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零章 這輩子就心軟過一次,還栽了
「好好好,好你個狗膽小吏、奸猾押司,竟敢欺瞞於朕!來啊,給朕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只聽整個大殿中都回蕩著道君皇帝的咆哮之聲,宋江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自己又有甚麼黑材料落到了小人手上,頓時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罪臣、罪臣不知有何事欺瞞陛下!」
見他兀自裝傻充愣,道君皇帝氣得渾身冷,當下也不理會宋江,只是把頭偏向一旁同樣滿頭霧水的蔡京,語氣少見的帶著怒氣道:「蔡京,你可事先知曉此事?」
蔡京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復又顫顫巍巍的拜倒,道:「臣委實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趙佶猛的將奏折摔到蔡京跟前,怒道:「叫你看看你力保的好忠臣!」
蔡京狐疑的望瞭望滿臉無辜的宋江,小心翼翼的撿起地上的秘奏,一目十行的飛閱覽完信中內容,當即便恨鐵不成鋼的瞟了宋江一眼,咬了咬牙,竟然表現出少有的強項,爭道:「陛下,宋江此事,乃是一人之言,尚無印證,還請三司會審,以查明此事!」
這對君臣說得熱鬧,當事人宋江壓根還不知道到底出了甚麼事情。想他這一輩子慣會玩火,陰私多如牛毛,隨便撿出一件來,便足以叫他自己身敗名裂。想當初在清風山便是被王倫抓住痛腳,叫對方一舉粉碎了他十數年在江湖上苦心經營起來的崇高聲譽,導致他在綠林中再無進取之路可走。難道……命里該他宋江走背字,這回連閹賊童貫也要效仿王倫,讓他宋江在官場上也要毫無立足之地!?
「元長啊元長,事到如今,你還要給此獠作保?信里這個人說的話,朕還真的相信。別的不說,朕聞宋江在押司之位上,便徇私枉法。三心二意,刻意結交江湖匪類!待日後落草二龍山,卻又陰謀謀害結義朋黨!信里說他兩面三刀,不忠不義。難道還冤枉了他?!似這樣的人,要不是你保舉,朕早治了他的罪過,如今,你還對其心懷幻想?」
趙佶是老趙家幾個皇帝裡面出了名的好涵養之人。也就比仁宗皇帝差點兒,如今面對欺君的宋江,一時也是氣急了,不然話不可能說這麼直白。
要說這老臣蔡京也是,好歹總攬朝政這許多年,怎麼看人的眼光,反而越老越轉去了?說句心裡話,在這個敏感時刻,他趙佶打心眼裡不願意打壓蔡京,為的就是避免給朝臣造成蔡京失勢的假象。可他不但不領情,反而偏偏要屢次三番為宋江出頭,叫趙佶如何能壓住火?
「罷了,宋江,朕便再問你一遍,你可要跟朕說實話!朕問你,田虎的偽相鄭之瑞,他真的被你臨陣處死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宋江如遭雷劈,繼而渾身一片冰涼!是誰這麼狠。一出手便擊中了他宋江的要害!?
鄭之瑞啊鄭之瑞,你他娘的害死俺了!
說句實話,似宋江這般老練之人,這半輩子也乾過很多不成熟的事情。但要說他這輩子乾得最不成熟的一件事。那無疑就是處置這鄭之瑞的方法了。
原本,這個田虎的心腹文官壓根與他宋江沒有半分干系,就是如趙佶所言那般剁了他,於宋江來說也沒有任何可惜之處。
可壞就壞在,當時的他,接到了一個無法拒絕之人的書信。之所以說這個人是無法拒絕之人。那是因為這個人曾經比宋江的親爹還要「縱容」宋江,即便宋江動了殺心要取對方的性命,這個人最終還是放了宋江一條生路。
這樣的一個人,在給宋江的書信中,絲毫沒有提到從前恩怨,只是用真真切切的語氣,懇求宋江放過鄭之瑞一馬。
最後宋江苦思了三天,最終破天荒心軟了一回,因為他實在沒有勇氣拒絕此人的請求。於是他找了個機會,私縱了鄭之瑞。這個舉動在宋江看來,算是拔了心裡最後一撮草,從此和這個曾比他親爹對他還好的人,在心裡做了個了斷。
誰曾想,這個人居然出賣了他!而且還是在他宋江前途似錦的關鍵時刻朝他的致命要害捅了一刀!
為甚麼!為甚麼?晁蓋你要這麼害……
不不不,不是晁蓋!不會是晁蓋!
急切間,宋江殘存的一絲理智提醒自己,晁蓋就是到死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肯定是……不,絕對是王倫這廝下的黑手!
天殺的王秀才!
我宋江是前世謀害你了,還是今生得罪你了,你竟然要一次次的這樣害我!?害我也就罷了,為甚麼不明刀明槍的乾?想要我的性命又有何難,兵對兵將對將面對面來取便是!想我宋江一路從應天府殺到青州,幾近千里之遙,路上給過你無數的機會報復,可你這廝為甚麼不敢當面與我對壘,卻只敢在背後使陰招!?
當一個人滿是忿怒的時候,理智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宋江腦子只剩一團亂麻。
但此時並不是他宋江的獨角戲,若以旁人的眼光來看,宋江這等失魂落魄的反應,便是心裡有鬼的直接特徵,是以此時連蔡京都緘口不言。
見蔡京終於認命,趙佶又如何肯陪著那黑廝浪費時間和表情?當即氣憤憤的從龍椅上站起,厲聲叫道:「還三司會審,直抬舉這廝了!且先將此賊監下,擇日大理寺定罪!」
絕望中的宋江聽到官家這聲不是判決的判決,心跳如鼓,無奈之中,只好再一次將飽含求生**的眼神投向蔡京,哪知最終換來的,卻是恩主臉上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神情。
宋江慌了,徹底慌了。他突然有種大聲疾呼的衝動,又或乾脆取把利刃將心腸剖開,讓當朝天子親眼看看,他宋江是何等的忠心赤膽。
可惜,時至今日,他才第一次體會到甚麼叫做有苦難言,他總不能求著官家和蔡京相信,他宋江即便放了鄭之瑞,也是一片赤心心向朝廷。即便謀害了結義大哥。仍是因為一片赤心心向朝廷。即便拿著手下弟兄的鮮血澆灌這大好河山,還是因為一片赤心心向朝廷。
俺宋江……明明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忠臣啊,為什麼卻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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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黑暗,除了會給人帶來絕望。還會讓人腦子變得清醒。
經歷了一整夜的痛苦煎熬,宋江開始細細思索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告密這種事。晁蓋無疑是做不出來的。但最終是不是王倫所為,還存在些疑點。
先,晁蓋這關王倫過不了。
王倫此時要落井下石陷害自己,且不問其動機在哪裡,這麼做的直接後果便是和晁蓋鬧掰。畢竟自己是看在晁蓋的臉面上私放的鄭之瑞,結果王倫得了好處,反以此為暗箭來加害自己,卻把晁蓋置於何地?
其次,王倫性子強硬,不大喜歡玩陰的。
王倫這個人宋江也並不陌生。要說這個人為人的確霸道,四大寇裡面除了他本人,田虎、王慶、方腊誰沒被這廝當面抽過臉?可此人整人的手段通常都還算是光明正大,最喜歡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碾壓對手,這種有些講究又狂妄至極的人,說他突然違背了自己的一貫風格,不惜得罪割頭換頸的晁蓋,來害自己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旁人,怎麼說都有點說不通。
再次,時機不對勁。
宋江也不認為自己有何德何能。能讓覆滅在即的王倫,在手忙腳亂應付不急之中,還苦苦惦記著自己,連陪葬都要拉上他宋江。
憑這三點破綻。他宋江要是還在心底認定了王倫就是害他的罪魁禍,他就不是宋江了。
可是,若不是梁山的人下黑手,那禍害自己的又會是誰呢?
除了當事人,外人很難知悉當初的細節……等等,當事人!?忽然間。宋江心中冰涼一片,腦海中出現一個無論如何叫他也無法相信的名字。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要說這輩子圍繞在宋江身邊的小弟也不算少了(當然,跟上輩子在數量上那是沒法比了),但真正肯為宋江去殺人放火、掘人祖墳的只有兩個人,沒遮攔穆弘和錦毛虎燕順。
前者武藝高強些,後者為人忠直些。所以宋江有甚麼陰私,也只有這兩個人最清楚。當初為還掉晁蓋的情,私放鄭之瑞,宋江覺得並不是需要武力的事情,所以選擇了燕順。
這個小弟的為人他是最清楚不過了,一向對宋江是敬若天神的,若說連他都靠不住了,他宋江還真不知道,這天底下有誰還能信得過!
思來想去,頭都快想破了,沒想到又繞回原點,此時連一個嫌疑人都找不到,宋江不由氣餒起來。就在他鑽入牛角尖無法自拔的當口,忽然警醒,拍著腦袋懊惱道:
「知道了是誰害自己,又有甚麼意義?!無非是死個明白罷了!現如今最愛要緊的,是趕緊想辦法脫身!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只要人出去了,還有甚麼事情不好慢慢細查?」
明白了這一點,宋江心頭敞亮了許多。同時他更加明白,在這種時候有能力伸手拉自己一把的人,還是背後的靠山蔡京無疑。只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把握,蔡京是否已經打算將他這個麻煩徹底拋卻掉。
不該,不該這樣!我為了他,連聖意都敢違逆,天底下去哪裡找我這樣的人來做爪牙、忠狗!?他若就這麼放棄我,我手下那伙人,包括蔡京的那些黨羽,也定然再不敢對他死心塌地!
他,付不起這個代價!
一想到此,宋江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是,這輩子宋江很少在別人身上寄託希望,但是到了蔡京這裡,他生平頭一回破了例。
「大哥,大哥!」宋江低聲喚過一個獄卒,等那人靠近,宋江低聲道:「我乃鄆城宋江,人稱我作山東及時雨。眼下我欲送你一場潑天富貴,不知大哥有膽受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