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苗疆蠱事 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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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2015-3-12 17:26:1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86 1614067


【作者概要】:南無袈裟理科佛

【小說類型】:靈異鬼怪

【內容簡介】:

巫蠱之禍,自西漢起延續幾千年,屢禁不止,直至如今,國學凋零,民智漸開,在大中國,唯鄉野之民談及,許多“緣來身在此山中”的人都不知不曉不聞。而巫蠱降頭茅山之術,偏偏在東南亞各地盛行,連香港、臺灣之地,也繁榮昌盛,流派紛起。
本帖最後由 其夏微涼 於 2015-3-18 18: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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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1
第一卷 2007年我被外婆下了金蠶蠱

第一章 外婆和金蠶蠱


    我出生於1986年8月20日,那天正好是農歷七月十五。

  中國有四個鬼節,分別是三月三、清明節、七月十五、十月初一。清明節、十月初一,都是掃墓祭祖,表達對祖先、對親人的「思時之敬」,祭祀,表達哀思的節日。三月三流行於江淮、江南一帶,傳說這一天會有鬼魂出沒。但是七月十五(有的地方是七月十四),六道出,鬼門開,孤魂野鬼遊走,是陰氣最盛的一天。

  當然,這都是民俗傳說,不一定要信。不過這一天既是民間的鬼節,也是道家的中元節,還是佛教的盂蘭盆節,講其特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讀書早,高中畢業之後纔十六歲,比我平均的同學要小一到兩歲。這並不是我早慧,而是因為偏遠地區小學的學生少,對入學年齡並不太在意。這也造成了我到高考的時候還懵懵懂懂,結果落了榜,早早就走出了社會。

  我是2002年出來打工的,在外的人如同浮萍,隨處漂泊,7年間我到過了很多地方,浙江義烏,廣東的佛山、中山、東官、珠海、深圳我都有待過,當過工廠的普工、領班、副主管,擺過地攤賣過水果,當過西式皮薩店的廚師,也在工地上做過一段時間的鋼筋工,保險、推銷業務員、賣傢倶……05年的時候還被同鄉騙到合肥去做了一個月傳銷。

  我最窮的時候三天只吃過兩個饅頭,最闊的時候在東莞市區有兩套房子、一輛小車。

  常年待在一個地方、一個小圈子的人是無故事的,只有慾望。但是一個長期在異鄉輾轉漂泊,見識過人生百態的人,卻會有很多的故事。比如群眾們喜聞樂見的艷遇、比如社會的陰暗面,比如各種各樣的奇人軼事,比如……性都東官(《一路向西》現在貌似很火,其實那裡面很多東西,應該是編劇親自去採風得來的,好多地方都很真實。)

  這裡面的故事有很多值得一講的,但是我還是要先講一個我人生轉折點的事情。

  07年的8月末,我外婆重病。

  在東莞跟人合夥開飾品店的我接到消息後,立刻回家。

  那個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私家車,是一輛藍色帕薩特。但是因為並不熟悉路況,於是我轉乘了直達我們縣城的長途臥鋪,但是我當時並沒有想到,我會走上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老家地處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東臨湘西,是十萬大山的門戶。

  談到湘西,有人會想到沈從文先生《邊城》的鳳凰古城、有人會想到溝通南北的交通城市懷化,當然,也有人會想到湘西趕屍、蠱毒以及土匪。

  就地域而言,我們那裡其實也算是湘西文化民俗輻射圈裡的一部分。

  比如土匪,看過《湘西剿匪記》的同志們也許能夠想象一下我們那裡:窮山、惡水以及刁民。當然,主要是山高路險、交通不暢,而且人多地又少,太窮了。解放前我們那裡的好多山民,白天在地頭拿著鋤頭和鐮刀侍弄土地和牲口,晚上磨好刀,就去劫道。

  他們平時是在土裡面刨食、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農民,劫道時是閻羅王的小鬼。

  這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習慣。

  再比如說蠱毒,有人說這是封建迷信,好吧,就算是封建迷信吧,因為在我二十二歲之前,我和許多飽受黨國教育的同志們一樣,是個唯物主義者,並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魂、有僵屍、有亂七八糟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存在。

  雖然,我們家裡這些傳說很多,雖然,我外婆就是一個養蠱人。

  在愚昧的舊中國,特別是在偏遠的地方,有很多人沒有受過教育,知識的掌控者和傳播者往往是一些宗教人士,比如道教、佛教、薩滿教
……以及很多少數民族的原始宗教,而這些人則是宗教的傳播者——我外婆是苗寨的神婆。

  苗疆巫術裡面結合了很多魔術、中醫學、巫醫學的內容,有可取的地方,也有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方,最讓人詬病的就是喝符水——在一種特製黃紙上用雞血、硃砂、米湯和其他什麼東西混合的墨水胡亂塗寫,最後燒掉,用餘下的灰沖水來喝。
80多歲了,在苗寨生活了一輩子,專門給人看香(算命的一種)、治病、驅鬼和看風水,十裡八鄉的鄰裡鄉親還是十分尊敬她的。

  母親告訴我外婆患的是癌症,是胃癌晚期,應該是沒得治了。

  臥鋪車到達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鍾了,偏僻小縣沒有公交車,平日裡在鎮上和縣城裡來往的中巴車最遲一班是下午5點半。我火急火燎地找了一輛破爛的出租車,跟司機討價還價之後,終於在兩個鍾頭之後到了我家所在的鎮子裡。

  沒人接我,我自己回的家。上一次回家是我05年年初的時候從合肥的傳銷窩點剛剛跑回來,一晃眼,兩年又過去了。而我也從那個時候兩手空空的小子,變得小有身家了。

  母親接過我的行李,告訴我外婆沒在這裡,回敦寨去了。

  她說她死也要死在敦寨,那個她生活了八十六年的土地,那裡的井水甜、稻榖香,連風裡面都有油菜花的香味。

  我母親有兩個妹妹、一個小弟,她是大姐。我外公死得早,破四舊那會兒就去了。我外婆並不太擅長料理家務,所以大一些的母親總是要勞累一些。後來兩個姨相繼嫁了人,小舅也長大成人,這纔和我父親搬到了鎮子上,做點小生意。

  前些年小舅淘金發了財,搬到了市裡。

外婆不肯走,就一個人在那個叫做敦寨的苗寨裡住著。她精神一向都好,而且有村子裡的人幫忙照顧,倒是不用擔心。沒成想這會兒居然病了,而且還是胃癌,這可是絕症。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我母親去了敦寨。

  這裡以前是上山爛泥路,不過04年的時候通了車,我包了一輛面包車過去。一路坎坷自不必說,大概大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到了敦寨。還沒進寨子,我就見到寨子中間那顆巨大的老槐樹、鼓樓、曬榖場以及盡頭的堂廟道場。

  我提著一些禮品,跟著母親往寨子裡面走。路是泥路,天氣幹燥灰塵生煙,不斷有人跟我母親打招呼,我母親愁眉苦臉地回應著,心事重重。

  我再一次見到了我外婆,而那時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時刻。

  聚在老宅裡的有很多人,除了我小姨遠在新疆克拉瑪依之外,大部分親戚都回來了,我見到了二姨、小舅以及好幾個表兄妹,還有別的什麼人。外婆在背陽的臥室裡躺臥著,我走進的時候,聞到一股徾味。我心裡一酸,外婆是個愛幹淨的人,但是她畢竟也是老人了。

  母親說:「媽,陸左過來看你了!」

  發黃的被窩裡面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頭發是雪白的,皮膚如同上了年歲的鬆樹皮,一臉黑黃色的老人斑,兩眼無神,歪著的嘴裡還有些口涎,神志完全不清晰。這就是我外婆,一個接近死亡的老人。

  我握著她雞爪一般的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一會兒,瞥了我一眼,又睡過去。

  母親對我說:「已經認不出人來了。」她搖著頭,歎息。

  我在敦寨待了兩天,外婆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不曾醒轉。幾個親戚在商量要不要把外婆送到市醫院去治理,但總是達不成統一意見。我小舅說還是尊重外婆的意見吧,不要再來回折騰了——他家裡條件並不好,之前已經為外婆的病花了許多錢了。

  這個時候,我一個在照顧外婆的表嫂跑到堂屋說,外婆清醒了,叫我們過去。

  「你是陸左?」外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著我。我點了點頭,她又問:「你是什麼時候生的?」我母親插話說道:「阿左是86年的,二十一了。」外婆艱難的搖頭,又問:「什麼時候生的……幾月份。」

  「8月20號,農歷七月十五。」我說。

  突然之間,外婆的眼睛亮了起來,接著她大聲咳嗽,胸裡似乎有痰,我幫她拍背,幾分鍾之後終於吐出一口濃濃的黑痰來。然後她擡起頭來說道:「師公,你終於來了。」

  外婆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居然還可以下床了。她指揮著小舅到屋後面的一個空地上挖出一小罐泥壇子來,壇子口上面是早先的時候用來做雨傘的厚油紙。隨著壇子出土的還有一個木匣,裡面有一本厚厚的、頁面發黃的線裝書。

  外婆推開扶著自己的女兒,顫顫巍巍地來到放著泥壇子的矮茶幾前來。她咕噥著苗話,手在空中顫抖揮舞。這樣子大概持續了十分鍾之後,她猛地一下子揭開了油紙。

  裡面黑乎乎的,過了一會兒,爬出一條金黃色的蠶蛹來。

  這蠶蛹肥肥的、肉乎乎的,差不多有成人的大拇指一樣大,眼睛已經退化成黑點了,肥碩的軀體上有幾十雙腳,兩對柔軟如紙的翅膀附在上面。我盯著它那頭部的黑點看,一點沒有覺得肥嘟嘟的可愛,而是感覺到上面詭異的光芒來。

  外婆仍在念著含糊的苗話,咕咕嚕嚕的,我沒有學過,所以聽不懂。

  然而,她的手突然指向了我。

  蠶蛹化作了一條金線,在旁邊人的驚呼聲中,突然之間鑽進了我的嘴巴裡。

  我的喉嚨裡面一涼,感覺有一個東西順著喉道,流到了胃裡。

  然後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食道裡翻騰起來,我一下子覺得呼吸變得尤為的困難,彷彿肺葉被蠶食了,心裡面似乎少了一塊,而身體裡又多了一個器官。隨著這腥臭味道的翻騰,鋪天蓋地的惡心感將我所有的思維扯住,莫名的我感到頭皮一麻,我就昏迷了過去。

  外婆死了,在她醒來的第二天。

  她走得很安詳,拉著我的手告訴了我許多東西,她說昨天給我吃的東西叫做金蠶蠱,是蠱中之王,可以延年益壽,還可以強身健體,還有很多用處,但是因為在蠱盒裡面呆了太久,所以有毒,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毒素牽扯,就會有鑽心的疼痛出現。要想解毒,只有找矮騾子的帽子草來吃。

  外婆還告訴我,這金蠶蠱是活的,要是我一年之內降服不了它,我必死無疑——「你要是沒有享受金蠶蠱的命,就下來和我做伴吧。」

       除了金蠶蠱,外婆還給我留下了一本書,叫做《鎮壓山巒十二法門》這樣一本手抄本的破書。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3
第二章 蠱毒發作,需覓良方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共有十二部分,為壇蘸、佈道、巫醫、育蠱、符菉、禁咒、占卜、祈雨、圓夢、軀疫、祀神、固體。全書是用繁體字抄寫,中間穿插了許多潦草的筆記、圖錄和心得體驗,厚度足有半指,在最後的篇章裡還記錄了一些見聞雜感。

  由於是繁體字,又是手抄,半文半白,而且還缺章少頁,讀起來十分費解。

  辦外婆後事的時候,母親憂心仲仲,而我卻並沒有太在意這些東西,除了閒著無聊的時候翻看那本厚書之外,忙喪事忙得昏頭轉向的我,幾乎忘記了生吞蟲蠱的事情。辦完喪事的第三天,我打點行囊凖備返回東官,母親留我在家再等兩天。

  「為什麼?」我問她,母親告訴我,明天就是初一,看看我外婆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母親愁眉苦臉地說:「她對家人從來不說假話的。唉,她以前凖備讓我來接班的,但是我怕蟲,就是不肯,後來她也就沒有再提了。怎麼就拉到你了呢?唉,早知道不要叫你回來了。」我笑話母親大驚小怪,不過卻並沒有在意,答應在家呆幾天,找找朋友玩。

  第二天我從一個發小家裡吃酒回來,夜已深,但是母親卻並沒有睡覺。

  她責問我為什麼不聽她的話,沒有留在家裡好好待著。我見她臉色發白,嘴脣緊緊地咬著,只以為她生病了,那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母親說沒有,她和我父親都坐在堂屋裡,神情嚴肅地陪我等待十二點的到來。

  我發現家裡堂屋門樑上多了兩捆紅佈、幾把艾蒿草,木頭門檻旁邊有一些細碎的小米,東一坨,西一坨,不成規律。見他們心情沉重,我自己也感覺到有些不舒服來,母親見我尤不信,跟我講起一些往事:

  苗族分生苗和熟苗,生苗是與世隔絕的苗人,而熟苗則是被漢化的,混居,不住寨子,不祭祀,不過苗節,甚至不會說苗話。外婆住了一輩子的敦寨,早年間就是個生苗寨子。裡面以前的時候,族長的權威比天還大。而族長唯一怕的,就是我外婆。我外婆年輕的時候是十裡八鄉的美人,很多人饞,後來不知道遇到什麼變故,就跟了深山苗寨子裡面的神婆學習巫術。

  苗寨的神婆只是一個稱呼,有男有女,而我外婆跟的那個神婆是個男的。

  苗人善養蠱,尤其是十萬大山這邊的苗人。早年間大山沒有開發,人跡罕至,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毒物漫山遍野,見多了就慢慢了解毒性了。我外婆的師父就是個養蠱高手,在解放前的時候,甚至在整個湘西一帶頗有威名。可是他後來死了,死在一個山窩窩裡沒人管,屍體的腸子被野狗拉得有五米長,上面全部是白花花的蛆蟲。

  後來我外婆就成了苗寨的神婆。

  1950年的時候湘西鬧土匪,有個湘西的土匪頭子路過敦寨,看上了寨子裡的一個姑孃,想強搶。後來苗寨裡面的蠻子太多了,個個都不怕死,於是就徵了些糧走。外婆只是朝他們叨咕了幾句,沒有再說什麼。後來鎮子上解放軍的聯絡員告訴寨子的人,這股盤踞在青山界的土匪包括頭子在內的十八個人,全部斃命,死於惡疾,屍體湧出數百隻蟲來,火化後心肝還在,呈蜂窩狀。

  ……

  母親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起許多關於外婆的陳年往事。這些有的是聽老實的外公說的,有的是聽寨子裡老人說的,我纔知道原來一直被我看成是封建迷信的外婆,年輕的時候還有這麼風光的事情。一直到七八十年代,行政下鄉,寨子與外界聯絡漸漸多了,外婆纔開始淡出了外人的視野,在苗寨裡祭祀、拜神、看病、算命,了度殘生。

  「你去打工的時候,我們都攔,結果你外婆幫你看了下香,她說你良如玉石需磨難,說讓你去外面的世界受點苦,對以後的人生有幫助。所以說,你現在這樣子,還是要感謝你外婆的。」我母親說著。我笑了笑,沒有接茬。這些年我也知道些一些關於算命的事情,這東西講究一個虛實真假、望聞問切,完全就屬於心理學範疇。

  這時候堂屋的電子鍾突然走到了十二點,鐺鐺鐺響起聲音來。

  母親突然停下來沒講話,和父親一起恐懼的看著我。

  我被看得疑惑,將視線投向了堂屋神龕旁的玻璃裝飾去。只見鏡子裡的我臉色枯敗如金箔,黃得嚇人,一道一道的黑紋在額頭上遊走。我瞪著眼睛看,一陣劇烈的絞痛從腹部左側就升了起來,一波又一波地不停歇,洶湧如潮水……我看著母親好像跟我說些什麼,但是耳朵卻什麼都聽不到,然後感覺世界都毀滅了——然而我偏偏沒有昏迷。

  然後我感到有一團東西在肚子腹髒之間遊走。

  啊……啊……疼,真J8疼啊!

  這疼痛足足持續了十分鍾,這十分鍾我的腦筋清醒異常,每一絲痛感都清晰,歷歷在目,然後世界都扭曲了,地上彷彿有萬般惡鬼爬出來。

  後來我聽說有人給疼痛等級量化,說以人斷一根肋骨的疼痛值計算的話,女人分娩差不多是十倍。我一直認為,我當時的疼痛應該是分娩的兩倍——因為後來我也斷過幾次肋骨。

  我的神志恢復清醒地時候,發現自己躺倒在地上,全身汗出如漿,濕淋淋地像剛從水裡撈出來。我母親、我父親嚇得發抖,不敢過來扶我。地上一灘水,有汗水,也有我失禁的屎尿,把堂屋薰得臭烘烘的。我母親在罵魂:「你這個老不死的,連你外孫崽都害,活該一輩子橫死。你這老不死的,不要再來纏著我家陸左了……」

  她罵得很難聽,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倘若長輩死去,返轉來找自己的親人,就要把它罵回去。而我則手足冰涼,過了好久纔相信這並不是夢,哆嗦著爬起來。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今天,應該是我外婆的頭七。

  那天晚上我研究了半晚上外婆留給我的書,由於太潦草,心情又復雜,一直處於對於未知的恐懼,所以並沒有太多的發現。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轉乘縣城的班車到了市裡的一家三甲醫院,掛完號之後做了全身的檢查,七七八八花了近六千塊錢。然而在下午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我身體好得很,十分健康,一般人有的亞健康狀態我一樣沒有,而且身體機能正逐步地朝一個好的方向轉變。我拍的那些透視片子裡,也沒有見到身體裡面多些什麼東西。

  我如實地跟接待我的那個老醫師講起我的情況。他沉默了很久,給我說起兩種可能:

  1.心理或者精神引起的幻覺疼痛,這種事情往往出現在毒品依賴者、精神疾病患者和服用刺激性藥物、神經性植物花粉等;

  2.神祕學的裡面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東西,比如我遇到的這種情況。養蠱一說由來已久,在中國南方、臺灣、香港和東南亞的許多地區流傳。有人提出來說蠱其實是一種毒蟲滋養的病毒,但是他也不得而知。如果真是,那求醫問藥是沒用的,只有找相關人士解決。

  我們那裡一直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現在的行政單位都不叫市,叫做苗族侗族自治州,老醫師在這裡待了幾十年,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但也許是院方有規定,他很諱言,對於這些也不敢多說,只叫我去找。我沒有門路不肯走,被我纏了很久後,他纔告訴我,說晉平縣下面苗寨,有個叫做龍老蘭的神婆,據說很靈驗。聽到這裡,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外婆的名字就叫龍老蘭。

  回家的路上我在東官開飾品店的合夥人阿根打電話給我,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店子裡出了一點事情,有個看櫃臺的小妹不做了,她平時最信服我,我要有時間就回去勸勸她。我和阿根手下總共只有十幾個人,那個時候廣東還沒有用工荒,但是他說的那個女孩業務很好,走了實在可惜。可是我根本沒心情管這些,就問為什麼辭工?

  阿根說這個女孩子男朋友是個棍兒(就是不正經的混子),不做事靠她養,她的工資根本就供不了兩個人大手大腳地花銷,於是她男朋友就勸她下海。阿根說下海的意思就是去做雞,東官大部分的妓女都是打工妹轉的行——這種情況在08年金融危機之後更加嚴重。我抿著嘴,腦海裡不由想起了那個眼睛大大、亮得像兩口溢滿水的井一樣的女孩子。

  我跟阿根說,我這邊有事回不去,讓他跟那個女孩子說,要麼我幫她再找個老實男人好好過,要麼滾蛋,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我懶得見到這種賤人。

  阿根在電話那頭歎息,我想起來,阿根對那個小妹好像有點意思。

  我回家之後,開始仔細研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然後在半個小時之後找到了外婆給我下的金蠶蠱的這種東西的記載。

  這是在農歷五月五日端午三天之內,抓到的毒蛇、鱔魚、蜈蚣、青蛙、蠍、蚯蚓、大綠毛蟲、螳螂、蟑螂、四腳蛇、蜘蛛、黑頭鐵蟻裝在一個褐石土製的大陶缸裡密封,讓它們自相殘殺,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強大的吃弱小的,每日睡前禱告一次,起床禱告一次,這樣過那麼一年,最後只剩下一隻。這一隻形狀顏色都改變了,便叫做金蠶蠱。

  而這纔是第一步,我吞下的這只是經過外婆煉製了幾十年,使用來做本命蠱的。

  這種被隔絕於世幾十年,常年生活在幽冥之眾的金蠶蠱,性情十分暴躁,每逢氣陰就暴躁不已,除了生於七月十五,受過鬼門開、陰氣滌的人纔能夠適合,不會立刻暴體而亡。當然,這也只是第一步,要徹底鎮壓本命金蠶蠱的凶性,必須要服用一種草。

  這種草叫作龍蕨草,而且是被矮騾子編戴過的龍蕨草。

  蠱毒凶惡,但是天生怕矮騾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4
第三章 山魈野怪,湘黔矮騾子


      矮騾子在很多地方的方言裡面都被認為是罵人的話,比如寶島臺灣,就是小混混的意思,但是在我們家裡,或者湘黔一帶,它只會用來表達一種意思:山魈野怪。

  各地關於山魈野怪的傳言都很多,千奇百怪,我就不一一贅敘。

    我所說的這種矮騾子,就是我老家大山裡傳言的一種山魈。它們矮小不過幾十公分,總是戴著紅色草帽,外皮是綠色或者紫色,也有人說是紅色,毛茸茸,總是三五成群的出沒,喜歡逗人玩。比如會把農民帶到地裡面去吃的午飯變成石頭,或者往得罪過它們的山民鍋灶裡面拉屎,又比如,有些山村裡的人半夜去地裡面吃泥巴,返回家中睡覺覺得很飽——這便是受了矮騾子的迷惑。

  它們戴的紅色草帽,就是用龍蕨草編的,這種草,據說來自於幾千萬年前的恐龍時代。

  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我讀高中的時候住學校寢室,每個同學都有一肚子這種故事。

  說不上真,也說不上假,不過來自青山界西邊鄉村子的同學說得最多。

  我研究了那本破書一整天,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告訴我父母,我凖備去青山界走一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實話,我對於初一晚上發作的那種疼痛,心有餘悸。那疼痛簡直超出了人類能夠承受的範圍,在某一段時間裡,我甚至想到去死。

  母親看著神龕上外婆的遺像不說話,又是歎氣又是掉眼淚。父親則說我小叔就在青山界林場,我要去找矮騾子,就去找我小叔,他在林場守林屋,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當天晚上父親就給小叔掛了電話,第二天早上我就出發。

  小叔是縣林業局的正式職工,常年在偏遠的林場裡面做守林護林、森林防火工作。青山界則是縣城往西的一處地界,高山絕嶺、鳥獸難飛,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縣林業局在那裡有個站點,而我小叔執勤的在最深處的守林屋裡。

  我早上出發,到縣城轉車到鄉裡,然後再轉車到林場,在順著山道一路走到守林屋,一番折騰,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那個時候是夏天,天還大亮,深山老林子裡面已經沒有手機信號了,不過好在有早年鋪設的電話線,所以小叔得到了通知,早早地站在坡口等我。

  我把帶的一些禮物給他,酒和煙,他樂滋滋地收下。

他們的守林屋是一棟刷了石灰的印子房(就是磚瓦房),和我一路行來看到的木頭房子有很大區別,不大就兩間,一間廚房一間臥室。廚房裡面已經煮了一鍋肉,遠遠地飄著香味。裡面還有一個人,三十多歲的瘦小漢子,嘿嘿地沖我笑,露出一口煙薰火燎的黃牙。

  小叔給我介紹,說是他的同事,叫李德財,讓我叫李叔。李德財連忙推辭,說叫哥好啦,他說他以前在小叔家見過我,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哦,一晃又過了八九年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婆姨都沒討的後生崽,現在兒女都拖著鼻涕到處跑了。

  李德財臉黑,皮膚很糙,左臉上有一道疤,樣子凶,人倒是還和善。

  我們坐下來吃飯,鍋子裡面煮的是兔子肉,足足放了兩個,都是前幾天打的。守老林子的這份活計枯燥得很,小叔他們就會經常用氣槍去打些野物,偷偷的,也沒人管。菜都是旁邊菜地裡摘的,也新鮮。我開了買來的酒,跟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小叔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仗著酒意在罵我外婆:「她就是個老乞婆,一天到晚搞蟲子、搞迷信,現在要死了,還害你!」

  我那時已經對這些東西有些恐懼了,再加上她怎麼也是我外婆,就沒有接著他的話茬說,反倒是李德財順嘴也罵了幾句。吃肉喝酒,然後聊到矮騾子的事情,我就問小叔見過沒?小叔哈哈大笑,說他都活了快五十年了,就是沒有見過一個,都是別人以訛傳訛、胡編亂造的。

  他這一輩子在深山老林裡面,護林防火、抓偷木頭的賊,要是信這些,早就嚇死了。

  倒是李德財看了我一眼,神情猶豫,我問他看到過沒,他又說沒有。

  吃完飯我主動要收拾,小叔不讓,說趁天還亮帶我去外邊轉轉。出屋子的時候,外邊天色稍暗,林子低處看不到落日,只看到朝霞在對面的山上映天,金燦燦地一片輝煌。我們踏著鋪滿落葉殘枝和青草的山路慢慢走,小叔一邊走一邊咳嗽。他是個老煙槍,但是在山林裡巡邏的時候卻不敢抽煙,只是咳。

  守林屋在一個小山包上,我們走了幾百米,小叔在跟我講一些守林子時的趣事。事實上這工作枯燥得很,每日都是鐵腳板走路,小心翼翼防備,疲累得很,不過他講了一件附近村子裡面的事情,倒是讓我感興趣:

  說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村子叫作色蓋,色蓋地處深山,田都是坡埂梯田,林子又是國營林場,所以很窮,叮當響的窮——有人出去打工,一輩子都沒有回來過。村子裡有一個老光棍,因為有個老孃在,也就沒走,在田頭辛苦勞作,38歲了都沒個女人願跟他。前年有一天,他突然跑到縣城裡面的金鋪裡面賣金子,好大一坨哦,值當幾十萬呢。去年金價240一克,他那一坨足足有三斤多,後來金鋪的黃老牙壓他價壓到200,他就賣了,得了差不多30萬呢。

  我說好運氣,這個漢子不知道是在哪裡撿的呢。

  小叔說是啊,都說他好運氣,祖墳冒煙,他回來之後,就凖備去鎮子上做點小生意。不過福兮禍所倚,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後來那個黃老牙帶了一幫人來找他,說他給的金坨坨放在保險箱裡,當天晚上就變成了牛屎了,讓他把錢賠回來——金子怎麼可能變成牛屎?分明是欺負老光棍嘛,結果一堆人談不攏,黃老牙就打了老光棍,後來還打了官司,不知怎麼地,法院就判老光棍涉嫌欺詐,今年纔放出來。

  我說怎麼會這麼判?當時驗貨的時候肯定是真金白銀啦,不然以黃老牙那麼精明的人,會給錢?小叔笑了笑,說黃老牙有個叔叔是上面的,他指了指天,搖頭在笑,也沒有多言。我看著林子的光線一點一點變暗,說:「天黑了,回去吧。」

  於是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回來。

    ——————

  我在守林屋裡待了兩天,白天跟著巡林子,晚上就看書。山林子裡濕氣大,蚊蟲孽生,蛇也多,條件其實很艱苦,但是我卻並沒有在意,我南下打工的時候吃過的苦更多,睡過橋洞、公園和爛尾樓,在這裡有鋪床,還有蚊帳,其實已經可以了。因為沒有電視,山裡面的生活其實很無聊,唯有看書。

在山裡面待著,只有兩個伴陪著,不說話的時候,萬籟寂靜,只有外面林間的蟲子在唱歌,心沉靜下來,抱著書看,很容易看進去。

  看得多了,纔發現《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其實並不是一本純粹的巫醫神婆的書,而是糅合了道術、原始巫蠱、佛家以及降頭術等各種各樣的神祕學大雜燴,甚至還夾雜著逸聞野事,著書的人叫作山閣老,而中間參雜了大量筆記、補充的那個人應該叫作洛十八。

  漸漸的,我開始讀得津津有味了。

  隨著閱讀的進度,我開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感覺平時的生活好像完全顛覆了。這裡面有很多一眼就覺得假的東西,但是也有一些,看著似乎有些道理,而裡面關於一些養蠱、降頭、養小鬼、製僵屍之類的東西,看得讓人惡心慾嘔。

  關於山魈,裡面也有記載。這是一個能夠在靈界和現實裡自由來往的小人,它們生性狡詐,但是卻並不凶殘,喜歡捉弄人,記仇,喜歡吃鬆果和紅薯籐,只會出沒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偶爾也會到山民家裡,捉弄人類。

  我待了兩天都沒有看到傳說的矮騾子,第三天的時候和小叔回到縣城,他去交接,我則採購了幾斤鬆果、一筐紅薯籐、香燭、土雞蛋、紅線、新糯米、獵刀、捆繩和網……然後回家在我外婆的遺物中挑了幾張畫好的黃符,凖備完畢之後,在第四天再次回到了深山的守林屋裡。

  那天晚上月色特別亮,我在守林屋不遠的坡邊灑下了鬆子和紅薯籐,然後靜靜蹲守。

  山林子裡有野物,小叔不放心我,他本來可以回縣裡去休息十天的,但是他聽後來說青山界出了件殺人碎屍案,不放心,又和別人調了班,陪我一起在黑暗中守著。山裡面蚊子又多又凶,但是我們都不敢亂動,小叔給我塗了一層黑乎乎的草渣子,說能夠防蟲。我靜靜等著,感覺空地上的一切景物都了然於心。

    我前面說過我曾經在很多家工廠打過工,在一家線路板廠做事的時候天天看板找缺陷,費眼睛,於是就有了一點小近視,看遠處的東西模模糊糊的。雖然月光很亮,但是現在在黑夜裡,卻能夠很清晰地看到十米之外的細微事物。

  同樣的改變還有我的身體,越來越健壯有力,精力充沛,而且頭腦思路也很清晰。

  我漸漸地信服了外婆臨終時說的話:她留給了我一筆遺產,但是想要繼承這筆遺產,我還需要經過一場考驗。越過了,一切安好,越不過,就只有面對死亡。

  夜已深,月牙西斜,靜靜地夜裡什麼都沒有——只有蟲子叫,吱呀吱呀。小叔年紀大了,堅持不到一個小時就困頓得不行,被我趕回去睡覺了。山裡濕氣重,夜涼如水,我聽著蟲子哼鳴,心裡卻十分平靜,彷彿有什麼預感一樣,靜靜地等待著。從晚上九點開始,我等了7個鍾頭,直到了凌晨四點多,放鬆子的坡地處纔出現一個黑影。

  那黑影的出現讓我的神經頓時就緊繃起來。

  然而當我仔細看了下,纔發現是一隻像小貓一樣肥碩的山老鼠。這老鼠在坡地上一拱一拱地,一會兒在磕鬆子,一會兒又嚼嚼紅薯籐,還用後腿刨土。

  我身子不動,將拌了土雞蛋清的新糯米從袋子裡面拿出來。肚子在痛了,不嚴重,但是就像腹瀉一樣,忍不住地一點又一點的放臭屁,沒聲音,所以更臭,薰得我自己都難受,連一直圍繞在我周圍的蚊蜢都散去不少。

  沒過了一會,灌木林中悉悉索索鑽出幾個黑影來。

  我看不到顏色,只是藉助這漸漸模糊的月光,看到這些黑影都差不多三十公分左右,直立行走,在腦袋的部位有亂七八糟的橫線——那是草帽的輪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6
第四章 功德湯與碎屍案


    當看到這些黑影出現在我視線之中時,我左腹裡有團肉塊在輕微的抖動。這回並不痛了,只是覺得不自在,一種莫名的恐懼意識從心中升起來,這意識我很陌生,但是當時的我卻能夠很清晰地分辨出來,是我體內另外一種生物的意識。

  它彷彿在哀求我:離遠點,離遠點……

  而我心中卻湧出一股狂喜來:書裡說金蠶蠱是至靈之物,不怕猛獸不怕人,只是恐懼黃冠金爪十年大公雞,和深山老林子的矮騾子。它既然有這種意識流露出來,那麼,來得這些黑影必然就是我找尋已久的矮騾子。

  我沉住氣,等這幾個黑影走近,然後停下來。我數了數,一共有5個,走路蹦蹦跳跳的,夜太黑看不清楚樣子,開始還四處看了一下,過了一會,幾個傢伙邊搶邊吃起來。陰雲飄過,月亮就浮現出來,順著月光我看到這些傳說中的矮騾子,它們似乎長有一張介於人和猿猴之間的臉孔,渾身是毛,青草綠;手很長,足有三十多公分,幾乎等同於身高。

  它們一直很鬧,像動物園的猴子般發出叫聲,吱吱,音節很短,但急緩有緻。

  不知道怎麼的,我感覺它們眼睛很亮,有一種很有神的感覺。

  我大概等了五分鍾,待它們集中一點,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左手抓一把摻合了雞蛋清、香燭灰的新糯米,右手拿著一張獵網。我一點一點地移動,前進路線是之前確定好的,沒有一絲聲音,只有心跳在「撲通撲通」地響著。十五米、十米、八米……當我挪到了第八米的時候,突然矮騾子們紛紛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我這邊。

  事不宜遲,我左手上的新糯米一下子就灑了出去,像天上落雨,刷的一下全部都落在了這些矮騾子的頭上、身上,突然之間就有一種糊米的焦臭味道傳了出來。我心中大喜,書上說的矮騾子最怕混了雞蛋清和香燭灰的新糯米,沾身就像燒紅的烙鐵,果然是真。我左手剛得閒,立刻配合右手將獵網撒出去。獵網是找附近的山民買的,專門用來摟草打兔子那種,不好撒,我白天練習了好久也沒個樣子,不曾想這會兒出奇的成功。

  一片帶著蒺藜鐵釘的粗滌綸網就像一片黑雲,罩向了它們。

  沒想到這些矮騾子反應竟然十分靈敏,除了有一個略高的傢伙被罩住之外,其它的身子一矮,刺溜一下四散而逃。網裡面的還在猛力掙紥,吱吱的叫喚,我連忙跑過去一腳踏住網沿,將兜裡面的新糯米全部都傾倒在它的身上。這糯米足足有兩斤多,一落到它身上,就冒出一股黑煙,簡直神奇極了。

  等到這傢伙停止了掙紥,我摸出紅線,隔著網將它渾身纏起,然後又把尾指粗的捆繩將網捆紥實,環顧四周,逃走的矮騾子已經不見了。

  夜深露重,我提著網往守林屋裡趕去。網兜裡面的這毛茸茸的傢伙看著不大,卻沉甸甸的,足足有三四十斤。很臭,有糊米的焦臭味,也有羶腥的尿臊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喉嚨裡有痰,吐也吐不出來,噎得難受。黑漆漆的夜裡,像是魔鬼的大嘴,一瞬間我的心被恐懼緊緊抓住,分不出是自己,還是身體裡面的金蠶蠱,腳步越來越快,幾百米的山路沒費什麼功夫就到了。

  咚、咚、咚……

  我猛敲著門,裡面相繼傳來了來我小叔和李德財的詢問聲,我說是我,然後屋裡面的燈就亮了,然後門一開,小叔披著大衣走出來,睡眼惺忪,說幾點了,怎麼纔回來。我把手中的網一提,說:「我抓到了一個矮騾子!」小叔一激靈,人立刻精神了起來,拉著我進屋,關了門,在燈下面瞧個究竟。

  聽到我抓到個活著的矮騾子,本來還躺在床上睡覺的李德財也咕嚕爬起來,披著衣服湊頭來看。

  在100瓦明亮的白熾燈光下,我終於看清楚了它的樣子——除了滿臉褶皺發黑之外,幾乎就像一個老人的臉,眼睛大而亮,瞳孔是紫紅色的,在擴散,一張嘴,一口雪白的獠牙,交錯密佈;臉部和頸部都沒有多少毛,但是身上卻是毛茸茸的綠毛,現在夾雜著灰白色的糯米,好像被灼燒一樣的發黑;像猿猴,有一截小小的尾巴,四肢的爪子鋒利,手部是五指。

  最重要的是,它頭上真有一頂紅色草帽。

  這草帽是一種紅色蕨草根莖編織的,很潦草粗糙,像是小孩子胡亂編的,但倘若是矮騾子編的,就讓人驚奇了,草帽呈一個鳥窩的鍋盔形狀,妥貼地附在它的腦袋上。上面有很多白色、黑色的漿汁泥土,鳥羽、獸毛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存在。這些看著很惡心,但是我卻十分高興,小心地從網裡面把帽子扯出來,團好收藏起來。小叔看了一回兒,問我:「這個東西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搖搖頭說沒想過,小叔興奮地說:「明天天亮,我們下山送到林業局裡面去。這個是珍稀動物吧,獻上去的話,說不定有獎金的哦。小左你真行,這東西一直聽老輩人說有,但是我這大半輩子,都沒見過,偏偏被你逮住了。厲害啊厲害。」我苦笑,要不是那本破書上有抓矮騾子的方法,要沒有那幾把糯米灑出去,我怎麼可能抓到這快如魅影的小東西。

  要不是……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哦。

  一旁的李德財在旁邊搓手,擔憂地說:「這個矮騾子是山林子土地公公家裡養的山鬼呢,我們還是把它放了吧。要是被它們惦記到,改天上門報復的話,幾條命都活不成呢。」

  「怕個屌啊?」小叔滿不在乎的說。

  兩人相持不下,然後小叔問我怎麼處理,畢竟是我抓來的。我現在心裡面只有趕緊拿這草帽子回家,去採購相關的東西解蠱,哪裡有心思管這些。看他們兩個爭得臉紅脖子粗,我就說你們不是有領導麼,明天早上打電話請示一下就好了麼。這下兩人都不爭了,小叔說好,而李德財則憂心仲仲地不說話,點燃了一根甲秀煙,蹲在門檻抽煙。

  這時候都快五點了,夏天亮得早,再過半個多鍾頭都要天亮了,我守了一晚上,睏倦得不行了,於是就叫我小叔幫忙照看著,自己爬上床去睡覺。在睡之前,我特意把那草帽用塑料袋子裝著,放在我隨身帶來的旅行包裡。我太睏,幾乎是身子一沾床、一閤眼就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某個地方轟隆亂響了一陣,剛開始還以為是做夢,後來被一隻溫熱的大手使勁搖醒,我艱難地睜開,發現小叔一臉鮮血地站在我面前。

  我趕忙爬起來,問怎麼回事。小叔「哎喲哎喲」地叫喚,顯然是痛極了,我記得他說桌子抽屜裡面有傷藥,光著腳跳下床,先到臉盆架那裡拿來毛巾給他擦臉,然後翻抽屜,找到一種白灰粉狀的止血藥來,弄點水,幫他把左臉上的血擦淨後,看見四道血肉模糊的抓痕來,我給他一點一點地把藥粉敷上,問李德財呢?

  小叔忍著痛說,這小子瘋了,居然將那個矮騾子給放走了,人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還說自己這一抓,就是被那個死矮騾子給抓的,凶得很呢。我心裡頓時一陣懊悔,要不是我把這鬼東西帶回來,小叔就不會這樣。我幫他草草包紥完畢之後,又幫他撥通了縣林業局值班室的電話。

  電話打了很久,差不多二十分鍾後纔接通,小叔通報了情況,那邊的人著急了,說讓我和我小叔先在守林屋堅守著,他們立刻通知鄉林業站的同事過來接應救援。

  等待的時間裡,小叔又說起當時情況,說他們兩個人本來在旁一邊抽煙一邊看守著,可是不知道怎麼地,李德財就跟發瘋了似的,一下子將紅線扯脫,然後捆繩解脫,攔都攔不住。我小叔在旁邊製止,結果被他一拳擂翻在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那綠毛矮騾子從網子裡面竄了出來,朝他臉上抓一把。那傢伙也虛弱得不行,沒有繼續抓,而是朝坡下面跑去。等我小叔爬起來時,一片狼藉,連李德財這狗日的也不見了。

  由於不敢獨自出門,我們等了三個鍾頭,到了早上九點鍾,這期間李德財一直沒有回來,讓我們更加擔心。終於,門被敲響了,進來了四個我小叔的同事,一身露水,有一個還帶著獵槍。

  講清楚情況後,他們商定好兩個人留下來等李德財,兩個人先送我小叔下山。

  一番周折,直到中午一點多我們纔到了縣城人民醫院。

  我在醫院守到了晚上七點多,做完縫合手術、清醒過來的小叔勸我先回去,治病要緊。我小叔家兩個小孩,一個十八的兒子一個十五歲的女兒,還有我嬸,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醫生說可能臉上會留下疤痕,她們大概認為我小叔這樣,都是我害的。

  我心裡面也很懊悔,沒有多說什麼。

  雖然小叔算作工傷,有公費醫療,但是我第二天還是遞了兩萬塊給我嬸,當做是營養費。

  由於我嬸還有堂弟堂妹並不歡迎我,之後這些事情我也沒有在去看了,我返回家裡,按照書裡的說明,採購了黑驢、黑狗、黑貓的下宮血,硃砂、柴胡、蟾酥錠、紫雪、琥珀、蠶繭、牛黃、全蠍和膽南星,用這些和拆散的龍蕨草一起煮熬三天三夜,將一大鍋草藥水煮成一碗黑茶湯,用敦寨堂廟道場後面的井水冰鎮之後,在半夜十二點,忍著惡心,一口喝下。

  喝完之後,我感覺全身都一陣放鬆,心裡面似乎寬敞很多。

  結果一個多鍾頭之後,我就開始拉肚子。開始拉稀,然後開始拉出濃稠的黑血,血裡面還夾雜了不知名的肉塊、薄蛻皮、絲絮物、角質,到了最後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拉的了,感覺從喉嚨到菊花簡直就成了一條線,上面呼的空氣,下面就放臭屁。而且我還汗出如漿,大量脫水,我父親在廁所旁邊給我舀水,過幾分鍾就餵我喝一勺子。

  後來他老人家也有點受不了了,就把裝開水的桶放旁邊,他先去外面透氣。

  於是我就蹲著一邊拉一邊喝水,那天夜裡,幾乎都虛脫在了廁所裡,差點沒有掛過去。

  在家裡我養了三天,就跟婦女同胞坐月子一樣,足不出戶,也見不得風,我母親天天熬老母雞湯給我喝,還不放鹽,那味道……直到現在我每次出去吃飯,別人點雞湯,我都不會喝上哪怕一口,這都是那個時候喝怕了。第四天早上的時候,我感覺精神好了一點兒,凖備出去見見陽光,結果聽到有人在堂屋裡講話,好幾個人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我的房門被推開,走進幾個警察來。

  他們告訴我,我跟一件碎屍案有關,這次來是請我回去做調查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7
第五章 號子裡和九字真言


   我完全不知道情況,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問他們,為首的馬警官說9月4日晚在青蒙鄉又發生了一起碎屍案,這次案件的事發地點在青山界前庭崖子下(也就是我小叔駐守的那個守林屋附近),縣刑警隊在經過排查,發現我當天就在前庭崖子,而且根據口供,說我在當天,從晚上9點鍾一直到凌晨4點,一直都不在守林屋裡,而碎屍案正好發生在那段時間裡,所以我有很大的殺人嫌疑。

  我當時就愣了,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不對啊,碎屍案不是在那天的前幾天麼?

  我連忙問他,馬警官神情嚴肅地說:「這是一場連環碎屍案,所以影響極其惡劣。」

  他出示了傳訊單,問我能不能自己走。

  我說可以,於是強忍虛弱下了床,我父親過來扶我,門外的一輛警車停著,許多閒漢婆孃小娃崽在看熱鬧,指指點點地說些什麼。帶人過來的那個鎮派出所的民警在趕人,而我則被押上了警車後座。我母親哭著在跟帶隊的馬警官說著什麼,那廝只是說「不會錯過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屁話。

    我父親拉著母親,手腳都在顫抖,有壓抑不住的悲痛。

  我拍拍車窗,笑著對我父母說道:「不要擔心,我真沒犯事,去去就回來,不要擔心。」車開始發動了,車身在顫動,他們沒有給我上手銬,但是這車汽油味很大,我只犯惡心,身體又還沒有恢復,於是就昏昏沉沉睡過去。

  整件事情我一直到了提審的時候,纔搞清楚:原來那天夜裡,在離我蹲守矮騾子兩百米的山坡腳下發生了一起殺人碎屍案,死者是色蓋村的一個小夥子,纔二十來歲,出外打工回家,說去鄰村找老埂(結拜兄弟)喝酒,結果一晚上沒有回家,第二天家裡人打電話去他老埂家說人喝完酒,已經回去了的——於是報了案,正好碰到林業局求助派出所幫忙尋找李德財,於是在一個山腳窪子裡找到了被碎成十幾塊的死者。

  我問李德財呢?審訊的刑警告訴我,李德財也失蹤了,現在也還在找呢。

  審訊室裡的燈光足足有幾百瓦,像小太陽一樣明亮。一個審訊員,一個記錄員,開始盤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回來,為什麼去青山界,為什麼又離開,4號晚上我做了什麼,幾點鍾到幾點鍾又做了什麼……

    我就跟他們講起我被我外婆下蠱的事情,說4號夜裡我逮到一個矮騾子,可惜又放跑了,急著回家是為了解蠱。

  他們哈哈大笑,那個審訊員說你小叔也是這麼說的,開玩笑了吧?

  這個審訊員有二十多歲,長得又高又帥,只是眉毛太淺了,左眼睛大、右眼睛小,脖子還神經性的抽搐,一動一動的。他反復問我,顛來倒去,一會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會兒又9月1日我在哪裡。問得很有技巧,我在傳銷窩點待過幾天,知道這裡面是有方法的,能夠乘人不備套出話來。

  但是我還真的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君子坦蕩蕩,講真話他們又不信。

  審訊員很生氣,總是時不時地拍桌子,吼我。審問了我足有兩個鍾頭,後來他又不時拿出煙來問我要不要抽。我在外漂泊多年,然而卻煙酒不沾,看到他時而和善地要遞煙給我抽,我就想笑。因為我不知道是看哪本書上說,當犯人問警察要煙抽,一般都是要交代的前奏了。可是我又根本不抽煙。

後來,帶我來的馬警官進了來,說好了,先到這,不過要先拘留二十四個小時。

  說實話,我即使不太明白這裡面的門道,但是也知道這辦案程序有些不對。

  但是我不敢講,我們那裡不是香港,越到基層,公共安全專家的權威越高。那天晚上我在公共安全局的某個房間裡待了一夜,和一幫打架鬧事的混混在一起。這幾個傢伙開始還磨拳搽掌,想欺負我,但是一聽說我是個殺人嫌疑犯,立刻離我遠遠的,不敢動彈——欺善怕惡,從來都如此。馬警官和帥哥審訊員在房間不遠的走廊商量了很久,我不知怎麼地,耳朵特別靈,趴在門邊,居然能隔著鐵門,聽到他們對話的只言片語:

  上面特別急……不在場證據……有些魯莽……就是這小子……

  我心裡特別的寒冷,臉色慘白地坐在地上。在外面混了這麼久,我不是沒有聽說過因為案件影響惡劣、上頭跟得急就拿人頂缸的事情,要是我攤到這種事情,我就真的跪了。想想也是,就我這麼一個外鄉人,而且發生那兩起案件的時候,我都在青山界內,特別是第二次碎屍案,就在守林屋附近幾百米的山窪子裡。相互之間的證明人,我小叔受了抓傷住院,李德財人影無蹤,而我則完好無損,人家不懷疑我懷疑誰。

  我現在就怕他們給我「上刑」。

——————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一直在想,他們不信我,是因為不信我到青山界的動機,認為我說了謊話,甚至認為我小叔關於矮騾子的事情上,也說了謊。如果我能夠證明真的有這種事情存在的話,他們是不是會再好好考慮一下呢?

  我又想起了失蹤的李德財。我那幾天忙著治病解蠱,沒有給小叔打電話。他居然沒有回來,這真的讓我有些不寒而慄,想一想那些凶惡的矮騾子,我會想起李德財用很神經質的語氣講的那句話「矮騾子是山神土地公家養的山鬼,惹到他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下半夜的時候,我聽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想起了外婆留下的那本書裡,講到的育蠱法門。法門裡面講到,服用了以龍蕨草為主料的功德湯一碗,並不是殺死金蠶蠱,而是打壓它的戾氣,以毒攻毒,最後的作用是讓它為我所用。一想到這一節,心裡面不由自主地默念起裡面的內容。一碗功德湯喝下喉,金蠶蠱已經降服一大半,接下來的,就需要用水磨功夫,不斷地用密語鎮靈了。

  所謂密語真言,最早出自於佛教。音譯曼怛羅、曼荼羅。又作陀羅尼、咒、明、神咒、密言、密語、密號,即真實而無虛假之語言之意。外婆留給我的降蠱法門叫做《降三世明王心咒》,持續不斷地念「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可以用苗話念,也可以用金陵官話念。我在前幾天問過我母親苗話的發音,這個時候也是病急亂投醫,於是盤腿坐起,虔誠地一直念:「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

  我念一顆字就頓一下,想一想,念一顆字又頓一下,慢慢地感受其中的意思。

  這裡給大家普及一下其中的意思,看看就好:靈,即身心穩定,表示臨事不動容,保持不動不惑的意志;鏢,表示能量,表示延壽和返童的生命力;統,表示宇宙共鳴,勇猛果敢,遭遇困難反湧出鬥志的表現;洽,表現自由支配自己軀體和別人軀體的力量。解,是危機感應,表現知人心、操縱人心的能力;心,是心電感應,表示集富庶與敬愛於一身的能力。裂,是時空控製,分裂一切阻礙自己的障礙;齊,使萬物均為平齊;禪,表示佛境,即超人的境界,我心即禪,萬化冥合。

  只有極度虔誠,纔能夠讓自己的語言去引發靈界的力量震蕩,感受其中的心境。

  奇妙的是,往日一直沒有感應的我,今天居然能察覺到與這世界不同的變化來。這種變化我說不出來,但是它有即有,無即無,稍縱即逝,與此同時,身體裡似乎有某種器官在與這九顆字在做呼應,蠢蠢慾動起來。我仔細感應,彷彿是在左腹的腎髒部位。

  那一天晚上,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從此之後,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發生,如果沒有那天的經歷,說不定我今天或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說實話,我還是真的應該感激我的外婆。

  ——————

  第二天提審我的時候,我直接說我是無辜的,讓他們放我出去。

  楊警官(就是那個審訊員)讓我老實交待問題,不要編些花花腸子,以為能夠曚混過關。

  我說放我出去,你們找不到凶手,我來幫你們找,反正我也要去找我小叔那個叫做李德財的同事,我欠他一份情在。你們要是覺得我講的是假話,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我沒說謊。楊警官拍著桌子沖我嚷,讓我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話,還要他們做什麼?

  我抿著嘴,冷冷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我問他,你知道龍老蘭不?我是他外孫。

  楊警官哈哈大笑,問龍老蘭是誰?公安局局長?還是縣委常委?

  我說都不是,是一個在苗寨裡面待了一輩子的老太婆。

  他繼續笑,而我則看著他,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變冷,看得他眼裡面出現了一絲疑慮。這時候審訊室的門開了,那個馬警官進來了,跟楊警官坐在一起。他抽了一根煙,死死地盯著我,說:「你真的知道誰是碎屍案的凶手?」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能證明我去青山界的目的絕對沒有騙人,如果你們要證明,我就證明給你們看。馬警官又問:「你真的是龍婆婆的外孫?」我說是,楊警官插話問:「龍婆婆是誰?」這個馬警官有快五十歲了,而這個楊警官則剛出學校沒幾年,馬警官就跟他講,楊警官不信,說:「切,不就是一個神婆麼?有什麼好神經兮兮的?」

  而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念我外婆書裡面的下蠱咒語了。

  目標就是這個長得又高又帥的楊警官。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39
第六章 下蠱解蠱,皆為生存


  筆停此處,有人會疑問:你什麼都不懂,怎麼突然就會下蠱的咒語了呢?

  這裡說一點,養蠱其實很好養,下蠱難下。我之所以懂養蠱的咒語,是因為我在法門裡看到過,最簡單的音譯,因為我記憶裡突然變得清晰很多,就會了。而且,在所有的下蠱裡面,當面下蠱是最簡單的那種,相當於學車時考倒樁的級別。當然,最主要的一點,是因為我肚子裡面有百蠱之王金蠶蠱,它變成了我的本命蠱。

  什麼是本命蠱?連接於肉,生生相息。

  反正我唸完蠱咒之後,集中精力去看楊警官的臉。沒過兩分鍾,他就捂著肚子,面部肌肉一陣抽搐,鐵青臉,梗著脖子,大滴大滴的汗水就從耳朵後面流下來。馬警官問他怎麼了?他就說可能是昨天吃的那個快餐有問題,肚子疼,鑽心地疼,想去上廁所。

  我冷笑著跟他說,快別去了,拉出一泡全是蟲子的翔來,自己嚇自己。

  兩個警官和旁邊那個長得很路人臉的女記錄員都看著我,馬警官問道:「是你搞得鬼?」我鼻子有些癢,打了個噴嚏,先是默唸了兩句「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真言,然後冷笑著:「我平白無故在局子裡待了一天,餓得頭痛,總是要有人來負點責任。」

  「少他瑪的裝神弄鬼啦!」

楊警官一拍桌子,怒瞪我一眼,捂著肚子出去。我不說話,低著頭打瞌睡。裡面的氣氛僵得凍死人。過了一會兒,楊警官一臉慘白的推開門,他幾乎是拖著腳步來到門口,眼睛紅通通地,沖我嚷,聲音都還有些哭腔:「你個狗曰的,你到底對我作了些什麼?」

  馬警官趕緊去扶他:「小楊,小楊,你到底怎麼了?」

  楊警官有氣無力地拽著馬警官的袖子,大男人哭得稀裡嘩啦:「我去廁所,結果拉出一堆全部都是白色蟲子的翔來,活生生的,還在翻滾呢……」他還待說下去,馬警官攔住了他,轉過頭來看向了我,定了三秒鍾,然後給我鞠躬道歉:「陸先生,對不起,是我們辦案作風不好,對不起,我代表所有人向你賠罪了,請你不要為難小楊了。」

  在我們家裡面說先生,一般都是對算命的江湖人說得,這個稱號讓我沒繃了一會的臉,就想笑。想著畢竟是家裡面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得罪太慘了也不好,於是說:「我要打個電話給家裡面報平安……」

  ——————

  我馬上就被放出來了,馬警官說要在縣裡面最大的飯店裡,給我擺一桌賠罪。我說先不忙,看著憤憤不平的楊警官,問他:「服不?」他大概是被那泡全是蟲子的翔嚇慘了,心裡面雖然有怨恨,但是也只有低著頭說:「我服了。」

  我說好,你先去換一條褲子。

  他臉一下子就紅了,馬警官臉上抽搐了一下,待楊警官出去之後,手使勁地往門上擦。我並沒有再說楊警官拉翔不擦屁股的事情,而是吩咐馬警官說:「你去,或者找人去菜市場或者最近的農家,買一個剛下的土雞蛋,要最新鮮的。然後還要紅線和黃紙符,這些到靈祭香燭店裡面都有得賣,要快,越快越好。」

  他說好,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辦,而我則被領到了一個辦公室裡面坐著,馬警官陪著我聊天。我們聊了一下碎屍案的事情,沒多久楊警官就拿著紅線和黃紙符進來了。我就跟他們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他們說知道,說兩起碎屍案手法一樣,但是我第一次已經有不在場證據,所以嫌疑雖有,但不大,只是上面催得緊,他們想在我這裡試一試,找突破口。

  我心裡暗罵這些屌毛,不過既然已經和解,也就不說什麼了。

等一個眉清目秀的製服妹子拿了一個土黃色的雞蛋進來的時候,我拿起來放進了他們接的開水杯裡放著,然後拿紅線分別捆住楊警官的手腕和腳踝,然後用力拍打。兩分鍾之後,我叫他脫下上衣,我將泡好的雞蛋先滾他的肚子,慢慢地滾,從胸滾到肋骨處,一直滾到盆腔處。

  大概又過了兩分鍾,我把黃紙符燒了,解開紅繩。

  馬警官問好了麼?我雖然並沒有經驗,只是照著書上做,但是此時此刻也只有硬著頭皮說可以啦。楊警官被一陣敲打,臉憋得通紅,說又要上廁所,我說這是好事,餘毒都要排出來,這一次是沒有蟲的。他將信將疑地跑了出去。

  馬警官繼續跟我談碎屍案,我說李德財找到沒有?我懷疑碎屍案根本就不是人做的,而是矮騾子做的。他說何出此言,我幫他分析了一會兒。見我貌似專家的樣子,馬警官想起來一個離奇的案子,給我看卷宗,說讓我幫忙分析分析。

我也不拒絕,拿過來看:死的是一個小女孩,纔六歲半大,是縣城裡一個有錢老闆的小女兒,是離奇死亡,無病無災,突然連病數日,就雙眼翻白、口吐黑血而死。那個老闆十分傷心地把那個小孩給葬了,但是老闆的老婆覺得事情有蹊蹺,於是報警求助。偏僻小縣,一般都流行土葬,也沒幾天,所以老闆很反對,結果後來實在拗不過老婆,就同意驗屍。沒成想到一去,發現屍體給人盜了。

  我說雙眼翻白、口吐黑血而死,有點像是被下了藥蠱,也有可能是生疾病。

  當時如果能夠驗屍最好,現在屍體都被偷了,扯這些有個J8用?

  都是半年前的事情咯。

  這個時候楊警官進來了,他來到我面前像日本人一樣大幅度鞠躬,說:「對不起,陸左先生,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高人,幸虧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一馬,我楊宇一定銘記在心。」我看他說得蠻誠懇的,就擺擺手說不用了,我也是為了脫身纔給你下蠱的,你別忌恨我就行了。楊警官連忙說不敢,神情虔誠。

  我怕他嘴上這麼說,心頭還忌恨,就說:「你也別太想多了,我這次雖然讓你吃了點苦頭,但是也幫你把脖子神經痛的毛病治好了,也算是兩不相欠了。」他經我提醒,一摸脖子,發現脖子果然沒有再一抽一抽了,高興得跳了起來。

  這裡說到,其實蠱最初的目的並不是拿來害人,而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也叫巫醫,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便有記載,這裡面的原理我就不說了。只是後來人們發現用來害人比用來治病要好用多了,濫用,這纔傳出的壞名聲。

  楊警官說要請我喝酒,縣城裡面最好的飯店擺一桌。

  我沒有推辭,長期在外漂泊的我知道一個道理: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牆。

  這時候那個眉清目秀、胸脯脹鼓鼓的年輕女警察進來了,指著桌子上的東西,問這些要不要撤了。我說好,她就找個塑料袋裝著要拿出去丟,馬警官開玩笑說這個雞蛋又沒破,給小楊當早餐好了,買的時候花了大價錢呢。我搖頭說不行,幾個人都奇怪為什麼,我說打開看看就知道,馬警官把雞蛋磕開,蛋清已經凝固了,剝到蛋黃的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白色黑色的細小蟲子,還在蠕動翻滾。

  幾個人嚇得臉色發白,那個女警察更是嚇得驚叫。

  我其實也嚇得夠嗆,但還是要裝作高人的樣子,說:「這個要拿去爐灶裡面燒,不要隨便亂丟,免得蔓延流傳出去。」

  他們都說好,然後用敬畏的眼神看著我。

  那個時候我心裡面超滿足。要知道,我雖然在07年的時候混得還算好,但是每次工商稅檢這一家子穿製服的人一來店子裡,我立刻就要點頭哈腰,巴結得跟二孫子似的,就怕他們給我找點麻煩。所以,我雖然手頭有點閒錢,但是被人如此的對待卻是頭一回,心裡面那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像曬太陽一樣暖和。

  公共安全專家又怎麼樣?還不是照樣被我耍的團團轉?

  那個時候,我突然就對外婆留給我的東西感了興趣,這些神祕的玩藝讓我覺得,有了它,我就不用卑微得跟一個吊絲屁民一樣,小心翼翼地生活了,我可以昂著頭、挺著胸,在這個世界上過著有尊嚴的日子,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這樣一想,當時內心就極度膨脹。

  晚上我們在衫江大酒店吃的飯,包廂裡面,琳琅滿目地擺了十五六個菜,都是硬菜,酒也是好酒,五糧液,作陪的卻只有馬警官、楊警官和那個在局子裡面看到的女警官三個人,這闊氣的場面讓我這個小氣巴拉的小老闆(還是個體戶?)有些瞠目結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正酣之時,楊宇(熟了就不用叫警官了)拉著我的手叫兄弟,他說他生下來這一輩子,還真的沒有服過誰,他爸是州領導,老媽是林木公司的老總,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對誰都驕傲,但是今天他就真服我了,窩心巴適的服!以後有什麼事情,一句話的事,誰說不能辦,誰是王八蛋。

  我說今天是情非得已,但是,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以後有什麼事情,都相互照應。

  馬海波是個老油條,話裡話間老是要套我話,問我到底怎麼弄的這些東西。我自己都一知半解,半瓶子水晃蕩,一瓶子水不滿,哪裡能夠跟他解釋這個,只有故弄玄虛,雲山霧罩地胡吹亂侃,跟他說是家學淵源,不足外人道。

  楊宇拉著我的袖子羨慕得直哭:有一個州領導的老爸,還不如有一個有真本事的外婆呢。

  我平時是個吃貨,東官那邊的美食基本都吃了個遍,饞嘴得很,有時候跑一個多小時就為了吃一頓好的飯菜,而且吃得特別難看,也猛。這毛病是早年間落魄的時候養成的,那時候肚子餓,又沒錢,除了猛喝水,就是勒緊褲腰帶。現在美女在旁邊,我倒是也收斂吃相,顯得很斯文。不過那個叫做黃菲的妹子並沒有放過我,不斷地朝我灌酒。

  我這人也好個面子,不想叫人說不爽利,別人敬我我就喝。

  結果沒一會兒,一斤白酒下了肚子,人就開始有些飄了起來,迷迷糊糊答應了什麼,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卻越發的腳步飄忽,看著這個叫做黃菲的美女笑顏如花的在我近前,久久沒有悸動的心,這個時候卻突然地跳個不停,只想著拉著美人兒的小手,摟到懷裡恣意憐惜。

  「陸左,幫幫我們嘛……幫幫我們嘛,要不然我就要被領導批評了!」這聲音嬌滴滴,從一個警花的嘴裡說出來,讓我男子氣概大漲,心中豪氣頓生……妥妥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40
第七章 命案疑蹤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醉酒。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跟家裡面打電話報了平安,然後又在馬海波的陪同下看望了我那仍在醫院治療的小叔,中午的時候,我們就坐著那輛破爛警車前往青山界。

  在車上馬海波對我一陣感謝,他說這件案子社會影響十分惡劣,上面催得比較急,他們這些小嘍囉忙得兩腳直跳,卻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幸虧有我這個奇人異士幫忙。我感覺從昨天我下蠱解蠱之後,他對我的態度就開始變得很巴結了。我也不說話,點點頭表示知道,也不否認,瞇著眼睛想事情。

  兩件碎屍案,都是發生在夜裡。第一個死者是色蓋村的閒漢光棍,三十二歲,平日裡靠去工地裡打些小工過活,不過太懶,混不出什麼模樣,喜歡湊熱鬧,要打架,幾十塊錢再加一頓好酒好飯就能夠叫動他;第二個死者是個外出打工回來的小年輕,沒什麼仇人,就好喝一口。這兩者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五組,根本就不搭邊,沒什麼聯系。

  唯一的是,兩人都被切成十幾塊,丟在荒野裡。

  車過了青蒙鄉,路況就差了很多,路面上亂石多,到色蓋村去顛得我頭暈。不過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好轉過來,心裡面一直默唸著九字心經,也不覺得有多累。到了色蓋村,裡面還是緊張的氣氛,人心惶惶,警察局派駐在色蓋村裡的專案組,並沒有撤走,他們仍在排查,一個四十多歲的警官稍微問了一下馬海波,就沒有再問。

  看得出來,馬海波在他們隊裡,資望還是蠻高的。

  馬海波被叫去開了一個見面會,我則在村子裡閒晃。這是一個貧困的小山村,八成的房子都是破舊的木瓦房,住得也散亂,山窩字裡東幾家西幾家,不成樣子。村道旁邊有幾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在玩泥,沒人管,一個瞎眼老漢在自己曬榖子的場院裡曬太陽,吧嗒吧嗒抽旱煙。

  一個拉裡邋遢的漢子從村子那邊過來,看到幾個小孩在玩泥,跑過來笑著說:「來,給你們看,我撿到一坨金子呢,哈哈,我撿到一坨金子呢……」小孩一閧而散,邊跑邊叫:「瘋子來了,瘋子來了……」那個漢子光著膀子,臉歪眉斜地從我身邊跑過去:「我不騙你們呢,這不是牛屎。」一個十四五歲的後生跑過來扶著他:「叔,叔,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後生扶著漢子往村子後頭走去,漢子嘴裡還喃喃自語說:「這不是牛屎呢,是金坨坨啊!」

  我總是感覺不對勁,於是跑去問那個瞎眼老漢:「阿公,剛纔那個人是瘋子麼?」

  瞎眼老漢把煙槍一放,白色的眼球翻了翻,摸索旁邊的凳子招呼我:「你是來村子裡的公家人吧?來,坐,坐。」我坐下來,他說:「唉,是勒,王寶鬆現在是個瘋子了。」我問,難道他以前不是麼?

  「不是呢,他以前是村子裡的大孝子呢,都快四十了還守著這田地和他老孃過活。可惜,他前年子在山上撿到一大坨金子,本以為發財了拿去賣,結果被人家說成了詐騙,關了一年多纔放出來,結果就這樣了。沒錢治,也沒人管,他老孃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更是管不了……」

  我想起我小叔給我說的那個事,想不到居然就是我遇到的這個瘋漢子。

  「他老孃現在怎麼樣?」我接著問。瞎眼老頭歎著氣:「唉,能怎麼樣?幸虧有青伢子照顧她呢,要不然這兩年早死了。」青伢子?
我很奇怪的說,瞎眼老頭告訴我,青伢子就是剛纔那個後生,跟王寶鬆家有那麼一點兒親戚關系,所以就經常周濟他們,這兩年,都是青伢子和他家裡人幫忙照顧,王寶鬆家兩個人纔活了下來。

  是個好人呢!我想著。

很多人都說鄉村純樸,是人類最後一片樂土,說這話的人大概沒幾個在農村呆過,其實哪兒都一樣。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我所待過的、接觸的農村裡,經常碰到兄弟分家不合,寡婦門前被欺,或者偷雞摸狗……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纔是沾一點兒親戚關系,這個時候能夠挺身而出照顧,算是行善的好人啦。

  人窮志短,人窮怕了,什麼做不出來?

  這時候馬海波過來找我,說要帶我去第一凶殺現場去看看。我問他那裡有什麼線索麼?他說有是有,但是都送局裡面去化驗了。我說那我去幹什麼?我又不是神仙。他笑了笑,說雖然不是,也差不多了。我跟他說起剛剛聽到的事情,馬海波說知道,雖然不是他經手的,但是他看過卷宗,鐵板釘釘的事情,沒得翻。

  我笑,說老百姓都說黃老牙仗勢欺人呢,難道沒有貓膩?

  馬海波哈哈大笑,說有個屁的貓膩。

他見我不信,說回去給我看看卷宗,證據確鑿,真的是鐵案。他說到這裡,又記起一事來,說他昨天給我看得卷宗,就是七歲小女孩離奇死亡的那個,她爹爹就是黃老牙,這個老闆也是倒徾呢,不但女兒慘遭橫死,自己也是突發了惡疾,現在估計也是差不多要掛了。他還跟我說:「記得昨天的那個漂亮妹子黃菲不,她伯伯就是黃老牙。」

  我突然感到心裡一陣不舒服,我跟他說我要去瘋子家看一看。馬海波看了我一眼,說你同情了?我笑了笑,說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看一眼。馬海波說好,他叫來了一個村幹部,帶我們到村後面王寶鬆家去看看。我感覺自己好像有些神經,腦子亂閧閧的。

  走過一戶人家的牲口棚裡面,不由自主地盯著裡面的老水牛看。

  老水牛在吃草,它上了年歲了,吃得很費力,見我看它,它也擡起頭來看我,我們兩個相互盯著看了一會兒,我入了魔似的,連馬海波叫我都聽不到。老牛看著我,突然,晶晶黑亮的眼睛流下了豆大的眼淚來。我隔著柵欄去摸它的臉,它沒動,我就接了一小捧眼淚來。

  然後我們又接著走,馬海波問我在搞啥子,我將牛眼淚往眼皮上抹,說沒得啥子。

  馬海波抓著我的手說:「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我停下腳步問他:「怎麼了?」馬海波臉色有些白,他跟我說,第二個被殺的死者就是那戶人家的兒子。這個時候,我纔想起來,我剛纔做的這些事情,好像都是無意識的狀態做的。

  難道,是我身體裡面的金蠶蠱在左右我的意識?

  心裡面某個地方在歡快地唱歌,它好像從肥沃的土地裡剛剛冒出綠芽,柔柔的,弱弱的,小心翼翼地連接我,像個小寵物,又像是被家長拋棄的小孩子,渴望著家人的關懷——該死,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難道是這個本命蠱已經被我降服了?怎麼可能?書上說金蠶蠱少則半年,多則十幾年,需要日日祈禱,夜夜唸經,方可緩緩度化,收歸己有。

  我知道,雖然昨天我能夠指使它朝楊宇下藥蠱,但是更多的只是強力驅使的關系。

  但是心底裡,卻有一個意識在跟我說:去哪裡,去那裡……

  ——————

  沒過一會兒,我們來到了王寶鬆家裡。

  這是一棟陳舊的木房子,兩廂間,後邊還有一個廚房,半邊已經塌陷了。王寶鬆坐在自家雜亂的院子裡,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前方是起伏的群山和梯田,一彎清亮的小河像銀色的帶子,蜿蜒向遠方。當看到穿製服的馬海波,王寶鬆馬上跳了起來,驚悸地跪在泥地上,大聲喊:「報告政府,我沒有騙人,真的是金子,真的是……」

  他一邊說,一邊嗑頭。

  馬海波臉色十分難看,這時候房子裡咚咚咚響,那個叫做青伢子的後生跑了出來,他看了我們三個人,一臉的戒備:「你們是誰?要幹什麼?」他穿著洗得發黃的藍色校服,左胸口繡著青蒙小學的標徽,人長得很精神,就是耳朵有點大,是招風耳。

  馬海波說:「小同學,我們是過來看看王寶鬆和他母親的。」

  他語氣緩和,面色和善,青伢子卻仍然戒備地打量了我們一會兒,然後往屋子裡面喊:「奶,有人來看你啦。」說完帶我們進去,我打量了一下荒蕪、連雜草都沒有的院子,沒有說話,就跟在馬海波後面走。

  屋子裡面一股徾味,是舊棉花和爛木頭湊在一起的味道,空氣不流通,黑黑的屋子裡邊有一鋪床,我看到有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裡面,側躺,帶著棕紅色毛線帽,蚊帳已經變成了灰黑色。「青伢子,開開燈。」那個老人聲音有氣無力。嗒的一聲,燈亮了,是30瓦那種白熾燈,昏黃昏黃的。青伢子搬來幾個板凳,馬海波坐在床頭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

  我打量著屋子裡面,除了一些幾十年的老傢倶,真正的家徒四壁。

  然而我關注的不是這些,抹了牛眼淚的我能夠看到更多的不凡來:整個屋子黑氣騰繞,若有若無的酸腐之氣在遊蕩,特別是在床底下的一個格子裡,更是有凝重的屍氣。床上的這個老人,像死人多過像活人,而在一旁端茶倒水的青伢子,額頭上也有一股凶戾之氣。

  這些氣是怎麼來的?我是怎麼能夠看出來的?

  因為我眼睛塗上了牛的眼淚——牛一般很少哭,平生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只會是被架上屠宰場的時候。它心地善良、任勞任怨,但是通常被認為是能夠溝通靈界的動物,古時候在苗鄉侗寨,一般都是用牛頭來祭祀,這裡面分生祭和熟祭兩種,還有的地方會把牛當作神,比如印度教,比如在我國西南一帶的佈依族、仡佬族就有「牛神節」、「敬牛王菩薩節」、「祭牛王節」等等……總之,塗上牛眼淚,就能夠看見不一樣的東西(如有人不信,可以在人家辦喪事的時候,抹一點看看)。

  青伢子端上來的水,裝水的碗黑乎乎的滿是油垢,我拿在手裡沒有喝,馬海波和那個村幹部卻不好端架子,沒有在意,喝了兩口,王寶鬆他孃一直在咳,她看到了我,就問:「後生仔,我怎麼看你有點眼熟啊,你是哪裡的?」我說我是大敦子鎮那邊的。她說哦,有氣無力的看著我,我又盯著蚊帳裡的她,說我外婆叫做龍老蘭。

  她沒有再說話了,氣氛僵了下來,馬海波提出要回去了,我從兜裡面掏出一千塊錢放在枕頭邊。

  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縮在堂屋角落的王寶鬆,感覺他亂糟糟的頭發裡,滿是血腥之氣。

  我一直走出了好遠,都感覺那個破敗的小屋子裡,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亮得像黑夜裡的手電筒,涼颼颼的,讓人不寒而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41
第八章 小鬼襲擾


    回到專案組駐紥的民居,那個村幹部凖備離去,我拉住了他,神情嚴肅地問他:「王寶鬆他孃到底是什麼來歷,你知不知道?」他很奇怪地看我,渾不在意地說:「一個鄉下老婆子,能有什麼來歷,打我小時候起都在這個村子裡啦,也沒有什麼不平常的啊。」

  「她是哪裡人?」

  「哪裡人?不知道,不就是色蓋這裡的嗎?」他很茫然地看我。旁邊一個房東老漢插話說道:「你們是說羅二妹吧,她是鍾仰的,還要在青山界那邊的山窩子裡面去。」鍾仰也是個苗寨,而且是極為偏遠的生苗寨,常年不跟外界往來的那種。我看過法門裡的雜談,知道那邊養蠱的風氣極盛。於是我問那個老漢:「阿公,你們這裡有剛下的雞蛋嗎?」

  老漢點著煙,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笑開了菊花,眼睛裡有狡黠的光。他說:「有是有,不過……」我知道他在拿喬,於是說:「十塊錢一個雞蛋,拿兩個吧。」好勒,他滿口子答應,笑得裂開一嘴的黃牙,然後跑到院子裡的雞窩去找雞蛋。

  講一點,為什麼我總是用新生的雞蛋解蠱呢?

  蠱的含義泛指由蟲毒結聚,絡脈瘀滯而緻脹滿、積塊的疾患。

  蟲毒喜腥,喜新,用新生雞蛋煮製半熟,然後滾於胸腹之間,這樣子很容易將蠱毒吸入蛋黃之中。但是這也不是絕對,僅僅只能結部分蠱毒,如果用不對方法,反受其害……

  馬海波緊張地看著我,說:「我被下蠱了?是不是那碗水有問題?」那個村幹部也很莫名其妙,說怎麼可能,這事聽過,不過那老婆子會下蠱,荒誕吧?雞蛋很快就被找過來了,我給這老漢二十塊錢,讓他去稍微煮熟。我跟馬海波說:「一般下蠱,都得下蠱的人自己解纔行。不然方法錯誤,死得更快。不過,我這有一點特殊,其中的竅門不好跟你講,你知道就行。」

  我講的是實話,十二法門裡把蠱大緻分為十一種,有金蠶蠱、蛇蠱、蔑片蠱、石頭蠱、泥鰍蠱、中害神、疳蠱、腫蠱、癲蠱、陰蛇蠱、生蛇蠱。下蠱的方式千變萬化,各有祕法,他們中的叫做疳蠱,是取蜈蚣和小蛇,螞蟻、蟬、蚯蚓、蚰蠱、頭發等研末為粉,置於房內或箱內所刻的五瘟神像前,供奉久之,然後下在水裡而得。如果不解,藥末就會粘在腸髒之上,弄出肚脹、叫痛、慾瀉、上下沖動的症狀來。

  要不是我有金蠶蠱護體,能克一切之惡蠱,不一定能夠治除他們身上的蠱毒。

  馬海波憤憤不平地說,,虧你還給他們一千塊錢呢。

  我知道他有點怪我當時沒有提醒他,於是跟他說:「你不是要找碎屍案的凶手,我只是不想讓你打草驚蛇而已。」馬海波一喜,連忙問:「你知道凶手了?」我說你派人盯著瘋子家就行了,別的不要管。這個時候老漢用一個瓷碗裝著兩個熟雞蛋進來,我依照著之前的方法給他們兩個分別解了蠱。

  完了之後,馬海波臉色蒼白地去佈置任務,而那個村幹部則罵罵咧咧說要去找麻煩。

  我跟他說你最好不要,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臉色大變,驚恐地走了出去。看他的樣子,也許是想不通平時老老實實的一家人,怎麼會變得如此恐怖吧?

  到了晚上,天色變暗,馬海波告訴我,那家人確實有問題。

  我並不想了解其中的緣由,只問什麼時候動手,他說先等一等,明天早上逮捕令一到,立刻動手。晚上吃飯的時候,專案組的人明顯都活潑了許多,幾個年輕幹警跟我說話,語氣裡也透著股尊敬的味道。沒人喝酒,他們有人晚上還要去盯梢。只可惜我問有沒有找到李德財,都搖頭說沒有。

  我晚上就睡在色蓋村專案組的駐地,同屋的有幾個白天執勤的民警。

  我開始習慣了每天都進行禱告祈唸,一直唸唸叨叨,九月間正是炎熱的夏末,只有一個電風扇轉著吹,但是我仍然是汗水黏黏,翻來覆去直到晚上十一點鍾纔睡覺。也睡不安寧,屋子裡這些漢子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打得震天響。

  我好不容易睡去,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覺脖子後面有一股嗖嗖的冷風。這種風跟電風扇吹出來的風有很大的不同,就像在脖子上抹了一點風油精花露水,然後被山風一吹,陰滲滲的,嚇人得緊,我本就沒睡熟,所以一下子就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然後我看見,在我床前三米的地方,有一個紅色肚兜、粉嫩可愛的女娃娃,朝天辮,她臉白淨得像是瓷器,一雙眼珠子黑黝黝的,四肢都是雪白的、肥嘟嘟的,看著十分的可愛,就像畫片裡面的娃娃,然而在她的耳後和顎下,卻有著青黑色的猙獰青筋。她很恐懼的看著我,但是嘟起的小嘴仍然還在朝我吹氣:呼,呼,呼……我的脖子後面又是嗖嗖的涼。

  我腦子裡清醒得很,一下就想起了十二法門裡面的軀疫裡面所講的內容:小鬼。

  小鬼有很多說法,最早流傳於中國茅山術中,像養五鬼,柳靈童子之類,都屬於養小鬼;在泰國、印尼、馬來西亞、高棉、緬甸、新加坡等地,叫做養古曼童;在苗疆巫術裡面也有,叫做請天童。其實這些除了少數高深的法師、降頭師是用符菉、柳木養靈外,最尋常的方法是打開剛死孩童的墓地,用蠟燭燒烤童屍的下巴,用小棺材接屍油,用屍油直接煉製小鬼。

  小鬼有很多用處,聚財、消災、警兆、迷幻、護宅……當然,還有害人。

  房子裡的人,沒有一個醒來。銀白色的月光從木格子窗外灑進來,我集中精神看著她,盯盯地看,然後在心中默唸道:「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脖子後面的涼意開始消散,一股灼熱的氣流從小腹之中升騰而起。

  與此同時,這個女娃娃終於發現我能夠看見她了,居然轉身想要跑掉。

  我哪裡會讓她跑脫,一邊溝通體內的金蠶蠱,一邊低聲猛喝一聲:「鏢!」

  她的身形立刻一頓,我感覺有一股熱流從身體裡傳出來,然後集中在手上,跳下床就去抓住那女娃娃的手。我一抓實,觸手一片冰涼,我卻能夠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了她。正在這時,她轉過頭來,潔白瓷器一般的臉變得鐵青,眼睛變成了紅色,櫻桃小嘴一下子裂成了滿是厲齒的大嘴,一口朝我咬來。

  我哪裡會懼怕這麼一個道行淺薄的鬼娃娃,集中精神在右手上,藉助這金蠶蠱的力量硬扛了這一口。鬼娃娃一口咬在我胳膊上,然而被我藏在上面的熱力燙了一下,立刻放開嘴巴,死命掙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緊緊抓著她。

  過了一會兒,這鬼娃娃不動了,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她的眼睛變成了黑色,裡面有一點點亮光,像黑夜中的一盞燈光。

  我不知道怎麼講,反正看到這個鬼娃娃很無辜的表情,心裡莫名的就多了一絲憐憫。我們兩個,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我見她眼睛眨了眨,心想著她是不是能夠說話,就問她:「是誰派你來的?」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很恐懼地看著西邊的方向。

  我知道西邊就是王寶鬆以及他孃羅二妹的家。我又問她:「你會不會說話?」她搖了搖頭,小嘴張了張,卻沒有一點兒聲音。我知道了,作為靈體鬼魂,她沒有聲帶,自然不會說話。不過她能夠聽懂我說話,那麼一定還是有智慧的。

  我想起了在王寶鬆家,羅二妹床下面有很濃的屍氣,莫不就是埋藏這個小鬼的屍體?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裡面有很多祕聞逸事,僵屍、小鬼、妖物、蟲蠱這些都有,見多了也就不奇怪了,而且我有本命蠱護體,並不懼怕。小鬼能夠奪人性命,大部分都是利用幻覺、戾氣和神祕感,真正能夠以己之能害人性命的也有,不過大多是道行高深的,這個小鬼一看就沒有成形多久,並不成氣候。

  我放鬆了心情,於是好奇心就濃烈了起來。我並沒有見過如此的靈體,所以越發的好奇,於是問了她許多事情,比如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家人在哪裡,有多大了之類的,不過對於自己的前塵往事,這鬼娃娃一概不知,懵懵懂懂地只是搖頭;而當我問到羅二妹的時候,她又恐懼得不行,小小的身子嚇得直打哆嗦。

  這時候,村子裡的雞叫了第一遍。

  鬼娃娃開始變得驚恐萬分起來,我知道,鬼物靈體,最開始的時候最懼陽光,見光即消融,而她一開始成形,只有庇護於煉化她屍油、毛發和指甲之後的物體中,不然必然會煙消雲散,所以也不為難她,放開手對她說:「你回去吧。」

  她愣愣的看著我,手還放在嘴裡啄。

  我揮揮手,跟她說:「你趕快回去,不要再害人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重見的。」

  不知為何,我對這個本來非常恐怖的東西,生不出什麼惡感來,一是因為她外表粉雕玉琢,十分可愛,二來她能力並不大,剛剛成形,應該做不了什麼惡事。想一想,一個小女孩慘遭橫死,卻又被人煉了屍體,把靈魂給控製住,然後來害人,本身其實還是蠻可憐的。

  好吧,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就是個蘿莉控,捨不得。

  鬼娃娃看著我,然後開始飄了起來,從木板的間隙慢慢擠了出去。

  我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看著屋子裡一床仍然在夢鄉裡面酣睡的傢伙,歎了一口氣,然後披著衣服來到院子裡,靜靜等待太陽的出來。 本帖最後由 其夏微涼 於 2015-3-12 17:43 編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3-12 17:43
第九章 苗蠱鬥法,金蠶出奇


    第二天早上,拿到搜捕證的馬海波邀我一同前往。

  我搖頭拒絕,說不想去看了。馬海波心裡沒底,說他們去沒人鎮場子,不定就會有同志犧牲。我直笑,說你們這夥國家武裝,個個膀大腰圓,提棍拿槍的,還害怕這個?然而馬海波自從昨天那件事情之後,膽子還真的就變得小了,老實地說怕——他說他昨天去廁所拉的那泡翔,黑黢黢的,一晚都在做噩夢。

  他們領頭的是刑警隊的副隊長,四十多歲的男人,他也邀我,說陸左同志務必去一趟。

  他還說同志們定不會忘記你的。

  我說不去真的不是在拿架子,事實上我也是真的有點害怕了。他們都拿我當旁門左道的專家,殊不知,我其實也就是一個剛入門的半調子,而且還沒有師傅帶。那可是一個同樣家學淵源的養蠱人,要不是我體內有我外婆養的這隻幾十年的金蠶蠱,而且前些天徹夜苦讀那本破書,我早就中招掛球了,哪裡還能在這裡瀟灑。

  而且羅二妹似乎並不只是會養蠱,而且還會養小鬼。

  誰知道她還會養什麼?就苗疆巫蠱的造詣來說,她可是比我高出許多。

  而我,僅僅只是一個蒙受了先人遺澤的傢伙而已。

  見我猶豫不決,馬海波越發不自在了,他拉著我的袖子問:「陸左,你講老實話,這一趟任務是不是有危險?要有你早點說,我們也有個心理凖備。」一個年輕警官在旁邊緊張兮兮地說:「老闆,是不是要寫遺書?」

  他們管領導都叫老闆,而他們的老闆刑副隊長則吞嚥著口水,眼巴巴地看我。

  被一圈大男人圍著看,這種感覺並不好受,讓我有一種回到學生時期上舞臺、被千人矚目的緊張感;然而與此同時,心中又有些激動——
你想一想,最為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小年輕,看見平時穿著製服、開著警車呼嘯而過的老爺們全部都小學生一般圍在你面前,心裡面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南下打工的日子裡也跟他們的同事打過交道(其實都是些聯防隊員),一個二個屌得要死,拽得二五八萬,而現在……嘿嘿。

  我腦子一熱,迷迷糊糊就答應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真的是太年輕了:如果我沒有答應,獨自返回的話,我是不是就會少一個宿敵,我的人生是不是從此發生改變,不會再有後面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呢……

  然而,人生就是這麼奇妙。

  ——————

  瘋子家一直有人值班盯梢,刑副隊長與他們確認沒有異常之後,宣佈出發。

  我走在隊伍中間,腦子裡一直在回想著《鎮壓山巒十二法門》(PS:名字太長了,以後我一概都用破書來替代吧——之所以叫破書,是因為它實在太破了)裡面的內容,這裡面的內容太多,我大概只記住了育蠱一章和一些雜談部分,此刻使勁回想。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我依舊跑到昨天那戶人家,取了牛眼淚。

  見我這般小心,其餘的人也都抹了一些在眼皮子上。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村子裡頭的王寶鬆家的房子外,與監控的幹警匯合。

  這麼多陌生人圍過來,隔壁下坎的一戶人家有兩條土狗,發狂的叫喚。一直在我旁邊的馬海波拉著我,說:「陸左,我怎麼感覺這屋子裡陰氣沉沉的?」我擡頭一看,看到那兩廂陳舊的木屋裡,有陣陣黑霧冒出,籠罩著房子,有風吹來,腥臭鹹酸的味道到處飄散,確實煞氣逼人。

  我們從駐地過來、抹了牛眼淚的人,都是眉頭緊鎖、臉色凝重,反而是在這裡蹲守的幹警奇怪地問:「哪裡有,哪裡有?」今天是大陰天,早晨的太陽並沒有出來,有風從山窩子那邊刮過來,涼颼颼的,讓人心中發冷。馬海波這幾個老傢伙人老成精,有些躊躇不前,但前門這七八個人裡頭,總有氣血旺、不信邪的人,隨著刑副隊長一聲令下,兩個年輕幹警破門而入。

  我在後面正凖備進去,只聽到裡面有人驚悸的叫聲,然後聽到砰砰兩聲槍響。

  那兩個年輕幹警逃似地跑了出來,身上的衣服掛著七八條足有兩指長、五彩斑斕的蜈蚣,殺豬一樣嚎叫,就地翻滾。這些蜈蚣一直在搖頭擺尾地蠕動,油亮亮的甲殼泛著惡心的光芒。幾個民警趕緊拍打下來,用腳去踩,去碾。蜈蚣脆弱,一踩壓,白色、黑色的汁液就流出來,腥臭得很。

  一場忙亂,蜈蚣終於死盡,而倒在地上的兩個年輕幹警也是面色發紫變黑,渾身抽搐。

  我蹲下來看,發現他們身上大大小小有好幾個咬痕,流出黑色的膿狀血液。「陸左,你快救救他們啊!」見著兩個人皮膚發熱,全身發抖,出氣多進氣少,馬海波把希望全部都放在我的身上。我也一籌莫展,蠱這玩藝,一般都是無形無味,誰知道屋裡面那位居然放出蜈蚣來,這就不是巫蠱了,是御獸驅蟲,這玩意我哪裡懂。

  被咬得最多的那個年輕幹警眼睛翻白,就快要死去。一個魁梧的警官拿著槍凖備再沖進去:「瑪的,跟她拼了,抓出來解毒,不然就殺了她給小李賠命!」我心中一緊,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趕忙攔住他,說我有辦法,先別亂來。他們都看向了我,急躁地問怎麼辦。

  我嚴肅說,今天關於我的事情,你們都不能往外傳,也不能寫到報告裡。

  刑副隊長滿口子答應:高人,高人,你趕緊的,決不外傳。其他人紛紛點頭。

  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我剛纔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生物毒性裡面來說,蠱既是萬毒之首,也是萬毒之源,僅僅只是咬傷,不涉及靈學的話,說不定可用金蠶蠱來解。我現在已經能稍微跟金蠶蠱溝通了,沒想到它傳遞過來的信息是可以,而且還貌似很歡快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金蠶蠱的食物,好像就是毒物,特別是蠱毒,它尤其愛。

  見他們都答應了,我盤腿坐下,按照破書裡面的方法,合十雙手,默念:請金蠶蠱靈現身,請金蠶蠱靈現身……念了大概十來句,只感覺喉結一鼓,有一滑膩之物從口腔裡冒出,我一張嘴,那隻肥嘟嘟的金色蠶蟲就射了出來,正好落在受傷最重、毒氣最深的人手腕處,開始吮吸傷口的膿血。

  我雖然知道自己體內一直住著這麼一位房客,但是真正看見它的真容,自己卻忍不住地想將昨天的晚飯給吐出來。可是我不敢吐,我要是沒忍住,頭上高人的光輝立刻就褪色。我強忍著,臉色難看地瞧著這小東西在兩個受傷的幹警身上爬來爬去。

  偏偏旁邊有一個胖警官還說了一句:「好可愛哦……」

  這句話讓我羞憤慾死,只想掩面而去。

  隨著金蠶蠱的吸食毒性,地上兩個人的臉色開始有所好轉,雖然仍舊很蒼白,但是至少沒有那麼黑了。大概兩分鍾之後,金蠶蠱將兩人的傷口全部爬過,動作變得凝滯,它搖頭晃腦地爬到地上來,去吃那些被踩得稀爛的蜈蚣蟲屍,它倒也是個好胃口,吃相跟我一般難看。我叫旁邊幾個人把地上兩個年輕幹警扶到一旁的石頭邊靠著,然後說:「應該是沒問題了。」

  刑副隊長握著我的手,激動得眼淚花直流:「陸左,真的是謝謝你了。」

  我說不用,轉頭看向木屋裡,幾個幹警在持槍警戒,卻不敢闖進去,我心想這幫人幫到底,便高聲喊道:「裡面的阿婆,我是陸左,昨天來看你的陸左,莫要再放蟲害人啦。」木屋關著門,木窗格子裡也是黑乎乎的,過了好久,一個怪異的腔調說了話:「後生仔,看來你真的是龍老蘭的外孫了。」

  這聲音根本就不是人發出來的,而像是蚊子嗡嗡、蟲子爬噬的聲響,怪異,不過很清晰。

  我說我是,我聽村子裡面的老人說,您老人家這一輩子從不害人,怎麼臨到老了,還要搞這些事情出來。她歎氣,沒有說話。我又說,您老人家是不是覺得政府冤枉了您兒子,冤枉寶鬆哥?她仍舊在歎氣,過了一會兒,她說:「後生仔,說起來你外婆那一脈和我們家也是有一點淵源的,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裡面,只有我們兩家在屏東,大山門戶。我看你也養金蠶蠱,不如我們比一比,你贏了,我束手就擒。」

  我說你老人家不是欺負人麼,要比跟我外婆比,欺負我一個後生仔做什麼?

  她就笑,這聲音像夜梟,讓人滲得慌。

  過了一會兒,她問比不比。

  我看了看刑副隊長他們,他們點點頭,說比。罵了隔壁,還真的以為我會贏啊?房前屋後加起來十桿槍,害怕個俅啊?我還沒說話,突然木門開了,一股陰風吹了出來,揚起灰塵。我下意識地往後退兩步,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在地上吃蜈蚣屍體、舔血槳的金蠶蠱那軟趴趴的翅膀一下就豎起來,扇動著,「嗖」的一下,彈射進門去。

  刑副隊長、馬海波還有旁邊幾個持槍的警官都用崇敬的眼神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門裡面黑黢黢的房間裡,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都崇敬我能夠指揮這麼小的一條蟲子,但是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那小東西根本就不鳥我,直接自己就沖出去了。

  屋子裡面沒有什麼聲響,黑乎乎地也看不見什麼,我只是感覺到有一絲意識在牽連著我,它飛速運動、糾纏、撕咬……各種動作通過某種不知名的存在聯繫到我腦中來,搞得我一片混亂。過了幾分鍾,金蠶蠱飛了回來,它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飛了幾圈。我看見它彷彿大了一點點,而我腹中莫名有一種飽腹感。

  金蠶蠱落在我肩膀上,然後順著我的脖子往上爬,凖備爬到我嘴巴裡去。

  我一想到它剛纔又是吸膿血,又是啃蟲屍,胃裡就一陣翻騰,趕忙捂住口鼻,不讓它進來。它很委屈地在我手上蠕動,一雙黑豆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竟然感到一絲心軟來。然而心裡面實在抗拒,誓死不鬆開手。它見我堅持,然後放棄了與我溝通,又順著我的手爬了下去,它的身子涼涼的,像玉石,也不臭,還有一股檀香味。

  我以為它放棄了,哪知菊花一癢,感覺一物從外往裡鑽,接著腹中一緊。

  它終於回家了,而我則淚流滿面,我發誓再也不讓它從嘴裡爬出來了。

  屋裡面傳來一個老人的哀歎聲:「沒想到龍老蘭真的練成了本命金蠶,唉,這就是命啊,這就是命啊!」剛纔的蟲鳴振翅聲已然不見,接著,傳來她壓抑不住的哭泣抽噎聲,若有若無。

  刑副隊長看著我,問可不可以開始了。

我知道他是想問裡面的毒蟲清理完了沒有,看到他那副又是尊敬又是畏懼的樣子,我心裡的滿足感油然而生。看到木屋裡黑氣消散了許多,而且羅二妹既然已經說認命了,只怕是不凖備抵抗,想來應該沒事了,於是點點頭說:「可以了,去拘吧,小心她指甲就行。」

  說這話,我感覺耳朵火辣辣的,轉過頭一看,只見昨天看到的那個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正提著一個掉漆的木頭餐盒站在院門口,怨毒地瞪著眼睛,看著我,以及破門而入的公共安全專家們——好濃重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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