奴,如何還忍的住?不由拍案道:「陳道長,你也不要欺人太甚!難道我們華山派就怕了這連公公?」

  陳伯年皮笑肉不笑道:「久聞華山派男主內,女主外。大事須看無雙女,小事才問岳先生。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寧女俠,我們男人說話,你個婦道人家,還是少多口的好。再說我們說的是大事,你在這胡言亂語,你男人也不好做人不是?還是你華山派的事,掌門說了不算,太上掌門說了才算?」

  寧中則沒想到一時大意,被這老道抓了痛腳,不由氣的粉面發白,一旁令狐沖道:「師娘,您且休息。」他又對那陳伯年道:「陳道長,你今日來我華山正氣堂攪鬧,莫非不把我華山派放在眼裡?」

  陳伯年不屑道:「怎麼?你華山派很了不起麼?要知,這華山上真正能叫華山派的,得是我們。不信你去看看,如今華山幾個峰頭的道人聚集起來,不下五、六千人,比起貴派這些精銳門徒,怕是要能打一些。難道令狐公子,執意要刀兵相見,分個高下?貧道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不知君子劍是否有膽接招?」

  全真教的道士為了保護自己的田地,防止佃戶抗租,也是習武的。當然這五六千人乃是虛數,可是華山派氣宗的人加起來不到四十也是事實,講武力終究是弱了全真不止一籌。陳伯年又有連德祿的書信在手,論文論武,都自覺不落下風,因此態度越發傲慢,幾乎恨不得讓岳不群現在就搬家。

  鄭國寶見寧中則急的俏臉泛紅,手已摸向劍柄,大概是要做那拚死一搏,傚法上古大賢,荊軻、豫讓,把這道士擊斃當場。這若是一動手,不管勝負,華山氣宗怕是再沒有立足之地,鄭國寶一想到這皎潔如月的女子,即將流離失所,浪跡江湖。終於按捺不住,輕咳一聲,「陳道長,且慢。我有話說。」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22
第六十二章華山之爭(三)

  陳伯年也聽人說了,岳不群不知如何交上了狗運,居然和國舅成了朋友。當然也有人說,是他把自己的親生閨女捨出去,換了這天大的富貴回來。但無論如何,國舅自入陝西與他形影不離是真的,有了國舅的庇護,自己便不好對他過於無禮也是事實。因此他急於前來正氣堂催促搬家,也是防著時間一長,國舅徹底坐到華山氣宗這邊。

  聽國舅發話,他急忙換了副面孔道:「國舅,您有何吩咐?您請放心,您來華山遊山逛景,找貧道就是找對了人。貧道別的不敢說,好歹也在華山活了大半輩子,這裡一草一木,我無不熟悉。而且貧道觀裡,還有珍藏幾十年的好酒,現打的野味,另外還有幾個最好的鼎爐,與國舅共參那陰陽大道,保證隨您心意。」

  鄭國寶道:「道長有心了。不過您先聽我說幾句,我是個外人,於貴兩派之間的爭鬥不甚了了。但是大明是個有法度的地方,實在不成,你們可以議於有司,交官處置啊。連德祿是收稅的中官,干涉地方上的事,可是僭越了,失了他的本分,等我見到他的面,也要好好說他幾句。」

  那陳伯年一聽話風,便知不對勁,急忙道:「國舅容稟。連公公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們兩下爭鬥起來,死傷人命,那便不好了。要知,貧道觀裡,有些年輕的道士,正在血氣方剛之年,加上入門未久,道心不堅。比不得那積年修煉的老修士,又聽說祖宗基業被佔,滿腔義憤。早就想集合起來,尋岳兄的晦氣。這還是貧道拚命壓制,才讓他們暫時不敢妄為,我只怕天長日久,官司沒有個分曉,那些人不服管教,竟來找岳兄撕打,到那時,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鄭國寶冷笑一聲,「哦?有這等事?我在京師探得消息,有那魔教妖邪,為了躲避官府緝拿,便隱身入三寶門下或是三清門中。今日聽道長說起,看來這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如此好勇鬥狠之徒,若說他們不是魔教,那誰人才是魔教?看來貴派的問題很大啊,要好好查上一查。又聽道長說,這華山上有五六千人馬,這可是個大事,說不好,只能調三邊大軍前來,以防不測了。」

  他這幾句話輕描淡寫,那邊陳伯年卻幾乎要含血噴天了。沒想到這國舅爺,居然如此偏幫岳不群,這架拉的不能再偏了。自己剛威脅講打,那邊已經把一頂魔教的大帽子扣下來。如今這時候,誰敢跟魔教沾邊?

  萬曆天子信道是不假,但是他陳伯年只是在陝西境內招搖撞騙的本事,距離騙進大內,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而且這可是國舅,不是白丁,人家妹子在宮內受寵,如今距離皇后寶座,也僅差半步之遙,說不定他的親外甥還是未來大明的天子。皇帝會為了信道,而就舍了親戚,向著自己?

  他又是錦衣緹帥,如果上本說自己聚眾數千,意圖謀反。那三邊大軍開來平定叛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全真教這點基業,實在禁不起這麼個敗法啊。

  他只得辯解道:「國舅,誤會,誤會了!貧道那的弟子,都是老實本分的人,最多是基於義憤,想要當面理論,絕沒人是魔教妖人,這點貧道可拿性命來保。只是這玉女峰,他們也該給我們讓出來,這塊地皮,本就是我們的,當初他們暫借存身,難道劉備借荊州一去不回?再說了,這華山派恁的無恥,連鎮派絕學,都是偷的我們的。」

  令狐沖敬師父如敬天倫,如何能容忍這般言語,當下手按劍柄:「尊駕雖然是前輩高人,但若是辱我師門,我也只好向您討教幾招,斷不能讓師門蒙羞。」

  那陳伯年冷聲道,「這你問你師父去。你們華山九功,是不是紫霞第一。而我全真華山派,練的幾門樁功外,內功便是練的紫霞功。令狐少俠若是不信,可以去華山派幾個道觀去問,看看我說的是否謊言。還有那玉女劍法,那也是我們全真的,這個更是有典可考。」

  鄭國寶見岳不群夫妻都不言語,心知,這話十有八酒是真的。便不在這話題上糾纏,「道長,我又不是你們江湖人,說這些,我可聽不懂。我只知,這兩份地契,卻是岳大俠的地契更有用一些。難道你要說,本朝要承認金朝的地契?那可是韃子啊,你可要講個立場啊。再說,若是岳兄的地契錯了,難道當初為他們辦理地契的官府錯了?這陝西的布政使司,一眾書辦、吏員、照磨、經歷全都錯了?你可要想清楚再說話啊。再有剛才道長似乎說過,誰反對連公公誰就是反對朝廷?便是連德祿自己在這,他也不敢說這句話!他不過一個閹奴,要是敢出這等不敬言語,我便替我姐夫了結了他,也沒什麼要緊!」

  陳伯年此時可是徹底沒了方才的威風,也知剛才說錯了話。怪自己得意忘形,失了穩重,結果留下這麼個大把柄給人攥住。自己和連德祿沒有深交,最多也無非是個術士身份,若是國舅爺把這話對連公公講了,怕是不用別人動手,連德祿就得出手滅了自己。

  「國舅,方才是貧道一時失口,還望國舅海量包涵。千萬不要跟貧道一般見識,我這等山野村夫,沒見識的土人,可是不知該說什麼,犯不犯忌諱,不知者不為過啊。」

  鄭國寶不置可否,冷笑道「這事,我也不準備跟你一般見識,不過你今後自己說話注意就是。你們出家人,花頭多,說的話呢,我未必聽的懂。我這人有個毛病,不懂就問。要是我聽到什麼聽不懂的言語,說不定就得寫信問問天家,是個什麼意思。您今後說話,可得謹慎一些。至於這華山派的事,你回去告訴連德祿,就說本國舅要在華山遊山玩水,好好耍上些時光,讓他別來打擾我的雅典興,否則給我仔細他的皮!」

  別看連德祿在陝西呼風喚雨,連巡撫、布政,他都不大放在眼裡。可是自來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太監不怕文官,但不代表太監不怕勳貴和宗室外戚啊。畢竟論起來,再遮奢的太監,也只是奴僕,而勳貴外戚,除了主人的朋友就是親戚,哪有奴僕爬到主人親戚朋友頭上的道理?

  何況鄭娘娘又專寵**,連德祿這種人,哪怕鄭娘娘打死了他,他又能找誰說理?鄭國寶發了這樣的話,慢說一封書信,就是連德祿本人來,也是個灰頭土臉滾回去的結果。鄭國寶又道:「至於這地皮的官司,可以去鳴冤告狀,訴訟於有司,有衙門為你們斷一個是非曲直。若是有人敢糾集亡命,打私架,那本國舅可是絕對不肯饒恕!」

  陳伯年聞聽,只得點頭道:「貧道不敢,貧道不敢。」

  鄭國寶臉色一緩,「本國舅也是最講道理的人,你們兩邊,我是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兩面我都不會拉偏手,只是動手打架,傷損和氣,這實在是不好。大明朝是有王法的地方,有事找衙門,本國舅定然不干涉,我這鞍馬勞頓,可也就不留你了。」

  見國舅趕人,陳伯年只好告辭而去,偷眼看練天風,見這便宜師侄把頭一低,不看自己。想來這條線暫時是用不上,要想打贏這官司,怕是還要從廟裡那幾個鼎爐上下手才行。

  眼看一場大危機被這麼輕描淡寫的化解過去,岳不群心裡也一塊石頭落地。起身行禮道:「國舅大恩大德,岳某銘感五內,他日必要報答。」

  寧中則也跟著行禮:「若無國舅援手,這賊道士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我替華山這些孩子們,謝過國舅。」

  鄭國寶道:「我方才說了,我與岳兄一見如故,咱們就不必如此客氣了。一家人的事,我不管誰管?你們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華山吃虧。」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22
第六十三章無雙無對

  令狐沖的處罰是板上釘釘,岳靈珊心裡有數,這懲罰怕是與自己脫不了干係。但是總算保住大師兄一條性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只是不知,國舅要在華山待多久,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可又想到,方才陳伯年欺上門來,自己的爹娘還有師兄,加在一起都不如國舅有辦法。難道還是爹爹說的對,大師兄,是靠不住的?

  等到晚飯時,鄭國寶只見一碗碗熱氣騰騰面條擺了上來,寧中則道:「送客餃子迎客面。國舅剛來華山做客,嘗嘗我做的面。」

  鄭國寶聽說這面是寧中則親手做的,端起碗來便吃,邊吃邊誇道:「嫂子不必客氣,您這手藝可當真了得,便是我在宮中吃的御宴,也不過如此。就衝你下面給我吃的情義,我也得在華山多住些天。」

  本來這做面條,是因為華山沒什麼食材,不得不這麼對付。那些錦衣衛哪裡吃的下?可是國舅帶頭一吃,那些人也不好再挑揀伙食不好。紛紛狼吞虎嚥,吃的格外賣力。岳不群心裡暗叫僥倖,總算夫人手藝過硬,否則怕是這一關就過不去。

  晚飯吃完,令狐沖打點行裝,帶了兵器,自去上思過崖不提。華山派這邊房舍雖然不少,但是錦衣衛好幾十人,安排起來,也是大感為難。多虧華陰知縣是個幹才,上山時,送了些帳篷,這才免了錦衣官校,露宿荒野的危險。

  鄭國寶在吃飯時,就發現練天風神色有異,似乎不大自然。暗想:莫非這廝與華山派有什麼瓜葛,怎麼一副古怪模樣?趁著晚上,便招練天風來問道:「練老兄今日神色有異,莫非有什麼心事?」

  練天風忙告罪道:「有勞國舅動問。練某與華山沒什麼糾葛,只是今日見國舅出手,解了華山危難,一時心有所感而已。那陳伯年與我恩師論起來,同是道門中人,班輩相仿,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可是今日若是被他把岳不群等人趕走,這華山派氣宗是否除名先不問,從此天下間便又少了孤兒的容身之處,卻是讓人可惜。總算國舅出手,才保住一處收容孤兒的所在,是以練某才有些感慨。」

  「孤兒?這華山派,收養了許多孤兒麼?」

  「想必國舅不知。這位華山派的掌門夫人,卻非岳掌門原配,乃是續絃,乃至這個女兒,其實也並非她所出。這事說來,便有些涉及陰私,但既然國舅問起,我也只好說上幾句。」練天風之師王守真,交遊廣闊,消息也甚為靈通,尤其知己小報的幾個主筆,與王守真處都拿過好處,因此便說了些隱私。

  這岳不群原有一個夫人,與他也是同門,只是據說生了岳靈珊後,身體便不大好,寧中則入門後便去世了。寧中則當時入門也只一年光陰,按說她是大家閨秀,父親乃是朝廷巡按,入門習武已經是特殊之事。至於委身下嫁給岳不群這個年紀大她二十幾歲,且是個沒根腳的江湖草莽,這事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無法相信。

  後來又聽說,就在那華縣殺人事件裡,寧中則也受了損傷,以至終身難以有孕。她便把這女子的母愛用在了別人的孩子身上,除了對岳靈珊視如己出外,便是四處收養孤兒,凡是讓她知道哪有孤兒,便不拘性別、資質以及健康程度,一發收到華山門牆。有的實在不適合練武的,她便資助一筆款子,讓他們到山下過活。

  練天風道:「這些年來,也不知岳夫人收養救助了多少孤兒,否則華山派也不至於窮到這個份上。據說如今的華山,連田都沒有,華陰的店舖,也只剩了兩間,買賣也甚是蕭條,這門派便如瓦上霜、風中燭,隨時都可能關門大吉。若是連這片地皮都守不住,我想岳掌門即使滿腔雄心壯志,一身蓋世神功,也只好去給人做保鏢護院,聊以餬口,這華山派三個字,便不能提起了。」

  鄭國寶道:「我聽人說,如今的江湖上,有派就有田。可是這華山派的田產在哪裡?難道靠田地租稅,還養不活這點人?」

  練天風搖頭道:「華山派,不成啊。原本他們是有點地,可是前些年,聽說岳掌門學人去做海貿生意,沒想到那條船沉了。本是有賺無賠的,反落了個血本無歸。他那本錢,有不少都是找人借的,債主催逼的急,便賣了些田地。再加上這孤兒裡,有的本就身上有病有殘,若是落到丐幫手裡,還能當棵搖錢樹使喚,可是在華山派手裡,就是無底窟窿。結果這田地便越來越少,寧女俠又心善,見不得佃戶賣兒賣女,哭天抹淚,租子收不上來,還有甚收成?最後就只好都賣了。」

  鄭國寶道:「原來如此。寧女俠原來不是岳姑娘的親生母親,又是個專一收養孤兒的。這位無雙女俠,果然是個難得的好人。只是心也未免太善了些,如何掌的起一個門戶?」

  練天風道:「正是。聽我師父說,四川唐門三小姐,原本也是個女菩薩似的人,只管了半年錢莊,就成了要命的母大蟲。可惜這寧女俠,偏生就歷練不出來,任誰也沒辦法。不過若說這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字號不知多少,但是我練某人,確實最服這位寧女俠。想當初她初入華山不久,就為了救被拐的孩子,單劍鬧華陰,與丐幫大戰小戰二十八戰,身被十數創,死戰不退。便是連當時丐幫掌棒龍頭的面子也不肯賣,硬是救下了被拐的幾十個孩子。無雙女這綽號,便是那時搏下的,華山派如今的弟子門徒,也大半來源自那些孩童。武功暫且不論,單就說這份風骨,就愧煞無數鬚眉男兒。」

  等送走練天風,鄭國寶來到院落裡,抬頭觀處,見一輪明月,正掛高天。皎潔的月光灑落院中,讓人沐浴其中,舒適異常,讚了一聲:「好一輪華山明月。」

  在岳不群臥室內,寧中則聽丈夫說,自己的恩師,當年在江湖上闖下偌大名聲的正氣浩然宋清寒,居然入宮做了宦官,還和劍宗的人同處當差,彼此之間甚是相得。驚的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在她心目中,恩師與父親一樣,都是端莊守禮,正氣凜然的君子,最是看不起閹黨佞幸,他怎麼會進了宮?做了中官?而且怎麼能和劍宗的人和睦相處,若是華山派早能和劍宗共處,又何必落到今日的光景?

  岳不群將這一趟國舅送的禮物逐一挑揀分類,從中拿了四錠足色紋銀「這銀子回頭我讓人帶到恆山,交給師父他老人家使用。老人家日子不好過,在宮裡處處離不開銀錢,咱們能力有限,也只好幫襯這些,算是一份孝心吧。」

  寧中則道:「師兄,我看那還有些金豆子,一發送去吧。咱的債,再慢慢想想辦法,先把外面的債打發了,發兒的麼,讓他再緩一緩吧。」

  岳不群一搖頭:「怕是不成,如今我看發兒,未必再肯緩限,再說他安的什麼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回乾脆跟他把債清了吧,免得他在耳邊羅唣。至於師父那的孝敬,咱們回頭再想辦法,既然結交上了國舅,便不愁沒有錢使。你看。」他用手指處,乃是兩個封套。「這一百兩銀子,便是咱華山派翻身發家,揚眉吐氣的根基。」

  寧中則道:「怎麼?師兄,你又要去做那海貿生意?」

  岳不群臉色一紅:「那事吃了大虧,我也知是做不來的,連累你陪著我吃許多苦頭,怎敢再去犯?我是聽國舅說,他在京師弄了一班錦衣和四夷館使節的僕從,做那蹴鞠把戲,名為什麼四海杯。這裡面是能下注賭綵頭的,而這把戲的輸贏,也全在國舅掌握之中,到時候我只要托國舅下上幾注,便是幾倍,十幾倍的利錢。再用這個錢做本錢,咱們也去放印子,還怕沒有錢用麼?」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30
第六十四章拜訪礦稅監

  寧中則聽後,登時發作起來:「師兄使不得。你是個端方君子,如何不知這賭字害人之深?自來,小賭未必怡情,大賭足可喪命。咱們的身家雖小,但也是清白做人,怎能去指望這營生?再說,那國舅雖然幫了咱的大忙,但按我爹說,皇親國戚多為不肖之徒。固然國舅現在看上去不錯,將來怎知會不會出問題?咱們有珊兒,還有那幾個女弟子,若是這國舅有了什麼歹意,到時候怕是要出什麼波瀾,咱們還是不要與他糾纏太深為上。」

  岳不群神色如常,依舊分著東西,口中不緊不慢:「夫人多慮了。國舅與我千里同行,於珊兒始終能以禮相待,難道到了華山,便就突然起了歹意?再說,咱的幾個女徒弟,難道你要養她們到老,不讓她們嫁人?」

  寧中則道:「師兄,便是嫁人,我也想讓她們嫁大有,根明,發兒他們。除了德諾年紀太大以外,我看那幾個弟子人都不錯,他們師兄妹朝夕相處,也自融洽。更是門當戶對,若是嫁到國舅府裡做妾,只怕是要受氣。不若咱們回頭就讓他們去分隊練玉女劍法,你看如何?」

  岳不群微微一笑:「這事你也別操之過急,我看國舅那人不錯,別的不說,單今天就給咱們幫了多大的忙?劉師兄的寶貝千金都能去做妾,何況是咱的門徒?嫁過去吃好穿好,不比做個貧婆要好?再說他還與嵩山派有過節,若是真能結交下他,說不定,你我就不必帶著這些門徒,去和左盟主拚命了。」

  想起陳伯年的嘴臉,和那太監的書信,寧中則也沒了話說。只得嘆了口氣:「師兄你說的不是沒道理,但是既然國舅與咱平輩論交,那些弟子門徒,總是他的小輩,這未免……」

  岳不群道:「師妹,你也是仕宦之家的出身,怎麼說這種話?這輩分的事,在國舅那等門庭,還能算事?當初我不是也比你大著幾十歲,老岳父他老人家,還不是一樣點頭?」

  說起當年之事,寧中則臉上一紅,便也不好再說什麼。見丈夫特意將幾匹大紅綵緞取了出來,摞在一處,心頭暗暖。這幾年華山派日月艱難,又要撫養那些孤兒,寧中則可是有好幾年未曾做過綢緞新衣,連舊日的衣裙都變賣了許多。丈夫這一遭得了厚禮,盤算著還債之外,這是要拿幾匹綢緞給自己置辦衣服?

  饒是已成婚多年,寧中則見丈夫肯關心自己,心頭仍是大感甜蜜,想著:這許多綢緞,我自己一人如何用的過來?靈珊,還有靈珠、靈秀她們,也正好都做幾身。再有就是那些住在華陰的丫頭,也能換換新……

  她正想著,卻聽岳不群道:「師妹,這裡的五匹上好綵緞,並這些金豆子你都拿著,過兩日去一趟華陰,送給李大令的夫人。珊兒打傷了李小衙內,這事還沒算個了局。如今國舅來了,他們不敢妄動,再把這些東西送去,我想她也該見好就收,不至於糾纏了。」

  寧中則心中雖然大感失落,但她自來賢淑,也未做什麼表示,點頭道:「一切全聽師兄安排。只是師兄,沖兒他雖然有些過錯,但也是事出有因,罰他面壁,似乎刑罰過重吧?」

  岳不群道:「師妹,你這話就差了。我待沖兒如何,你還不知?我有心將來讓他接掌我華山衣缽,奈何他性格太過飛揚跳脫,缺乏穩重,難堪大任。這一年面壁,便是讓他磨練心性,砥礪性情,免得他走上歧途,辜負我的希望。等他面壁之後,我再將紫霞神功傳授於他,我也老了,等過幾年便把門派傳給他,你我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寧中則這才明白丈夫心意,「師兄果然深謀遠慮,倒是我想的差了。既然師兄如此安排,我自當遵從就是。」

  岳不群又叮囑道:「不但是你,也要囑咐珊兒,不可到思過崖去,免得亂了沖兒的心性,使他不能靜心修煉。至於三餐飲食,便由六猴、根明、戴子三人輪番去送就好了。」

  寧中則點頭:「我明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沖兒惟有過了此關,日後才能有大的進境。」

  「正是。等將來他執掌了門庭,咱們夫妻卸下這副擔子,便可過些清閒日子了。這些年隨著我,連累你也吃了許多苦,到那時,便是我補償你的時候。」

  寧中則輕笑道:「師兄說的什麼話來?你我夫妻一體,還說什麼連累二字,這就把咱給說遠了。我是你的娘子,自然與你福禍與共,沒什麼話說。等將來咱卸了擔子,便先去賺些錢,再看著靈珊出嫁,咱們就到縣城裡找間大房子,多養些沒爹娘的孤兒,不讓他們落到丐幫的手裡。」

  到了次日,鄭國寶用早飯時發現,這食物規格比昨天大有改觀,想是華山派連夜派人下山採購糧食,肉菜等物。見寧中則雖然神采依舊,但依舊難掩幾分倦意,看來為幾十張嘴籌備吃喝,也是沒少付辛苦。急忙道:「有勞嫂嫂備辦飲食,實在是叨擾了。來來,這碗粥我替嫂子您盛上。」

  寧中則笑道:「國舅不必客氣,迎接客人,備辦飲食,也是小婦人應盡之責,談什麼叨擾。江湖人,沒那麼嬌氣,多做幾十人的飯,也算不了什麼。國舅不要嫌簡陋便好。」

  岳不群道:「師妹今天四更不到就起床準備,這些吃食都是她一手備辦的。她的手藝既然合國舅口味,今後國舅的飲食,便不能讓別人抄手,免得不對心思。」

  鄭國寶覺得這寧中則親手做的白粥帶著一股甜香味,胃口大開,連吃了數碗方停。寧中則在旁也勸道:「多吃些,多吃些。」只覺得這國舅吃粥的模樣甚是可愛,彷彿與自己所見的那些窮苦人並無二樣,心理上也親近了許多。

  等用過早飯,鄭國寶道:「岳兄,我琢磨著來一趟陝西,不去見見連德祿那老貨,也不合適。只是我人生地不熟,怕是找不到路,辛苦你陪我走上一趟可好?」

  岳不群聞聽大喜道:「在下自當效勞,絕無二話。」

  連德祿身為朝廷駐陝西礦稅監與三邊監軍太監平坐,駐節於西安府內,便是陝西巡撫、陝西巡按他都不大放在眼裡。於此間地面上,乃是數的上的人物。以岳不群的身份,平日要想去見一見這位連公公,怕是連門都進不去,就得被趕出來。如今有國舅帶著,如同鳥隨鸞鳳,身價上升何止百倍?

  至於說道路不熟云云,純粹就是託詞,華山離西安一共才多遠,哪裡用的上什麼嚮導?無非是找個理由,好提攜自己一把,又能讓自己在弟子面前保持個體面。自己不費一文錢,往連公公那裡走上一遭,在裡面待上這麼一頓飯的光陰,再由連公公送出來,自己在陝西境內,立時就能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鄭國舅再牛,他也不能在陝西待一輩子,想必這是他趁著沒走,先替自己把路鋪好。以後自己便不至於像今天這樣,任人拿捏。

  他心中感激,自然不會拒絕。當下又點了勞德諾、梁發、施戴子、英白羅四名弟子隨行。鄭國寶帶上一眾錦衣並練天風,起程趕奔西安。

  練天風道:「這陝西比鄰三邊,聽說韃子年年寇邊,咱這回不若往邊塞上走走,找些韃子遊騎來殺。國舅你這幾十人馬裝備精良,又是鐵甲,又是快槍,便是百十韃兵,也不是你對手,不必怕的。」眾錦衣聞聽,無不以怒目相視,鄭國寶以手加額,暗想:這位老兄樣樣都好,只是一沾殺蒙古人,便來精神。我又不是那些穿越小說的瘋子,不管什麼身份都要往邊軍裡鑽,憑什麼要去邊上受苦啊!

  再一看身邊隨扈的表情,心內慶幸,前世在某點上看的那些一聽殺韃子就來精神的非正常錦衣,自己手下一個沒有。都是些貪圖安樂,不想去受苦玩命的正常緹騎,大善大善。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30
第六十五章俠義丐幫

  西安城內,安樂坊。這地方,乃是西安本地人頂不願意去的地方之一。這裡地處城郊,本就是貧民區,治安情形不好。後不知幾時,便有一群花子盤踞此地,佔了一處城隍廟做了花子窩,把個地方攪鬧的烏煙瘴氣,污穢不堪。

  這些花子不僅邋遢,而且兇殘,打人罵人,乃至搶劫傷人,都是家常便飯。身上又都有傢伙,便是本地的那些苦力也不敢招惹,只能搬家躲災。久而久之,普通百姓便繞路而行,一干城狐社鼠則專選在此地集會、銷贓。只是按月交納好管理費,便沒有捕快來蕁麻煩,這裡就成了城中一處有名的險地。只見城隍廟中,城隍像早就被推倒,在神龕上,坐著一個中年大漢,一身黑袍,面如古銅,生的甚是威風。在兩邊或站或坐,列立了幾十條好漢,各個身形剽悍,目光兇殘。

  左首邊第一人,一身縞素,卻是穿著重孝。只見他拱手道:「王長老,你就發話吧。咱的兒郎,沒有孬種瓜慫,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啥呢麼。咱今天開了連閹狗的衙門,接著便連巡撫、知府、總兵署全都給他端了。也讓這朝廷知道知道,咱們陝西的好漢,不是好欺負的。」

  那右首邊的第一人,乃是個穿綢裹緞的員外打扮,兩手上戴滿戒指,一張嘴金光燦燦,露出那一口的大金牙。只聽他道:「三哥,你折了娘舅,兄弟伙心裡都不好受。但是,咱也得要量力而行。如今西安府內,咱的人不足一千,而巡撫的標營就有將近三千兒郎,更別說總兵署的兵,陝西都司衙門的兵,打起來,咱可不佔優啊。更何況,要是惹動了邊軍,那就更不是耍的,依我看,咱還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這二人穿縞素的乃是天龍門掌門田一飛,那一身員外打扮的,則是陝西丐幫團頭,范無咎。如今丐幫經過幾代泰西留學丐的改造,早已經與時俱進,拋棄了洪七公時代那一言堂的落後模式,改為各省乞丐由團頭管理,各地乞丐由桿爺負責,然後幫主由團頭、使者、長老共同扔銅錢來選。據說這招叫做聯幫制,乃是得自泰西,最是先進,代表著凡人進步的方向。誰要是反對,誰就是與寰宇內的億萬生靈為敵,誰就是妄想螳臂當車,誰就是大明雇的五文錢!

  這種說法最早起源何處,已不可考。唯一可知的就是,自從丐幫使用了這種代表人類先進方向的管理體制後,就從昔日的天下第一幫,淪落到了令不出總舵的地步,雖然幫眾號稱百萬,但幫主更迭頻繁,朝令夕改,令下面的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這丐幫的聲望,自然就越發低落,遠無當初的光彩。

  現如今那些幫規戒律形同虛設,大家比的是誰的錢多人多票多,競選幫主時,誰能有更多的鐵票才是正理。至於其他的,誰管他去死。

  范無咎本是個縉紳人家出身,只是在他當家時,家道已經中落,他又不懂的如何管家,眼看范家就要成為歷史,范家人就得去沿街乞討,做個乞丐花郎。

  當時有一夥千門中人,想要石頭裡面榨油,在范家身上最後撈一筆,便來找范無咎,要給他編撰家譜。范無咎為人好面子,倒驢不倒架,說不出個不字來。便硬著頭皮,拿了最後一筆錢出來作為編修家譜的酬謝,這筆錢給出去,自然是如同石沉大海,除了給自己家攀了個范聃的祖宗外,再無別的收益。

  可萬沒想到,這祖宗攀完不久,就有人連夜來請范無咎。范無咎初時只當是關中的刀客來駕自己的票,想自己與關中幾路大刀客都有往來,根本不在乎這種場面。再說自己如今一文不明,眼看就要賣房子了,還怕架票?便也不動武力,安心隨著前往,想著見面攀攀交情再說。哪知到地方才發現,根本不是想做沒本錢的窮鬼刀客,而是一群實打實的土老財——乞丐!

  如果誰認為乞丐就等於窮,那簡直就是對乞丐這個行業的侮辱,必須對著從蕭峰到洪七公這歷代丐幫幫主的畫像道歉!那些沿街乞討,斷手殘足的一線工作者,或許有一部分是真窮的。但是那些丐幫中得了長老、舵主、桿爺等位置的人,卻沒一個窮人,個個家財萬貫,手面闊綽。穿戴上,便是那些正牌員外,也不及他們豪奢。

  原來這陝西地面上前任團頭暴卒,他兒子想要繼位,卻被人揭發,他在任本地總帳的時候,黑了幫裡的公帑兩萬多兩。不等花子門找上門去清理門戶,這小子已經夾帶私逃,下落不明。一時間,陝西的花子群龍無首,沒了當家。

  其時正是神龍解峰解幫主新任,見此情形面悲心喜,表示雖然陝西地薄民窮,且比鄰邊塞,是個苦地方。但是為了不讓丐幫陝西工作停頓不前,決定忍痛,派出總壇方面的幹員前往陝西,暫代團頭一職。等到陝西的同仁選出賢達之士,再行交割就是。

  陝西在總壇的代表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懂,這簡直就是總壇要吞併陝西。真來了團頭,還有我們的地方麼?便極力反對,同時又催促陝西,趕緊弄個團頭出來,否則即使防的住總壇,也防不住友鄰省份來搶肉吃。

  可是陝西的情形是,幾路桿爺實力相當,彼此互不信服,幾乎到了甲說屎不能吃,乙便說你沒吃過,怎知一定不能吃的地步?誰當了團頭,在野的都要拆台。又有人存著寧予友邦,不予家奴的念頭,這種情況下,想選出個團頭來,簡直勢比登天。

  這范無咎喜交遊,手面又闊,素有今世孟嘗的雅號,他編族譜這事,也就不算什麼秘辛。陝西丐幫的人聽了這消息,頓時大喜,這團頭總算是有著落了。

  范無咎第一有名望,在陝西地面上是有一號的主;第二沒根基,他當了團頭,也能安心做個橡皮圖章,由著這些桿爺們操縱;三來沒有靠山,與任何勢力都沒什麼糾葛,不怕他成為敵對力量的代言人;第四有出身,范聃老祖是丐幫名義上的祖師爺。

  雖然如今丐幫不信這個,便是那位女諸葛黃蓉活了,也一樣輪給你看。但是,固然大家在私下裡只認刀子、銀子和乃子,但是在檯面上,虛名還是要的。等到競選幫主時,陝西這能抬出來祖師爺的直系血親,第XXX代子孫,這是何等的威風?你不選他?你不選他你就是反對祖師爺,就是反對丐幫,就不要再吃乞丐這碗飯,就給我扔了這個金飯碗!

  想到自己這省,也許能捧出一位幫主,到時候政策傾斜,說不定陝西花子的生活,也能追上江南的同行。這幫桿爺們破天荒的團結了一次,公推范員外無咎,接任陝西丐幫團頭一職。

  范無咎無心插柳,從即將去乞討一線工作的破產財主,變成了丐幫團頭。別小看這傀儡團頭,傀儡團頭也是團頭。地面上的巨室富豪,對他就得禮讓幾分,否則紅白事上,來幾百花子給你搗亂,或是在上風頭扔十幾輛糞車,再或者每天晚上在你家門外掛兩個死人,這誰受的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32
第六十六章出師不利

  丐幫內部,雖然分割利益的人多,可也不能對這團頭太過苛刻。否則他一拍屁股走人,陝西不還是群龍無首麼。丐幫又是天下一等富貴的幫派,日進斗金,稍微分一點出來,就足夠范無咎享用。范無咎自當上這個團頭,日子過的比當財主可舒服多了。

  每天換著花樣的吃喝,各種上等席面,想吃什麼有什麼。到了晚上,有不重樣的女人侍寢,比起皇帝,也未必便差到哪去。至於那拐帶幼童,人工製造殘廢,壓榨乞丐,強迫女子侍奉,乃至拐賣人口等等是否有違俠義之道,范團頭才懶得過問。

  他為人四海,結交廣闊,與胡云翼等人結拜,只是他眾多結拜中的一次而已,連他自己都沒當一回事。可萬沒想到,這一結拜就結拜出了麻煩,胡等三人,全是魔教中的人物,便連那天龍門,其實也是魔教設在陝西的下屬機構。另一塊牌子為:日月神教駐陝西打擊名門正派平均土地辦事處,簡稱駐陝辦,又名三秦堂。田一飛既是天龍門掌門,又是魔教駐陝辦主任還是三秦堂堂主。

  魔教是個什麼玩意,范團頭心裡明白的很,丐幫再怎麼渣,也不能和魔教混到一起。貪污公帑也好,睡女花子女肉票也罷,乃至於拐帶兒童,製造殘廢,這都不叫事。可是一旦勾結魔教的事發了,那不但團頭之位難保,便是性命也未必保的住。

  而且那胡云翼等人自從表明身份後,就沒事總攛掇他參與起義,幫著自己起兵造反,推翻大明。范無咎又沒瘋,當然不可能真心入夥,聽對方安排行事。先不說自己這個掛名團頭,管不了那麼大的事,單說那些丐幫的子弟,也不可能去幫著自己做這勾當啊。花子的命再不值錢,也不是這般消耗法。真說這事,不用官府動手,那些窮花子就能撕碎了自己。

  因此他只得與胡云翼等人維持著交情,說到造反等事,也是滿口子應承,胸脯拍的山響,但是實際行動上,卻是哼哈敷衍,不見動作。胡云翼等人,貪圖他在地面上的影響力,認定這人必須要爭取過來,因此對他格外客氣,也不好過多逼迫。

  前者田一飛折了娘舅,人便有點瘋狂,天天嚷嚷著要起兵,給舅舅報仇。可問題是死的是你田某人的娘舅,關范大團頭何事?要說對他有影響的,只有那位連德祿連公公。畢竟如今范員外靠那無數花子,給自己掙了偌大的傢俬,也就開了幾個鋪面,做些生意。連德祿主持收取商稅、地稅,確實影響了范無咎的利益,因此他很願意打死那位連德祿。但是造反這種事,那更損害范團頭利益,要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才怪。

  何況他在地面上消息靈通,對於西安府的武備情形,比田一飛等人更為瞭解。三邊是三個大軍鎮,西安雖然是腹裡地區,但也必然受了一些影響,此處有巡撫、有都指揮,朝廷在此還設了個總兵,這幾家的兵力都不可小覷。便是胡云翼等人的那些刀客,真能幹的過朝廷經制官兵?他范某人可萬不敢信。

  田一飛父母早亡,從小是跟著娘舅長大的,這些天哭的眼睛如桃。心裡除了報仇,便沒有旁的念頭,一聽范無咎的話,瞪眼道:「你說啥?啥叫從長計議?西安城裡如今各路刀客云集,還計議個啥?誰要是不打,誰就是我田某人的仇人,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范無咎也不怕他。道:「三哥,你說的這是啥話來?怎的,還要跟你兄弟我火並麼?我說的不是不打,是從長計議,難道讓這一千多人馬,拿雞蛋撞石頭,給你娘舅陪葬麼?」

  那居中而坐的王誠王長老咳嗽一聲道:「二位好兄弟,都請少說幾句。咱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免傷和氣。」

  王誠出身三原王家,乃是不摻假的名門望族,在陝西、山西兩地,提起三原王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三原王氏乃是太原王家的分支,與王崇古、王家屏等人都能攀扯的上親戚。如果按紅樓夢的說法,這等家族,便是妥妥的護官符,地方上官府也不敢招惹的巨室人家。

  要說王誠既是出身這等豪門,就該安心做他的少爺,即使不是嫡出,也一樣能管幾個店舖,或是管幾個田莊,沒事或是中飽私囊,或是欺壓佃戶,做個明朝黃世仁,日子過的都不會苦。誰知他卻不知中了什麼邪,非要入魔教,幹這殺頭造反的買賣,於此一點,范大團頭很是看不起他,覺得此人腦子實在不怎麼好用。日月神教用這種人當長老,活該被人人喊打。

  但是王誠不但武藝了得,而且鐵面無私,於陝西地面又是第一把交椅,比田一飛田主任地位還高,他也不敢招惹。便笑道:「一切全有長老安排,小人不敢多口,只是不想讓弟兄們白白折了性命,還望長老勿怪。」

  王誠點頭道:「范團頭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西安府確實官府力量強大,不能蠻幹。不過連德祿到西安,倒行逆施,已經激起地方上士紳的怒火,咱們只要一挑頭,陝西巡撫王璇也對他十分不滿。因此咱們攻打稅監衙門,巡撫肯定會發兵,但卻不會全力去救,最多只是虛應故事。咱們的敵人,便只是稅監衙門的衛隊,這便好對付了。而咱們也不是要去攻打巡撫都察院和總兵署,開了連閹的稅監衙門咱就撤,然後上終南山躲避一陣,再去河南。有了這筆錢做軍餉,咱的大事可成。到時候河南舉事,天下可定,在場各位,都不失王侯之位。」

  范無咎乾笑兩聲,道:「長老果然是足智多謀,安排的妥當,老范也就不說啥了。可是這事怎麼辦,咱還得拿個章程啊,要是這麼一窩蜂的上去亂打,我看還是不成。」

  王誠道:「這話說的不錯。單是一個稅監衙門,也不好對付。都是鄭國寶那賊子,向萬曆狗皇帝上了奏疏,各路稅監身邊,都有一支精兵強將拱衛,裝備精良,還多有燧發快槍。便是對付他們,咱也要仔細盤算,免生枝節。好在如今稅監衙門內,已經有咱們的人為內應,到時候裡應外合就是。」

  說話間,他又拿起塊石頭,在地上畫起了稅監衙門的草圖,又擺起了沙盤,分派該如何攻打,從哪進兵,哪面策應,何人佯攻等等。就在此時,卻有一名外面負責探風的魔教中人快步跑進來道:「長老,大事不好。城裡忽然多了許多錦衣衛,不知道是不是奔咱們來的。」

  范無咎與王誠等人會見,自然也要躲避幫裡,因此這的花子早就都撤了。聽到這魔教弟子的消息,急忙道:「那還用問麼?肯定是奔咱來的。快撤吧,你們先走,我來殿後。」

  王誠道:「先別荒。咱也沒露什麼馬腳,怎麼可能是奔咱們來的?說不定是西安府要來什麼要緊人物,因此多了些錦衣迎接,也有可能。」

  那探子道:「小人看來,卻不像那麼回事。本地的那些錦衣平日裡憊懶的很,今日卻全體出來巡街,各個精神,手不離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還有的人,手裡拿了鎖鏈,粗繩,眼睛看誰都帶著凶光,只怕真是要拿人。」

  此時,又有一路哨探飛也似的跑回來道:「長老,大事不好。邊軍一路人馬進城了,那人馬惡的很,怕是不好對付。」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34
第六十七章會做人

  在陝西地面上起兵,第一要考慮的因素絕不是地方上的標營,而是邊軍。大明朝實外虛內,邊軍乃是國朝軍事體系內,最有戰鬥力的武裝力量。三邊總制麾下那二十幾萬兒郎,都是打老了仗的。長期與套虜、北虜作戰,熟悉戰陣如狼似虎,戰力遠勝腹裡的衛所、營兵,正是義軍的天敵。當年正德朝時,劉六、劉七、趙燧等人領白衣軍作亂,聲勢浩大,縱橫數省,但是一遇到邊軍,立刻就土崩瓦解,被殺的大敗虧輸。

  日月神教對於這邊軍也十分忌憚,不敢隨意起兵。只是由於要防範蒙古人入寇,邊軍輕易不入腹地,因此王誠想的就是偷雞,趁著主力不在,搞一把就走。還能吸引大明武裝的注意力,以配合河南的正式起義。

  如果邊軍入城,則自己的整個戰略安排全都作廢不說,也很有可能是自己這些人身份暴露,陝西巡撫借了邊軍來剿。若是到了那一步,於大局都有極大妨礙。他忙問道:「探清楚了,來了多少人馬?」

  那探子道:「大概有數百人馬,實數探不清楚。都是馬隊,在城裡也不勒韁繩,就像沒看到人一樣,橫衝直撞,惡的很。」

  范無咎忙問:「那是哪個營頭,可曾探明白?」

  「好像是蒼頭軍。」

  一聽這三個字,范無咎面色一變「怎麼是這支殺神?要是忠字營,勇字營,都還好辦,便是三邊總制的標營也好辦。這蒼頭軍可是有名的殺人不眨眼,陝西的爺們誰不虛他?都是你田老三,非要給你舅舅出大殯,結果惹來了這路殺神,怕是要屠城的。這回咱們可怎麼辦?便是想跑,也未必跑的了。」

  國朝如今若是提起軍伍,便是東李西麻,劉刀鄧槍,而三邊的二十幾萬邊軍兒郎,幾十個營頭裡,則以哱拜的名聲最響,也最惡。他本是河套的蒙古部落出身,因為與自己的酋長不合,而滿門遇害,他自己帶著親信部眾跑到了大明,投了軍。

  大明朝對這種外番帶路擋,倒是保持一種歡迎的態度,並沒有什麼歧視情節。乃至朝內,韃官、色目官都有,這也是練天風為何總是說大明藥丸的原因。哱拜能騎善射,驍勇能戰,他手下的部眾也極是剽悍,加上他與舊日東家有滅門之仇,因此打起仗來不要命,乃是作風硬朗的一支強軍。很快就在邊關上立了大功,後來積功至寧夏衛指揮使、總兵麾下標兵參將,後又進了副總兵。

  哱拜在寧夏鎮站住腳跟後,便開始四處招募亡命,編入家丁之中。部眾亦有三千人,以蒼頭軍為號。國朝打仗的風格,便是主將帶著自己的家丁、親兵為主力,其他炮灰附庸部隊脅從。只要標兵得了利,炮灰附庸就一窩蜂沖上去一通打,反之便要敗了。比如那位坐鎮遼東,號稱二百年軍功無出其右的李成梁,便是靠著三千家丁,橫行遼東,無人能抗。

  朝廷上對於武將養家丁的行為並不阻止,反正也是花你自己的錢,為朝廷效力。陣亡了朝廷不給撫卹,平時養兵不給財政支持,怎麼也是不吃虧。因此對於建制規模也無限制,你能養多少就養多少,不加控制。

  彼時朝廷已經進入了文貴武賤的局面,所謂文視武如奴婢,武將諂媚文官,要如子孫孝養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隨謗隨參,不異嚴父斷送嬰兒。不過在九邊重鎮,因為實際作戰的需要,武將的地位,比內地略好一些。

  比如李成梁把遼東經營成了自己的基本盤,外人不好插手。哱拜這帶路黨也把寧夏鎮經營的鐵壁銅牆,正總兵反倒要仰他鼻息,便是三邊總制,也對他要明讓三分暗讓五分,因此他便日益驕縱起來。

  只是寧夏不比遼東,哱拜也不李成梁。關外諸利,李家一門獨佔。哱拜卻僅能寧夏鎮一地威風,且三邊又是窮地方,要養三千私兵,經濟壓力非常大。可離了這支私兵,他又難以維持軍閥地位,因此便只能是一方面佔著花馬池鹽之利,一方面收商稅,再一方面,就是命令蒼頭軍去從事一下馬賊工作。

  像他這種武裝做兼職馬賊,就讓那些職業選手,幾輩子祖傳的馬賊沒了活路。誰能狠的過他,誰又能打的過他?馬賊要麼就是到蒼頭軍裡做家丁,要麼就是乖乖挪窩,再不然就只好等死。因此如今寧夏鎮秩序井然,職業馬賊絕跡,皆系哱拜之功。

  范無咎交遊廣闊,如何不知這蒼頭軍的名聲?這部隊作戰兇狠,軍紀卻十分鬆散,屠城滅村,皆系尋常事。陝西巡撫這是發了什麼瘋,居然請這支人馬進城剿亂?他們來了,自己這干人要能有活路才怪!

  田一飛見范無咎指責自己,當即勃然:「你說啥呢?我發送我娘舅,又有什麼錯?這官兵有什麼可怕的?咱們既要扯旗做大事,早晚要和官兵對上,像你這般沒種,還做個球的大事,乖乖滾回家抱孩子好了。」

  王誠見二人又要吵起來,只得出言勸解「都閉嘴!什麼時候了,沒時間在這磨牙。此地不宜久留,迅速撤離。田堂主,你迅速召集部眾,咱們提前起事,今天便攻打稅監衙門。」

  范無咎以為蒼頭軍一來,便絕了魔教中人起事的念頭。沒想到這群人卻是不怕死的,不但不收手,相反倒要提前起義,急的他抓耳撓腮,卻又無力阻止。「王長老。那蒼頭軍可不是好惹的,咱這千把人,能是對手?」

  王誠道:「按朝廷的行事風格,往來文牘請示批覆,最是耽誤時間。等他們的流程走完,黃花菜都涼了。尤其蒼頭軍這種驕兵悍將,到了地面上,必然先索餉要糧,討要犒賞。等諸事滿意,才肯幹活。咱們趁這個時機,便先下手為強,攻打稅監衙門。那些蒼頭惡軍與匪徒無異,只要咱們一喊衙中有銀,他們便多半就要參與哄搶。也只有這樣,咱們才能趁機轉移。若是現在就走,被官軍咬住尾巴,那便麻煩了。」

  田一飛抽出佩刀,「長老高見。這次攻打稅監衙門,我便領著天龍門下去做先鋒,保管砍下連德祿的狗頭!」

  王誠一方面安排轉移,一方面吩咐道:「你記住,咱要的是錢。必須要拿到連德祿搜刮的民脂民膏,用來作為河南起事的軍餉。這才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至於連賊的生死,那是小事,不可因小而失大。」

  鄭國寶、岳不群等人,雖然沒有刻意張揚,盡力低調。奈何陝西官場的人也不是吃乾飯的,尤其陝西的錦衣千戶將岸,那是多年的老錦衣,辦事能力極強,對於領導的行蹤衝鋒掌握。國舅剛一入陝西,他便探聽明白。後來聽說國舅是要上華山,他便命令各地錦衣向西安靠攏,從中挑選了幾百最精壯的,統一更換服裝、器械,為的就是讓國舅看一看,我老將帶兵有方,是個能幹事的人。

  陝西這地方窮,環境又不好,動不動還鬧套虜,國舅最好發發慈悲,把自己調到別處任職才好。聽說國舅虎駕快到西安,他便一番精心安排,錦衣官校充分顯示了一番緹騎威風,三街六巷設港巡邏,把小商小販,丐幫子弟,全都一發轟回家去。又嚴防有那攔轎喊冤的狂人,壞了國舅的興致,因此看誰有那冤鬼面相,就先行捆起來帶走,免得麻煩。

  鄭國寶沒等入城,將岸就帶了人去迎接,他邊走邊對身邊幾個伴當道:「你們若是跟著我再練不出來,這個官便做不下去了。我告訴你們,這西安城內,我就沒見過比我聰明的。你看國舅來這事,咱西安大小外文武衙門連點動靜都沒有,這叫什麼?這叫笨!他們不給國舅面子,國舅就不給他們面子。你看著吧,回頭國舅一個密摺上去,說不定咱陝西的三司衙門,就得有人挪窩。這就叫先下手的為強,後下手的遭殃,陞官發財才是實惠,其他都是扯淡。」

  一行人邊說邊走,堪堪來到接官廳處,忽然一個伴當用手前指,「長官,我怎麼看著接官廳那,好像有人?難不成,是別人趕在了咱的頭裡?」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21 23:36
第六十八章會做官

  將岸忙道:「這不可能!咱消息探的那麼仔細,怎麼可能有人比咱快?定是爾等看錯了。」

  可再走近幾步,只見接官廳人聲嘈雜,數十名錦衣官校被吏員引著吃酒解乏,馬匹有人拉去刷洗。接官廳內,一英俊少年居中而坐,兩旁相陪的,上首的乃是陝西巡撫王璇的親信幕僚盧應舉,下首的則是陝西布政使司左參議分守關內道,石繼綸,再看下去,還有陝西按察使司副使分巡蘭州道,劉光佐;陝西都指揮使耿服等人。

  將岸只覺得眼前發黑,只道自己是知道時務,明白怎麼做人,哪知道卻被文官們教了怎麼做人。看看這陣容,除了不可能露面的陝西巡按外,西安大小文武衙門都派了人來接待國舅,自己卻因為安排警衛,掃蕩乞丐及告狀者等原因,居然遲到了。這是什麼性質?這眼裡還有沒有國舅,有沒有鄭娘娘,有沒有天家了?

  他急忙跑進去磕頭:「下官錦衣衛陝西千戶所,四品僉事銜實授千戶將岸,見過國舅。」

  那邊陝西巡撫的幕僚盧應舉笑道:「將戶侯真乃大將風度,國舅都到了快半個時辰,戶侯才到,真是好威風好氣魄。這陝西地面上,卻是要公推您是第一號人物,我們萬萬不及。」

  這些陝西地方官,對於鄭國寶也甚頭疼。要知做地方官的,第一就是要結好豪強,善待巨室。否則任內難免是糾紛不斷,糧稅不齊,最少也要被參一個施政不利,牧守無方,就等著丟官罷職吧。而這鄭國寶向天子建議,收商稅,一體納糧食的事,早已經不是秘密,可以說天下的士紳大多恨這位國舅入骨。因此地方官與國舅太接近了,就會讓士紳們不高興,也會被清流攻擊為勾結外戚,攀附權貴。

  可是如果對鄭國寶不聞不問,那就會讓鄭娘娘生氣,鄭娘娘一生氣,那麼萬曆天子就會生氣,自己的官一樣不好當。這些人既想要名聲,又想要實惠,因此便格外辛苦,既不能厚待國舅,又不能慢待皇親。

  而且鄭國寶身上,還兼著訪拿魔教的差事,這種差事最為討厭不過。它因為敘述不清,而且保密性強,外人不好過問。這就造成主事人的職權沒有邊界,沒有限制,地方上對他也無法掣肘,只能聽他為所欲為。

  如果鄭國舅想要找事的話,只需要一道命令,就可以把地方上的士紳名流全抓起來,然後不肯交贖身銀的,就定成魔教妖人。誰知道這位淨街鑼,會不會在陝西真這麼玩一次?因此這些接待者身上也兼著重任,一定要勸國舅不要糜爛陝西地方,你想糜爛,就去糜爛其他省地方,跟我們就沒什麼關係了,只要保住陝西,其他省誰都可以犧牲。

  一番計算下來,西安府的衙門便各自派了自己衙門的佐二官前往迎接,同時把接待規格定的高一些。這樣自己這正印官沒出面,不算去跪舔,同時佐二官加高規格,也算把面子做足。惟有巡撫是獨官,不設佐二的,便只好把幕僚打發出來。

  這位盧朋友平日就不大看的起錦衣緹騎,認為自家東主把自己派來接待國舅,簡直就是牛刀殺雞。見面後,又看這國舅不過二十上下,嘴上無毛,一個少年郎,能有什麼作為?因此更是蔑視。便把一肚子不滿,拿這遲到的錦衣千戶來撒。

  鄭國寶道:「將戶侯不必多禮了。咱都是本衛的人,沒那麼多規矩。來來,我給你引薦個朋友,今後我若是不在陝西,你還得對他多照應著點才是。」

  岳不群按說是沒資格進這個地方,可是他既然跟著國舅,誰又能去阻他?待聽他是寧孤竹的女婿,有的人便暗自交頭接耳嘀咕了幾句什麼。見國舅對他格外高看,那些接待者也就不吝好話,在旁恭維。

  那位按察使司的劉光佐劉道台道:「如今這陝西提學張至學,論起來那還是我的同年。回頭下官與他說一說,把岳老師的功名恢復了才是。這秀才功名革除的,實在冤枉。」

  鄭國寶點點頭:「我看不是冤枉,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岳掌門為朝廷對抗魔教,誤了些學業,也屬尋常。大宗師便為此開革了他的功名,簡直是讓我難以信服。回頭定要上本,為岳老師分說一番。」

  劉光佐當然知道,國舅不會吃了撐到為這種事上本。但是他已經把態度亮的很明確了,自己這邊要是不表態,那便牽連了自家臬台。忙道:「國舅放心,這事我們一定妥善處理,保證不出紕漏。」

  岳不群在一旁,心中波濤蕩漾,饒是他多年練氣,此時卻也不能保持心境平和。以往自己苦練武功,結交朋友,在江湖上維持一個君子劍的大好名聲。為了這一點,不知付出多少代價,又不知要忍受多少窩囊氣。看不順眼的人不能罵,否則叫什麼君子?看的順眼的人,卻又要看他名聲如何,是否能夠深交。一舉一動,謹小慎微,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毀了名聲。

  乃至年輕時,經歷了多少女俠、女盜、名紀的追求,卻因為要維持個君子名聲,便不敢有絲毫納妾之屬,只好任這些往事隨風而去。可結果呢?華山派依舊是個窮鬼門派,入不敷出。那彷彿永遠也還不清的印子,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

  華山派在江湖上,是個不死不活的局面,在江湖中,也只是因為五嶽聯盟,而被人重視。單拿出華山來,門生子弟太少,實在是讓人無法看重。而那些師兄弟,也與自己離心離德,各謀生路。名義上,華山派氣宗不字輩的好手,總有七、八個,可真要說動武,也只有自己夫妻二人可用,其他人皆指望不上。

  再看看這位國舅爺,文武兩道,一無所長。卻只靠一個皇親身份,就能讓一省的大員,爭相獻媚,自己也水漲船高,把這秀才的功名問題,先解決了。自從岳父被彈劾落馬,旋即辭世後,這種照顧,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過了?怕是連自己也都記不太清了吧。

  他也知道,憑自己的家世,萬不可能也成為皇親國戚,那要想過好日子,就只有牢牢把握住眼前這個皇親國戚,才有華山重塑聲威的那一天。想到日後,那左冷禪在自己面前,作揖打躬,討好賣乖的模樣,岳不群便覺得,付出再多的代價也值得。

  本來西安乃是大明秦王就藩之所,只是如今秦敬王剛剛過世,又沒有子嗣留存,便只要從別家過繼一個過來。人還沒到西安,自然也就談不到拜見。與眼前這些官員彼此敘談一番後,鄭國寶道:「今日人來的挺齊,怎麼不見連德祿的人?」

  盧應舉本來就恨連德祿入骨,自然要趁機下下爛藥,「國舅爺,這連德祿甫一至陝,便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在他眼裡,哪還有天家?哪又有國舅?您指望他來迎接,那便是打錯了算盤。如今在陝西地面上,他連公公乃是跺一腳地皮亂顫的角色,讓他老人家動身迎接,怕是妄想了。」

  一旁那幾位官長一聽,也紛紛附和「不錯不錯。這連德祿目無君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陝西作威作福,凌虐士紳,欺壓良民。又仗著與監軍太監梅子春相善,連邊軍也敢調用。簡直就是第二個劉瑾、王振,實乃國之蠹也!」

  鄭國寶一一聽了,最後拱手道:「原來這連某如此妄為,辜負皇恩麼?天家派他為礦稅監使,乃是對他的信任,怎麼他能如此胡作非為?這可萬萬不能容他,列公放心,本國舅這回,定要給他個好看!來人啊,備馬,打道稅監衙門,去收拾那連德祿。將千戶,你跟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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