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水滸求生記 作者:他來自江湖(連載中)

 
s6149 2014-10-4 02:09: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05 896501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39
第八九零章 只不過,我要打的是金國!

    「只不過,此蓬萊非彼蓬萊也!」王倫語氣一轉,「你們說的蓬萊,乃指的是登州縣,這個在座皆知。但我這個蓬萊郡,乃是《列子》中所記載之蓬萊。《湯問篇》有言‘渤海之東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說的便是這個蓬萊。此島原名九州,位於高麗半島東南方向的海面上,佔地廣闊,差不多相當於我們京東登、萊、密三座大州地域之和。現如今島北已經納入梁山泊安東都護府的版圖,不過島南尚處於與倭寇的鏖戰之中。」

    聽完王倫的這番詮釋,在座的新頭領們一個個嘴巴張得天大,登、萊、密三州的土地加起來是個甚麼概念?穩穩佔據了京東東路的半壁江山吶!這麼一來,就等於說是半個京東東路大小的土地,從此穩穩當當的成為了梁山的大後方,從此不受外敵的威脅。

    而梁山泊成功將勢力延伸到倭國列島,好處不僅僅在於此,同樣擁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即便將來梁山泊逐鹿中原失利,也可以退居海外,富貴自守。完全是進可成霸業,退可為諸侯,妥妥一個坐二望一的局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此之前誰又能想到,梁山竟然不光在京東和大宋朝廷開片,人家同時還進行著另一場征服倭國的國戰呢?都說狡兔三窟,梁山泊簡直比兔子還驚,王倫實在是太能給人驚喜了!

    原本手握「教習」之印還有些口服心不服的新頭領,頓時心裡的想法變得多了起來。怪不得梁山泊一路上不停招降納叛,彷彿要把全京東的百姓都打包帶走似得,感情是新打下來的地方需要人來開墾啊!而這開墾的田地一多,自然要設立官府抽稅,設立官府起碼先要有官員,而論起做官來,在場又有誰比他們更加嫻熟?

    連最不積極的人都動了心思,其他人的態度可想而知。此時眾頭領對於新生的蓬萊郡熱情陡然高漲起來。眼下已經不光是新頭領起哄,就是許多野戰軍的老頭領也是興致勃勃,因為大家一時被抽調到京東戰場,全副精力都被繁重事務給佔住了。對由高麗土兵唱主角的倭國戰事並不大瞭解。所以新老頭領們一致央求,想要王倫介紹一下倭國的戰事。

    王倫本來打算散會的人,見眾人一點也沒有想去吃飯的意思,反而都被勾起興頭來,暗想說出來讓大家振奮精神也好。當下便清了清嗓子。就倭國戰事娓娓道來。

    歷來開疆辟土是武人興致所在,王倫很多脫時代的觀點又頗為吸引人,只見眾頭領坐在下面聽得十分認真,王倫這隨便一講便講了有半個時辰,等他中途停歇喝茶之時,眾頭領這才回過神來。

    他們這一回神不要緊,議論的聲音都快把頂棚給撐破了。

    「屁大一點的地方,居然前後出動了高麗土兵十萬人次,這伙人打仗也太稀松了罷?!搞到現在也才搞下個半調子,竟然還剩半個島子在倭寇手裡!徐老。恁是運氣好哇!能夠上前線過把癮,順便教教這伙人如何打仗!」

    雖然成為帳中的焦點,但徐京始終笑而不語。儘管他心裡也是無限期望上陣,但他此番是去固守後方、保障糧道的,也就是說沒有接到一線作戰任務。徐京活了這麼大的歲數,自然能理解王倫對山寨武裝的愛護。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事兒,還是交給個性偏狹的高麗人去做好了。在這種事情上,眼下倒是真沒人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徐京能穩坐釣魚台,可薛天興和溫欽卻已經有些待不住了。好歹他們是降將中離蓬萊郡最近的人。就差了一點點,沒能跟隨徐京上任了。只見這時兩人耷拉著腦袋,相顧嘆氣道:「千萬莫要落得個‘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的下場吶!」

    「如此說來。此番水軍所起的作用還真是無可替代?!」一時說到後勤保障上,許多原本對水軍幾乎無視的頭領逐漸開始轉變看法了。

    「可不是,原想這倭國鮮見外敵登島,國內應該是富得流油了。叵耐這廝們便似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不說,還喜歡**!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因糧於敵的計劃完全落空,九成以上的補給還是要跨海由高麗(濟州島)運來。好在山寨先前未雨綢繆,提前跟昏君購買了許多糧草備著,不然縱是繳獲了再多的金銀,也不能拿來填肚子!」朱武嘆了口氣,繼續道:

    「目前安置百姓,對糧草的要求就不是一個簡單數目。然而蓬萊郡的掃尾之戰,以及未來方壺郡、瀛洲郡的戰事,肯定也不是短時間之內能夠結束的。唉,若是能晚兩年再打大仗,就好了!到時候我們的移民生活安定了,自產的糧食便能上規模,定能大大緩解山寨面臨糧荒的局面!」

    眾人一聽,都有切身的體會,梁山泊其他的地方他們不知道,但這沙門寨每天要消耗多少糧食,他們還是略知一二的!據他們私下估算,大傢伙辛辛苦苦從京東諸州搬到島上來的三、四百萬石存糧,如果按照現在的消耗水準,只怕三個月就能吃得滴米不剩。也許過不了兩個月,梁山從高麗運來的就不光是禮成江的淡水了,屆時糧食也要佔大頭。由此可見,梁山面臨的後勤壓力是何等之大!

    就像朱武剛剛所言,雖說這人山人海的移民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轉變為保障梁山泊展的穩固基石,但問題是,你得先能熬到「將來」罷?若是中途把人都餓死了,還扯甚麼穩固基石?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沈默了,包括最期望梁山大軍能打回去的義軍頭領們也都低下了頭。剛才那伙降將雖然怕死,但是有句話說得倒還有些道理。此番梁山再殺個回馬槍打回京東,就不能再指望從各州府繳獲多少糧食了!

    「主公!朱軍師說得有理,倭國那邊正打著哩,俺們收復京東的大戰,是不是緩個兩年再說?起碼等俺們招來的這些鄉親們能納稅了再打也不遲啊!」主戰派的立場,在客觀條件的制約下,主動軟和下來,「不如俺們先集中力量,打通北清河通道,先將陷在梁山泊的許軍師他們救出來?」

    王倫見說,和朱武對視一眼,面色凝重道:「貫忠並不是沒能及時撤出來,而是像一顆楔子,主動釘在大宋的心臟。而我所說的這場大仗,也不是要在京東跟昏君大打出手,分個你死我活。而是從沙門寨,撤出主力隊伍,開赴樂浪郡,將兵臨曹縣(平壤)的女真蠻子趕出鴨綠江!」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0
第八九一章 被重新詮釋的三十六計

    王倫此言一出,帳中陷入一片寂靜,半晌過後,復又炸開了鍋。

    「王首領,難道從始至終,你們壓根就沒有想過跟朝廷決一死戰!?」任諒已經顧不得沈默是金的古訓了,此時很是失態的起身「質問」起王倫來。

    「坐,坐下說!」王倫向下壓了壓手,等任諒坐回原位,開言道:「借你的話來說,我至始至終都沒想跟朝廷決一死戰!」

    得到王倫的親口承認,任諒一激動又站了起來,道:「那你兵鋒直指京畿,在京東大動干戈,感情鬧了恁般大陣勢,結果我們這些人都是你摟草打兔子順帶擄回來的?」

    王倫一聽,笑了起來,又向下壓了壓手,「只能說咱們有緣!」

    任諒見說一口老血差點吐將出來,有緣!?他的前程、抱負一夜之間毀於一旦,就是因為跟轄內的綠林強盜有緣!?這個說法要是傳出去了,他任家列祖列宗的臉只怕都沒地方擱了。

    「怎麼不是有緣呢?正所謂瞌睡遇上枕頭,我梁山泊眼下正缺人才,便遇上足下,你覺得這不是緣?」王倫知道任諒心裡想著甚麼,故而前一句還和風細雨,下一句便嚴肅起來:「我梁山縱是朝廷眼中的草寇,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漢人武裝!如今我梁山泊替漢家開疆,佔的都是趙家無力攻取之地,縱是趙宋史官,將來醒悟過來,也得鄭重記上我們一筆!」

    王倫的話說得在場許多頭領都是激昂起來,蔣園見狀,往下扯了扯任諒的衣袖,任諒已經是怒髮衝冠的狀態,沒那麼快洩氣,但是面對王倫的言論,卻又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這時只見朱武接過王倫的話頭道:

    「自官家登基以來。奸黨把持朝堂近二十載。似任公恁這樣的盡職盡責的官員,對上不能規勸天子,對下不能作主利民,簡直把最好的年華都靡費了。恁是京東轉運判官,應該知道得最清楚,恁的本職工作乾得再好,把京東的錢糧順順利利歸入國庫,可恁當真不知道昏君奸臣們拿這些民脂民膏來作甚麼?」

    「說得是!」向來好修養的柴進不禁拍案而起,瞟著任諒道:「就趙家這伙謀逆造反的奸人,曉得甚麼叫愛民如子?你任判官刮盡京東的地皮獻給趙佶揮霍。不正是助紂為虐?如今我家主公給你洗心革面的機會,你少搞兩面派!若是不願重新做人,趁著還沒走出這個營帳,你且明言!莫等日後弄出禍端來,大家臉上須不好看!」

    任諒徹底沒脾氣了。要說在求賢若渴的王倫面前,他還有時不時「傲嬌」一下的本錢,可惜柴進就是他們這些士大夫們所謂氣節的終結者。誰叫趙家得國不正,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搶來的皇位,直叫他們這些「家臣」的都不禁臉紅。眼下遇上人家正主,連腰桿都直不起來。

    唉,也不知王倫從哪裡刨出柴家的這面照妖鏡來,但想罵他兩句時。結果立馬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任諒被柴進搞得不上不下,蔣園見狀心裡也不好受,起身道:「事到如今,蔣某也無話可說了。但求王首領言行一致。能叫我們這些貳臣蓋棺之後,子孫後代亦能活得坦然從容,不至於受我等罵名所累!」

    蔣園這是認「栽」了。王倫哪能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即朝在座的人抱拳道:「我將來的路,乃至梁山泊將來的路,大家都親眼瞧著,一路跟著。但有偏差,還望諸位兄弟及時糾正!」

    「哥哥言重了!」

    「王首領言重了!」

    眾人紛紛起身叫道,聲音之洪,直震得大家耳朵都嗡嗡作響。就連一直沈浸在冥思中的李飛豹亦不禁被震醒,等聲音稍小,起身提出一個困惑著自己的難題:「舉國矚目的京東大戰……結果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對於李飛豹,王倫有一點沒有料到。這個莊兵教師居然是這一乾朝廷降將中最為活躍的,王倫頓時對他起了興致,道:「這京東的仗,我說不打,童貫就打不起來!」

    這句話不光李飛豹心裡清楚,在場之人心裡都有數,王倫此言真不是吹牛,只因他有朝廷沒有的雄厚本錢:天下第一水軍。同樣有叫朝廷氣得牙癢癢卻一時間又無可奈何的天險:八百里水泊。

    「那王首領為何又要做出大打的架勢?」李飛豹反問道,「不會光是為了摟草打兔子,搶一把再說罷?」

    王倫見說笑了起來,道:「梁山若不給堂堂樞相一個台階下,把他陷在京東受累,多不好意思?」

    「明白了!」李飛豹長吸了一口氣,望著王倫沈默半晌,忽然道:「如今方知書中兵法得來終淺,還是王首領深知用兵之妙,在這一招驚天泣地的‘無中生有’面前,我還有甚臉去做講武堂的教習?還請王首領日後多加指教小弟!」

    「李兄雖是誇錯了人,但我想貫忠聞之,也會欣慰的!」王倫笑道,見眾人露出迷惑的神情,索性揭開謎底道:

    「眾位都是自家兄弟,你們面前我也無須遮掩甚麼。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力扛金、宋、倭三國罷?說實話,打倭國那是盤活了高麗人力,保持個不進不出的局面我就滿意了,哪怕佔住我三支水師並賠上一些錢糧,我也能夠接受。但是跟宋、金兩國同時開戰,我梁山泊還沒有強大到這個份上。就是契丹人,在面對女真人壓力之時,也不敢招惹大宋。所以說,這個威風,我們不逞!」

    眾人見王倫說得風趣,不由大笑起來,更有老成的頭領心中暗想:投了這麼一位穩重冷靜的大哥,真是三生之幸。卻見這時王倫向下壓了壓手,繼續說道:

    「那如何才能化解大宋這一面的壓力呢?答案只有一個,梁山一日不顯頹勢,朝廷便一日不會死心。若朝廷一日不死心,童貫便一日不得回京。要說童貫這個人雖然心術不正,但本事還是有的,他一日不回京,我便一日不放心蓼兒窪。我一日不放心蓼兒窪,我就不能放開手來,對北一搏!」

    「童貫是朝廷的樞密使,說句毫不誇張的話,他絕對能調動全國之力,去達到他的目的,更何況此時還有一個一心要找我報仇的皇帝在背後撐他。這樣的人,要把他弄走,沒有相當的籌碼,就是他本人想回京,趙佶也定然不允。所以貫忠向我獻了一計,既然我們沒有甚麼可以失去的籌碼,就只好無中生有,把這京東先奪過來,然後再當成籌碼,送與童貫交差!」

    「我們耗時耗力不惜代價大弄一場,誰會認為我們其實醉翁之意並不在酒?」

    「童貫一走,這場全國矚目的大戰役,便下降到一場局部戰役的規模。同時相應的壓力隨之縮小,劉仲武縱然了得,但他的局限性亦十分明顯,可以說,沒個一年半載,他們壓根回不過神來!所以我說,京東的這場戰事,我們可以見好便收了!」

    醍醐灌頂!

    無論是先前的主站派,還是主逃派,此時都被眼前的事實給驚呆了!許多人恍然大悟,原來許貫忠牽著童貫的鼻子游了一趟京東,最後各得所需,達到眼下的平衡。

    「啊哈!劉仲武這老小子只怕還等著俺們大軍殺上登州,他好以逸待勞哩!」何字威猛拍著大腿,笑得合不攏嘴道,「俺沒上山之前,就聽說梁山泊許貫忠許軍師是河北名士,田虎苦求而不得,原來真有驚天動地的本事啊!童貫都被他給蒙了!不不不,是整個朝廷都叫他給蒙了!」

    在座眾人紛紛附和,還有不少人在下面打聽起許貫忠的事跡來,朱武看到此幕不由大有感慨,許貫忠算是借此役真正奠定了他在山寨的地位!

    大家都是軍師,有些事情必定比別人敏感。主持內政的聞煥章在山寨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蕭嘉穗也在軍事行動中證明瞭自己,梁山若是分兵,他絕對是方面軍統帥的不二人選。現在許貫忠也嶄露頭角,深得大家信服。聯想到自己,好像除了救火隊長,就沒給別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朱武想到此處,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陣壓力襲來,下意識便向那個最終能決定自己命運之人望去,只見王倫正隨和的與眾同樂著。朱武見狀心頭一松,這位哥哥,終是個願意把機會交給弟兄的人,只要自己做好準備,何愁沒有機會證明自己?

    「哥哥,是不是先給新頭領們接風了,明日一早還要早起,商議對金國的戰事哩!」朱武提醒道。

    「明早再說便拖得晚了,等接風宴之後,立刻召集相關的頭領繼續商討戰事!你挨個兒暗示下,可別讓待會參會的兄弟喝得爛醉!」王倫偏過頭來說道,「咱們早一刻佈置下去,高麗的戰事就可以立馬著手了。女真人可不會給咱們留時間,再晚一點,就怕咱們的仇太守要成為梁山泊頭一個丟失轄地的太守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2
第八九二章 光腚太守仇悆
       
    近來這些時日,梁山安東都護府管下與金國接壤的邊郡樂浪,形勢是越來越嚴峻。 `

    話說這高麗半島雖然以多山著稱,但有數的平原,卻大部分位於半島西海岸由北至南這種長條形地貌之上。原在高麗國內舉足輕重的重要城市,比如平壤、開京、王京、全州、光州、羅州,全分布在這種被丘陵和低山分割開來的各塊小平原之上。

    而被王倫恢復重設的梁山樂浪郡,近半疆域便屬於這種平原和丘陵的混合體(另半邊,則是越往東地勢越高的各種山脈。樂浪以東的玄菟郡便是被崇山峻嶺包裹得嚴嚴實實)。

    若是放在和平時期,這裡是展農業、積攢國力的聚寶盆,但是一到戰時,便為外敵長驅直入提供了最大的便利。畢竟,低山和丘陵雖能分割平原,但若將其依作天險,無疑是自欺欺人。

    此番被大為國勾引進來的外寇,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侵入半島達數百里,將剛剛重設的樂浪郡蠶食得只剩下殘缺的四縣之地。且女真人的兵鋒已經抵達粘蟬縣(原高麗安州),離著樂浪縣曹縣(原高麗平壤)只有區區一百八、九十里地,兩天就可兵臨城下。

    此時,在大同江下游曹縣段所搭建的浮橋之上,絡繹不絕的逃難百姓正驚恐萬狀的向南湧來。郡城大小官員領著守軍在浮橋邊上馬不停蹄的進行著安置難民、甄別奸細的工作。確認身家清白的難民會被官府用以工代賑的形式,編成建制送入曹縣修葺城池。

    望著江邊人心惶惶的逃難光景,身為十節度之的樂浪節度使王煥,回頭對搭檔搖頭嘆息道:

    「泰然吶!眼看仗打成這個模樣,我這把老臉,怕是沒地方掛了,早晚得被那幾個老傢伙給笑死!」

    作為樂浪郡守土第一責任人的仇悆,此時也是有苦難言,但面對長者的自嘲,他還是表現出相當的風度:

    「老將軍要想開些才好!晚輩和恁現在是一損俱損。`倘若都護府的援軍一直不來。我這個太守搞不好就成了梁山建府以來第一個丟失屬地的罪人!」仇悆苦笑一聲,「用我們京東人的話來說,我就快光腚了!」

    王煥被仇悆說得笑將起來,只是這笑卻是苦笑:「你都說了咱們是一損俱損。既然你都光腚了,我這個身負守土之責的武夫,還不得自裁以謝天下?」

    仇悆聞言,沒再接話,只是和王煥對視苦笑。這時陪同二人出來巡視的都監李明出言道:「二位相公。都護府派援軍咱們得打,就是不派援軍,咱們一樣得打啊!外寇既來,咱們就該抵死抗擊,這沒甚麼可說的!倘若失了大同江之險,往南皆是平川曠野,屆時漢城無險可守,必然鬧得天下震動啊!」

    李明此言不虛,曹縣就是漢城門戶,曹縣若失。漢城府必然門戶大開。

    只是此時王煥和仇悆還沒有說話,從前線撤回來的馬萬里接話道:「我們哪裡沒有抵死抗擊?四萬邊軍折損了一萬有餘,全是折在守城作戰上!能說我們沒有盡力?」

    李明被王煥留在身邊,沒有跟其他三個都監一樣靠前指揮,此時也不好說甚麼,只是道:「守城都守成這個慘樣,若再打場野戰,豈不是給女真蠻子送菜?想這些高麗土兵也算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並不是放下鋤頭沒兩天的老百姓吶!何況還有你三位把關,怎麼打出這麼個戰績來?」

    「我一開始想法也是跟你一樣。`覺著史文恭帶著蕃落軍一路砍瓜切菜,這些兵素質應該不錯,後來打起仗來全不是那麼回事!後來想想,我算是明白了。一來史文恭把好苗子都摘跑了,二來他是帶著高麗人打高麗人,情況完全不一樣。咱們要是簡單跟他比,那就太過想當然了!」馬萬里這回抵觸情緒沒那麼大了,只是心平氣和的就事論事道:

    「平心而論,女真人打仗來是真猛!說衝鋒便衝鋒。說攻城便攻城,我在城上親眼所見,偶有心生怯意半路而退者,他們自家的騎兵就在後面碾殺。嘖嘖,那手段,真他娘的狠!再一個,也是奇了怪了,這些山裡面冒出來的野人,一點也不蠢,居然會用攻城器械,一仗打下來,守城的比攻城的還慘,前番差點連累段都監叫女真生擒,你說這仗怎麼打?」

    不提段鵬舉還好,一提段鵬舉,只見他面赤如火燒,直跳將出來道:「老相公,給我五千漢兵,末將必叫女真蠻子不能越粘蟬(縣)一步!」

    馬萬里見狀,自知失言,無意中踩了段鵬舉的痛腳,不由尷尬的低下頭。說實話,他也丟了城池,真要論起來,大家都是難兄難弟,大哥別說二哥。

    李明見段鵬舉請戰,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宋軍麽,百年來的光榮傳統也就剩下守城了,誰手上還沒兩把刷子?

    面對部下的請戰,哪知王煥卻搖起頭來,「清川江已失,胡虜已盡數登岸,粘蟬縣已無險可守,你再去無非添油。而今這大同江戰線頗長,最終還得靠那一萬漢軍維持!咱們此時的要務,便是做好拒敵於大同江以北的準備!」

    急欲洗刷恥辱的段鵬舉聞言還有些不死心,此時又迫切的望向仇悆,希望能在太守這裡得到不同的命令。只見仇悆沈吟片刻,開言道:「可守之地必不輕棄,不可守之地不可蠻乾。咱們現在本錢不多,手上也只剩下兩萬兵力,守住大同江下游已是有些吃力了,此時斷不可自分其勢!」

    對於仇悆能在軍事觀點上和自己保持一致,王煥很是欣慰,他當初怕就怕這個據說很倨傲的少壯派事事太有主見,對行軍打仗也胡亂插手。可經過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兩人對戰事的展不但看法頗為一致,而且仇悆這個人和傳聞中不大一樣,居然很懂得尊重人。王煥戎馬半生,搭檔過的文官、監軍不計其數,但仇悆這樣堪稱最佳搭檔的文官,他只覺生平少見。

    心情一好,王煥便對著部下多解釋了兩句:「吳都監也是老於軍事之人,他就是看到粘蟬天險已失,主動撤到駟望縣(前高麗順州)來保障咱們上游安全。此時有我們這兩顆釘子死死扎在大同江邊,女真縱是野獸附體,想要過江也得大費周章。要麼跟咱們面對面硬碰,要麼他們只能往東輾轉幾百里地,從玄菟郡張開手下借道。女真人怎麼選我們管不著,但他若眼睛只盯著咱們的郡城,我們就跟他死挺到底。只要我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都護府的援軍便可馳援曹縣!到時候的戰局,就不會再由這些蠻子說了算了!」

    王煥在大宋能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節度使的高位,面對戰局頭腦還是十分清晰的,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為援軍爭取時間,而不是像他急於表現的幾位下屬那樣,總想著自己搶戲。

    要知道,搶戲也是需要實力的。來勢洶洶的女真人雖然叫這位沙場老將禁不住一時手癢,可他卻十分清楚自己的底牌。段鵬舉們雖然對郡內的漢軍信心滿滿,但他知道,這些由他親手組建的新軍比起打得契丹人毫無還手之力的金軍來,火候不止差了一星半點。

    「那咱們就在這裡乾耗著?」

    段鵬舉明顯已經被王煥說服了,但李明還是有些心有不甘:「老相公給我三千漢軍,不,三千高麗土兵,末將去會會這些胡虜!」

    只因對方也是有相當資歷的將領,此時又是求戰,王煥總不能像訓斥從前下屬那樣毫不留情面,他此時只是苦笑一聲,道:「我也算禁軍老兵了,我跟你上,成不成?」

    王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明頓時敗退,只好偃旗息鼓,徹底滅了念想。這時又聽王煥道:「三位,咱們帶著高麗土兵把仗打成這樣,上面沒有怪老夫,仇太守也沒有怪老夫,可我壓力很大,為何恁般講?我這輩子勝仗打過不少,敗仗同樣打過不少,可從來都是對得住身邊弟兄的。但這一回,曹縣要是再丟了,我上對不住王領的信任,下對不住仇太守的支持。剛才太守把話都說白了,他就差一步,便成光腚太守了!這簡直就是我輩軍人的奇恥大辱啊!」

    馬萬里等三人聞言不禁面紅耳赤,仇悆要是成了光腚太守,那他們這些軍人就是罪魁禍,絕對難辭其咎。當下眾人正要出言剖白,卻叫王煥止住,只聽他道:「此戰還請諸位務必盡心,助老夫守住大同江沿線!若是天幸能擋住胡虜鐵蹄,也請諸位在日後拿出全副本領來,將我部邊軍練得兵強馬壯。免得都護府一看敵我態勢,便早早在心裡已恕我輩戰敗之過!」

    是啊!仗打成這樣,上面居然一句責難都沒有,轉念想想,好像上面認為仗打成這樣再正常不過。被自己人都當成了魚腩部隊,這還了得?眾人頓時被王煥幾句話激起軍人骨子裡的爭強好勝之心,紛紛雄起表態,誓要洗刷身上恥辱。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2
第八九三章 慷慨節度王煥

    王煥簡單幾句話,便將這些將領的情緒徹底調動起來,仇悆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啊!

    在此同時,仇悆對於從田虎殘軍之中挖過來的這八位都監,又有了新的認識。王倫當初曾說過,這八人雖然本事各異,參差不齊。但上了戰場,都是敢於玩命的角色。仇悆當時還不大相信,也不知王倫從哪裡看出來這幾個人身上有敢玩命的特質,但此時,他多多少少有些相信了。若沒點血性,王煥就是口吐蓮花,也激不動他們的。

    暗自唏噓一陣之後,仇悆目送麾下三位都監拜辭而去,他自己也打算回城看看都護府有沒有緊急公文過來。只是仇悆這時卻發現王煥目光炯炯的望向自己,仇悆心知他肯定還有話說,當下也不提走。果然,只聽王煥突然問道:「泰然,你學富五車,咱們身後這座郡城被命名為曹縣,是個甚麼來歷?」

    見王煥由這個話題入手,仇悆不由嘴角含笑,道:「漢時樂浪郡治朝鮮城,主公日理萬機,瑣事纏身,想必是一時記岔了,把朝鮮記成曹縣了!」

    一聽竟是這麼個來歷,王煥不由大笑起來,指著仇悆道:「哈哈,你們這些讀書人!明知是錯也悶著不說,莫不是看著王首領出醜?」

    「地名麽,就是一個標記,實際並無甚麼大礙!何況這種明顯帶著梁山印跡的地名,過個上百年。說不定又是一段佳話呢?」

    王煥要營造一種不那麼沈重的談話氛圍,仇悆當然會配合,只聽他亦笑道。「到底主公也是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不是?子孫後代說起此事來時。沒人會抓著這點不放的,大家只會覺得主公可親可近!」

    「哈哈,你們吶!」見仇悆竟能如此解釋,王煥算是領教了,望著這個後生晚輩大笑了一陣,笑罷,竟忍不住長嘆了口氣,落寞道:「老嘍!也只能跟你們後生們打打下手了!倘若換做當年。老夫說不定比李明、段鵬舉還要壯懷激烈,肯定要親提一支人馬,看看這女真人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能!」

    王煥說這話時,臉上難以掩飾的顯露出無限的失落來,仇悆見狀,心道王煥心裡果然有事,當即道:「廉頗未老,尚能飯也!這女真人馬上就會照面,到時候這曹縣的安危重擔,便都落在老將軍的肩膀上。晚輩和這滿城的軍民。還要仰仗老將軍的威風呢!」

    王煥聞言,不覺搖頭一笑,臉上雖然看不出傲色。但其望向北面的眼神更顯堅毅。

    「此番王首領毅然放棄落入囊中的京東十六州,反而全身而退,集重兵而將矛頭直指金國,不知你對這個事情怎麼看?」

    來了!仇悆暗嘆一聲,沈吟道:「與大宋爭一時之長短,其實毫無必要。算上我梁山士卒驍勇善戰的因素,短期內戰勝童貫我相信並非登天之難,難的是此戰之後,我方與大宋勢同水火。朝廷再無能,也不能接受我梁山成為又一個西夏的局面。定會下死力與我在京東、河北、淮南鏖戰,如果不能迅速取宋廷而代之。我梁山的短板畢現無疑!」

    若是仇悆的故人聽到仇悆此番分析,定然會跌破眼球,想他本是好好一位大宋忠臣,現在居然開口閉口我梁山,並毫不掩飾直指朝廷昏庸無道。看來,還是梁山蠱惑人心的手段厲害。這人吶,不能貪賭,要賭也不能跟王倫打賭。這不,仇悆便是前車之鑒也。

    「這麼說,太守是不願意看到山寨和朝廷死磕了?」王煥似笑非笑道。

    「晚輩上山之前,便不看好梁山和朝廷爭鋒,如今,更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山寨和朝廷逐鹿了!」

    王煥雖然不是個咬文嚼字的人,但是聽到仇悆先前用的一個爭鋒,後面一個逐鹿,也不是聽不出區別來,已然清楚了仇悆此時的立場,這才敞開心境:

    「我和你,真是想到一路去了!想當初老夫雖然是不得已而上的梁山,但眼下……卻是對王首領佩服得緊吶!放著中原繁盛之地,他居然能忍住不動心,怕是不少人看著京東在握,心都花了罷?」說到此處,王煥冷笑一聲,「哼,有些人就是目光短淺,也不先看看自家的本錢!以小博大是那麼好弄的?朝廷能敗三次五次十次,梁山可禁得住一次大敗?這便是‘勢’!人吶,若是看不清時勢,便會犯那逆勢而為的大錯!若是等大錯鑄成,再想回頭,卻就難了!」

    「是啊!屆時倘若山寨在京東稍有差池,這邊又遭女真人長驅直入,這好不容易打拼下來的大好局面,搞不好便成曇花一現了!」仇悆此時也是深有感觸,王倫這個領路人的異常冷靜讓他對梁山越來越有信心(沒人知道,王倫不願徹底和朝廷兵戈相向,還有一個無法對外人明言的原因,那就是他不願讓明末的悲劇提前上演。華夏自家逐鹿誰勝誰負都屬正常,但有個前提,那就是絕不能讓外人得漁人之利)

    對仇悆的觀點,王煥深表贊同,「梁山背後是上百萬移民的安危,王首領真乃有所不為的好漢子,我王煥老了老了,臨了總算是沒有搭錯船!」

    仇悆何嘗不是深有同感?只是士人為人終沒有武將直白,此時只是笑道:「老將軍,現在不止百萬移民了,準確來說,是四百餘萬!」

    「四百萬?咱們都有四百萬移民了?」王煥倒是不知道這個情況,聞言不由大吃一驚,他雖然閉著眼也能猜到這回京東的大動作定然收穫不會少,只是沒想到,許貫忠這一招無中生有的妙計,居然憑空叫梁山麾下的漢民暴增到四百萬這個量級上。

    四百萬是個甚麼概念?王煥作為大宋前節度使會不清楚?那將意味著多少預備兵源和稅源?想大宋好多路級建制都不一定有這麼些人口!

    隨後從仇悆那裡得到肯定的答復,王煥陡然心頭一緊,道:「我說怎麼沒有水軍配合我們布防,原來哪哪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不行,這曹縣斷然是不能丟失,若丟了老夫就是四百萬同胞的大罪人!雖身死而不能抵過啊!」

    「老將軍言重了!」

    仇悆很是佩服王煥這位老軍人身上所展現出來的血性,道:「晚輩雖然沒有跟女真人面對面打過交道,但是從這些逃難百姓身上便可以看到,這伙胡虜定然不是甚麼善類!想高麗百姓逆來順受慣了,向來是能有一口飯吃,就不會拼命抵抗。可這些難民寧願拖家帶口、背井離鄉,也不願順從女真人,可想而知,咱們即將面對的是一伙怎麼樣的敵人!」

    「老夫聽說高麗兵面對咱們梁山軍時,也是一觸即潰。但現在情況早不一樣了,他們各家都分了田產,家眷也在後方,他們不再是沒有魂魄的軍人。事實也證明瞭,這些人守城時也盡了氣力,可就是阻擋不住女真人的攻勢!由此看來,咱們要作最壞的打算了!」王煥說到最後,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突然加重語氣道:

    「水軍既然調派不出人手來,咱們向王定六、卜青要求調人調船如何?他們一個是港務總管,一個是鹽務總管,手上怎麼也有一批力量,咱們眼下也沒有挑挑揀揀資格了,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務必要保證大同江防線萬無一失!」

    「晚輩已經跟都護府提出請求了,只是此時還沒回信。不過但有消息,晚輩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老將軍!」仇悆也不是牙膏屬性的庸官,需要外力擠壓才能做點正事。

    「好好好!」王煥連說了三個「好」字,此時不禁有些激動:「泰然,能與你共事一場,是老夫的福分!只是將來,若有得罪……罷,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直爽的老將突然十分少有的留了個半截子話,雖然很讓人費解。但仇悆卻不是等閒之輩,他已經明白了王煥的心意,這位老將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了!仇悆心中不由一酸,卻故作輕鬆道:「老將軍說笑了,有恁在曹縣,大同江固若金湯!晚輩被人叫做光腚太守不丟人,技不如人還怕人說?但晚輩萬萬不能被人叫做逃命太守!」

    仇悆的話擲地有聲,王煥聞言心中一凜,同時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聽他道:「老夫是真不希望有那麼一天!不過吳秉彝他們三個小傢伙我還是知道的,看到他們仗打得那副慘樣,就算換成漢軍,我估計仗會打的漂亮些,但結果差不多還就這樣了。泰然,你別攔我,讓我說出來,說出來我也心安了。你記住,倘若這一天真來了,老夫擋不住,你切不可陪我這行將就木的老傢伙陷於死局!你還年輕,這個天下,早晚是屬於你們的!」王煥越說到後面,語氣越是沈穩,沈穩得讓仇悆害怕。

    「老將軍,咱們也不是真便陷入死地。你聽我跟恁說,近有主公親往沙門島佈置援兵,遠有金參軍前往遼國請援,這個仗,不一定就會打成死局!」仇悆沒有繼續跟王煥「爭」下去,只是盡量寬慰這位明顯已下必死決心的老將軍。不過話雖這麼說,但他內心裡還是很相信老將在戰場上的嗅覺的,也許三天,也許五天,一場連王煥都沒有十全把握的血戰即將到來。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3
第八九四章 區區乞丐之國,也敢勒掯於朕?
       
    金富軾肯定想不到,他出使遼國這一步無關痛癢的閒棋冷子,竟然會成為仇悆拿來給王煥「止渴」的梅林。如果他知道眼下情況如此緊急,定會千里傳音告誡後方,斷了我這頭的念想吧,還是等吾主的援軍靠譜。

    高麗人出使遼國,一百多年里走了一百多遭,好像還沒有海路拜訪的先例。哪知頭一回改走海路,麻煩便不少。

    先是船隊無風在海上白白漂了數日,隨後在遼國中京道登陸時,又被已成驚弓之鳥的契丹人給當成女真人的奇兵,雙方無端衝突一陣,金富軾嗓子都喊啞了,他的高麗衛隊還是死傷了好幾十人。

    幸虧,當地地方官沒有聞風而逃,而是親自統領大軍前來拒敵。知書達理者終和野蠻無知者有些區別,金富軾和遼國官吏最終接上了頭。當金富軾無比憤怒的表示抗議並要求捉拿兇手時,地方官卻笑了,他親口告訴高麗使節,大意是這年頭人命如草芥,契丹人死了也就死了,何況區區高麗人?當然你要告御狀他也不攔著,只是這年頭死在任上(或叛逃)的官員多了,皇帝的責罰也不過撤職而已。他這裡抵近女真前線,說不定你還沒見到大遼皇帝,他就已經殉國(易幟)了。

    聽到這種極度無賴的說法,金富軾氣得七竅生煙,但他此時卻沒有甚麼辦法,一來給契丹人跪了上百年的膝蓋不是那麼容易說立起便立起的,二來對方已經是**裸的發出威脅了,即便眼下滅了你的口,皇帝都不能把他怎麼樣!

    金富軾實在沒有想到,遼國的朝綱與吏治居然已經崩壞到如此程度,主持州郡大政之人都被逼成無賴,這還是那個自詡盛極的當世第一號強國麼?

    金富軾最終不得不選擇了隱忍,畢竟頂著高麗國的名號遇上這種事不稀奇。但事情絕不會就此罷休!這世上唯一不變之真理,便是有國落寞,有國當興!自己如今已然身屬一個朝氣蓬勃冉冉崛起的新興國度。而那位英明睿智的領頭之人,一定會把脫胎換骨後的高麗國昇華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心中無比堅信。特別是在大宋一行,以及有過這回遼國深刻教訓之後。

    而屆時,便是洗刷今日恥辱的時候!

    回身。上船,揚帆而去。金富軾下令船隊連夜前往其他州府登陸。有了第一回的教訓,第二回就順利得多了,在地方官派出嚮導之後,金富軾的使團在遼國腹地走走停停四五十天。最終來到了契丹人的中樞所在。

    是個國家便有首都,被漢化的部落契丹也有首都和陪都制度。

    眼下,大宋坐擁四京。遼國還剩四京。分別是上京臨潢府、南京(燕京)析津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

    原本不久之前遼國是有五京的,但他們的東京遼陽府已經被女真人搶去,連帶佔地極廣的東京道都被女真人強佔了個七七八八,但契丹人的高層此時卻似乎沒有重振山河的意思,只是一廂情願的以為,那些女真蠻族不過要飯的出身,搶了這麼多家當早該滿足了吧?應該不會離開巢穴再搶吧?

    沒人回答他們,他們便自問自答了。自以為是的覺得天下安矣。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便又開始固態萌發,離開擺設般的都城,帶著他的真正意義上的都城「捺鉢」(皇帝行營)四處遊獵。據說,這是契丹人為了不忘本,要保持「春水秋山,冬夏捺鉢」的傳統,所以皇帝便帶著他的行營四處遷徙。

    在過去許多年中,也許每每高麗人的使節接觸到這種代表野蠻與力量的原始文化時,腰是彎的,腿是跪的。心是顫抖、目光是仰視的。但從金富軾開始,這種情況已經明顯開始轉變。鄙夷的種子不但已經在心裡發芽,此時的他已經開始極富優越感的去居高臨下掃視這些住在帳篷中的胡人,甚至發出類似「自古胡虜無百年運!」的感慨。也是,契丹強撐了兩百年,也該衰敗了!

    放心,你的倒下不會毫無意義,吾華夏必然會化腐朽為神奇,在這片土地上重塑輝煌!

    「陛下。高麗使者已經來了五日了,想是晾得他夠了,是不是……」

    據傳天祚帝耶律延禧不是個勤政的皇帝,但在近臣的提醒下,還是從諫如流的接見了高麗使節。但是一見面,耶律延禧便不高興的問道:「據傳近來高麗國和宋國走得很近,年前還出使宋國並締結盟約,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

    宗主國要傲慢起來,小國真是一點顏面也無。耶律延禧此時完全是質問的口氣了,在他心裡,遼國就是再落敗,那也不能容忍小弟被人撬走。更何況,這小弟還是自己跑的!

    「回陛下,此言不差!」金富軾不亢不卑道,「正是下官出使的大宋!」

    「你!」耶律延禧被高麗使者一言噎住,氣得說不出話來。陪同耶律延禧一起會見高麗使節的契丹高官蕭奉先也像是見了鬼一般望著金富軾,高麗人怎麼派了這麼個玩意過來?此時不是應該高呼謝罪,委婉陳情嗎?你這麼強硬,你家國主知道嗎?

    連蕭奉先都愣在當場,沒有及時遞上台階與耶律延禧,耶律延禧只好繼續發飆:「你去了宋國,又出使我大遼,難道高麗國已經無人了?」

    蕭奉先終於回過神來,一唱一和道:「陛下,高麗國中還真只怕無人了!聞此番宋國給高麗派去數百太學生為官,眼下只怕各個都前程似錦了!」

    這話在耶律延禧聽來猶如火上澆油,一個國家的官場中竟然充斥著別國的官員,他這個宗主國豈不是成了擺設?話說他都沒有契丹人去高麗為官。耶律延禧還沒來得及發飆,蕭奉先又遞上彈藥:「他們還背著陛下跟宋國交易糧草和船隻,據聞光交易額便有數千萬兩白銀,真是曠古未有之奇聞!」

    金富軾聞言,望了站在遼主身邊的蕭奉先一眼,心道宋國真是不靠譜,這麼快便讓遼國偵悉風聲,但他早有預案,此時十分配合的解釋道。「小國原本是想跟上國採購糧草,但上國東京周邊的產糧區已經被女真人給攻佔,連燕京析津府的糧草都無法供應,小國又如何敢再給上國添麻煩?」

    又揭傷疤。耶律延禧已經是忍無可忍了,頓時只聽他的咆哮聲充斥在這座當時最為奢華的帳篷之中:

    「宋國的郡主都成了高麗的王后,王俁眼裡還有沒有朕!?」

    金富軾這回倒是沒有說話,看遼主的樣子,雖有借機發洩不滿的意思。但絕對是動了真怒,此時說話就是自取其辱,而他亦有殺手鐧,可以扭轉乾坤,是以並不擔心。

    果然聽那耶律延禧大罵了一通之後,見金富軾低著頭不接話,終於忍不住回到正題之上:「朕前番屢次三番,令汝主發兵配合大遼夾擊女真,你們次次都沒有動作!既然如此,此番又為何過來請兵?」

    「前番小國受叛臣之禍。赤地千里,實無餘力配合大軍行動。如今吾主平定四海,國中一心,故馬不停蹄特來請命,願隨大國平定女真禍害!」一味用強絕非上策,該拍馬屁之時還是要拍的,金富軾深諳此道。

    「所以你就想從朕這裡勒掯良馬數萬匹,還注明母馬不得低於五成?」耶律延禧臉上浮現出一抹荒誕的笑容,還沒持續多久,忽然化作雷霆萬鈞:「白日做夢!告訴你那王俁小兒。他好歹也是一國之主,不能朝三暮四,妄想在朕和趙宋之間撿甜頭!你回去告訴他,朕和大宋是兄弟之國。回頭便去國書,揭露爾等小人的醜行!」

    金富軾見狀,不由驚得呆了,耶律延禧這壓根不是討價還價的態度,卻有些像是掀桌子的架勢啊!

    難道兩國聯兵,劍指將契丹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女真人。還化解不了此人心中的戾氣?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一個只注重個人喜怒,而不在乎國家利益的皇帝,跟他談判,還真不能以常理衡量之。

    遇上這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情況,金富軾強穩住心神,做著最後努力:「陛下難道不願與下國聯手滅金!?」

    「朕要滅金,易如反掌!」狂怒中的耶律延禧又變得瘋狂自負,當下怕對方聽不懂這句特意用漢語說出來的成語,還把手掌形象的翻來翻去,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死撐的跡象。

    「那微臣告退!」金富軾也狠,當場便要走。蕭奉先「啊呀」一聲,沒想到這高麗使臣竟有如此膽量,以至於皇帝把局面都玩脫了,正待出言輓留高麗使臣,卻被耶律延禧嚴厲的眼神所阻攔。無奈等到金富軾告辭出帳之後,蕭奉先咋舌道:「陛下,高麗人沒見過甚麼世面,經不起半點挫折,竟就走了!」

    「走了便走了!區區乞丐之國,也敢勒掯於朕?」耶律延禧負氣道,「把朕當成甚麼人了?朕確實需要高麗牽制女真,但這伙東夷就敢自己當個角色了,又要馬匹,又要耕牛!朕冷靜下來想想,都有些懷疑是不是高麗國私下跟宋國達成了協議,高麗人向咱們買馬,轉手便會送與宋國!如果是那樣,朕日後必將睡不安穩了!」

    「陛下英明啊!竟然斷出宋麗聯手圖我之詭計!微臣真是失職啊!」蕭奉先請罪道,「陛下既然識破高麗的奸計,是不是便打發此人回去?」

    要說契丹雖然也是遊牧民族出身,但是受漢化數百年,也略知禮儀,就是蕭奉先這等佞臣,為了迎合天祚帝,也沒有生出要殺使者的意思。

    「不行,打發回去了,朕想召他們時,急切哪裡得人?」只見耶律延禧少有的目露精光,道:「朕三番五次要他們跟朕一起打金國,他們都不乾,現在卻主動找上我們,這裡面必有蹊蹺。如果不是宋國作怪,便是女真人真找上他們的麻煩了。先將此人留在此間住下,朕要看看形勢再說!」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4
第八九五章 吳相公不想守,程相公不肯溜!
       
    再浮躁的日子,到了夜晚都會回歸寧靜。小說再恐慌的人心,到了夜晚都會沈沈睡去。

    粘蟬縣,這座樂浪郡治曹縣的門戶縣,便是在歷經了白日的浮躁與恐懼之後,回歸了屬於夜晚的寧靜。

    可惜,子時三刻發生在縣城南門的一陣喧鬧,徹底粉碎了這種表象之上的脆弱寧靜。

    女真人終於進城了!

    此時仍然留在城中沒有逃走的居民,幾乎全是那種有著根深蒂固觀念不願遠離故土的老人。城裡但凡能走的,基本都在今天白天跟隨粘蟬縣令向南撤退走了。剩下的人,全都在麻木的等待著侵略者的判決。

    嗚嗚,嗚嗚……

    悲切的哭泣之聲由遠及近,由小到大,漸漸傳遍全城。此時整座城池都沈浸在恐懼的情緒之中,沒有一個人還能冷靜的思考,女真人由北而來,為何卻從南門攻入。

    「都別亂!是我們,大宋邊軍!」

    剛剛倉皇退入城內的兵馬氣還沒喘勻,便被城內這一幕鬧得十分尷尬,隨即便有將領嚴令部下沿著街巷澄清誤會。

    只不過,入城的隊伍口中喊的雖是大宋邊軍,但其實全稱應該叫做「大宋國安東都護府樂浪郡邊軍」。但以這些人天生喜歡往臉上貼金的習性,他們直接把中間的詞彙給省略掉了,便成了大宋邊軍。其實這群操著高麗口音的人,全部是貨真價實的高麗僕從軍。

    「吳相公死了。叫我們如何是好!?」失魂落魄的高麗軍官們聚在一起,惶恐的商量著對策。躺在地上簡陋擔架上的這位吳相公。乃是大宋國派來本縣的文官知縣。今日棄城便是他下的命令,全軍帶著難民一起向南面的曹縣撤退。哪知好死不死半路遇上女真人的游騎,這位當場便中了冷箭,撒手人寰。剩下的人只好帶著他的屍體往回逃竄,於是,便有今夜這一幕。

    「吳知縣他是個好人吶!」

    「是啊!吳都監撤走前命他帶領我們盡量拖延敵軍。結果吳都監前腳走。他後腳就帶我們撤退。似這樣愛惜我們的好官,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現場,不少高麗軍官自發追悼起這位縣令來。幸虧吳秉彝不在此處,不然定要被這位同姓的文官給氣死!你要沒膽量守城那明說啊,老子換人就是!哪有先把老子哄走,後又自己帶人逃了的道理,這樣搞還能不誤大事!?

    「吳相公走了,咱們怎麼辦?」有人舊話重提,但大家卻是相顧無計。

    「速速商量出個辦法來啊!如今人心惶惶。若是營嘯了,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矣!」

    眾人回頭去看,密密麻麻的火把下,敗兵們或立或坐。焦躁不安的情緒始終籠罩在每個人的身上,而此時沒有一個下級軍官們出來安撫士卒。更糟糕的是,跟隨大軍逃回的難民,嚎哭之聲更加厲害了,這等哀聲便如催化劑,摧殘著這支敗軍僅剩的一點士氣。

    「要不,咱們再試著突圍?」有人建議道。

    「怎麼突圍?突出去了怎麼交待?先前還有吳縣令作保。畢竟是他下的令!可現在就算咱們九死一生回去了,誰替咱們扛這臨陣棄城之罪?」有人立馬就反駁道。

    眾軍官聞言默然不語,要不是害怕背上這個罪名,他們也不退回來了。畢竟半道遇上的只是女真人的游騎,又不是大部隊。所以從技術上說,突圍還是有希望的,關鍵是大家不敢隨便突。還未接戰便主動放棄城池和被敵人正面擊潰是兩碼事,前者是要受到嚴厲的軍法處置的。

    不過說起來,這些邊軍比起以前的從軍生涯還是有進步的,要是換做從前,逃了就逃了,誰會有甚麼顧忌?可現在不一樣了,上到指揮使,下到普通一卒,都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皆直接關係著後方家屬的今後生活,若是不戰而逃,優渥的軍屬待遇肯定不再屬於他們這些逃兵的家眷。

    不光是不敢私逃,他們更加不敢投降女真。不光有後方家屬的因素,更有一個直接的原因,如今的高麗半島已經滅絕了萬惡的奴隸制度,但他們要是落到野蠻愚昧的女真人手上,那絕對是嫌自己之前活得太自在了。

    「到底該怎麼辦吶!沒有宋人領頭,咱們就是退到曹縣,也是要被處以軍法的啊!」

    總的來說,逃跑還是眾人心中遏制不住的念頭,但眼下的關鍵是誰來領這個頭?先前有吳知縣這個擋箭牌可以跟郡里交待,現在靠誰呢?

    突然間,滿頭冷汗的軍醫站了出來,怯生生的望著眾人道:「我知道有位相公,可以替我們作主!」

    「誰?」「誰啊!」眾人紛紛催問道,忽聽一人問道:「是不是前些時日,回天軍的太醫托付給你照看的那位相公?」

    「對對對,真有這麼個人!只是今次撤退怎麼沒見他人影?沒受傷吧!」對於突然出現的救命稻草,大家顯然很關心。

    那軍醫恨不得把頭垂到褲襠里,半晌才道:「逃難的難民加上隊伍足有上萬人,卻只我一個軍醫,哪裡顧得周全?是以這位相公叫我給忘了,只怕現在還在縣城裡!」

    見說,眾人一片嘩然,居然敢把宋國來的相公丟在城裡,這人膽子不是一般大!只是大家來不及指謫他魯莽,只是道:「如今群龍無首,弟兄們都推舉不出領頭人來。這位相公雖然不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但人家是從大宋過來上任的,這種時候,不聽他的還能聽誰的?」

    軍醫見說,哀求大家道:「我帶你們去可以,但你們千萬不能轉身便把我賣了!」

    「不賣。不賣!我們上萬人就你一個大夫,賣了你還不是我們自己遭殃?」眾人都拍胸脯保證道。

    軍醫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相信這些人一回,當即帶著人便往養傷那位相公處趕去。沒多時,大家來到一處院落前,軍醫砰砰砰的敲門,哪知門竟自開了,眾人面面相覷。心頭都湧上一個不好的預感來。這位相公不會自己走了罷?

    大伙急匆匆的入去,只見正屋的門關的好好的,旁邊廂房的大門卻兀自開著,眾人都咽了回口水,乞求老天保佑道:「希望只是服侍相公的小廝逃了!」

    軍醫畏首畏尾的上前推開正屋的門,借著火光只見一個人正躺在炕上,軍醫大喜,差點就跪了,眼含熱淚道:「相公。相公!粘蟬縣危急,我等願奉相公為主,共度時艱!」

    此人是高麗土郎中,但說的卻是宋語。那床上躺著的病人被眾人吵醒,病怏怏的抬起頭來,問道:「甚麼?你說甚麼?」

    在眾人催促下,軍醫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那相公方才聽明白,卻道:「甚麼粘蟬縣,我大宋四百軍州。好幾千縣治,卻不曾聞知有個粘蟬縣啊!屬於那一路的?」

    眾人雖不大會說宋語,但參加宋軍有這麼久了,多少還能聽懂點意思,當下都詫異的詢問軍醫這位相公生的甚麼病,怎麼好像甚麼都不記得了,軍醫冷汗直流,用高麗土話小聲道:「送他過來的時候,聽回天軍的太醫們介紹說,這位相公是頭部受傷,不記得自己是乾甚麼的,也不知道怎麼來到這裡的!」

    「那豈不是個廢人!?」眾人皆吃驚道。

    「倒也不能這麼說,他除了老是忘事之外,其他倒是正常!」軍醫介紹道。

    病人見眾人在自己跟前嘀嘀咕咕,又一驚一乍的,他也不忙說話,只是暗中觀察情況。這一觀察,便讓他發現許多異常來。比如眼前這許多軍人明顯都是不宋軍裝束(宋為火德,軍裝尚紅),各人說話的口音又明顯不像宋語,病人漸漸開始警惕起來。

    「那你先跟他說說情況啊!」眾人急急催促道。

    軍醫沒有辦法,猶如每次見面時打招呼那般道:「程相公,恁還記得小人嗎?」

    病人見問,道:「你叫我?我是誰?」

    「恁是程相公啊!」軍醫心裡嘆了口氣,看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之前他已經跟病人介紹過很多次情況,結果每回醒來都記不大清楚了,是以軍醫覺得沒有希望,都有些躲著這人了。但現在情況緊急,上萬人指著他頂包哩,只好再次耐心介紹道:

    「恁姓程名矩,是大宋派往我們安東都護府上任的相公,但不知在路上遭遇了甚麼,以至於頭上受了傷,幸蒙太醫們治好了,前些時日把恁托付給小人,留在這粘蟬縣里養傷哩!」

    聽來人說起上任,那病人突然感覺記起來甚麼,是啊,自己是要赴任,但好像是去江南的州府赴任,怎麼變到這荒誕不羈的安東都護府來了?只見他有些疑惑道:

    「甚麼安東都護府?那是前唐的舊事了,如今不是高麗國麽?「

    軍醫聞言好不歡喜,畢竟那次見他都沒有這次清醒,當即又道:「對對對!相公說得對極了!我這裡原本便是高麗國,但近年來國內奸臣迭出,戰亂不斷,民不聊生,生靈塗炭。蒙大宋派兵救我民眾於水火,平定了戰火,隨後又恢復了安東都護府,是以我等現在皆是大宋的屬民了!」

    眼前這麼一堆人,總不至於大半夜特意來消遣自己罷?病人摸了摸纏著厚重白布的頭顱,心中一陣歡喜,原來……我叫程矩啊!

    「相公,我身後這些位便是都護府的邊軍軍官,小人是都護府的軍醫!」見程矩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軍醫懸著的心也落下了,連忙自表身份道。

    「你既然如此說,我姑且信你們一回!只是你們連夜過來尋我,是為何事?」程矩問道。

    見終於聊到正題只上,大家都快哭了。軍醫趁火打鐵道:「安東都護府設立不久,北邊蠻族女真人便叫我們高麗人中的叛徒攛掇入來,現下女真人差不多已經兵臨城下了。我們急切間無人做主,想相公雖非此縣官員,但是從大宋國過來的,我們願意聽恁調遣!」

    「不會吧?既然是我大宋屬地,為何沒有其他宋人官員?」程矩面露疑色。

    「有有有,有位在職的吳知縣!不過他在帶領我們撤退的時候,中了女真人的冷箭壯烈了。是以我們六神無主,復又退回城來!」

    六神無主?我大宋在高麗威望如此之高?沒有宋人領頭都不敢繼續突圍了?事情怕不是這麼簡單罷?程矩好似剛吃過一劑最好的補藥,居然翻身起來,就坐在炕上詢問起來:

    「眼下到底是個甚麼態勢?我問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整個安東都護府和女真人的態勢!」

    軍醫只知治病,哪裡知道大勢?但程矩相問,又不好不說,只好撿自己知道的說了個大概,最後又不忘回到正題上:「本來大家都是隨本縣吳縣令撤退往曹縣的,若是相公下令往南退卻,我全軍將士願誓死護衛相公退往曹縣!」

    程矩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伙人等不及援軍來援就想開溜,還打算哄自己頂雷。

    那軍醫說得很對,他只是失憶了,連帶此時的記性都時好時壞,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智商。

    「本官雖是大宋吏部銓選的正印官員,但並非前往粘蟬縣上任啊!本官若在此時總攬一城軍政,乃有越權嫌疑,而且也名不正言不順啊!」

    見程矩矜持起來,軍醫大喜,這是被說動了的先兆啊!軍醫急忙將程矩的意思轉述給眾指揮使,這十來人聞言,都是跪在程矩面前,齊聲道:「末將願聽程相公調遣!」

    程矩聞言,居然強撐著站了起來,一一扶起眾人,道:「既然蒙大家信賴,我便勉為其難,不顧越權的嫌疑,接管這粘蟬縣了!」

    程矩說完,便直盯盯的望向軍醫,軍醫急忙會意,把程矩的話翻譯了一遍,眾將又是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下,口稱遵命。

    程矩呵呵一笑,忽道:「既如此,都隨我守城去!從今往後,輕言棄城者,斬立決!」

    高麗軍官們再如何不懂宋語,「棄城」啊,「斬」啊還是聽得懂的,眾人頓時都傻了眼。大家把他抬出來,只是要此人頂雷的,沒想到他居然要跟女真人死磕。眾人皆是見鬼一般瞪向做無辜狀的軍醫,不約而同在心裡湧出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悲催感覺!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4
第八九六章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七天了。

    已經七天了。

    在女真人猛烈的攻勢下,半路「出家」的程矩帶著一群散兵游勇整整將粘蟬縣城堅守了七天七夜。這還不算從他掌權到女真人尚未開始正式攻城前的那三天時間,不然,這個記錄還要往上延續三日,達到十日。

    七天是個甚麼概念呢?職業老兵段鵬舉和馬萬里分別帶著齊裝滿員、俯首帖耳的僕從軍,累計其硬碰硬阻擊女真人的時間,兩個人加起來的天數也沒突破個位數。要不是女真人喜歡分兵深入深山老林各處村坊,自己把時間浪費了,單靠這幾位邊郡都監來撐場子,都護府的天,只怕老早便塌了。

    樂浪邊軍真正的頂梁柱,毫無疑問是老將軍王煥。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居然在一座已經不存在希望的城池中,冒出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狠角色來。

    就是這個前一刻還病得連自己都忘了是誰的書生,在這七天里交出的戰績,簡直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女真人覺得他們遇上了進入高麗以來的第一場硬仗。自己人則更是一頭霧水,太守仇悆在之前壓根沒見過這位甚麼程相公,甚至於完全不知他是何許人也。樂浪郡三回九轉從都護府一直追問到回天軍,才得知這位程相公便是在梁山水泊邊上著了賈忠賈義的道,被濟州漁村少年營救回山寨的那位倒霉頭目。

    不過,倒霉只代表運氣不大好,卻與他的手段沒有多大關聯。此時粘蟬城中被程矩整得服服帖帖的僕從軍們最有發言權,就是這位相公,讓他們嘗到了甚麼叫做苦不堪言。

    當時,這位程相公在獲悉大宋軍隊已經先進到能用禽類傳達通信後。當即向身在曹縣的郡守表明瞭自己的身份,包括已經接替了吳縣令位置的現狀,再然後。他竟用血書強調,倘若不幸身死殉國。一定要請朝廷徹查清楚,他程矩到底是被敵人殺死的,還是死在僕從軍的手上。

    這些都是明著進行的,他壓根就是做給大家看的。這樣一來,此時縱然有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生出暗殺的心思了。

    有了此等強大的心理威懾,加之接收了前任知縣近百名親隨護兵,程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了兩個撞到刀刃上消極怠戰的邊軍指揮使。頓時間直叫眾將駭然。而程矩,也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了粘蟬城中的局面。

    經過這一番接觸下來,高麗人算是明白了,這回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爹。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耍點小脾氣還要防著被他辦了,說來完全是自討苦吃。但每每想起在後方已經過上地主生活的家眷們,大家的心就軟了。加之更不願投到女真人那邊,自己把自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降格為野人的財物(奴隸),大家唯有捏著鼻子。跟著程矩一條道走到黑了。

    軍方都擺平了,難民們就更好辦了。程矩將吳縣令走前深埋的糧草都挖了出來,先請大伙敞開肚皮吃了一通。然後使出大宋文官的看家本事,一張巧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結果還真把滿城的百姓都給說動了。一時間修城的修城,送飯的送飯,要多賣力便有多賣力。於是乎,感覺盛情難卻的程矩便利用民力趁機改造了一下內外城防禦結構。

    等一切都上了正軌,終於能夠靜下心來想想時,其實程矩也是有些後怕的。從那一晚被喚醒開始,他就是在賭。賭注就是自己這條性命,而輸贏。全維繫在這些番兵對朝廷的敬畏程度上。

    他知道。自己一個文弱書生,在四千多潰兵面前。其實壓根是沒有甚麼威懾力的。關鍵還得看他身後祖國賦予他的無形力量,如果大宋在這些番人心中的地位,或者說是威懾不足,他絕對活不過當晚。

    幸虧,祖國還是強大的,這些人心中還有所忌憚。幸虧,命運還是垂青的,他的腦疾沒有加重。

    從目前的局勢看,這場豪賭很值得。起碼盤子還掌握在他的手上,此時粘蟬縣還狠狠的粘著「蟲兒」未失。

    「如此野蠻獸類,竟然還通曉攻城器械,可怖可懼!將來威脅定會遠甚於契丹人!起碼,契丹人不擅攻城!」

    走下城樓的程矩情不自禁的感慨著,說話的語氣就像邊關宿將。要不是身邊的親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高麗人,他還想要大大贊一聲朝廷,這回簡直是太有戰略眼光了!這個素來萬事皆慢的龐然大物,這回竟然搶先布子高麗了。城下這伙蠻族的崛起之路注定會在北地掀起驚濤駭浪,早作準備絕對強過將來倉促無備。

    「女真人是我們的夙敵,我們跟他們在邊境拉鋸了數百年,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了強大。如今契丹人的東京道沒有了,全部成了女真人的戰利品,可惜他們還不滿足,兵鋒又直指我們的故土!相公,恁說大宋最後……不會放棄我們這些依附的子民罷?」

    貼身保護程矩的這位牌軍,原是蕃落軍高麗營中的一名老兵,後來立下戰功,累升為軍中副牌,隨後又在機緣巧合下被派給吳縣令充當護兵頭子。他這一班護兵和邊軍可不同,編制在都護府,而並非樂浪郡,加之這伙人又是從蕃落軍下來的,一個個的忠誠度就不說了,簡直堪稱高麗軍中的漢軍。當程矩叫他們充當行刑手緝捕並斬殺兩個高麗裔指揮使時,這群護兵眼睛都沒眨。所以說程矩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掌控住局面,他們這一班人功不可沒。

    是以,當程矩面對這些結結巴巴口吐宋語,出身東夷卻心屬大宋的忠實戰友時,他非但沒有飄飄然,反而心中沒來由一緊。

    雖說在那個一片空白的時間段中,大宋朝廷真正有遠見了一回,但他實在不敢擔保其往後能不能繼續保持這種水準。他怕就怕,眼前這一切,只不過源於當朝皇帝的一時興致。等興致沒了,萬事跟著也沒了。

    「不會的!你放心,有我在,女真人就打不進來!」

    雖有悖於內斂的天性,但面對戰友,程矩還是放了一句大狠話,結果這位高麗牌軍聞知後卻深信不疑。畢竟這七天的戰績擺在那裡作不了假,無論女真人發起何等攻勢,動用何種攻城器械,這位相公皆有應對之策。儘管不止一次被強大的敵人衝入城中,但在相公臨時築建的工事前,依舊擺脫不了鎩羽而歸的命運。

    面對部下憧憬的眼神,程矩偏過頭,問道:「你們誰懂女真話?」

    「末將便懂!」牌軍見問,忙答道。

    「走,會會咱們的俘虜去!」

    這七天里,女真人攻城一次比一次猛,這伙野人只要上了城,便下死力鏖戰,很少看到有上了城再退下去的。當程矩幾乎就要相信這伙人都是人形野獸時,參加過前面幾次戰鬥的老兵給他解了惑,原來這些人若是後退了,等待他們的後果,便是自己人的屠刀。

    所以幾天下來,守軍倒是捉到了不少俘虜,此時程矩疾步走到城內關押俘虜之所,提出俘虜中隱然為首者,對親隨牌軍道:「翻譯給他聽,問他們女真人知不知道,他們現在攻打的是哪個國家!」

    「不用翻譯,我聽得懂你講話,宋人!」波瀾不驚的俘虜頭子開口了,卻叫程矩大為吃驚,女真人懂高麗話、契丹話都不是甚麼稀奇事,但怎麼可能隨便抓一個,便這麼巧懂宋語?

    程矩的驚訝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兩國之前百十年時間里,基本沒打甚麼交道,自然沒多少人習得對方語言。明文記載上次雙方接觸還是大宋立國不久派人去女真部落買馬的老黃曆,結果帶回史文恭的老雇主——曾頭市那幫鳥人的先人。

    就在程矩暗猜此人是不是女真將軍一類的人物時,俘虜頭子說話了:「別猜了,我只是無名小卒而已。你想問甚麼,直接問罷,看在你我都是流著漢人血脈的份上!」

    怎麼可能!!!

    這個剃頭辮發的蠻夷居然自稱漢人?!程矩挖了眼睛都不能相信這麼不羈的事實,但此時他身邊的高麗親隨開口了,叫他一時半信半疑。

    「此人雖說和女真蠻子一般醜陋,但蠻子天性喜歡耳垂金銀,此人扮相卻非如此,很可能是遼國漢兒,降了女真人以後,又替他們賣命!」

    「我的親隨所言屬實?」程矩睜大眼睛問道,見對方沒有反駁,當即道:「你身為漢人,朝遼暮金,辱沒先人!時至今日,何不改正歸宋?」

    「你們宋國的相公們就是書讀得太多,讀得滿腦子只剩不切實際!等你們趙宋的官家自己先對得起先人,再來苛責我們吧!」俘虜頭子滿臉的冷笑:

    「奉勸閣下一句,別再幫著高麗人到處打大宋的牌子了。一面破旗,四處漏風,偏恁還覺得挺威風!他們女真人,每聞被俘的高麗人自稱宋軍就大笑,每人說的都是一樣,誰看不出是事先統一了口徑的?你也不好生想想,裝宋軍女真人就怕了?他們連殘暴的契丹人都打殘了,難道還怕你們這些斯文敗類?恁吶,漂洋過海不容易,好好鍍兩年金就回去,還是別給高麗人當槍使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5
第八九七章 我要跟金人做回交易
       
    「混賬!」

    站在程矩身後的高麗裔牌軍忽然憤憤罵了一句,原因是都護府曾下嚴令各軍不得洩露軍機。 `誰知這伙沒骨氣的同胞兼友軍,既不替國家著想,也不替家人著想,一被俘竟然甚麼都往外說,真是令他羞與此輩為伍!

    事情到這裡並沒有結束,更讓他感覺哭笑不得的是,面對高麗俘虜眾口一辭的真相,他女真人……居然不信!

    也不知是不是宋人自帶的福報,總之高麗人假話大話說多了,偶說一回真話,人家卻已經麻木了。於是,事情便弄成這個樣子,真不知是該叫人慶幸,還是讓人面赤。

    不過,高麗牌軍明明罵的是高麗降兵,但跟程矩賣弄的俘虜卻不知情,還以為對面這高麗人狐假虎威,頓時只聽俘虜頭子怒道:「老爺自與人講話,你狗叫甚麼?」

    這牌軍可不是等閒的高麗慫兵,乃是由大宋有名的糞桶將軍史文恭親手塑的魂鑄的魄,聽到這話那還能忍?聞言「唰」的一聲,這牌軍已然是佩刀出鞘,刀鋒怒指著那俘虜,逼問道:「你說誰狗叫!」

    「抱歉,抱歉了恁嘞,是我說錯了!」俘虜似乎是被刀子給嚇到了,突然改口。牌軍見他服了軟,心想此人程相公還要審問,也不敢節外生枝,當下就要收刀,哪知那俘虜好死不死又道:「你們自然不是當狗,你們是當兒子有癮。不然,怎麼大遼野爹剛不見行了,便急急忙忙把大宋親爹請來?」

    「你!」

    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句話可就戳了人心窩子。更何況高麗人眼下正處於一種做得說不得的彆扭心態,要是過個二三十年一兩代人,那時自視宋人絕對是理直氣壯,但現在說起來,難免有些底氣不足。

    人要是底氣不足,保不齊就會虛張聲勢。8小 說`高麗人最喜如此做派。可惜,這回事情有了點改變。這牌軍到底是蕃落軍出來的,此時半點也不來虛的,揮刀就要見紅。哪知這時突然一個人影攔在身前,那牌軍急忙收手,氣悶道:「相公!」

    原來是程矩擋在了俘虜面前,道:「我知道你是好樣的,別跟俘虜一般見識!他現在殺不得!」

    宋國相公既然都話了。那牌軍還能抗命不遵?史將軍教給他們第一句正兒八經的宋語,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聽誰指揮,還不是聽宋國相公們的指揮?牌軍不敢違逆眼前這位相公,憤憤將刀收了,只是嘴不饒人道:

    「高麗祖先箕子本是由中原而來,我輩自非東夷!如今認祖歸宗,名正言順!倒是你這等不肖子,與打劫自家的強盜做狗!還一僕二主,先跪契丹,再投女真!你哪來的底氣胡吠?」

    互相揭底。場面自然不會和諧。一直以來頗為冷靜的俘虜頭子此時也被點燃了,喉間出近乎野獸的聲音,要不是被五花大綁伺候著,只怕他便要起來跟那高麗軍管拼命。

    程矩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兩個壓根不相干的人,相互之間的敵意會大到這種地步?後來他才有些想明白了,也許,跟這兩個人的身份有關。他們一個是大宋僕從軍,而另一個是女真僕從軍。問題很可能就出在此處,他們都是僕從軍。

    目前來看。前者是很滿意自己身份的,但後者很可能則是恰恰相反,不然他眼下不會又是嘲諷,又是建議的。

    不滿足現狀就好辦了!程矩心中略略有了些地。當下再次勸降道:「無論你信不信,這高麗已經是我大宋安東都護府管下,你只要就地反正,我保你重歸祖宗故土,如何?」

    「我祖祖輩輩皆是燕雲人,相公就別操這份心了!」

    俘虜頭子大概也是覺得跟高麗人對持。`有損身份,當下長吸了一口氣,抬頭諷刺了程矩一句。就在程矩暗覺此人行為有些不合邏輯之時,只聽此人又道:「別扯這些有用沒用的,你想知道甚麼,問罷,我言無不盡,知無不言!」

    程矩見此人談吐,倒還真不像是個等閒之輩,想套出他的身份,哪知這人除了籍貫,半句也不肯透露。程矩倒是有耐心繼續磨下去,但就怕對方沒耐心,不得已只好適可而止,搶在在對方翻臉前,言歸正傳道:「女真人來了多少人?」

    俘虜頭子見問,面上露出一副「這才對了」的表情,當即一板一眼道:「你應該問金國來了多少人!」

    「這有甚麼區別嗎?」程矩問了一句這個時代絕大多數宋人都會同問的問題。

    俘虜哂笑一聲,道:「你若只問女真人來了多少,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人數很少。剛開始南下時只有三千騎,中途又接連來了兩批人馬,一共兩個千人隊,眼下加起來不過五千騎!」

    這麼少?!

    程矩每日看著城下烏壓壓一片野人,誰知道其中正宗的女真人才不過五千騎!?程矩不由得眉間皺成一個川字,正欲從俘虜口中探知敵人詳情時,對方再一次自行開口了:「你若是問金國來了多少人,那人可就不老少了!我跟你算啊,除女真人以外,光渤海人就來了七千騎,奚人也來了五千騎,契丹騎兵最多,足有八千騎!最後,就是我們這些萬事墊底的漢人簽軍了!剛來時倒是有個一萬四五,現在,說是滿萬都夠戧!」

    「你只說了漢軍傷亡!」程矩提醒道。

    「只有漢軍有傷亡,其他人叫我怎麼說?狗娘養的壓根都沒有上過戰場!」彷彿再次被人戳中了怒穴,俘虜陡然間爆了。好容易自行壓制了這陣邪火,俘虜的目光卻下意識的落在了剛才互掐的高麗人身上,這鳥人如此忠心,看來宋人並沒有虐待他們。

    通過這次原本不抱多大希望的談話,程矩終於明白這樣一個事實,在金國軍隊中,漢人的地位看來是最低,幾乎被女真人當成填旋了。但就是這樣,此人還不肯投降,程矩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並憤怒的問道:「那你為什麼還死心塌地跟著他們?」

    「我只是跟著勝利者。不然,我早就是草原上一具無人掩埋的枯骨了。現如今金國有千千萬萬我這樣的人,他們跟我一樣,也許並不喜歡女真人。甚至有些憎恨他們,但他們只能跟隨這群所向無敵的狼群,不然,眨個眼就會成狼群的獵物。我們這樣的人,從來是沒有甚麼選擇餘地的。就像當初我們壓根不想選擇契丹人一樣!」說到此處,俘虜眼中冒出一陣怒火,好像要燒盡眼前這位代表著故國的化身:

    「投降你?大漢掃滅匈奴,大唐蕩平突厥,輪到你們了,送錢納貢,和契丹倒成了南朝北朝,那叫一個哥倆好!你如今有臉替你那窩囊國家招降我?我呸!告訴你!短則一兩日,長則三五日,漢軍若是再拿不下這安州城。你就會很榮幸的享受女真人親自攻城的待遇了!等你經歷過女真人的嗜血和殘暴,你就知道為甚麼我們再恨他,也不可能反抗他的原因了!」

    「而你,則將成為女真人手下最為低賤的奴僕,和牛羊同價,連上戰場的資格都沒有!」俘虜在對宋國官員洩積怨的同時,並不忘打擊高麗人。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程矩很平靜的反問道,此時望著俘虜的眼睛:「因為你恨他們?」

    「你很聰明!也許,女真人真會在你手上會吃點苦頭也說不一定!」俘虜忽然笑了。只是這笑聲中滿是淒厲,半晌過後,俘虜停了下來,面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盯著程矩一字一句道:「女真人上來,收起你們的刀槍,換上錘、棒砸他!」

    「他們會捨棄戰騎,步戰攻城?」程矩敏銳的察覺到俘虜的變化,問道。

    「他們在成為一名合格騎手之前,個個都是卓越的獵人。棄馬步戰。又算得了甚麼?」俘虜頭子嗤笑道。

    「那為什麼我要放棄刀砍槍刺,而用砸擊兵器?因為……他們甲厚?」程矩雖是文官出身,但偏偏有著很強烈的戰場意識。

    「我昔日隨軍征討女真時,宰相張琳為了打贏此戰,任我等從庫中拿取盔甲、武器,十萬大軍幾乎搬空了庫藏,當時我亦沒少拿。但你現在看看我,再看看我的兄弟,又有幾個著甲?」俘虜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欣賞的意味,這種好感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俘虜吐露真言更徹底了:

    「不說你肯定不會知道,其實女真人是很怕死的。但他們的怕死,跟你們宋人理解的怕死是兩碼事。你們宋人怕死無非是因為貪生,但他們不是。相反,他們驍勇善戰,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只是,他們卻又承受不起死亡的代價,因為女真人實在太少太少,經不起他們這種好鬥的天性折騰。所以他們天生便對厚重堅固的盔甲有著乎尋常的嗜愛,因為這些東西可以讓他們在獵物面前毫無保留的展現天性!」

    「你還有甚麼要說的嗎?」程矩聽到越後越冷靜,平淡的語氣中,好似蟄伏著巨大力量。

    經過一陣沈默,俘虜抬頭道:「別指望投降,你們是第一座阻擋大軍七日之久的城池,他們最後一定會屠城。到時候,所有守軍都會被處死,所有居民都會成為奴隸。別抱幻想,因為你們就是激他們鬥志的源泉!女真人若還想繼續戰無不勝,你們就注定是犧牲品的命!」

    程矩疑信參半的回頭看了親隨牌軍一眼,此時牌軍望向俘虜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仇視。當察覺到主人翁眼神掃來之時,牌軍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把繩索解了!」程矩下了決心。

    「不可啊,相公!」眾人嚇了一大跳,都勸道。

    「放開他!」程矩的語氣,盡顯不容置疑的威嚴,「送他出城,本官要跟女真人做一次交易!」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6
第八九八章 沒得談,只屠城
       
    「既然話都已經說了這許多了,請足下順道再幫我捎句話給女真人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動下令放人的程矩非但沒有擺出一副市恩的姿態,反而在語氣中透著一股懇切。

    而這,也只是怪事之一。另一怪則是,俘虜頭子此刻居然也沒有表現出死裡逃生之後應有的慶幸,僅僅只是安靜的看著程矩,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道:「你莫不是想拿我一眾弟兄的性命,來換得你的性命?」

    程矩聞言笑了,笑得是那般坦然,那般酣暢。在笑聲中,俘虜只是安靜的候著,沒有一絲多餘的舉動,他猜想自己剛才也許是小看人了,果見程矩笑罷,開出條件道:「你說對了一半,我的確是要拿你們的性命跟女真人做一筆交易!但不是換我的命,而是這城中百姓的性命!」

    這回卻是俘虜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諷刺。程矩也沒有說話,只是耐心的看著對方,終於等到俘虜頭子道出他發笑的原因:「我們被捉的弟兄加起來,不過區區幾百人。這城裡百姓成千上萬,你莫不是覺得女真人都是洞穴里鑽出來的,裡頭就沒個識數的?」

    「他們會答應的!」程矩沈聲道,「他多放走一個人,他便少了一個敵人。如果他堅持不肯換人,那麼只會出現兩個結果,一則這裡人人將是死士!二則他手下漢軍離心離德!如果他們真未開化,不明白甚麼事理,還請你點醒他們!」

    俘虜頭子眼睛陡然一亮,這個人別看是個書生,卻完全是個陽謀的高手啊!只是他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就答應,而是問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他並不是在說大話。女真人破城在即,就是程矩不放人,他也能扛到自己人的到來。

    「你錯了。是我在幫你!」程矩直到這時,才正面直視對方的「挑釁」。「兩軍死磕七天,你們傷亡多少,我們又傷亡多少?你看看這城上城下站著的高麗人,又有幾人不曾失去他們的至親、同袍?如果你不能證明你的價值,你們一定會死在城破之前。別抱僥倖,這與我下不下令毫無關聯!」

    態度強硬的程矩一度讓俘虜感覺眼前換了個人似得,但程矩接下來一段話,卻直接戳到了他的心窩子:「這筆交易。也許是我這個火線受命的縣令對國家對民族所能做的最後交待。為你們,即是為民族,哪怕你們離開再久,也是同胞。為他們,即是為國家,哪怕他們出身高麗,如今也是大宋子民。故而交易成,則雙贏!我只希望,你們熬過這次大難之後,不要再作踐自己。替胡虜賣命!」

    俘虜頭子聽得程矩這番心裡話,久不能語,不自覺朝西面燕京方向發呆。半晌才道:「哪個亡八心甘情願替胡虜賣命!」

    聞言,程矩暗暗嘆了口氣,他明白,站在大宋朝廷的角度,是不可能花大力氣去解救像對面這樣有國難歸的北地漢人的,程矩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力,此時只得壓住心中的遺憾,抱拳道,「後會有期!」

    俘虜頭子是個明白人。此時甚麼也沒說,只是朝程矩拜了一拜。便告辭而去。就在兩人擦肩之際,忽見程矩回頭問道:「還未聞閣下大名!」

    「等將來做回人樣。再告知相公!」俘虜只是略停,卻沒有回頭,說完又大踏步走了。只是程矩再看他蹣跚的背影時,總覺有種說不出的淒涼與落寞。

    邦無道,民如草啊!

    眼前一幕激起程矩心無限的感慨,但他立刻又試圖說服自己:如今的大宋,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軟弱可欺的國度了,不然,自己焉能在此?

    就在程矩天人交戰之際,四周忽然嘈雜一片。也不知是誰帶頭,城邊協防的城中百姓皆跪下了,口中都道:「多謝相公活命之恩!」

    話說仗打到這個份上,若是心中沒點狠氣,那是絕對熬不到現在的。但要說因為這點迫不得已才逼出來的狠氣,城中百姓便視死如歸,願與眼前這位宋國相公同生共死,那就樂觀過頭了。畢竟這片土地,還不是華夏腹地,亦不曾經過華夏正統文化的深耕。

    「國家養兵,就是為了保護百姓。如今本官不得不與敵酋講和,以俘虜換得百姓生路,這不但是本官的恥辱,更是爾等軍人的恥辱!爾等當隨我死戰以洗刷身上的恥辱!」程矩高聲疾呼道。因為他發現城邊的高麗軍隊卻並沒有如百姓那般喜悅,反而各人臉上都不同程度掛著某種失落。

    原本同坐一條船的,如今百姓有了生路,他們還得留在破船上,說來誰不失落?只可惜按照軍法,主將戰死,隨人逃生,罪無可赦。上一回撤軍時誤失吳縣令的事情還沒有個解釋,如今要是再把程相公給葬送了,別說城下的女真人了,後方自己人都不會放過他們。

    是時,百姓們山呼大宋萬歲,邊軍萬歲時,在場披甲之士無不面紅耳赤,一時間對程矩的敬畏,逃生的本能,軍法的嚴峻,敵人的殘暴,百姓的崇拜均化作正反力量,在各人的內心之中廝殺交戰,頓時讓他們那顆小心臟變成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

    「願隨相公死戰!」

    程矩的親隨牌軍第一個回過神來,當即正臂高呼。走投無路的人都有一種盲從性,當一個二個三個附和的聲音漸次出現,程矩的強心針起了作用。但他實在不知道這種一而再的刺激手段到最後還能不能顯效,可惜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叫大家開伙罷!你跟我走,我們去城樓等消息!」程矩回身對牌軍吩咐道。

    牌軍傳完軍令,在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護送程矩回到城樓,他一路都在猶豫,不知道心裡話當不當講,當他看到程矩望著吊下城去的漢人俘虜甚是出神,最終還是上前,道:「俘虜向來不可靠,相公當多做準備!」

    程矩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了看城樓上發號施令用的金、鼓,隨即拍了拍牌軍的肩膀,以資鼓勵。

    他倒是不怕俘虜反水,但對於那胡虜女真,因從未打過交道,也不知其是甚麼虎狼習性,故而心裡只是沒底。當下他也不往別處去,就靠在城樓上閉目養神,等候回信。

    也不知眯了多久,程矩被親隨叫醒,原來城下有一騎靠近,程矩定睛一看,竟是一員重甲騎兵。對守城軍民來說,這樣的騎兵果然少見。因為對面的軍人都是臟兮兮破破爛,穿全甲的還真沒見幾個,所以此時倒是無意中顯出他來。

    只不過看清情況後,程矩臉上多出一絲憂慮來,從女真人只派這麼一個人來看,無非是兩種可能。要麼是此人身份夠高夠重,一言可代表三軍。要麼是胡虜無知,拒絕了這種對雙方都有利的約定,只派了個小卒過來回絕。

    且說那騎士行到一定的距離,便停了下來,開始嘰哩哇啦的鬼叫著。程矩聽了半天,才發現城下這騎士說的竟是高麗話,就在他正要出言詢問之時,忽見那騎士忽然狂笑起來,順手從馬上拋下個物事來,頓時引發城頭上一陣驚呼,不待程矩出言相問,牌軍咬著牙道:「相公放回去那個漢人俘虜,被他們斬了!下面那顆人頭,便是他的!」

    竟是俘虜的人頭!

    程矩胸中一陣氣血翻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些野人不懂麽!?竟然濫殺到如此程度!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程矩剛剛和俘虜有點惺惺惜惺惺的意味,哪知這個不願意吐露姓名的漢子,此時已經是人頭落地了,程矩強按住心中那股不可抑制的怒意,吼道:「他還在說甚麼?」

    「他說他們女真人本可假裝應下然後掩殺我們,但他們女真硬漢不屑耍詐。他們要親手打下城池,並殺光我們!給日後所有企圖抵抗的城池作個榜樣!」

    牌軍到底是蕃落軍出來的,面對這等死亡威脅之時還能穩得住。但城上原本以為獲得生機的百姓們卻扛不住了,面對女真人毫無憐憫的死刑宣判,無數人都在撕心裂肺的嘶吼著。

    城下傳完了口信的女真騎士,見狀非但不走,反而毫不掩飾的放聲大笑,變相的刺激著城上軍民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經。程矩拳頭都捏快碎了,沈聲道:「誘他上前十步!」

    牌軍頓時會意,當即便朝城下大喊,言辭都不用醖釀,想必已經是憋得太久了。城下那女真人果然是來耀武揚威的,雖說有意提防著城上的冷箭,居然還真一臉傲氣的上前幾步,口中依舊嘰哩哇啦不可一世。程矩不用找人翻譯,就能猜到這廝嘴臉,估計在說「老子過來了,你待怎地?」之類的言語。

    「我便叫你看看怎地!」

    程矩狠狠將手一揮,瞬間城樓上鼓聲大作。程矩耗費了無數人力,一直捨不得暴露的殺手鐧,終於在此刻顯露真身。
max_500 發表於 2016-5-2 19:47
第八九九章 莫非吾祖臨淮郡王顯靈!?
       
    女真人就是來搞事的。 `

    既然是主動搞事,是人都會事先有所準備,最起碼會對敵人氣急敗壞時的報復手段做到心中有數,狡猾的獵戶當然更不會例外。

    是以當城樓上鼓聲初起時,女真騎士還是很謹慎的,雖然其身穿重甲,但立刻就取了盾牌擋住要害,哪知左等右等過了半晌,對手除了憤怒的譴責聲外,竟無一支箭矢射來。

    這太符合高麗人的做派了!你永遠不會因為低估他們而犯錯,因為錯誤都犯在高估他們的方面上了!女真騎士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壓根這座城池中的高麗人和之前遇上的並沒有多大區別,還是一樣軟弱!哪怕他們已經快氣破肚皮,也不敢對自己有絲毫不敬!

    軟弱的獵物,是最好的獵物。女真騎士並未見好便收,反而是變本加厲的摧殘著守城者的士氣。對於一個女真人來說,高麗土話的詞彙比母語豐富太多了,可供拼裝的句式更多,這頓好罵,簡直不要太快活。他甚至在水平的揮中,悟出些樸實的哲理來,也不知是不是同胞們因為詞彙太簡單,罵來罵去就那幾句,實在難以盡興,所以吵架少乾架多。

    走神是一瞬間的事情,主流還是瓦解敵人士氣。只可惜罵著罵著,情況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城上高麗人不知是被罵傻了,還是被嚇怕了,竟然半點反應也無。反倒是自家陣營中,傳來一陣驚呼。

    就在罵得口滑的女真騎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陡然間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他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人從坐騎之上生生摜下。

    就在這女真人因為驚愕而急遽放大的瞳孔中,一高一矮兩個渾身是土的高麗士兵猛撲過來。 `女真人向來頑強,只有他們將敵人當做獵物的份,怎能容忍成為敵人的獵物?即便跌了個四腳朝天,這騎士當然仍要奮力反抗,可惜這時天也不幫他,向來視若性命般珍貴的重甲在此時反倒成為了他的累贅。輕便的高麗人本來就佔了先手,此時在人數的優勢下,又豈會容對手翻盤。廝鬥沒有持續太久,女真人便被捆住手腳。被矮個子高麗人拖死狗一般往前拖去。

    對於窮慣了的女真人來說,這只能算屈辱,不能說心痛。比受辱更讓女真人難以接受的事實是,那匹跟隨他數年的戰馬陡然間長嘶哀鳴,當惶恐難安的女真騎士瞪眼望去時。戰馬已然轟然倒地。天殺的高個子高麗人帶著一身的血腥氣味回來與同伴會合,兩人協力將他拖往他們之前的藏身之所。

    親眼目睹自家精騎,竟然就這麼消失在戰場中央,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了,只見金國陣中怒喝連連,數十精騎不待吩咐便飛出陣來,明顯要來搶人。

    畢竟這是討好女真人的大好機會。渤海人自不必說了,女真狼主完顏阿骨打曾經親口說過「女真渤海本同一家」的話,女真人對待他們的實際態度,也是諸族之中最為親密的。每有繳獲。女真得錦,渤海得綾,契丹得絹織之類,而九州所得者雜色而已。

    被女真人青眼相加,渤海人自然要投桃報李,是以此時討好的意味並不濃重,更多的是出於一種報恩的心態。倒是奚人和契丹人,為了改變自身三等人的地位,難免功利了些,都想借此機會得到主帥加古撒喝的青睞。

    眼見奚人陣營中已經有人出陣。契丹軍的主將急了,喝令手下先鋒大將出馬救人,哪知那員金冠小將軍居然紋絲不動,只是盯著遠處城池的方向怔怔出神。`

    見他整個人好似中邪。契丹主將沒有辦法,只得另喚了一員將軍出陣,並讓出自己胯下好馬,明顯有助他陣前搶功的意思。

    「地道……竟是地道呵!下一步,該不會是將人擄上城池……斬罷?」

    因為太過激動的原因,金冠小將整個面頰都漲的通紅。只見他著魔一般喃喃自語起來,整個人在不受意識控制下催馬往前。他這種反常的舉動都落在契丹主將眼中,只見他不動聲色的趕上前來,拉住小將的馬繮,沈聲道:「魔怔了!?」

    金冠小將很不情願的回望了自家主將一眼,結果滿臉都寫滿了「你不懂」的鄙視神情。只見他瞬間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遠方的戰場之上,連一句解釋的時間都吝惜拿出,好像是生怕錯過了甚麼。也許,他是想印證自己方才的猜測。

    遠方,就在契丹小將眺望的方向,數十騎各族騎兵趕到現場,只見七八個輕便騎手下馬圍著自己人消失的洞穴查探。不巧事實真被那契丹小將給說中了,這是地道,而不是洞穴,哪裡還有人等著他們來搭救?

    其實撲個空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無非無功而返罷了,哪知馳援騎兵中有一個女真謀克孛堇氣得當場破口大罵(孛堇又稱勃極烈,大意是長官之類。謀克孛堇就是百夫長、百戶的意思),正好城上有高麗人聽得懂女真土話,翻譯出此人忿忿不平最大的原因竟是:他們女真人才是挖洞的祖宗,今日算是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被家雀兒啄瞎了眼之類的抱怨。

    程矩見說,不由嗤笑一聲,心道「敢跟我比打洞!」當即吩咐道:「跟他們喊話,告訴這廝們,‘爾等穴居不過本能,與野獸何異?本官打洞,背後乃是數千年文化之積澱!今爾輩犯邊,本官便讓你等見識見識甚麼叫做戰爭的藝術!’」

    左右高麗人聞之,都不禁咋舌,難道這種地道以前就挖過?數千年哩!這位相公隔得遠的倒是記得清楚,偏偏離著近的身世之類卻忘得一乾二淨。

    驚訝歸驚訝,程矩這話翻譯起來尤為得勁,高麗人添油加醋喊給城下番騎知曉,那女真百戶就算再沒見識,此時都聽得是瞋目切齒,他只覺一股無名業火幾乎就要衝破天靈蓋噴薄而出,可惜面前隔著一堵牆殺不過去,此時唯有指著城池對天誓,破城之後必要讓這伙逞口舌之利的奴隸付出代價。

    不過,守城方付不付出代價那就是後話了。當前最要緊的,是有一名女真人落到了守城方的手上。誰也沒有想到,程矩接下來的做法,居然與那個契丹小將喃喃自語時得出的結論出奇一致。

    程矩這回壓根沒有審問女真俘虜的打算,直接叫人將他推向城樓,一句廢話也沒有,當著數萬強敵的面,乾淨利落將此人梟。

    就在被處決者的級從城頭落地的那一刻,時間好像都凝固了,別說城下這數十番騎,就連遠處大金國軍陣亦都震動了,女真、渤海、奚、契丹、漢等五族聯軍都親眼目睹了眼前極具衝擊力的一幕。

    好死不死這時急遽的擊鼓聲居然復又響起,這回城下的番騎們算是清醒得快,不用人招呼便瘋狂調轉馬頭,這種勁頭比方才救人時還要強勁數倍,就連那個誓要讓城上之人付出代價的女真百戶,在痛責了膽小的同伴們數聲後,最後也很沒面子的隨了大流。因為他也不願在失去掩護之後,孤零零的步同族後塵,被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敵人生擒,殺死。

    一頓鼓嚇退數十騎,真是丟盡了大金國軍隊的顏面。原本沒有人真正把高麗人當回事,但此刻,這種印象被徹底扭轉了。

    此刻,幾乎所有的僕從軍的領都忐忑不安的回望著女真主陣,生怕加古撒喝強攻的命令過來,將他們變作悲催的填旋。原本所有人都是抱著輕鬆看熱鬧的心態,如今見識了守軍的本領,臨上陣了才終於體會到漢人簽軍的不易。

    不過,要說僕從軍里最為忐忑不安的人,便屬契丹主將無疑了。現在他們在大金國的地位也就比漢人高一點,在漢人簽軍屢攻不下高麗堅城的前提下,他的契丹健兒成為下一個倒霉蛋的可能性,不是一點點高。

    「吾輩稱雄馬背,不擅攻城拔寨啊!」契丹主將被自己的推斷給急得快哭了,心裡抱怨這僕從軍真不是人乾的事!就在他硬著頭皮等待命運的抉擇之際,陡然間現身邊有人真哭了。

    又是那金冠小將,此時居然眼中噙著熱淚,望著安州城池的方向不能自已。契丹主將就是脾氣再好,此時也不禁怒了,當即喝道:「阿里奇,你作死啊!」

    「時隔近四百年,竟然還有人……還有人記得吾祖臨淮郡王當年壯舉!可惜啊,可恨啊!」被喚作阿里奇的小將仍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面對上司的責難,竟然沒有半點反應。

    就在這時,金軍大陣動了。準確的說,是簽軍的軍陣動了。契丹主將也顧不得找阿里奇的麻煩,就在馬上手搭涼棚,踮腳望去,他現這回簽軍是一個人也沒留下,整隊人推著攻城器械便上了。就在契丹主將感慨女真人這回是真了狠之際,渤海人的軍陣也動了。

    不過他們並不是跟隨簽軍一起出陣對敵,而是下馬小跑,前往女真軍中……替他們牽馬、整甲!見此異狀,契丹主將這回連嘴巴都合不攏了,難道,女真人要下馬攻城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s6149

LV:5 騎士

追蹤
  • 1

    主題

  • 377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