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水滸求生記 作者:他來自江湖(連載中)

 
s6149 2014-10-4 02:09: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05 896503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8:42
第八七零章 這輩子就心軟過一次,還栽了

    「好好好,好你個狗膽小吏、奸猾押司,竟敢欺瞞於朕!來啊,給朕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只聽整個大殿中都回蕩著道君皇帝的咆哮之聲,宋江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自己又有甚麼黑材料落到了小人手上,頓時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罪臣、罪臣不知有何事欺瞞陛下!」

    見他兀自裝傻充愣,道君皇帝氣得渾身冷,當下也不理會宋江,只是把頭偏向一旁同樣滿頭霧水的蔡京,語氣少見的帶著怒氣道:「蔡京,你可事先知曉此事?」

    蔡京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復又顫顫巍巍的拜倒,道:「臣委實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趙佶猛的將奏折摔到蔡京跟前,怒道:「叫你看看你力保的好忠臣!」

    蔡京狐疑的望瞭望滿臉無辜的宋江,小心翼翼的撿起地上的秘奏,一目十行的飛閱覽完信中內容,當即便恨鐵不成鋼的瞟了宋江一眼,咬了咬牙,竟然表現出少有的強項,爭道:「陛下,宋江此事,乃是一人之言,尚無印證,還請三司會審,以查明此事!」

    這對君臣說得熱鬧,當事人宋江壓根還不知道到底出了甚麼事情。想他這一輩子慣會玩火,陰私多如牛毛,隨便撿出一件來,便足以叫他自己身敗名裂。想當初在清風山便是被王倫抓住痛腳,叫對方一舉粉碎了他十數年在江湖上苦心經營起來的崇高聲譽,導致他在綠林中再無進取之路可走。難道……命里該他宋江走背字,這回連閹賊童貫也要效仿王倫,讓他宋江在官場上也要毫無立足之地!?

    「元長啊元長,事到如今,你還要給此獠作保?信里這個人說的話,朕還真的相信。別的不說,朕聞宋江在押司之位上,便徇私枉法。三心二意,刻意結交江湖匪類!待日後落草二龍山,卻又陰謀謀害結義朋黨!信里說他兩面三刀,不忠不義。難道還冤枉了他?!似這樣的人,要不是你保舉,朕早治了他的罪過,如今,你還對其心懷幻想?」

    趙佶是老趙家幾個皇帝裡面出了名的好涵養之人。也就比仁宗皇帝差點兒,如今面對欺君的宋江,一時也是氣急了,不然話不可能說這麼直白。

    要說這老臣蔡京也是,好歹總攬朝政這許多年,怎麼看人的眼光,反而越老越轉去了?說句心裡話,在這個敏感時刻,他趙佶打心眼裡不願意打壓蔡京,為的就是避免給朝臣造成蔡京失勢的假象。可他不但不領情,反而偏偏要屢次三番為宋江出頭,叫趙佶如何能壓住火?

    「罷了,宋江,朕便再問你一遍,你可要跟朕說實話!朕問你,田虎的偽相鄭之瑞,他真的被你臨陣處死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宋江如遭雷劈,繼而渾身一片冰涼!是誰這麼狠。一出手便擊中了他宋江的要害!?

    鄭之瑞啊鄭之瑞,你他娘的害死俺了!

    說句實話,似宋江這般老練之人,這半輩子也乾過很多不成熟的事情。但要說他這輩子乾得最不成熟的一件事。那無疑就是處置這鄭之瑞的方法了。

    原本,這個田虎的心腹文官壓根與他宋江沒有半分干系,就是如趙佶所言那般剁了他,於宋江來說也沒有任何可惜之處。

    可壞就壞在,當時的他,接到了一個無法拒絕之人的書信。之所以說這個人是無法拒絕之人。那是因為這個人曾經比宋江的親爹還要「縱容」宋江,即便宋江動了殺心要取對方的性命,這個人最終還是放了宋江一條生路。

    這樣的一個人,在給宋江的書信中,絲毫沒有提到從前恩怨,只是用真真切切的語氣,懇求宋江放過鄭之瑞一馬。

    最後宋江苦思了三天,最終破天荒心軟了一回,因為他實在沒有勇氣拒絕此人的請求。於是他找了個機會,私縱了鄭之瑞。這個舉動在宋江看來,算是拔了心裡最後一撮草,從此和這個曾比他親爹對他還好的人,在心裡做了個了斷。

    誰曾想,這個人居然出賣了他!而且還是在他宋江前途似錦的關鍵時刻朝他的致命要害捅了一刀!

    為甚麼!為甚麼?晁蓋你要這麼害……

    不不不,不是晁蓋!不會是晁蓋!

    急切間,宋江殘存的一絲理智提醒自己,晁蓋就是到死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肯定是……不,絕對是王倫這廝下的黑手!

    天殺的王秀才!

    我宋江是前世謀害你了,還是今生得罪你了,你竟然要一次次的這樣害我!?害我也就罷了,為甚麼不明刀明槍的乾?想要我的性命又有何難,兵對兵將對將面對面來取便是!想我宋江一路從應天府殺到青州,幾近千里之遙,路上給過你無數的機會報復,可你這廝為甚麼不敢當面與我對壘,卻只敢在背後使陰招!?

    當一個人滿是忿怒的時候,理智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宋江腦子只剩一團亂麻。

    但此時並不是他宋江的獨角戲,若以旁人的眼光來看,宋江這等失魂落魄的反應,便是心裡有鬼的直接特徵,是以此時連蔡京都緘口不言。

    見蔡京終於認命,趙佶又如何肯陪著那黑廝浪費時間和表情?當即氣憤憤的從龍椅上站起,厲聲叫道:「還三司會審,直抬舉這廝了!且先將此賊監下,擇日大理寺定罪!」

    絕望中的宋江聽到官家這聲不是判決的判決,心跳如鼓,無奈之中,只好再一次將飽含求生**的眼神投向蔡京,哪知最終換來的,卻是恩主臉上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神情。

    宋江慌了,徹底慌了。他突然有種大聲疾呼的衝動,又或乾脆取把利刃將心腸剖開,讓當朝天子親眼看看,他宋江是何等的忠心赤膽。

    可惜,時至今日,他才第一次體會到甚麼叫做有苦難言,他總不能求著官家和蔡京相信,他宋江即便放了鄭之瑞,也是一片赤心心向朝廷。即便謀害了結義大哥。仍是因為一片赤心心向朝廷。即便拿著手下弟兄的鮮血澆灌這大好河山,還是因為一片赤心心向朝廷。

    俺宋江……明明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忠臣啊,為什麼卻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為什麼?為什麼!

    ……………………………………………………………………

    無盡的黑暗,除了會給人帶來絕望。還會讓人腦子變得清醒。

    經歷了一整夜的痛苦煎熬,宋江開始細細思索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告密這種事。晁蓋無疑是做不出來的。但最終是不是王倫所為,還存在些疑點。

    先,晁蓋這關王倫過不了。

    王倫此時要落井下石陷害自己,且不問其動機在哪裡,這麼做的直接後果便是和晁蓋鬧掰。畢竟自己是看在晁蓋的臉面上私放的鄭之瑞,結果王倫得了好處,反以此為暗箭來加害自己,卻把晁蓋置於何地?

    其次,王倫性子強硬,不大喜歡玩陰的。

    王倫這個人宋江也並不陌生。要說這個人為人的確霸道,四大寇裡面除了他本人,田虎、王慶、方腊誰沒被這廝當面抽過臉?可此人整人的手段通常都還算是光明正大,最喜歡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碾壓對手,這種有些講究又狂妄至極的人,說他突然違背了自己的一貫風格,不惜得罪割頭換頸的晁蓋,來害自己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旁人,怎麼說都有點說不通。

    再次,時機不對勁。

    宋江也不認為自己有何德何能。能讓覆滅在即的王倫,在手忙腳亂應付不急之中,還苦苦惦記著自己,連陪葬都要拉上他宋江。

    憑這三點破綻。他宋江要是還在心底認定了王倫就是害他的罪魁禍,他就不是宋江了。

    可是,若不是梁山的人下黑手,那禍害自己的又會是誰呢?

    除了當事人,外人很難知悉當初的細節……等等,當事人!?忽然間。宋江心中冰涼一片,腦海中出現一個無論如何叫他也無法相信的名字。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要說這輩子圍繞在宋江身邊的小弟也不算少了(當然,跟上輩子在數量上那是沒法比了),但真正肯為宋江去殺人放火、掘人祖墳的只有兩個人,沒遮攔穆弘和錦毛虎燕順。

    前者武藝高強些,後者為人忠直些。所以宋江有甚麼陰私,也只有這兩個人最清楚。當初為還掉晁蓋的情,私放鄭之瑞,宋江覺得並不是需要武力的事情,所以選擇了燕順。

    這個小弟的為人他是最清楚不過了,一向對宋江是敬若天神的,若說連他都靠不住了,他宋江還真不知道,這天底下有誰還能信得過!

    思來想去,頭都快想破了,沒想到又繞回原點,此時連一個嫌疑人都找不到,宋江不由氣餒起來。就在他鑽入牛角尖無法自拔的當口,忽然警醒,拍著腦袋懊惱道:

    「知道了是誰害自己,又有甚麼意義?!無非是死個明白罷了!現如今最愛要緊的,是趕緊想辦法脫身!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只要人出去了,還有甚麼事情不好慢慢細查?」

    明白了這一點,宋江心頭敞亮了許多。同時他更加明白,在這種時候有能力伸手拉自己一把的人,還是背後的靠山蔡京無疑。只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把握,蔡京是否已經打算將他這個麻煩徹底拋卻掉。

    不該,不該這樣!我為了他,連聖意都敢違逆,天底下去哪裡找我這樣的人來做爪牙、忠狗!?他若就這麼放棄我,我手下那伙人,包括蔡京的那些黨羽,也定然再不敢對他死心塌地!

    他,付不起這個代價!

    一想到此,宋江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是,這輩子宋江很少在別人身上寄託希望,但是到了蔡京這裡,他生平頭一回破了例。

    「大哥,大哥!」宋江低聲喚過一個獄卒,等那人靠近,宋江低聲道:「我乃鄆城宋江,人稱我作山東及時雨。眼下我欲送你一場潑天富貴,不知大哥有膽受否?」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8:43
第八七一章 出賣,是出賣者的歸宿

    「甚麼?你說你是誰?」蔡府門子誇張的叫道:「大理寺的一個小小獄卒,居然開口要見當朝宰相?你敢是黃湯灌得自己有幾兩重都不曉得了?快滾,若再囉唣,叫你獄卒變囚徒!」

    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端的不是假話。蔡京府上的門子乃是各地太守都要給面子的存在,這個姓蔣的獄卒笑臉陪盡,連嘴巴都快說乾了,反而換來對方的威脅,獄卒暗罵了一聲,「乾,還潑天富貴,老子差點連本錢都折了!」

    就在獄卒灰心喪氣打退堂鼓時,蔡府門前慢慢駛來兩頂官轎,這時一位保養得體的官人撩開轎簾,探出頭問道:「老蔡,甚麼人在此聒噪?」

    那個剛剛還在獄卒面前耀武揚威的門子,見了這位官人,哈巴狗一般的竄了過來,臉上堆滿笑道:「一個失心瘋的漢子,自稱大理寺的獄卒,說是要見相公!」

    「大理寺的?」那官人若有所思道,忽然下令轎夫落轎,親自走出官轎,朝那低頭欲要開溜的獄卒望了一眼,招手道:「過來,你欲尋魯公何事?」

    那獄卒原本只想著宋江許下的潑天富貴,也沒把此事看成有多難,哪知此時真正見了眼前這位官人,腿肚子都在打轉。畢竟此人是比大理寺卿都要尊貴的人物,可惜蔣姓獄卒沒了退路,只好壯著膽子上前道:

    「昨夜大理寺來一個重犯,便是河東招安的大盜宋江。他說有緊急機密要呈上蔡相公,小人心想蔡相乃國之柱石,涉及到他老人家的事情,小人無論如何要擔待些,是以冒著天大的干系,特來帶話!」

    那官人聞言笑了起來,回顧身後那頂轎子中跟出來的一個年輕後生。道:「瞧見沒有,大理寺的一個獄卒就恁地會說話。你若再不長進些,便要連累我叫人恥笑!」

    「父親大人說得是,孩兒銘記在心!」那後生作揖道。

    那官人呵呵一笑。復望向報訊的獄卒,居高臨下道:「宋將軍有甚麼話要你帶?」

    「小人回大學士的話。宋將軍說,是他治軍不嚴,身邊出了奸細,還請蔡相公小心提防!」宋江囑咐的是讓此人跟老蔡帶信。結果此人見了小蔡,便把囑託全盤托出。若是別的權貴家倒也罷了,關鍵是這老蔡和小蔡之間有些齟齬,哪知這獄卒見了蔡攸的面便全然不顧了,不過,倒是有件事他還記在心上:

    「宋將軍還說,事成之後,小人……小人可在蔡府領取一百兩蒜頭金……」

    「一百兩蒜頭金!你當你是金口玉言!?」蔡攸身後的後生怒了,敲竹槓都敲到他蔡家的門上了,真把蔡家的牌子當成了廟里的擺設?

    「行兒!」蔡攸回頭望了兒子一眼。目含深意,蔡行見狀,頓時就不敢說甚麼了,只見蔡攸笑呵呵對那獄卒道:「宋將軍在牢獄之中,望你多加照顧,宋將軍許下的金子,你便隨老蔡進去取去!但是,我若在京城中聽到甚麼風聞,你知道後果的!」

    「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小人今後就是個啞巴,此事上不敢告父母,下不敢告妻兒!」獄卒忙跪倒表態,他擔著干系來此作甚。還不是為了一場富貴?看在這一百兩金子在份上,就是拿刀逼他,他都捨不得往外面吐半分內情的。

    蔡攸滿意的點點頭,望著自己門子道:「老蔡,吩咐管家給他。記住,少一兩。我唯你是問!」

    「一、一百兩金子啊!大公子,這事小老兒做不了主啊!」老蔡苦著臉道,大公子和主人翁不和這是府內人人皆知的事情,到時候大公子要是不認賬,他怎麼面對主人的責問?

    「我父親叫你作主了嗎!還不趕緊去辦!」蔡行雖然和蔡攸搬出蔡府了,但他是蔡家嫡長孫,在大父和爹爹之間,他肯定是站在蔡攸這邊的。

    「是是,小老兒這就去辦,去辦!」老蔡沒有辦法,也不敢得罪這父子倆,都知道蔡京年事已高,將來蔡家早晚是蔡攸作主,眼下得罪了他爺倆,將來絕對是吃不完兜著走。

    蔡攸把袖子一甩,龍行虎步的進院去了,兒子蔡行緊跟其側,等到了沒人的地方,納悶道:「父親為何對宋江如此優容?這賊人也是大膽,明明向我家求救,卻開口就讓我家替他破財!」

    「一個要完的人,還跟他計較甚麼?」蔡攸放慢腳步,道:「對個獄卒開出天價,你道意味甚麼?」

    「有錢能使鬼推磨,應該是為了收買此人替他報信罷?」蔡行回道。

    「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蔡攸笑了笑,見兒子一臉困惑的表情,給他解惑道:「宋江這是在試探我們蔡家對他的態度,所以才特意開出一個高價。我們若是不屑一顧,他就知道自己被我們拋棄了。所以這個錢不能省,那個獄卒,也不能讓他覺得,我對宋江有怠慢之意!」

    「原來如此!」蔡行恍然大悟,望著父親道:「一個賊人,居然有如此之深的城府,要不是父親大人恰好碰上,這事只怕便弄擰了!」

    「所以我說,你大父是老糊塗了,派個狗眼守在門口,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蔡攸不屑道。

    蔡行有些尷尬的點點頭,不管怎麼說,蔡京總是他的祖父,此番又是請安來的,這種時刻實在不大好接父親的話。正尷尬間,想起一事不對,問道:「父親既然不認可大父,為何在宋江之事上,替他遮掩?」

    蔡攸聞言哈哈大笑,道:「痴兒!你大父明明做得是對的,為父又為何要去拆台?他既然是在為蔡家廣收羽翼,你好生想想,我姓甚麼?你又姓甚麼?」

    見兒子恍然大悟,蔡攸借事教子道:「你大父如今小事多糊塗,但大事還是把得穩的,其實門子回不回絕那獄卒,都無關大局。大理寺明日就要判決宋江一個刺配的徒刑,都是你大父爭取下來的結果!」

    蔡行聞言。面露疑惑之色,道:「如今京東不時傳來捷報,官家心情相當的不錯。大父服侍官家這麼些年,若真要保一個人。不至於最好的結果就只是刺配罷?」

    「不錯,長進了!」蔡攸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點撥道:「此番就是陛下要刻意周全你大父的面子,你大父也只會為宋江爭取一個刺配的結果!」

    蔡行雖說生在官宦世家,到底是才初入官場。父親和爺爺的手段他還看得不那麼清楚,當即被蔡攸這番話繞進去了,「大父不是真心想替宋江開脫?」

    「何止不是真心,壓根就是做戲給外人看的。你要知道,宋江身上那致命一刀,便是你大父捅上去的!不然怎麼會如此之巧,正好在陛下放過宋江那個當口,徹底陷了宋江!」蔡攸話雖如此直白,但並沒有貶低蔡京的意思,反而是帶些欣賞的意味在其中。看得出來他只是嫌棄蔡京擋了他的路。但仍能很客觀的觀察蔡京的手段,此時既然是叫兒子見識官場的險惡,話也就沒有藏著掖著。

    「大、大父為甚麼要這麼做!?」蔡行徹底震驚了,沒想到宋江這個被童貫穿小鞋的對象,竟然也不得大父的歡喜。反而借著童貫整治宋江的東風,再悄然送上一腳,讓他永無翻身的機會。

    「汝大父精明的時候,童貫也要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官家才一時離不開汝大父!如今為父與你說的,你都要銘記在心。半字不可外傳!」蔡攸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頓了頓,正色道:「廣收羽翼,不是來個人便收入門下。你要事先知道他能不能為你所用,如果能,那又能做成甚麼事情。宋江這個人心思太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加上屢屢克上的過往,實在不是個成為心腹的好材料!」

    「拋開宋江的為人不說。但凡只要這個人還擁有影響力,他手下那些個降兵叛將,就始終和咱們蔡家隔了一層。你大父是甚麼人,能容忍宋江這個傳話人的存在?他要的是對下面人的絕對掌控。所以,即使是你爹爹我,在真正大事上,也影響不了你大父身邊的那些人!」

    蔡攸這些不傳之秘,聽得蔡行是膛目結舌,不停往回咽口水壓驚,他是實在沒有想到,即便是父子之情,一摻和到朝堂之上,居然變得如此複雜。

    「宋江想憑借手下的力量保持他在你大父面前的重要性,這便是他惹禍的根源。可憐此人犯了大忌而不自知,尚且指望你大父救他,哼,可笑可嘆!」

    蔡行呆呆沈默半晌,努力消化著父親給予的養料,過了好一陣子,才問道:「父親,那大父到底是找到了誰,讓他來出賣宋江?」

    蔡攸見說,呵呵一笑,道:「甚麼都問我,你何時才能長進?這樣罷,晚上回去,我把宋江手下主要頭領的情報給你,你逐個自己分析罷,有了答案,再來找我!」

    蔡行忙不迭點頭,父子倆相視一笑,攜手入府給蔡家的參天大樹蔡京問安去了。

    …………………………………………………………………………

    「宋將軍,宋將軍,醒醒,醒醒!」

    滿面紅光的獄卒叫醒了扛不住疲憊而昏睡過去的宋江,宋江一個激靈彈了起來,爬到囚柱之旁,急切問道:「蔣大哥,見到蔡相公了麽?」

    「見了哩,還要多謝宋將軍送小人這場財喜。將來等將軍脫了難,千萬不要忘記了小人啊!」獄卒討好宋江道。

    宋江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到獄卒一副滿足的模樣,就知道他是在蔡府得了好。當下松了一口久懸的淤氣,整個人都彷彿被抽掉了骨頭,軟軟癱坐到乾草堆上,臉上滿是憧憬的神情。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04
第八七二章 你是童貫派來殺俺的!?

    「宋江,你膽大妄為,欺君罔上,勾結反賊,私放欽犯,此番依律免去你本身一切官職,判你脊杖三十,刺配遠惡軍州!」

    這場審判來得如此之急,是宋江之前遠沒有料到的。但好在昨夜已經有人秘密探監,提前告知了這一消息,是以眼下的宋江才能夠如此鎮定,臉上甚至不帶一絲波瀾。

    代表恩相前來的張乾辦說了,勾結梁山賊寇的事情惹得官家龍顏大怒,原本執意是要判個斬立決的。恩相擔著天大的干系,死命替他宋江周旋,終於勸得官家回轉,最終是定了個刺配的刑罰。

    而且去處魯公早已經給他安排好了,目的地舒州可不是甚麼遠惡軍州,乃是淮南西路中的一處大州,魯公連夜給知州寫信要他照應宋江,且那州中的通判時文彬,又是宋江舊日上司,想必他宋江到了那裡,一定能很舒心的。

    蔡京前前後後安排得這麼細緻了,又從官家手上救下他一條性命,況且罪名還並非誣告,他宋江此時還能說甚麼?唯有選擇認命。好在蔡京對自己如此上心,就是沈浮個三五年,將來終有復起的希望。

    脊杖的輕重,更讓宋江直接體會到靠山對他的關懷,他是縣城裡押司出身,自然清楚,江湖上有不知有多少硬漢,在實打實的挨了官府一頓打後。再在路上趕上幾百上千里的路程。不少人都熬不過這個殘酷的過程,冤枉死在半路。而他自己這頓脊杖,打在身上軟綿綿的,也就比撓癢癢要重那麼一丟丟。

    恩相大人啊,恁的恩情,俺宋江是萬死難報吶!

    過程走完了,就該離京了。懂事的宋江並沒有怪罪蔡京這個時候沒有露面。反而是十分配合的在兩個公人的押解下,悄然離開了開封府這個傷心之地。

    不曾想,就在三人出了南熏門,繼續往南前行走了二十來里地時,居然又遇上蔡府的張乾辦在此辦酒送行,見此一幕,宋江感動得都快哭出來了,直抓著張乾辦的衣角,情不自禁的便往地上磕著頭。

    因為戴枷的緣故。這個頭無論也磕不下去,但望著發髻上沾滿了木枷磕起塵土的宋江,張乾辦也動情了,當即拿出宰相府中的氣派,居高臨下的交待兩個公人道:「宋將軍別看眼下是落了難,但那也是我家相公相中的人才。爾等路上若有半分怠慢。下一次出京,就是你們倆的發配之路!」

    都是京城裡廝混的人,誰不知道蔡京的權勢?倆人頓時嚇得點頭如啄米,這張乾辦手段嫻熟得緊,先來了一回大棒,接著便是甜棗了,一人丟了五十兩馬蹄銀,兩人歡喜得跟甚麼似得,忙不迭在一旁伺候張乾辦和宋江喝酒。

    酒過三巡,宋江起身告辭。張乾辦又灑了幾滴離別之淚,目送宋江而去。直等三人走遠,張乾辦從暗處招來一個彪形大漢,沈聲道:「人都認准了?」

    這大漢聞言答答道:「認准了!」

    只見這漢生得頗為奇特,兩眼泛紅不說,須發皆是黃色,看著便很怕人。

    「認准了便去罷!」張乾辦利索道。

    那黃須大漢點了點頭,朝張乾辦拱拱手,沿著宋江走過的老路,尾隨而去。

    ………………………………………………………………………………

    由於吃了張乾辦一番威嚇,兩個公人自然不敢像對待尋常犯人那樣再對待宋江,一反常態,好似奴僕伺候主人般,一路上任憑宋江吩咐,是要歇便歇,要停便停,要行再行,伺候他簡直比伺候親爹還要盡心。好在宋江不是個不懂事的人,每每遇上酒肆之類,便請兩人喝酒吃肉,加上一有空便刻意說起自己從前的威風往事,唬得這兩個公人一愣一愣的,愈是在心中敬服宋江。這一路走來,簡直堪稱大宋司法押送史上的一段佳話。

    話說這一日,一行三人出了京西北路最東邊的潁州,看看就要進入淮南西路的壽州,就在這兩路交界之地,聽來往路人說,前面有一處一眼望不到邊的亂墳崗,很是險惡,常有各種凶惡的傳說。宋江是個n進宮的老配軍了,自然知道這種兩不管地界的危險性,當即道:

    「之前走過的一段,都是人煙稠密的所在,倒也沒見有甚麼賊人。不過但凡這種兩界之地,賊人最多,說不定這般大喇喇上去,就撞上了!依我看,俺們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白天住店,等到四更之際,趁著月圓之時,悄沒聲的過去,二位看如何?」

    「宋將軍是老江湖了,恁都如此說了,咱們就這麼辦罷!」兩個公人也怕在路上無辜丟了性命,當即都表示贊同。

    說不走了便不走了,只見這三人就近找了處酒家,早早吃飽睡了,等到三更時分,三人悄悄起來,也沒有驚動店中任何人,趁著黑便往前路趕去。

    這三人一路上,也不說話,只是全神貫注的摸黑趕路。出於信任,也是為了趕路方便,兩個公人連宋江身上的枷都取了。這位畢竟是蔡相公信任的人,大人物們要救他脫離苦海,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說甚麼也用不著半路脫逃這等低級的手段!

    「將軍,等等!下午吃得太飽,出來時又不敢驚動店家,眼下實在是憋不住了,等小人先出個恭!」

    這人話還沒說完,緊接著便傳來一陣解脫後的低吟聲,宋江和另一個公人見狀,都捏著鼻子往上風處躲。那出恭的公人看到兩人移動的身影,赧顏道:「是有些臭。對不住、啊……」

    「叫甚!還不閉上你的鳥嘴。你這廝已經夠惡心了,臭氣恨不得隨風飄三里,若再叫大點聲,把蟊賊引來,你擔待得起麼!」陪著宋江的公人罵起同伴來。

    那邊沒有吱聲,想必是還在全力辦大事,這邊宋江和另一個公人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等著,不想這一等便是半盞茶的工夫,宋江身邊的公人不耐道:「你這廝到底拉屎還是****,也不看看這時甚麼地方,由著性子磨蹭!」

    那邊沒有回話,倒是一直哼哼唧唧,這邊公人實在看不過去了,提著水火棒便上前催促。哪知剛走近,話還沒說完。只見蹲在地上出恭的同伴突然暴起,瞬間這公人只感覺喉間一痛,渾身的血液恨不得都要往外漏出一般。這公人一手捂喉,一手指著黑影咿咿呀呀,最終,不甘心的栽倒在地。

    如此大的動靜。這邊宋江要是再沒有察覺到異常。那這幾年的強人生涯就是白混了,只聽他動起急智,作興奮狀,高聲道:「對面是哪路的朋友,小可是山東梁山泊王倫大頭領麾下,江南綠林盟主托塔天王晁蓋大頭領的過命朋友,不幸被奸人所害發配淮南,幸得好漢拔刀相救,如若不棄,還請留個名姓。小可和晁蓋盟主必當厚報!」

    這正是宋江聰明之處,明明是不情願甚至害怕,眼下卻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面孔,這全都是為了消除對方心中的戒備心理,為後來留活口伏下一個伏筆。而他在「不經意間」又抬出晁蓋的名頭來,想必足夠鎮得住場子了。

    宋江話一說完,便下意識緊緊握著手上木枷,警惕的盯著兩個公人橫屍處,哪知,那個黑影反朝自己疾奔過來,宋江吃了一嚇,心跳如鼓,暗暗叫苦道:「阿也,嚇他不住!」

    「哥哥,是俺吶!」待那黑影奔近,沙啞的嗓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話來,直又叫宋江吃了一驚。

    「燕順兄弟?!你、你怎麼會在此間?!」

    宋江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聯想到自己無端遭人出賣,卻始終摸不到頭緒,再到這個人的突然出現,宋江忽然惶恐起來,這一連串的打擊讓他變得異常敏感,雖然他並不願相信燕順會背叛他,但是之前發生的種種詭異糾纏在一起,叫他早失方寸:「你、你……是童貫派來的?」

    「童貫?童貫派我來作甚?」燕順是個糙人,對宋江這話只是感覺到莫名其妙,當下也沒有往深處想,只是頗為得意的對宋江道:「哥哥,幸得賺了這兩個撮鳥,咱們這便走罷!」

    「走?去哪裡?」宋江打量燕順半天,從他的語氣到動作,都不像是來謀害自己的,心中不由安心了許多。

    「當然是離了這是非之地啊,咱們再尋一處安樂窩,快活過下半輩子啊!難道眼睜睜看著你被朝廷發配,我做兄弟的卻獨自快活?」燕順高聲嚷道。

    燕順的這番話,直叫宋江心下有點感動,看來自己發配舒州,不止蔡京一個人關心,昔日的這幫老弟兄,到底也沒有白交。宋江感慨片刻,也不答燕順的話,只是向他打聽道:「兄弟,你是怎麼知道我被刺配的?」

    「還能怎麼知道,姓聞的那廝說的唄!他說你被童貫構陷,天子盛怒之下便要辦你,要不是蔡京力保,你已經身首異處了!乾,你道氣不氣人,老子們為朝廷流了多少血,出了多少力,到頭來卻要發配你,老子還不反他娘的,繼續給他們當牛做馬?」說到這裡,燕順情緒激動起來:

    「也不知是聞達那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撮鳥使壞,還是童貫這廝從中作梗,他娘的這廝們居然沿路發下海捕文書要捉拿俺!也是晦氣,俺一路從京東過來都沒遇上事兒,偏偏前幾天跟官府的一伙人乾上,不小心受了點傷,我還一直擔心童貫會派兩個武藝高強的傢伙來押解哥哥!幸得老天護佑,這兩個倒是稀松平常!」

    「啊也,俺那好兄弟,你當真是糊塗啊!想作哥哥的這一路都得了蔡相公護佑,前去舒州也就一年半載的事兒,等熬過這風頭,再復起便是,可你這麼大弄……唉!」宋江聞之不由跌腳道。

    「一年半載一年半載,真等個一年半載,你當誰還記得你宋公明?不瞞哥哥說,俺離開之前,曾跟他們商量一起半路救你,結果呢!一個個都是如你這般說,壓根就沒一個人,肯跟我來劫你啊我的哥哥!」燕順咬牙切齒道。

    宋江聞言一愣,旋即搖了搖頭,落寞道:「他們沒來最好!兄弟,你知不知道,俺這回,是栽在哪件事情上?」

    燕順懵懂的搖了搖頭,道:「聞達那廝又沒有明說,只說是童貫構陷,俺哪裡知道是甚麼原因!」

    宋江「唉」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悠悠道:「便是在河東時,我吩咐你做下的那件事。不知為何被人偵悉了,如今便成了我的罪狀!」

    乍然一聽宋江這話,燕順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半晌才道:「莫不是鄭之瑞那廝的事兒?」

    宋江慘笑一聲:「呵呵,他們說我勾結梁山賊寇……俺自從踏入綠林以來,哪天沒有跟梁山作對?可惜啊,可笑吶,就為了還晁天王一個人情,我居然成了勾結梁山的賊人,兄弟你說,這個罪名,是有多諷刺!」

    「等等,等等……」宋江話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燕順一時反應不過來,等宋江一番感嘆後,燕順才捋順宋江被問罪的原因,一臉尷尬道:「哥啊,似這般說來說去,好像只能是我去告密啊!因為那事從頭到尾只經過了我的手啊!」

    燕順的話,突然觸動了宋江某根神經,對啊,若是梁山泊對自己下的手,燕順怎麼可能安然無恙?想王倫那廝最看不慣的就是燕順這樣的人,想他吃人肉、挖活人心臟做醒酒湯,簡直甚麼都來,王倫要是出手,摟草打兔子的事,不至於輕輕放過燕順啊!

    看來,那還是自己身邊的人乾的!

    「兄弟,你仔細想想,千萬再好好仔細想想!這個事情,你有沒有跟其他人提過?我指的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宋江急迫的問道。

    燕順見宋江語氣著急,便努力回想起來,可惜他是個榆木疙瘩,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宋江見狀,從旁提醒道:「那你再想想,那次之後,有沒有跟弟兄們一起喝醉過酒?」

    燕順「啪」的一下,猛的拍了拍腦殼,言之鑿鑿的指著宋江道:「有,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哥哥你知道的,我這人是出了名的好酒量,等閒沒人乾得過我,可那次,有一個人請我喝酒,我還真就喝醉了!」

    一聽這話,宋江心臟噗通噗通直跳,只見他極其失態的追問道:「說,快說,到底是誰?」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04
第八七三章 其實,我原本是來保護你的

    「病尉遲孫立!」燕順咬定這個名字,便不再松嘴。

    宋江聞言,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怎麼會是這個人!?

    他懷疑誰,也沒有懷疑過孫立,因為此人一直是他頗為倚重的大將,比起董平這種**性太強的人來說,孫立一直都能很好的完成自己下達的各種任務,而且還沒有任何怨言怪話。誰能想到,他竟然成了此番告密嫌疑最大的人。

    「當時是甚麼時候,你還記不記得?」宋江追問道,他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孫立是在他宋江最慘的時候主動跟隨的,似這樣有情有義又會做人的人,他實在想不通他背叛的理由。

    「俺記得、記得,那時是剛到東京,咱們都在城外駐紮嘛,當時孫立……」

    燕順話還沒說完,宋江心中已經有了數了,當初大軍駐紮在東京城外,被朝廷約束得很緊,尋常人物等閒不能入京,只有幾個頭領可以自由出入軍營,這其中就有孫立。

    只是這廝怎麼就無緣無故的勾搭上了童貫呢!

    宋江痛心疾首的想道,當初孫立雖然在登州做提轄官,雖屬於禁軍範疇,但登州的太守是王師中這個從遼國投誠過來的漢人吶,此人雖算不上蔡京一系的人物,但是和梁中書的關係頗密,除此之外,也沒聽說他跟童貫有甚麼瓜葛啊!

    「你準備前往此地救我之時,也跟他商量了?」宋江又問道。

    燕順張了張嘴,硬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沒有找他,因為當時,他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他……孫立戰死了!?」宋江大吃一驚道。

    「不不不,就在我們得到你發配的消息之前。孫立已經火線提升,被調往東南擔任兵馬都監去了。當時我們都替他歡喜,畢竟他都能夠榮升高位,哥哥你水漲船高,豈不是更加前程似錦!誰知道竟然落得這麼個下場!」燕順咬牙切齒道。

    「這是童貫在酬功啊!呵呵,出賣我一個宋江。換來一個兵馬都監的高位,值得啊!真是值得啊!想我宋江一輩子機□style_txt;關算盡,到頭來卻栽在這個小人手上!」宋江忽然發狂一般的大笑起來。

    「童貫?不對啊,如果是童貫舉薦他,當晚他怎麼在聞達帳中暢飲了半宿?難道聞達這狗賊也是童貫的人!?怪不得老子怎麼看他要多不順眼便有多不順眼呢!」燕順不知道為什麼,自打和聞達見面了,相互之間就有些不對付。這種感覺,或許起源於聞達親兵的那十個耳光,但卻並不盡然於此。

    「和聞達暢飲!?」宋江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裂開了。孫立出賣自己也罷了,童貫背後使壞也罷了,打擊雖然不小,但這都對他宋江造成不了甚麼致命的傷害。

    他唯一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的事情,就是:他的恩主出賣了他。

    「唉……」

    一聲長嘆在黑暗之中響起,木然的宋江和氣憤的燕順都陡然一驚,怎麼還有一個人伏在此間!?

    「是誰?出來!有種便不要藏頭露尾。故弄玄虛!」燕順緊握朴刀,朝那聲音處吼道。

    「宋江。你知不知道,人太聰明瞭,並不一定是好事?」那人既然敢現出聲音,便注定是來者不善。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閣下應該便是張乾辦派來結果我的罷!」宋江強穩住心神,朝那人問道。

    「結果你?哼哼!」那人喉間發出一聲頗為不屑的冷笑。「若真要結果你,用得著陪你走上幾百里地去?」

    「陪了我上百里地?那還真是辛苦閣下了!」宋江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當他真正面臨生死大劫之時,也算做到了「虎死不倒架」的派頭了,「那你此刻現身。總不會是為追究我兄弟殺戮官差的罪過罷!」

    「宋將軍說笑了!這兩個死不死的,並不關我甚麼事!我的職責,只是護送你安全抵達舒州牢城營!」

    那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但在宋江聽來,這種惋惜好比貓吃老鼠之前的戲謔,讓他感覺很是惡心。

    只不過,這裡兩個人打著機鋒,燕順卻聽得糊裡糊塗,納悶道:「你這漢子也是鳥怪,既然口口聲聲要保護俺哥哥,為何說話陰陽怪氣的?!」

    「因為你的哥哥,他自己要找死,我也攔他不住。既然攔不住,我也只能送他一程了!」那人冷冷的聲音中忽然帶了一絲溫度,「你就是山東道上的錦毛虎燕順罷?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

    「久仰我的大名?」燕順不是柴進、盧俊義這等天下聞名的人物,此時聽說有人久仰他的大名,雖然感覺到怪異,但還是有些竊喜,當即道:「你認識我?」

    「眼下不就認識了?」那人道。

    「乾,你識得我,我卻不識得你,這叫甚麼認識?你這廝到底想乾甚麼!」繞來繞去,燕順這莽漢終於失去了耐心。

    「冷靜,他是在故意激怒你!」宋江安撫了暴怒中的燕順一句,才對那人道:「我怕是今日大限到了,只是我的這個兄弟,你能不能放過他!」

    「哥哥,求這廝作甚,小弟就算死了,也要保護你的周全!」燕順嘶聲叫道。

    「他是蔡相公府上豢養的高手,兄弟,別怪做哥哥的說話太白,只怕你不是他的對手!」宋江一輩子耍慣了陰謀詭計,視任何人的性命如草芥一般,不知為何,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關心起燕順的生死來。

    「人死鳥朝天,怕他個鳥啊?要不是哥哥護佑,俺那清風山早叫王倫那廝趕絕了,此時把這條性命還給哥哥,也不枉了!」燕順倒還真不怕死,其實他這種人才真正可怕,既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裡,更不會把別人的性命放在眼中,天生的一個煞星。

    「好好好。想不到你這惡貫滿盈的強盜,倒還真對了我的胃口!你既然一心求死,我成全你便是!」那人忽然陰森森的笑了起來,宋江見狀忙道:「慢著!蔡相公既然恨不得我立刻消失,須連累不得旁人!」

    「他不正是你扯進來的?宋江,事到臨頭。你還好意思充好漢?這一切若不是因為你,會鬧得如今這般地步?」那人極其不屑道:「原本你還有三五年的福可以享,我家主人也願意錦衣玉食的養著你,你自己偏偏活膩歪了,非要求個甚麼真相,現在知道真相了,怎麼樣,好受麼?」

    「呵呵,蔡相公端的是好手段!到底不是高俅那種破落戶能比的。一個林衝便搞得後患無窮,他卻偏偏藝高人膽大,非要把我宋江當著傻子一般養著給人看,還怕我半路被人害了,累及他的名聲。如果事情一切都按他的安排進行,只怕等世人都慢慢淡忘了我宋江之時,自然就是我無疾而終的大限到來!」宋江一臉的苦笑,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跪地求饒,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上。徹徹底底的輸給了別人,這輩子還有甚麼好遺憾和懊悔的呢?

    「也是,早死晚死,對你來說,只怕都一樣,估計晚死還要痛苦些。那便早死罷。宋江,我這便來送你了!」

    那人說完,欺身而上,這廂燕順早已暗暗戒備,此時見勢不妙。抄起朴刀便擋在宋江跟前,只見黑暗中火星四濺,兵刃相撞的聲音直叫宋江聽得——淚流滿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場廝殺的結果,也許在某個不確定的一剎那,燕順就會身受重創,氣絕而亡。於是,在這世上,他宋江就徹底的淪為了孤家寡人。

    「逃,哥哥快逃!」

    燕順倒下了,在喊出最後一句遺言之時,嗓子已經被體內湧出的血液堵住,再也叫不出聲來。可是他依舊沒有放棄,仍死命的抱住對手的大腿,為宋江的逃命,爭奪寶貴的時間。

    「你這種人,生下來便是禍害人間的,此時死在我的刀下,也算是個歸宿了!」那人說完,揮刀斬斷了燕順粗壯的手臂,同時下意識的往宋江這邊瞧來。

    宋江沒有動,因為他知道動也無用。倉皇逃竄後的小雞除了醜態畢露意外,並不能改變被老鷹捕捉的事實。只不過宋江此時聽到燕順的低吟,心中不忍,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兄弟,你的名字?」

    「你吃飯的時候,會告訴粟米你的名字麼?」那人反問了一句,直叫宋江聽得莫名其妙,那人陰森一笑,道:「不過你不是我的食材,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聽好了,我姓劉,雙名世讓!」

    「你……你甚麼意思?!」原本以為看透生死便再也沒有甚麼事情會讓人感覺可怕了,但劉世讓這番話,再一次讓宋江全身冰涼。

    「放心!你宋江的肉,豺狗都不稀吃,我自然沒有興趣。我只是好奇,慣吃人肉的人,他的肉,會是一番甚麼滋味!」劉世讓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起來,但他此時談論的彷彿是一件尋常之事一般,這才讓人感覺可怕。

    「你既然如此好奇,為甚麼不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嘗嘗?」宋江的嘴巴也是蠻厲害的,只是往常沒有表現的機會罷了。

    「我若自給自足了,你們這些惡人,叫誰來磨?」

    那人一腳踢開燕順的屍首,緩緩朝宋江走來,宋江配合的閉上了雙眼,就在這一瞬間,他生平經歷過的無數片段,竟然全部在腦海中映現出來:東溪村市恩,清風山受辱,二龍山斷義,河東臥底,東京被賣,一幕接著一幕,無比的清晰,也無比的深刻。

    刺骨的寒意已經抵近宋江的喉結,只見他咽了咽口水,嘴唇微微顫抖了幾下,好似有話想說,劉世讓體貼的停留了片刻,後來發現宋江已經沒有再說話的意思,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手上便準備送這一代梟雄上路。

    「咳咳,他們都是惡人,這的確不假。但我看你嗜肉鬼劉世讓,也不是甚麼好人罷?」

    這回卻輪到蔡京的心腹高手劉世讓震驚了,怎麼可能還有人藏在此處!?

    「是誰?出來!有種便不要藏頭露尾,故弄玄虛!」不知為何,劉世讓此時說的對白,竟然與剛才燕順所言,出奇的一致。

    「連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麼?」來人笑呵呵的說道,「聽不出來也就罷了,畢竟這許多年沒打照面了!不過你這嗜肉的嗜好,好像還是沒有改掉啊!看來天底下也只有蔡京養得起你!對了,說到這蔡京,聽說他最愛吃一道名叫鵪鶉舌羹的菜式,是不是你攛掇的啊!」

    認識自己的人!?劉世讓驚出一身冷汗來,認識自己還敢插手,而且語氣輕鬆,這種時刻竟然還敢調侃自己,恐怕這廝本事還在自己之上吶!

    「既然你識得我的底細,還請行個方便。宋江、燕順都不是好人,我殺他不損陰德,還請你不要插手!」既然沒有把握拿下此人,劉世讓決定試試有沒有和解的可能。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是來救這黑宋江的?說不定我也是來殺他的呢!」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05
第八七四章 綠林風光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且說朝廷在京東路這場一面倒的大勝仗打到如今這個地步,不光老謀深算的蔡京已經開始借機清洗投靠自己的軍方勢力,童貫也開始謀局了。

    「甚麼!?老子的耳朵沒聾罷?想咱們兄弟六個人,帶著孩兒們不避生死解了這青州之圍,到頭來卻落得這麼個結局!?只能帶一個指揮前去任上,這是開他娘的甚麼玩笑?」

    江湖上人稱烈絕大郎的赫連進明炸了毛,原本他就對朝廷的安置心存不滿,如今上任連嫡系都只能限帶五百人,這不是明擺著吃乾抹淨之後就想不認賬!?

    之所以說是「安置」,那肯定就談不上甚麼好位置,幾乎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都比不上。故而眼下他覺得自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個小小的河北清州巡檢使,哪裡能按住他那顆欲壑難填的虛榮心?是以公佈消息的青州太守曾孝蘊前腳剛走,這位野慣了的烈絕大郎後腳便牢騷百出。

    聽到老六的抱怨,六兄弟中排行老四的黑弒神王伯望了一眼沈吟不語的老大和二哥,亦出言附和道:「兩位哥哥,老六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想咱們為童樞密都拼了老命了,如何到頭來還成不了他的人呢?這明擺著就是要撇開咱們,直接控制咱們從河東帶出來的數萬弟兄啊!」

    「就是!還真別欺負我們沒讀過書,這個分明叫做卸磨殺驢!老子在道上混了這麼些年,有甚麼事沒見過?哪知道這仕途比綠林還要險惡,咱們這些人跟朝廷的那些相公們比起來,簡直就是他娘的吃齋念佛的老太婆!」老五鬼見愁來永兒也憤怒起來。也是,任誰遇上這種強佔人家基業的齷蹉事,都不可能心平氣和,更何況是這些脾氣爆裂的積年悍匪了。

    「乾!趁著弟兄們都在身邊,咱們反他娘罷?」

    飛廉皇甫雄不愧其響亮名號,一開口就叫身旁五個兄弟大驚。哪怕是剛剛牢騷最盛的赫連進明,此時也不由用看神……經病一般的眼神,望向這個魯莽的三哥。

    還是鐵城牆周興為人最謹慎,第一反應便是跑到堂外探視一番。確認無人竊聽後,這才轉來,望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大哥,便教訓起和自己關係微妙的皇甫雄來:「你要是覺得你比梁山王倫還能,你便反!」

    誰知皇甫雄是個暴脾氣。聞言反嗆起來:「王倫有甚麼能的?一路潰敗不說,連個像樣的決戰都不敢打,就連田虎這廝都不如!罷了,遠的暫且不說,就說近的!老子不剛剛還跺了他兩個頭領!你見他放了半個屁沒?」

    歷來小團體中,老三都是老二天然的制衡者,周興見他半分不給自己面子,氣得渾身抖,正待與他分說,忽聽身旁那個最不可能開罵的人已經罵開了:

    「你是豬腦子啊你!死在咱們手上的宮儀、王江是梁山的人麽?你我自己哄哄上頭也就算了。現在關起門來只剩自己人了,你怎麼還就當真了?反,反你娘個頭!」

    之所以老三是老二的天然制衡者,是因為老大最喜歡扶持老三制衡老二。可這一回,老大卻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老二的一邊,一開口便把老三罵懵了。

    錦鱗蟒馬園的反常,一下子把眾人都鎮住了,還是周興反應最快,明白了馬園的真正用意,得意的賣弄道:

    「宮儀、王江和燕順都是一路貨色。吃人肉吃上癮的渣滓,想王倫那廝是個有潔癖的人,又如何看得上他倆?也怪這廝們沒腦子,想渾水摸魚打著梁山旗號撈點便宜。哪知卻成了梁山的替死鬼!你們道大哥當初為何命大軍緩行,就是為了徹底查清楚這兩個到底是不是遊魂野鬼!不然叫我們去跟王倫硬碰硬,你當老大跟宋江那般,賣友成癮啊!」

    周興這個馬屁拍的馬園很是舒服,只見他當下語氣緩和了些,安撫道:「皇甫。別犯糊塗了!咱們當初瞎了眼去投田虎,如今沒有隨他葬身魚腹,這命就算是撿回來的。如今朝廷對咱們的安排……也是怪我,當初猶豫了一下,軍中只怕早有朝廷的眼線,將咱們的猶豫都密報上去了!唉,早知道如今隊伍都要拱手讓人,還不如當初堅定一些便好了,起碼能給你們謀個好差事!」

    馬園表面上也是對朝廷的安排不滿,但其實,他心中已經很滿意了。去河北擔任團練使,雖及不上從前所謂的安撫使風光,但起碼這個金飯碗要比在偽晉穩當得多。看得出來,享受與自己同等待遇的老二周興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

    按說,老三和老四的團練副使也不錯了,只比自己低了半格,好歹也算是一州之中的頭面人物了,怎麼就稀裡糊塗的跟隨老五、老六瞎鬧騰?這兩個牢騷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巡檢的差事,比起團練使來的確有點不太體面。馬園就是顧慮到他們的感受,才裝作不太情願的樣子,但他絕不能容忍手下人因為不滿便要砸鍋的舉動。

    「大哥,常言道‘早知三天事,富貴一千年!’都過去了的事情,還說他作甚?那不還是因為大哥對弟兄們負責任嗎?」

    童貫贖買的手段起了作用,老大和老二自然便開始一唱一和了,只聽周興繼續道:「咱們又不想造反,無端帶那許多人在身邊作甚?說實話,咱們從河東帶出來的這些人裡面,甚麼人都有,將來若惹出事端來,還不得咱們兜著?我看一個指揮就一個指揮,五百個人伺候你吃喝拉撒睡,難道還不夠?我是覺得,童樞密還是很為咱們著想的!」

    「甚麼叫為咱們著想?你沒看先前投靠宋江的段仁、陳宣、苗成他們,芝麻大小的官,最少也是帶著兩千人上任,還有孔明、孔亮這兩個窩囊廢,竟然帶五千人開赴京畿成了京軍,憑什麼!?孫立這廝最離譜,居然火線抽調了一萬人隨他前去上任!童樞密恁地對待我們,老子心裡不服,還不如投了蔡京!」吃飽了的魚兒難咬鈎,飢腸轆轆的魚兒卻想另外覓食,只聽烈絕大郎赫連進明忿忿道。

    「你去投蔡京啊,去啊!你要敢當出頭鳥,童樞密第一個弄死你!沒見宋江這廝便被配出去了麽?蔡京不就是因為保不住宋江,才只好拿他那兩個廢物徒弟做樣子給人看!」周興冷笑一聲。

    「那他憑什麼不好好對咱們!?」赫連進明只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好生對人也就罷了,還不讓人另投他人,做人不能如此霸道罷?

    「在軍隊裡面,童樞密手上是真不缺人,壓根不像蔡相那般飢不擇食,連宋江這等貨色都當成寶貝。你看看西軍那些老爺們,各個眼睛長在頭頂上,一有甚麼好位置,童貫對他們可不吝惜。所以回頭想想,咱們能有今天的位置,也算不錯了。再晚點,換成虎翼山,多子山這些小山頭,只怕更難看。所以我勸兄弟們一句,想混呢,就好好混,童樞密還是識人重人的。不想混呢,就在這個位置上好好待著,也別總想著那些不切實際的事兒。咱們從前攢下的金銀,富貴兩輩子也夠了。如今又有了官身,大伙就消停點,娶幾房妻妾,咱們也過過好日子,要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四大寇已亡其三,綠林風光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馬園到底是做大哥的,看問題還是比其他幾個人要透徹。

    幾個人聞言,琢磨著馬園說的也是正理,均是唉聲嘆氣,一時間不由心都懶了,只聽來永兒酸溜溜道:「我們拼命,別人好命!人家王慶靠著女人就能上位,咱們吶,也只能恁地廝混著罷!」

    王慶這個名字好似有種特殊魔力,瞬間讓分贓不均心生齟齬的六兄弟槍口一致對外,只聽王伯皺眉道:

    「在江湖上稍微混過幾天的人都知道,王倫這個人應當不是泥捏的啊!想當初梁山打遍天下黑白兩道從無敵手,田虎、王慶、方腊誰沒在他手上吃過苦頭,高俅硬是連命都送了。堂堂朝廷陪都大名府也是說破便破,前段時日更是席捲京東一十六州!這樣的人,豈是說慫便慫了的?」話到此處,王伯的臉色變得神秘起來:

    「莫不是,就在這最後孤城登州,還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仗要打?」

    眾人聞言都面露深思神色,卻見周興附和道:「說的是,我也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一路上,除了襲擾襲擾再襲擾,梁山泊壓根就沒有甚麼像樣的攻勢。你說那王倫明明是個硬氣的人,從來也不肯服軟的人,會就這樣認栽?虧得是咱們就要去河北上任了,不然哪……!」

    來永兒見說,興奮得手舞足蹈,不禁打斷了周興:「咱們一起四十萬大軍,也就王慶這小白臉衝得最前面。想這傢伙軟飯吃多了,就不知道自己個兒姓甚麼了!我看他這回,必得讓石頭蹦碎了牙去!」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22
第八七五章 甚麼?這仗就算打完了!?

    「相公、王相公……哎呀我的哥哥喲!咱們萬萬不能再恁般不要命的往前面趕了啊!」

    左謀認為王慶已經瘋了。

    雖然,他不敢當著王慶的面這麼說。但眼下的情況實在反常,當初還大徹大悟感悟人生,口口聲聲不爭功不搶功的人,哪知眨個眼便如中邪一般,發瘋也似的直往梁山泊的口袋裡面鑽,叫他如何能繼續保持權相女婿帳前首席幕僚該有的風度?

    「哥啊!這四十萬大軍之中,又有誰不知道,眼前這池塘的水放乾了,就剩下最後一灘渾水了,外面看著是風平浪靜,可等咱們這冒冒失失的一腳踏下去,只怕連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了啊!還望哥哥三思則個!」

    「老弟,怎麼著?幾天急行軍下來,骨頭都顛散了罷?」王慶沒事人一般,望著焦急的左謀,還能談笑風生:

    「膽子大一點,步子再大一點,怕甚麼?怕扯到蛋?!」說完王慶呵呵大笑起來,繼而伸手點著左謀道:「吩咐下去,今晚都別給我睡死了,放著梁山泊這座最後的據點,我要三更點兵,夜襲蓬萊城!」

    王慶也不知是在說笑,還是壓根不瞭解軍中實際情況。這些天來,他麾下軍士晚上又哪裡敢睡死?都生怕一覺驚醒,看到的頭一幕場景,便是持刀闖入的梁山虎狼。要不是這些人是王慶一手帶出來的,出於對老長官的盲從盲信,換成將不知兵,兵不識將的禁軍慣例試試,估計這伙人老早便營嘯了。

    左謀哭笑不得的望著王慶。想搜腸刮肚說點甚麼來改變對方此時這等不切實際的想法,卻活生生被對方臉上自信的笑容給擊退。

    他就是無法理解,王慶此時如何能這般篤定。連接梁山泊和登州的唯一水道北清河,老早已經給童貫的重兵封鎖了,擺明瞭這登州將是梁山泊的最後絕地。都說趕狗入窮巷,不死也重傷。何況梁山泊從來不是前者,而是能夠生吞活人的猛虎啊!

    王慶東徵以來,那麼清醒的一個人,怎麼越靠海,越瘋癲了呢!

    「哥哥。到了這個時候,就別嫌小弟多話。我知道咱們這麼趕,無非是為了一個剿匪的頭功,但是這種功勞,我勸你還是交給別人好了。咱們這副身板,是絕對扛不住梁山泊的瀕死一擊的!」左謀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要把話說透,好歹主輔一場的情分。

    「你之前不也常說,木秀而林風必摧之嗎?咱們搶這個頭功。搶來沒甚麼用處不說,還得冒著把性命搭上的風險,不值當啊哥哥!」

    「老弟,話我卻是講過。但你說這個頭功對我沒用,那就錯了!這樣吧,我便跟你打個賭,今晚若是拿下蓬萊縣。就算你輸。但凡天亮還沒成功,便是我輸了!」卻見王慶擺了擺手,道:「我輸了。你要你要甚麼我都依你,但是你要輸了,卻得陪著我出一趟遠門,如何?」

    「甚麼遠門?!」左謀聽得一頭霧水。聽這話,好像王慶這麼冒險,看來還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內里居然是有佈局的,只是王慶非要玩這種啞謎,他也實在沒心思問,當即表態道:「想我這場前程都是你抬舉的,我輸給你萬萬次又算得了甚麼?只要你一句話,我上刀山下火海,還用甚麼賭約不賭約的!我的哥哥,現在的關鍵,是咱們這三四萬弟兄,那都是哥哥你的老底啊,就算給樞相做了女婿,手上沒點本錢,將來會很被動的啊!」

    左謀一番話說得王慶倒是有些感動了,只見他朝左謀看了一眼,轉身便拿出泰山寫給他的私人密信,伸手遞給對方,左謀狐疑的接來一看,見是童貫親筆,忙道:「小弟不敢……」

    王慶卻坐回交椅上,大大咧咧道:「看完再說!」

    左謀面呈感動神色,咬著嘴唇快速的將王慶家書看完。哪知看完之後,面上擔憂之色卻未減,反而勸道:「小弟也曾收到消息,登州外海有梁山船隊日夜不停往來接送人員物資,梁山看著的確像是有撤退的打算。但青州北清河口已經被大軍堵塞,梁山主力又能往何處退縮?如今被他們席捲的子女人口達百萬之巨,區區沙門、鼉磯、牽牛、大竹、小竹列島又如何能長久安置?以我之見,王倫此舉必是輕敵之策,故意示弱引誘官軍輕來,然後一舉而破之,復反攻京東矣!相公,這個頭功,咱們搶不得!」

    「搶得搶不得,搶搶便知道了!」

    王慶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望著只怕在心中暗罵自己亂泥扶不上牆的左謀,不禁暗道:「你當沙門列島是王倫的絕路?才不過人家橋頭堡而已!這次王倫拼了老本在京東搶了如此海量的子女財帛,還不是為他那個新起的爐灶打底子!」

    只因這絕密說出來就賤了,賣不出好價了,所以他才一直和左謀打著啞謎,畢竟,這麼重大的事情,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他連老丈人都一直瞞著哩。

    左謀再三嘆氣,卻終究熬不過王慶,只得含淚而出。等到半夜三更,左謀一個書生,居然全副武裝,打扮得跟戰兵一般,叫王慶看了,不禁為之絕倒:「你這是要上陣廝並怎地?」

    「如若險境,好歹也能替相公抵擋一二!」左謀板著臉道。

    聽到這句話,王慶幾乎就想告知他實情了,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是點了點頭,乾脆道:「出兵!」

    除了劉以敬、上官儀這兩員大將率領萬余人馬守寨,剩下兵馬在滕氏兄弟和胡春、程子明這四員猛將的帶領下,開始悄悄前往蓬萊摸城。

    這一路上,數萬弟兄不是肉顫,便是心跳加速,要麼就是右眼皮亂跳,反正是甚麼預兆最不吉利。便來甚麼預兆,幸虧天黑,不然從整支隊伍身上外溢的那種苦意,早把王慶給苦死了。不過從此處也可以看出,王慶平日待這些人還真是不錯,起碼大伙兒明知是去送死,還能強忍著心中的恐懼,選擇了服從命令。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慶前鋒終於是摸到了登州城下,只見眼下月黑風高的詭異氣氛中。城牆下,城門前,烏壓壓的全都是人。唯獨城上一片漆黑,連個火把都看不到,胡春、程子明正要命人攀城,誰知這時後方居然傳來一陣騷動,頓時就把他們全暴露了。

    也不知是哪個失了魂的傢伙,居然沒看住待會用來逃命的工具,居然叫數匹受驚的戰馬在城外亂撞起來。守在城門下的滕戣大罵一聲,乾脆改潛伏為明攻,頓時間,轟隆隆的撞擊城門的巨響。撕破了詭異了寂靜。

    終於在這時,一直不見動靜的城牆上,探出一個腦袋來,見狀納悶道:「大王自棄了城池。怎又折回來攻打?俺們開門便是!」

    這話果然不是騙人的,只見沒過多久,城門竟自己從裡面開了。滕戣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攻城,此時門自己開了,他反不敢進去了。在門口糾結了一陣,終是回頭吩咐身邊軍士道:「若是進去讓人家包了餃子,你們可千萬不要慌亂,不然都得死在亂軍之中!若真想活命,到時候大傢伙兒一起疾呼,‘馬勥、馬勁是我哥哥’,我等便可保得性命!」

    眾人見說,深以為然,都是煞有介事的點著頭,便見這伙人小心翼翼的往城內摸去,直叫主動開門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原來這是官軍入城了啊!當即扯著進城的隊伍道:「沒有埋伏,沒有埋伏,城裡都是沒有跟梁山走的百姓!」

    滕戣連火線審問這幾人的幻想都不抱,此時哪裡肯信他?只是為給自己留條活路,也不敢把這幾人怎麼樣,吩咐一小隊人好生看住這幾人後,裝聾作啞的往城內摸去。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光景,城牆上終於竪起排排火把,只聽滕戣激動的聲音響徹天際:「天佑相公,登州光復!」

    城下,護在王慶身邊的左謀猶如見鬼一般看著王慶,半晌才道:「相公,你……咱們跟梁山還沒斷?」

    王慶笑笑不答,只說了一句話:「你輸了!」

    「輸了輸了輸了!」左謀連連應承,道:「小弟輸的是心甘情願,心服口服!」

    「叫弟兄們都別揣著了,入城罷!」王慶把手一揮。

    左謀一愣,忽然紅光滿面,道:「跟梁山硬碰硬咱們不是對手,可尾隨襲殺還是做得來的。剛才百姓說梁山賊寇才走不久,不如咱們往海邊追追,多少有些斬獲交差!」

    「老弟啊,你真是……如今得城足矣,何必畫蛇添足?去海邊?真遇上斷後的梁山精兵,隨便冒出一個林衝還是魯智深來,你說是打還是不打?打又打得過嗎?」

    王慶的這番話,讓羞愧不已的左謀終於明白了,原來對方一直是正常的,只是雙方對於信息的掌控差距,讓自己誤以為王慶是在賭博。其實王慶要的只是能做文章的頭功,要的便是這克復梁山所竊據的最後一座城池的頭功,而從來不是,和王倫真正廝殺一場,

    「兄弟,你說咱們乾下這頭功一件,回頭跟官家討個甚麼獎賞好呢?聽說廣南西路是個挺好的地方,你說我主動請求,出知邕州如何?」

    一聽這話,左謀懵了,在他看來歸入正常的王慶卻又瘋了,甚麼廣南西路好地方,那裡遠離京師好幾千里,倒是常有往彼處發配犯人的慣例,哥哥這回又鬧甚麼筋?

    「哥啊,宋江這廝被樞相碾壓,也才只到了淮南舒州而已,恁怎麼一句話,就把自己發配到了廣南邕州?!」

    這個問題,又問到王慶心中另一個隱秘之處,自打這個念頭興起,他從來也沒有跟人提過,此時當然不肯草率的說出。

    左謀左等右等沒等到王慶的答案,正待打破砂鍋問到底,忽然猛省,驚醒道:「征討大軍還不曾跟王倫真正照面哩,賊軍主力還在梁山島和沙門島上,咱們還指不定要在此駐紮多久,相公是不是想得遠了些?」

    王慶臉上依舊是那一副討打的笑容,可惜左謀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娘子,不然還真叫他唬住了,只見王慶此時仍是笑了笑,輕描淡寫道:「不遠,一點都不遠。這仗,已經打完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23
第八七六章 童貫打算收工了

    不知為何,歷來官軍征討梁山,都喜歡把大本營設在鄆州。潑皮出身的高俅是這樣,老於軍事的童貫亦是如此。就連這回規模空前的戰時會議,童貫和他的勝捷軍也沒有挪窩,而是把不少正在前線駐紮的將領緊急召回,以聆聽他的教誨。

    西軍大將劉仲武此次也在被徵召的行列中,不過作為征討軍里威望與資歷僅次於童貫的宿將,他從前線一趕到鄆州,便享受到了童貫私宴相請的待遇。

    「樞相,恁這是……要走啊!?難道這仗,就算打完了?」聽著童貫話里話外的意思,劉仲武捏著筷子的手不禁定住,當下出聲問道。

    童貫呵呵一笑,望著驚訝的劉仲武,向下壓了壓手,道「子文吶,如今京東兩路東西全線光復,某家也該回京述職了!眼看樞密院積了一堆事,官家又著急接見我,我在此再耗下去,也沒多少意思!」

    劉仲武機械的將筷子中一塊鴨腿肉塞入嘴中,慢慢咀嚼起來,心裡卻開始琢磨起童貫的真實想法來。

    雖說,梁山泊竊據的最後一座城池已被收復,在外行人看來,眼下當然是朝廷大勝特勝,佔盡了風頭。但是,作為一個沙場老將,他深知眼下最多只是攻守易勢而已,遠遠談不上決定性的勝利。儘管朝廷收復了失地,但賊人的有生力量並沒有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反而是有序的帶著海量戰利品撤退到近海島嶼之上,隨時都可能對京東路再次起襲擾。所以說,這仗最多才打了一半!

    童貫絕對不可能看不明白這一點,可他身為主帥卻在這個時候想要撂挑子回京,這叫甚麼事兒?

    劉仲武可不是甚麼需要在童貫面前戰戰兢兢的小人物,即便沒有了高俅這個朝中奧援,他也是西軍里響當當的一面招牌,也只僅次於種師道和劉法這兩位當世名將。

    是以此時劉仲武心裡有話,當下也不裝著:「樞相。恁此時還走不得啊!雖說大軍沿路頗有斬獲,但對梁山泊而言卻未曾傷及其筋骨。巨萬賊兵盤踞濟州梁山泊和登州之外的沙門列島,隨時皆有可能集結力量,對我收復之失地再加侵害。朝廷在山東的軍馬雖有四十餘萬。但若沒有樞相這樣德高望重的帥臣坐鎮,到時候只怕會落到各自為戰的窘迫境地,反遭梁山賊人各個擊破。屆時咱們辛辛苦苦得來的局面,只怕頃刻間,又將全部喪失掉啊!」

    這就是劉仲武和種師道、劉法最大的不同。儘管大家意見不同,但劉仲武不會直來直去的頂撞童貫,言語多透著婉轉。

    婉轉通常代表著顧慮,而顧慮在某種意義上,與尊重相隔也不遠了,起碼有種師道、劉法做對比,劉仲武算是夠尊重童貫了。

    果然此時童貫臉色如常,依舊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說實話坐到他這個位置,甚至連運籌帷幄都不需要自己費心了,唯一需要親躬的。就是與人打交道了。劉仲武這個人有一個好,那就是沒有武夫的通病:囂張跋扈。而且這個人很有眼色,不然當初也不會把戰功多讓給從朝中下來鍍金的高俅了。

    故而,對失了後援的劉仲武,童貫主要以籠絡為主,當下只見他笑了笑,對劉仲武用推心置腹的語氣道:

    「不知子文知否,朝廷和高麗國談妥了未來借道的可能後,官家便在金明池里,拿東京水軍神衛、虎翼軍僅有的三個指揮作底子。詔江、淮善水禁、廂軍士卒入京組建新軍,準備在兩年內練成一支精兵。`現在看來,這支精兵用於北地尚遠,但要破梁山賊寇。非等他練成不可。在這五萬人成軍之前,某是不會揚短避長和梁山賊寇決戰於水上的!」

    「除去水戰,現下我軍已將6戰演繹到了極致!趕得賊人是除了島嶼,6地上再無據點可居,這就足夠了!梁山賊人再想上岸攻州破府,就得嘗嘗堅城下填屍的滋味了!」

    劉仲武是個一點就通的人物。當即就品到了童貫的真實用意。原來對方不是沒有認識到梁山匪患潛在的危害,而是想用守城來消耗梁山的有生力量,更可以借此消耗朝廷軍中為數眾多亟待解決的降兵,端的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果然童貫還是有想法的。

    但他亦是身上有貨的人,瞬間指出童貫大略中的漏洞:「若是賊兵不取京東,而是繞到河北,又或者淮南,甚至我大宋的財稅重地兩浙路呢?我又如何守得過來?」

    童貫聞言笑了,拋出兩句詩來:「東坡學士有兩句詩寫得好,叫做‘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子文在前線怎麼反而不聞,梁山在登州渡海撤兵都是冒險用的江船,又如何能遠赴兩浙作亂?再者,某把梁山泊圍而不攻,防著就是這廝們沒了記掛,反棄老巢而遠遁。近來登、萊等處皆無王倫消息,某家估計此人就在梁山島上無疑。他平日里嘗以忠義自居,手底下的人,多少受了些蠱惑,若是此時棄主逃生,賊兵未戰而先喪志矣!到時候,某再在淮南放上一支現成的水軍,以逸待勞,半路伏擊,梁山可破矣!」

    劉仲武也笑了,當即拍了童貫一句:「樞相高明!」拍完之後,卻又道:「只是若有現成水軍,咱們何不在登州渡海一擊?賊人先前席捲京東,捲走不下千萬錢糧,困守也能支應兩年,難道他一天不下島,咱們就一天陪他耗著?」

    童貫見說,搖頭苦笑,「子文啊子文,你和高太尉相交莫逆,劉夢龍的遭遇你又豈能不曉?這位平日里雖然狂妄,但江南水軍還真是無出其右者。連他都敗於賊人之手,我的勝捷軍若搭乘這廝們的海船渡海作戰,不是正遂了賊人的詭計?」

    怪不得要在京師選練新兵,原來是對江南水軍有些信不足啊!這就叫全指望他們肯定是靠不住的,但是拿來敲敲邊鼓,倒算是物盡其用。劉仲武見狀不由暗暗點頭,心裡對童貫的謹慎也頗為欽服。

    「至於梁山卷去巨量錢糧……」童貫得意一笑,道:「你一路進兵,最是直觀,有沒有現各州戶口異常?」

    劉仲武聞言,露出深思神色,沈吟片刻道:「樞相不說,末將還未曾上心。據我一路所見,起碼各州佃戶十之五六,都跟著賊人走了,如今整個京東的戶口少了兩成算是保守的,若說有三成,也不叫人意外!」

    「所以某家總說,西軍裡頭,種師道老朽了,劉法性躁了些,還是子文最值得培養!」童貫露出很是滿意的神情,言語間對劉仲武不惜褒獎。不過他話里這個「培養」,當然不是指培養才幹,其意味不言而喻。

    劉仲武聞言,「矜持」的笑了笑,對童貫踩人揚己的有意拔高,既沒有表現得感恩戴德,當然也沒有拒人千里,完全是恰到好處。童貫倒是不以為意,繼續交底道:

    「我大宋最不愁的是甚麼?就是人!這些掙扎在飢飽之間的佃戶要不跟王倫走,一遇災年也是朝廷的禍根。梁山泊得了他們,自以為是壯大了聲勢,殊不知這些人都是拖家帶口,王倫搶下再多的錢糧,也填不滿他們的嘴。這些人為了口吃食,就敢反叛朝廷,若是日後梁山泊滿足不了他們,王倫這個落第秀才,能預想得到將來會生的後果嗎?」

    「不能!」這個時候矜持的劉仲武倒是堅決了,「這些酸儒,平素只知道蠱惑人心,禍害綱紀,等他真攤上事時,又哪裡能有甚麼濟世良策?將來除瞭望海興嘆,也只能垂淚自憐。只可惜,苦了這些投賊的百姓!如今正值春夏,若再使瘟疫流行,沙門島復成鬼島矣!」

    劉仲武話說得雖然堅決,但仍掩蓋不住心中的驚悸,童貫原來是一直有意把人往梁山那邊趕啊!怪不得比西軍軍紀還要差的降兵沿路燒殺搶掠,這位相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來還打了消耗賊寇的主意。這些梁山賊寇也是真蠢,人家敢下鈎,他就敢咬餌。端的是善水者必溺於水,逞仁義者,必受仁義所累。

    「子文,人各有志,這些人自絕於朝廷,若還能有個好下場時,豈不叫天下人競相效仿?」童貫的話頗有深意,特別是在說到朝廷二字時,微微加重了語氣,彷彿是在說從賊百姓的下場,卻又有些別的甚麼意味夾雜其中。

    「倒是末將婦人之仁了!」劉仲武到底品過味來,表態道:「梁山賊寇生亂必在半年之內!如此,樞相便更不能走了。恁這一走,京東諸軍必失主心骨矣!」

    「某家走了,不是還有將軍你麽?」童貫哈哈一笑,忽然站起身來,臉色一變,十分威嚴道:「劉仲武接旨!」

    劉仲武一愣,見童貫寶相莊嚴,慌忙跪倒在地,只見童貫頗為少見的親自宣讀起聖旨來:

    「卿世濟忠貞,練達兵情,比年宣勞西陲,蔚為國家乾城。不有懋賞,何以酬庸?特晉升為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泰寧軍承宣使,節制登、萊、青、密、濰、淄、沂、襲慶府八州兵馬,朝廷屬有撻伐,卿受敕後,可赴青州與京東東路安撫使曾孝蘊,知登州劉豫等計議軍事。所期深葉同舟之誼,相勖建不世之功,毋負朕之厚望!」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24
第八七七章 童貫打算收工了(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劉仲武領旨謝恩!」

    劉仲武畢恭畢敬的從本朝最大牌的傳旨太監手上接過聖旨,繼而表情十分生動的望向童貫,此時雖是無聲,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劉仲武心裡比誰都明白,此番他能接過童貫的剿匪帥印,完全就是童貫的人情了。不然就算童貫在繼任者的人選上不可能提誰天子便用誰,但憑對方現在的人望,要想壞掉一個人的前程,還是輕而易舉的。

    果然,童貫可不大喜歡做好事不留名,當著劉仲武的面便揭開了謎底:「子文,這次某向天子奏報讓你來接替剿賊大任,蒙官家信賴,萬幸准了。在明日召集眾將的會議上,某家就會宣佈你的任命。雖然你只是節制京東八州兵馬,但某會留下趙譚在鄆州為你守護後路。必要的時候,他也會聽你節制。總之,眼下這個局面,你要給我守好了。怎麼樣?有沒有問題!」

    剛剛還在興奮勁頭中沒緩過神來的劉仲武,聞言囁嚅半晌,望著童貫是欲言又止。而對面這位伯樂,卻是始終保持著微笑。

    童貫之所以敢用劉仲武,不光只是想拉近和此人關係,而是同時也相信劉仲武的能力足以填補自己走後的空隙。此人在邊軍之中,屬於靠實打實的功績升上來的將才。此人在攀附高俅之前,便是西軍有名的大將。而高俅這個奧援在他升遷之路上所起的作用,無非也就是錦上添花而已。似這樣一員宿將,就連西夏的百戰精兵在他面前都討不了多少好去,遑論這內地小池塘里毫無底蘊的梁山賊寇!

    此人眼下雖然表現得很是猶豫,但童貫卻知道他此時擔心的是甚麼,眼下也不點破,只是微笑的望著對方。果然,最終劉仲武還是繃不住了,直直問了出來:「樞相回京,是自己走。還是……」

    童貫哈哈大笑,伸手點了點劉仲武,道:「你當我欲逼你做無米之炊?放心罷,某家只帶勝捷軍還京!」

    勝捷軍是童貫的親兵。除了天子之外,普天之下又有誰敢打這支隊伍的主意?劉仲武當然不曾作這種痴心妄想,在聽說童貫會把麾下西軍和京軍皆留在戰區後,便真正相信了童貫的誠意,此時哪還遲疑?當即底氣十足的表態道:「末將必然替朝廷守住京東。守護好這來之不易的局面,絕不給樞相臉上抹黑!」

    開玩笑,有了童貫留下的十萬本錢,再加上三十萬降兵,打的又是以逸待勞的陣仗,他怕了比自家老九(大名鼎鼎的劉錡)才大不了幾歲的王倫才怪!

    「好!說得好!如此,京東某便放心的托付給子文了!」童貫笑吟吟的扶起劉仲武,又著重囑咐道:「子文只管放心大膽去做,萬事有官家和我在背後與你撐腰。你也知道,朝廷此番大舉使用降兵。不單單只是為了剿滅梁山賊寇,也是為了鍛鍊這支體量臃腫的隊伍。將來你不要怕別人說甚麼,棘手的刺頭某已經給你悉數搬開了,居然該怎麼辦,我想你心中是有數的!」

    童貫的話再明白不過了,無非是要狗咬狗一嘴血,最後成功瘦身成一支可供朝廷安心驅使的武裝力量。要說朝中大員們雖然平日里喜歡互相攻訌,但在對待招安降兵的態度上,還是出奇一致的。

    劉仲武當然不可能對此「國策」有甚麼異議,在作出鄭重承諾後。兩人復在桌前重新坐好。只見這時童貫從懷中掏出厚厚一份名單來,在遞給劉仲武的同時,輕描淡寫道:「錡兒少年英雄,某家欲帶在身邊聽用。還望子文割愛!」

    劉仲武接過名單,略略瞟了兩眼,便意識到這薄薄幾張紙的分量。這些都是童貫欲要提拔的中下層軍官的名錄,算是這場大勝之後需要消化的勝利果實罷。

    照說朝廷的樞密院便是童貫自己家開的,他親自操作也不複雜,但是左手署名。右手蓋章,自己關起門來玩,難免招惹物議。所以,他才想著從自己這裡過一道手。劉仲武是一步一個台階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如何不懂這些規則?當下也無二話,鄭重的將名單收入懷中,同時道:

    「老九的功名,我這個做爹的,最不擔心。可惜我那八個兒子,能有這老幺的一半出息,我就是死了,也無遺憾了!」

    這就是開條件了。童貫從來不怕下屬提條件,笑呵呵的談如家常般:「劉家老五少年成名,在子文看來,也不如錡兒麽?」

    劉仲武想起自己這八個兒子來,不由嘆了口氣,道:「錫兒守成有餘,卻無錡兒進取之心!」

    童貫呵呵一笑,道:「都說知子莫如父,你家千里駒便跟著你建功立業罷。劉家余下七個虎子調往趙譚帳前聽用。至於老五,就讓他跟著某家!」

    兒子們這麼一動,做爹的就算徹底綁上了童貫的戰車。但是為人父者,誰不肯為子女考慮?劉仲武慨然一嘆,推金山倒玉柱的復又朝童貫拜下,童貫呵呵大笑,口中直道:「子文太過多禮了!」

    倆人經過這番「互動」,終於是心意相通,劉仲武再沒有初見時的見外,開心見誠道:「梁山賊寇狗急跳牆也就是三五個月的事情,恩相在此關頭著急回京,是不是西邊戰事又生枝節?」

    「又生枝節?」

    一提到西線戰事,童貫臉色便冷了下來,冷曬一聲後,說道:「能生枝節便好了!老種、劉法這兩個人我看是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心都懶了!兩路大軍靡費錢糧無數,就是不肯前進半尺,某家若再任由他們處置,橫山何日才能平定!?」

    橫山,在西軍混過的人都知道,此處說是西夏國的命脈也不誇張。只有奪取了橫山一線,叫西夏失去了最為關鍵的前沿陣地以及最為重要的兵源地,西夏便再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來。

    聽到這些只有對親近人才會有的抱怨,劉仲武總算窺得一絲童貫的心跡:他為什麼不願留在京東?

    此公絕對不是甚麼臨陣膽怯、畏敵如虎,恰恰相反,而是梁山這種量級的小蝦米,實在難入此公之眼。公允的講,童貫一開始是下了一舉解決掉梁山這個麻煩的決心的,哪知陰差陽錯反把賊人都趕到海島上去了。這樣一來,苦耗下去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或許,這種滅賊之功,換一個人看來,絕對是天大的功勞。但於剛剛平定河東的童貫來說,除了無端惹人嫉恨,實際上的好處有限得緊。他現在已經位極人臣了,甚麼樣的封賞都激不起他的興致。當然,除了當朝天子的老爹——神宗遺詔中那句「復燕雲者王」。

    而,若想收復燕雲,必然要對遼國用兵。而若想對契丹用兵,必須先按下西夏。而想按下西夏,必得橫山而後安。別看眼跟前這王倫雖然在京東挺鬧騰的,但在童貫眼中,無異於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稚嫩,縱連西夏之患的皮毛都及不上。

    如今朝廷經略西夏的兩路兵馬,分別由種師道和劉法率領,這兩個都不是童貫夾袋里的人物,他若不親自盯著,如何能放心?

    正好眼下梁山在京東的一連串潰敗,讓童貫體面的應付完這個他內心中實際不大願意接的差事,這不恰好天降奇緣,正好就坡下驢。

    「老種、劉法若要有你一半心,橫山早成朝廷的囊中之物了,我又何必如此煩惱?事趕事,一堆事。近來我那女婿也不知受了誰的蠱惑,整日里吵吵著要去甚麼邕州戍邊,朝中有人已經開始推波助瀾,想拿此事做文章了。唉,我是一天安生日子也過不了啊!」

    望著劉仲武臉上顯露出的醒悟神情,童貫嘆了口氣,用跟「自己人」說話的語氣「抱怨」起來。

    王慶想要去邕州!?

    劉仲武聞言頓時吃驚不小,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消息!想這王慶除了是童貫的女婿之外,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剛被招安不久的巨寇。

    人若無造反野心,誰肯輕易落草?這王慶莫不是賊心不改,放著當朝權相女婿的福分不享,仍想乾那誅九族的瘋狂之事?

    若真是這般,那太可怕了!這個人,得生就一副怎麼樣的狂悖野性,才能驅使他去乾這種捨福求禍的蠢事!

    唉,縱連自己都對王慶的意圖都感覺有些懷疑,童貫顯然不可能看不出來此事中所隱藏的殺機,不然光憑他和養女的父女私情,他斷然是不會如此大驚小怪的。

    只不過,王慶的小算盤,若是放在往常,童貫動動手指便能掐滅,如今卻一反常態的抱怨起來,看來朝中推波助瀾的人能量還不小,只怕連官家都有些被說動了。

    劉仲武突然醒悟,京東賊王倫就算蹦躂得再高,也遲滯不了童貫走向封王之路的堅定步伐,更何況還有個不識大體的便宜女婿突然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添亂。

    也許,從朝廷收復登州那一刻開始,無論京東路的戰事有沒有結束,他童貫的心,便已經不在此處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25
第八七八章 堅壁清野,天羅地網

    將京東這攤子瑣碎事全權托付給劉仲武善後,童貫便感覺萬事大吉後顧無憂了。故而在翌日鄭重推出繼任者後,他便帶著他的勝捷軍匆匆趕往京城去了。

    既然說到這裡,順便再多說一句。雖說咱們的童樞密老早便在心裡隱隱有些預感,但此遭還是沒逃過一句喚作「福兮禍所伏」的老話。此番在東京城裡等著他的煩心事,一件不比一件小!比如隨後不久生在東京鬧市街頭、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朝廷禁軍高級將領橫死案,便和他脫不開關係。

    不過,凡事皆有主次之分,此事且容日後再表。閒話少說,言歸正傳。

    且說西軍宿將劉仲武穩穩當當的從童貫手上,接過朝廷征討軍主帥職務後,便沒有閒著。對著沙門列島的海圖冥思一夜之後,劉仲武趁著眼下人來得齊,翌日當著童貫的面,直將他剿賊八字方針提前公之於眾,頓時得到了童貫的高度贊揚。甚至,童貫還當場指示與會的新任鄆州太守蔡居厚、濟州太守許幾和朝廷留守大將趙譚,命其三人精誠合作,借鑒並貫徹劉仲武提出的八字方針,爭取早日將梁山賊寇困死於水泊孤島之上。

    看得出來,童貫並不是借機來拔高劉仲武的威望,畢竟以劉仲武的資歷,並不需要這種形式上的拔高。而是劉仲武那舉重若輕的八個字,真正打動了童貫,並得到他的高度認可。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劉仲武的第一把火,就得到了上司的鼎力支持,況且依照他的佈置,同僚和底層士兵們都大有油水可撈。這種幾乎叫人人歡喜的事兒,執行還成問題?所以在劉仲武還未抵達青州之前,這把火便在登州全境以及青、萊、濰部分臨海的縣域中,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熊熊燃燒起來。

    「奉劉承宣軍令,即日起,登州各縣百姓遷往內地州縣安置!如有違令者。以通賊論處!」

    耀武揚威的降兵們一遍遍的在百姓們面前歡快的宣讀起朝廷的軍令,類似這種奉命擾民的任務幾乎是他們至內心最為擁護的,又能撈油水,又不用承擔責任。簡直不要太對他們的脾胃了!

    只是,他們是高興了,可百姓卻苦了。無緣無故被趕出家門,試問誰能願意?面對此種亂政,遑論登州諸縣的貧戶了。各鄉各村的鄉紳大戶們就差沒有造反了。高壓之下,紛紛聯名,前去登州最高文官王慶王相公跟前哭告:

    「就連王倫佔了登州都不曾恁般擾民,還給百姓放糧,怎地等朝廷收復了登州,卻還要逼迫百姓背井離鄉?知州相公一定要為治下百姓作主,不能由著太尉們胡來啊!」

    王慶這個臨時太守(等劉豫到任交接)意外收得大戶們湊上來的巨額孝敬,自然是要說兩句「推心置腹」的話:

    「千萬莫以為之前王倫沒有搶劫你們,反還假模假式給你們開倉放糧,你們日後便安全了!他如今席捲了百萬之眾藏身於海島之上。就算是躺在金山銀山上,也有吃垮的一天。你們不走,早晚是他們眼中的肥肉,別到時候被點了天燈,才怨朝廷保護不力!」

    王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鑒於梁山泊一向硬挺的口碑,以及背井離鄉即將帶來的人財兩失,大戶們還是不肯輕易就範:

    「到時候,梁山真要來搶,俺們也認了。絕不怪罪朝廷!相公行行好,還請收了天兵,好歹放過俺們則個!若是孝敬不夠,俺們再湊!」

    「胡鬧!這是錢的事兒嗎!?你們甘心被搶也就罷了。 本官眼下也不跟你計較。但你們傾家蕩產是小事,梁山賊寇得到補給卻是大事,直接關係到朝廷剿賊大計之成敗!別以為你們祖上出過幾個知州、翰林就可以無所顧忌了,王倫是當今官家欲殺之而後快的頭號欽犯,你說你們有幾個腦袋,敢壞官家的大事!?就是你們祖上那些相公們都還健在。你看他們敢不敢在這節骨眼上罔顧皇恩,忤逆聖意?」

    王慶是童貫的女婿,下鄉去撈油水的又含其嫡系人馬,你叫他大義炳然的站在百姓一邊,倒成怪事了。

    不過,王慶這一驚一乍,大戶們卻是司空見慣了。既然開始便敢收錢,那就是有辦事的能力。眾人又是哀求,又是加「碼」,終於從王慶嘴中漏出個折中的法子:

    「如此,本官便替你們擔一回干系!你們這個家,搬還是要搬的,但不必遠走他鄉!各人回去將家眷細軟都遷移到本州四座縣城之內,到時候梁山賊人來了,自會有官軍保護你們!」

    這其實就是劉仲武的本意,畢竟他是個純粹的軍人,只想打勝仗,並非一心要把百姓往死裡逼。只是不知為何,命令到了下面就走樣了,反倒成了各級官員撈好處的不二法門。王慶這個賊寇出身的朝廷新晉父母官,初次玩起這種套路來,竟也無師自通像模像樣。

    有了這個變通,大戶們倒是能松一口氣了,可貧戶可就慘了。人家有錢,在縣城裡自然也能過好日子,即便是倉庫里的糧草全被官軍以防止資寇的名義拉走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他們這些人的處境就尷尬了,因為一旦離了這個家,他們就甚麼都沒有了。官府描述的所謂前景就好像海市蜃樓,肯信這種虛無縹緲說法的實誠人,早已跟梁山泊跑光了。

    可惜,朝廷要想動真格做點甚麼事,光憑一盤散沙的老百姓還真無力阻止。如今的登州四縣,朝廷駐軍生生過十萬人,人手多得足以深入到每個自然村。所以此番劉仲武的堅壁清野之策,施行得極為順暢。除去剛開始時的烏煙瘴氣雞飛狗跳,登州境內早已是百里不聞人煙了。

    ……

    登州,蓬萊北,刀魚故寨。

    「老太尉當真是了得,這才短短幾天工夫,便叫這登州變作絕地!依我看,等梁山賊寇坐吃山空,再想來劫掠登州之時,只怕便要絕望了!」一個紅衣黑甲的中下級軍官,此時正陪著一個年輕後生,站在崖前觀海。

    那後生見說,回頭望向身邊這壯實軍漢,自嘲道:「這幾天以來,我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說父帥的好話!」

    那軍官也不尷尬,反而哈哈一笑,道:「瞧衙內這話說的!既是為國除賊,挨兩句罵又算得了甚麼?老太尉本是出自公心,對這些流言蜚語也未必便放在心上!只要平定了梁山匪患,將來這京東百姓頭一個要感謝的,就是老太尉哩!」

    「夜叉啊夜叉,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了!你也不用勸我,即便將來京東的百姓都念父帥的好處,但在這登州,我劉家的惡名算是洗刷不掉了。唉,好在如今內地諸州都缺乏勞力,登州百姓內遷,想來日子也不會難過!」

    那後生說到後來,語氣像是在喃喃自語。看得出來,他在堅壁清野的大方向上也是持贊同意見的,唯獨在執行的細節上,頗有些不忍之色。

    被喚作「夜叉」的軍官正待再勸幾句,卻見這後生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道:「咱們近來,收集到多少船隻了?」

    「真是賊過如梳,老話說得一點不錯!衙內,末將尋遍登州海岸,也只得來這十幾艘漁船!」見後生皺起了眉頭,夜叉又道:「不過要完成老太尉的密令,倒是足夠了!」

    那後生「嗯」了一聲,望著茫茫大海不再說話,夜叉在旁等了半晌,忍不住道:「衙內,毒藥末將已經全部配好了!恰巧昨日帶人尋船之時,還意外尋到兩頭病死的瘟畜,末將全都帶了回來!常言道趕早不趕晚,不如就在今晚,末將便帶人摸上沙門島去,把這事給辦了!」

    說來,劉仲武到底不是甚麼只會守株待兔的庸將。說起他的密令,絕對是打蛇打七寸的要命招式。梁山泊雖然在京東席捲了無數錢糧上島,一時半會倒不至於鬧飢荒,但沙門列島有個天大的劣勢,就是淡水。

    這幾個島子可不比梁山泊,四周都是淡水。就算董平一伙人奉命回京途中故意在水泊邊上脫褲撒尿,頂多也就惡心一下島上的人而已。但沙門列島就不同了,在短時間內湧入數百萬人口,光憑島上那有限的水源,本身便難以為繼。若是再如董平那般,「污染」一下水源,那可是會要命的。

    「夜叉,那可是數百萬條人命吶!」後生回頭望了夜叉一眼,語氣道不盡的沈重。

    「可他們活下來,就是數百萬匪盜!京東、河北,甚至整個大宋,便永無寧日矣!」夜叉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見說一反剛才的笑意,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老太尉為國除賊,不惜身背罵名,皆因他深知此事絕非兒戲!若對這伙賊人心軟半分,就是對大宋百姓心狠十分。倘若我等此時優柔寡斷,行婦人之仁,等到將來這伙賊人反攻京東,但凡有個差池,老太尉的罪責就大了!衙內,你可要想清楚!」

    後生聞言,臉上肌肉不禁抽動起來,顯是內心中正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熬過半晌,只見他咬了咬牙,出言道:「我軍現今佈局未穩,各縣城池修繕未畢,輕易逼得梁山賊寇狗急跳牆,未見得降兵便能守住城池。如此,我西軍便難以出奇制勝,殲賊於野戰之中了!許提轄,等等……再等等!」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25
第八七九章 終於該我上場了罷!

    有史以來,只怕沙門列島都沒有像眼下這麼熱鬧過。

    能不熱鬧嗎?

    以區區五十來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突然承載了將近三百萬的人口基數,密度還要高出大宋最為繁盛的東京開封府好幾倍,想冷清都不行。

    此時如果能從半空中俯瞰列島,人們一定會驚奇的現,突出海平面的十來座大島上,但凡平整一點的土地,都被彷彿在一夜之間突然綻放的各色花朵全面覆蓋。

    到底中、外那幾座都城不曾白打,這就是梁山泊家底深厚的具體表現。畢竟梁山的軍用行軍大帳就算儲備再齊全,也架不住此番創歷史新高的投山人潮。於是乎歷年來梁山所繳獲的海量壓倉布幔,全部被通臂猿候健手下那數以十萬計的高麗女工塗油抹脂深加工,成為了眼下拖家帶口的大宋移民們頭上擋風遮雨的堅實屏障。

    好在眼下恰值初夏,氣候不比深冬之時那般惡劣。油布之下雖然顯得簡陋,但總也能對付過去。更何況梁山泊的移民轉移計劃正在穩步進行之中,除去鎮守梁山本島(水四軍張順部、水五軍歐鵬部)和經略倭國(阮氏三雄所部)的五支艦隊,王倫將水軍余下李俊、費保、呼延慶、成貴、危招德部都集中起來,專門用於沙門島撤民。

    這五支艦隊,加起來穩穩佔據了梁山水軍的半壁江山。總計有一百四十多艘千料之上的海船,大約十七、八萬料的運力。如今正採取兩班倒的方式(一班離島時,另一班護島),一刻也不肯浪費的穿行於黃海之間。

    尾相接,十里不絕的龐大運轉船隊,直接點亮了逗留於島上百姓們心頭的希望,而梁山泊在細節處所表現出來的誠意也足以叫百姓們對未來充滿信心。有好事者曾經私下裡估算過,放著那些被製成帳篷的天價布帛不提,如今諸島上每日里光消耗的糧食,就不下五萬石。可也沒見梁山將百姓碗中每頓乾的給改弄成稀的。

    小處見大處。這世上誰肯在百姓身上用心,百姓們自然能感受得到。這壓根不是裝裝樣子,說兩句悲天憫人的便宜話便能夠與之相比的。所以別看此時列島上百姓接近三百萬之眾,但是並不需要梁山泊耗費多少額外精力來維持秩序。相反。自從百姓們以百戶為單位推舉出各自的村正之後,被組織起來的百姓還能積極有效的協助梁山駐軍,進行各種力所能及的工作。

    「高家老三,來來來!你帶人去通知各村村正,大寨里來船了。叫他們組織壯丁前去碼頭卸貨!」

    密州人徐靖站在自己負責的區域里大聲吆喝著,他佃戶出身,當過學徒,做過雇工,見過世面,也認得朝廷。算是此番被梁山泊席捲京東的大潮中給掀出來的眾多人物中的一位。當時老節度使徐京帶兵逼降密州州城,得到消息的他在鄉間打出投奔梁山的旗號,滾雪球般拉了一萬多人,在順勢打破當地縣城之後,便開始積極接洽徐京。最後。徐靖被梁山泊委以重任,全權負責密州投山百姓事務。

    「又去搬番邦的江水來吃吶?」被喚作高老三的男子這時多了一句嘴。

    「甚麼叫番邦?」徐靖不樂意了,糾正道:「如今那片地方是俺們梁山泊當家作主,怎地還是你嘴巴里的番邦?」

    「這不是說習慣了麽!徐大哥莫介意,莫介意!」高老三笑嘻嘻的去了,哪知忽又被徐靖叫住,「李文鎮上二狗子他爹不是昨日看大夫沒看好嗎?今天義診處來了一位御前太醫坐鎮,你叫二狗子早點去排隊!能給那昏君看病的大夫,多少有點斤兩!」

    何止有些斤兩,高老三一聽是傳說中的御醫過來義診。忙道:「俺爺這兩日正好有些滑腸子,俺也要去排個隊問問!」

    「拉個稀也要看御醫?我看你真是閒的,人家是專門看疑難雜症的,你去耽誤人家重病病人。怕嫌丟不夠咱密州人的臉?」

    徐靖一席話,把高老三說得訕笑起來,徐靖揮手將他打了,便準備去麾下各移民安置點走走,想看看還有甚麼亟待解決的問題。徐靖心中清楚,在這個時候可不能給梁山大軍裹亂。若是因為移民的瑣事拖住了大軍反攻的步伐,那他就成了罪人了。

    只不過還沒走上兩步,忽聽不遠處有人喊他的名字,徐靖回頭一看,不由露出笑容來。原來找他的又是一個人物:鄆州人何字威。此人和他「出身」相仿,也是在家鄉拉了一批人投奔梁山。可自己和人家卻比不得,也不知是不是這鄆州離梁山泊太近,長期深受梁山影響的原因,這位跟梁山接上頭時,身邊居然已經聚集了四、五萬人,算是他們這一批投奔梁山的義軍領裡面最為牛氣的一位。

    「老徐,走了!軍師叫俺們去聽宣哩!王倫哥哥有信帶給俺們!」何字威隔著老遠便高聲叫道,聽那動響,端的是人如其名。

    果然,小徑周遭的百姓見說,皆是目露欽羨、敬畏的眼神望向何、徐二人,就連在帳篷間隙處玩耍的孩童,都下意識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唯有負責何字威安全的兩個親兵,無可奈何的對視了一眼。話說這位是義軍領袖出身,個性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這都能理解。但你好歹粗中得有點細罷,大庭廣眾的,直接洩露山寨機密不說,甚至於向潛伏的刺客表明自己的刺殺價值,你說這叫他們的保衛工作該怎麼搞嘛!

    徐靖的貼身護衛此時也像看稀罕物事一般望向何字威,繼而目光警惕的掃視著四周人群,生怕他們的保護對象無端受人連累了。好在梁山撫民早有經驗,鄉里鄉親的編在一起,單門獨戶來投的也集中在一起,充分調動了百姓的積極性,一般有甚麼可疑人物,定然逃不過身邊人的眼睛。

    所以從梁山泊接納第一戶投靠的百姓伊始,一直到目前為止,還從未生過一起刺殺事件。

    顯然老天爺還不打算叫梁山在沙門列島上破這回例,就在兩對親兵如臨大敵之際,一隊巡邏的民兵正好途徑此地,瞬時將圍觀百姓的吸引力轉移了過去。如釋重負的四人在百姓們「那是俺哥!」「那是俺兒!」的自豪叫喊聲中,護著兩位重要人物離開了現場。

    「剛剛才安定下來,便組織恁多民兵,上面應該是在為反攻作打算!」何字威目光從民兵身上收回,忽然有些感觸道。

    何字威好像在從前便和梁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是以徐靖倒是不敢輕視此人,見說道:「何大哥,梁山上恁多野戰軍,這些民兵能頂甚麼用?再者說了,這一路上跟著咱們一起撤到這島上的官軍,甚麼禁軍,廂軍,鄉兵,土兵的,加起來怕不有十萬人?要用人,直接整編這些人便是,上面還用另外召集民兵湊數?」

    「俺們梁山的兵,又不用開軍餉,招多少人不是招?俺王倫哥哥真是天上的星宿,朝廷解決不了的難題,到了俺們梁山,那都不算個事兒!」何字威笑道。

    「朝廷倒是也想不餉,可關鍵是手上拿不出土地來啊!也就是陝西六路跟夏賊拉鋸的地方,俺聽說那裡土地要賤些,今兒打下來,明兒就分了,看來西軍厲害也不是沒緣故的!」徐靖雖然拉人的本事不如何字威,但是在見識上,卻是要勝過對方不少,對方隨便一句感慨,他便能順著揮。

    「你說對了,俺們哥哥有的是土地,何愁兵多!現如今蓼兒窪還在朝廷的包圍之中,哥哥義薄雲天,又豈能坐視?照俺說,這仗早晚要打。如今趁著人多徵集些民兵,將來就是不派他們上陣,看守後方城池也能用上!王倫哥哥是秀才出身,最喜歡那啥……對了,叫未雨綢繆!何況朝廷都欺到俺們跟前來了,這仗若不吞掉他四十萬大軍,俺不信何!」

    何字威表現得好像很瞭解王倫的樣子,見徐靖聽得很認真,又道:「兄弟,童貫已經走了你知不知道?如今皇帝把京東的戰事交給一個叫劉仲武的匹夫,聽說也是西軍出來的!」

    「西軍,哼!俺只知道老種經略相公和小種經略相公,這劉仲武你道是何許人也?搞了半天,其實就是跟高俅那廝打得火熱的馬屁精!」

    朝廷主帥換人的消息,徐靖還真不知道,看來這就是何字威人脈比自己深厚的表現了。但徐靖倒不覺氣餒,畢竟路是靠一步一步踩出來的。人家在還沒有上山之前就打好了底子,自己又有甚麼好羨慕的呢?

    只是分析何字威帶來的消息,看來梁山泊的輕敵之策果然起了作用,如今換了一個資歷和威望遠遜於童貫的地方軍將領,這二、三十萬田虎處得來的降兵,他能指揮得動嗎?

    再者,朝廷當初是四十萬大軍進的京東,但是到了眼下,機動兵力還能剩下幾成?十幾二十座州城需要布防,八百里梁山水泊需要布防,八十餘座縣城也要兼顧,梁山泊分敵軍勢的陽謀又成功了!

    端的厲害!早聞梁山王倫最善謀定而後動,如今看來,確實不是吹出來的。突然之間,徐靖心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又能重回故鄉,帶著鄉親們在實打實的在戰場上,一起反抗朝廷暴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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